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二十三

Air Hunt島,被Idola群給全部覆蓋了。

將那早霞的殘骸全部擋住,宛若螳螂的不祥機體組成了戰斗隊形,喧賓奪主地在島的上空盡情蹂躪著。

完全無計可施地,在地表面的好幾個地方都開始吐出了火舌。燃燒著早霞下擺的火焰苗床慢慢變大,互相結合在一起,不久就形成了在地面上的業火。

急襲Air Hunt島的烏拉諾斯航空隊,那是總計二百六十機的大編隊。戰斗機、轟炸機、魚雷機,還有從要塞機場上起飛的大型轟炸機三十余架構成一個梯隊,一共八個梯隊遵從著作戰計劃來對正在Air Hunt軍港停泊的最新編成艦隊以及防禦設施——飛機場、對空炮台進行攻擊。根據潛入工作員蜂鳥所提供的情報,島內防禦設施的配置已經了然于心,攻擊一方制定了周密的計劃,這才使得到達作戰空域成為可能。

擔當攻擊那最新攻擊艦隊的三梯隊中,有懸吊著在淺水中也可以潛水航行的氧氣魚雷的魚雷機,還有承載著攻擊飛機場定時炸彈的大型轟炸機;而在破壞橋梁、干線道路以及雷達等通信設施的一個梯隊則由擅長精確爆破的急速下降轟炸對來擔當。一方面有著很大的規模,一方面還進行著類似流水作業遵循著整齊有序的步驟,烏拉諾斯好像就在一層一層地剝果實的皮一樣,井然有序地讓Air Hunt島無力化著。

而與之相對的防守一側——聖·沃爾特軍好像還沒有從混亂之中站起身來,從戰斗開始一小時之內都只是在單方面地被攻擊。

如果是在克洛斯諾達爾島和Moregan島這樣的最前線那倒還自罷了,竟然在這中繼基地的Air Hunt島都有兩個飛空要塞接近了過來,這即使是夢里也不會發生。而且即便是萬一被敵方航空隊急襲了,可想想在水深甚淺的Saint-Gilles灣停泊的新艦隊被魚雷攻擊而受損,這點更是萬不可能。

還不僅僅是水深。在Saint-Gilles灣呈兩列縱隊停泊的新型飛空戰艦、新型空母的側腹,還有沉在水中防魚雷網保護。即使敵機使用了新型魚雷,也會被環繞四周的水中的特殊網攔截,艦體都中彈這件事也不可能——本應如此。

可是,烏拉諾斯魚雷機隊所放出的氧氣魚雷,任何阻礙都沒有,直接沖向了新型飛艇的側腹。作為聖·沃爾特帝國人民希望的象征,以及Haiderabad戰役王牌的兩支超弩級戰艦和四支新型空母,竟然連一次海戰都沒有參加過,一支大概被二十余的氧氣魚雷撞到左舷,成為了這Saint-Gilles灣的碎屑。

那防魚雷網,是有人潛入水中事先給切斷了。那本應該包裹住魚雷的網被沖破,戰艦便呈現著單方面沐浴在魚雷攻擊那樣的形態。Air Hunt守衛隊司令官想到有潛入工作者存在的可能時,Saint-Gilles灣業已無一支軍艦漂浮著了。

不只是軍港。飛機場也好、對空炮台也好都只是在單方面地被破壞著。烏拉諾斯的八個梯隊,都沒有遭受到像樣的反擊,只是將承載的所有炸彈、魚雷全部投向了Air Hunt島,優哉游哉地回到飛空要塞,開始准備第二次攻擊。

下一次攻擊的目標是燃料庫、軍需品的聚集地、上水道設施、居民居住區等等公共設施。將這些地方破壞了的話,Air Hunt島就與荒島無異了。只要斷然執行登陸的話,束手無策的居民全員都會被虐殺吧。

