陰謀與陽謀(7)

老太太瞪著渾濁的眼睛,他好象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官,說起話來竟有些哆嗦:“回老爺話,單云定是我兒子,從軍未回。”

王敖心里一陣發酸,他趕緊扭臉道:“大伯可在。”

此時一位身板硬朗的老頭,挑著一擔水走來:“老爺可是找我嗎?”說著急忙放下水擔,跪倒在地道:“隸臣單方叩見大人。”

王敖趕緊把他摻起來:“老伯早不是奴隸了,怎麼還以隸臣自稱啊?”

單方不好意思地拍拍腦門:“小人習慣了,一時改不過口來,見了你們當官的就更改不過來了。”

王敖苦笑著自懷著拿出一包金子。“老伯,本人與單云定是好朋友,他聽說我要回來。就托小侄把這些金子捎回來,請您查收吧。”

老倆口高興得手舞足蹈,馬上把王敖他們請到屋里,問這問那,王敖怕自己說漏了嘴,坐了一會兒就告辭出來了。在門口他問單方道:“老伯,還為官府當差嗎?要是還當差就用錢買吧。”

“我們都過了六十歲,秦法規定:人過六十兵役、徭役都免啦。”單方笑呵呵地說。

王敖告辭而去,一路上想起單云定毀容自殺的事仍禁不住長籲短歎。

他們第二早上回咸陽,路上王敖碰上了百姓為軍隊送行的情景。很多母親在街上教育兒子道:“不立功不要回來,不要丟了咱們家的臉。”也有妻子對丈夫說:“光耀門楣全指望夫君了。”甚至不少小孩拉著哥哥的手道:“兄若不回來,我給你報仇。”

王敖越看越心驚,這哪里是國家,簡直是一部龐大的戰爭機器!

不久,縣尉發出號令,軍隊出發了。嘹亮而雄壯的軍歌響起來,一直傳向遠方。那些關西漢子個個吼得血脈膨脹,似乎敵人就在眼前。

“豈曰無衣,與我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自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自偕行!”

王敖和蒙恬目送大部隊離去,心中的感受各不相同。王敖心想:相比起來六國是繁華富庶的,對才度的向往是秦國征伐的目的。是啊!這六國的花花世界在這群虎狼面前怎麼能不顫栗呢?而蒙恬卻憧憬著壯闊的未來,回咸陽後他就得去軍中報到了,蒙氏家族的第三位名將就要橫空出世了。他們輕車慢行,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中,咸陽城已經可以遠遠望見了。現在他們行在山路上,離咸陽大約十里。這一帶是咸陽南部的山區,山高林密,沒多少人居住,蒙恬平時打獵倒是經常來。

忽然拉車的馬匹驚懼起來,四蹄哆嗦,尾巴不安地來回抖動。“有野獸!”說著,蒙恬提起了弓箭。

果然,一聲豹吼如悶雷一樣在王敖耳邊炸開。隨即,一只渾身花斑的豹子自前方樹林里沖了出來,蒙恬剛把弓抬起來,只聽“嗖”的一聲,一支羽箭從樹林里飛出來,正中豹子的脖子。那豹子疼得原地翻了個滾,然後一挺腰又站了起來。蒙恬把弓放下了,他知道這只豹子被射中的要害,跑不到近前就得趴下。忽然,又是“嗖”的一聲,又有支羽箭自另一個方向飛來,正好射中豹子的後背,豹子縱使再凶惡也抵不住兩次重擊,它仰天悶吼了一聲,然後轟然而倒。

蒙恬和王敖正在奇怪,就見兩伙人自林子里沖出,同時奔向豹子。湊到一處沒說兩句話便爭吵起來,後來不知誰先動了手,兩伙人“乒乒乓乓”地便打了起來。實際上蒙恬離出事地點還有百十丈遠,等他們跑過去拉架,已經有兩三個人倒下了。蒙恬大叫:“王宮郎中令蒙恬在此,住手!”


突然來了個當官的,兩伙人嚇了一跳,暫時住了手。王敖這才看清,一伙人肯定是附近的獵戶,另一伙卻是衣著華麗的貴族、門客,而倒在地上的都是獵戶。此時只見有位貴族模樣的家伙站出來,指著蒙恬道:“你是秦國官員,快給我把這些亂民拿下。”此人身材高瘦,說起話來有些氣短,開始聲音挺大,到最後幾個字時卻有點說不下去的感覺。

此時獵戶們也吵了起來:“大人,這些人搶我們的獵物,請大人做主。”

幾個門客不甘示弱,破口罵道:“賤民,你們也配?這豹子明明是我家太子射到的……”

“胡說,射中脖子的明明是我們的箭。”說著獵戶們取出箭來請蒙恬查看。

“且住!”蒙恬大聲吆喝起來,他檢查完豹子的箭傷,冷著臉問那位貴族:“閣下何人?”

“這是燕國太子,你連太子都不認識,怎麼在宮中為官的?”又有兩個門客喊起來。

“住口,本將軍不知道誰是太子,本將軍只知道你們是兩伙私自斗毆的刁民,現在全跟我去衙門。”蒙恬狠狠瞪了太子丹一眼,心道:你不過是個做人質的太子,飛揚跋扈的臭貴族!

太子丹一臉不屑,他冷笑著說:“本太子會跟你這個小小的郎中令去衙門?打死幾個賤民,又能把本太子怎麼樣?”說著他指揮手下的門客道:“回府。”

還沒等蒙恬說話,太子丹的幾十個人已經走了。蒙恬氣得直想罵人,獵戶們卻不干了,他們護著死傷著哭道:“什麼秦法,全是整治老百姓的,你們這些貴族將軍就是說得好聽……”

蒙恬是武將,應付不了這種場面,王敖趕緊站出來:“你們現在就抬著死傷者去衙門,本大人和蒙恬將軍會給你們作證的。”

“不會是拿我們窮人開心吧?”有獵戶問。

“秦法不是開玩笑,衙門的官惹不起這個太子,我們就去找大王。”王敖道,其實他心里也沒底。

“對!找大王……”獵戶們群情激昂,王敖和蒙恬趕緊讓他們把死傷者抬到車上,自己步行回了咸陽。

原來這燕丹已經快四十歲了,他先是在趙國做人質,與贏政家是鄰居,但贏政的父親回國了,家里的日子很苦,太子丹一直瞧不起他。這些年贏政當了秦王,而太子丹四十歲了還是人質,只不過從邯鄲換到了咸陽。他平時沒事便豢養了一批游俠、武士,經常出來打獵。幾天後,獵戶告太子丹的案子上到了秦王政的案頭,秦王竟欣喜起來。你小子以前不是瞧不起寡人嗎,現在看寡人怎麼治你。于是以嚴整法紀為名,腰斬了幾名行凶的門客,太子丹管教不嚴,被處以耐刑。所謂耐刑就是當眾把胡子、頭發剃光,叫你丟人現眼。據說行刑時,太子丹氣昏過去好幾次,而全秦國的獵戶都歡欣鼓舞,都說當今秦王是英明之主。



回到咸陽,王敖先到衙門為獵戶們做了證,然後直接回了上林苑。這是咸陽的間諜大本營,至今仍有上百名留守人員。

又是冬天,王敖走在上林苑的雪地上,心中不勝感慨!去年冬天,他率領大家出關,如今星散各處,黃雄和單云定還殉國了。姚蓉呢,不知她在趙王城里過得怎麼樣,馬上就要用到她了。雪地上沒有腳印,王敖慢慢走著,忽然他聽見幾聲雞叫,他心里一喜。那不是纓子的斗雞嗎,不知這一年多來纓子的斗雞技藝怎麼樣了。想到此,王敖快步向斗雞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