要進行反擊的話,首先戰斗機需要從飛機場起飛離陸。聖·沃爾特的軍設營地在拼命的努力下,在烏拉諾斯航空隊准備第二次攻擊的這期間,將跑道上著火的機體、散布在各處的定時炸彈、和轟炸留下的洞都使用推土機迅速鏟走、修好,以驚人的速度恢複了可以起飛離陸的狀態。

雖然前幾日因為有台風軍隊在休假,可受到奇襲以後,士兵們都三三五五地回到了工作崗位。可是由于干線道路和橋梁被破壞了,士兵們因為被奪去了交通手段而回不來也時有發生。在飛機場的航空隊指揮官,慌慌張張地給終于回來的士兵們分了機體,准備好了以後就讓他們按照次序起飛了。可是那樣的數量簡直不能說是充足。一邊期待著哪怕再多一個飛行員能夠早點到達這飛機場,指揮官焦急地凝視著天空。不久,烏拉諾斯的第二次攻擊隊就要來了。那幫家伙這次的目標大概要涉及民間設施了吧。如果在這里無法反擊的話,大量的居民就會犧牲。不管怎麼說都要以眼還眼,來防止更大規模的遇害。

向著這樣祈禱著的指揮官的面前,兩名士官候補生騎著自動摩托車趕了過來。那是指揮官也非常臉熟的“埃利亞多爾之七人”中擔任駕駛的兩人。他們應該是無法咬著手指只是旁觀著,身為學生卻為了能戰斗來經曆此等險路了。

指揮官猶豫了,還只是學生啊,不能認為他們是在實戰中可以使用的人。

可是啊,然而,這兩人遺傳了過去被稱為“空之王”的兩名擊墜王的血脈。如果讓他們來做的話,說不定還能擊墜一兩架呢。如果那樣的話,至少在事後還會留下“勇猛果敢地嘗試了反擊”這樣的事實。不是吃著手指只是在看,我們也拼盡死力了。作為證據,他們兩個身為學生不是也勇猛果敢地起飛,漂亮地擊落了敵機嗎!……這樣就能對媒體與國民找借口了。雖然他們兩人都有死去的風險,可如今之際,會將他們當成英勇戰死的英雄進行祭奠,能煽動起國民的憤怒和複仇心也好。即使這是輕率的參戰最終戰死了,只要言明緣由的話(譯者注:原文「言い方次第で」,不是很確定這麼翻譯是不是對的)也可能對國家有用。

“我非常明白你們的心情了,我交給你們飛機場直掩的任務。去吧!”

經過了以上那些心理的考量,航空指揮官用著嚴肅的表情,授予了兩名士官候補生駕駛戰斗機的許可。

“是……!”“謝謝您!”

兩個年輕人帶著不能再燦爛的表情,向著分配給他們的戰斗機全速跑去。

希望你們盡可能地擊敵。

但如果死了的話就死了吧,會將你們供為英雄的。

目送著二人的背影,指揮官在心中這樣低語著。

“意外地很爽快地發出了許可呢……!”

一邊在跑道旁向著列線跑著,清顯對在旁邊跑著的伊莉雅這麼說道。

“啊,大概飛行員不夠吧。橋和道路都被破壞了,好像休假中的士兵們都回不來了。”

伊莉雅一邊跑著,一邊看著正前方,確認了警備員們正從掩體壕中拖出戰斗機來。雖然地面上的格納庫在第一次攻擊中就被盯上,在那里駐機的所有飛機都被破壞了,但進入地下掩體壕中的戰斗機卻安然無恙。清顯和伊莉雅兩人被委托了那非常貴重的仍然保存下來的戰斗機。

接到指揮所電話聯絡的整備長,拉出了蓋好的兩架貝奧沃夫戰斗機放在兩人面前。

“馬上出動吧,那幫人一旦回來的話就無法起飛了!”

對著用拼命的表情如此敘說的整備長,清顯道出了感謝的話語,登上了機翼。在聖·沃爾特海空軍,空襲下的起飛離陸是被嚴禁的。起飛離陸速度低,無法做回避子彈的運動,由于上表面無防備地曝露給了上空,因此極其容易被瞄准。在離陸禁止以前,哪怕多一架飛機能起飛也好——不僅是整備長,從所有整備員那沾滿油的表情都傳達著這樣的祈禱。他們在這島上都是有家人的,大概再看到這種程度以上的破壞將難以忍受吧。

“是。我們會竭盡全力,賭上性命去飛行。”

這麼約定道,清顯與在一旁的伊莉雅四目相對。

伊莉雅收緊了僵硬的表情,點了一下頭。

“走吧,今天正是我們發揮平時積累下的鑽研的時候了。”

那個時候——他看到伊莉雅的身影,不知為什麼有著些許晃動。不祥的預感在心底蠢蠢欲動。

“嗯。可是伊莉雅,你不要胡來啊。”

“你才是。”

“……嗯。讓我們活著回去吧。”

清顯對她抱以微笑。如果不這樣的話就太過不安了。伊莉雅也稍稍松動了一下臉頰,在這個時候作出了偶爾可以看到的溫和的表情。

“結束了以後,就在地面上見。”

“……嗯,地面上見,伊莉雅。”

由于還會回到地面上相見,因此他想不需要那麼誇張的寒暄。仿佛要將那不好的預感甩開一樣,他登上了機翼,進入駕駛席中。他確認著伊莉雅也搭上了後方的機體。從整備長那里得知了周波數,伊莉雅確認了無線聯絡。

“伊莉雅,能聽見嗎?”

對著麥克風叫道,從儀表的揚聲器中傳來了回應。

“能聽見,非常清楚。”

“嗯。出發了以後在飛機場上空,高度四千五百米處進行直掩。”

“了解,四千五百米吧。”

簡單地這麼來往了幾句,清顯將慣性軌道機與引擎軸直結,讓螺旋槳旋轉起來。

貝奧沃夫那充滿活力的震動傳向了全身,練習機灰狐和它的馬力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雖然用著還

沒有飛行習慣的機體趕赴實戰有些不安,但現在也不能要求那些多余的東西了。

——我會為了Air Hunt島而戰。

——即使以命相抵。

在胸中深深刻印著這個誓言,接到了地上人員的信號,清顯開始進入了離陸滑行。

這是真正的戰斗機,加速都不一樣。轉瞬之間就達到了離陸速度,拉起了駕駛杆。

螺旋槳的咆哮聲格外高。就像拉著車的馬一樣,貝奧沃夫猛個勁兒地升到了半空中。

清顯不禁產生了武者的震顫。那種力量的強大簡直是練習機所無法比擬的。自己現在,正駕駛著真正的戰斗機,面對著真正的空戰。

——不要得意。這關系到自己的生死,還有這島的命運。

——戰斗,擊敵,然後生還。

——那是托給戰斗機的使命。

清顯一邊這麼告誡著自己,瞪視著遠方超然飄浮的敵方空中要塞。

——要把那敵人,擊下來。

一刹那,想出了巢的馬蜂一樣,從飛空要塞的上表面釋放出了好幾個駭人的閃光點。

好像要將Air Hunt島擊垮,這第二次攻擊隊宛若惡魔一樣向這邊張開了血盆大口。打頭陣的是制空戰斗機隊——三式Idola群。

在清顯之前起飛離陸的己方貝奧沃夫也死守著飛機場上空,有十幾架在高度五千米一邊盤旋,一邊等待著,但那明顯就是劣勢。

敵方的數量將近有這十倍。而這邊,Saint-Gilles灣的艦隊全滅,而對空炮台已經完全無力化了。在戰斗之前,這片空域就呈現出失敗的顏色。

可是,還是要做到盡善盡美,然後生還。為此,要放下個人的意氣。

伊莉雅從下方上來了,確認了她已經與自己在同樣的高度盤旋著,清顯用手拿著無線麥克風。

“伊莉雅,我們組隊吧。你是隊長,我是從屬機就行。”

從揚聲器中,馬上傳來了答複。

“要是你說那樣可以的話,那我當然非常歡迎啦。”

“嗯。我想,你更加適合擊敵。”

“還真是坦率啊。”

“因為我想生還嘛。我自己的意氣怎麼樣都無所謂啦。”

“……明白了。那麼現在出發。”

收到了伊莉雅的應承,清顯在伊莉雅的後方偏右的位置跟著她。在伊莉雅瞄准敵機的期間,保護伊莉雅不受其他敵機攻擊是清顯的任務。雖然那是非常不起眼的任務,但這樣子更容易取得戰果。

“……第一次在戰斗機上進行實戰。要特別小心,不要胡來。如果感到危險的話,馬上做出跳傘的選擇。”

非常罕見地,伊莉雅甩出了這樣的忠告。清顯也原封不動地回應道。

“伊莉雅你才是。比起自尊來說,還是先保命。對手可是專業人員,我們還只是學生。”

雖然並不是因為剛剛塞西爾的話,但清顯也有不好的預感。過于認真而且正義感很強的伊莉雅在實際的戰場上駕駛著戰斗機時會怎麼樣呢,完全無法預料。

“……我知道。互相提醒對方不要太過熱衷。”

她也一定很不安。雖然全年夏天,有了埃利亞多爾飛艇上的實戰經驗,但這次這個可是戰斗機之間互相撕咬的真正的格斗戰。在機槍中填滿的不是沒有殺傷力的特殊彈頭,而是真正的穿甲彈、燃燒彈、曳光彈、炸裂彈——總之就是為了破壞機體和人體的彈丸。雖然恐懼是有的,可是,如果在扣動扳機時稍有猶豫,可能就意味著自己要死。清顯這麼給自己念叨著,瞪視著遮風板的對面。

烏拉諾斯仿佛進入狂喜一樣,直直地向這邊飛來。好像是對終于聖·沃爾特這邊前來迎擊的戰斗機升起來了感到非常開心。那正像生存意義就在空戰本身的烏拉諾斯一樣,駕駛員的亢奮從那艦影中傳了過來。

“冷靜地上吧。一個接一個地,不要含糊。”

“嗯,同時確認著周圍。如果感到危險的話,我會馬上逃走。”

透過那揚聲器感覺到了對方的決意,清顯和伊莉雅緊張地等待著敵機的來襲。

重要的是死守住飛機場上空。

只要能支配這片空域,己方的飛機就能離陸起飛。如果被奪回制空權的話,敵方應該會放棄在這之上的破壞。

與敵方戰斗機群的水平距離已經破六千米了。看著看著,三式Idola的兩翼就迫近了過來。多虧了一開始占據了高度,得以從比對手高的位置攻擊。

握著駕駛杆的手浸滿了汗。說實話,如果說不害怕的話那才是謊言。可是吞下不安于恐怖,腦中浮現出必須保護的人們的身影。

敵方機群到達了戰斗空域。座艙反射著陽光,機體上表面的形狀露了出來。

搭乘席中,響起了伊莉雅凜然的聲音。

“上吧!”

與那號令一起,伊莉雅宛若老鷹一樣,對著敵機降了下去。

“嗯,上吧!”

清顯保護著她的後方。

——活著,然後回去。

——和伊莉雅一起。

清顯和伊莉雅一心同體,向著Idola群降了下去————

“塞西爾,你進那里面去。”

在向著警署途中的道路上停下了摩托,萊納回頭對著後座這麼說道。

仍然跨在後座上,塞西爾呆呆地盯著萊納。這里是距離市區還有兩公里左右、寂靜的郊外。雖然遠遠地可以看見火舌,但在這什麼都沒有的地方轟炸根本沒有可能會來。

“誒?”

“我是說地下躲避所啦,你在這里就好啦。”

萊納好像很嫌麻煩地用下顎指示了道路的旁邊。那長滿了雜草的地下戰壕的入口,大開著黑漆漆的口。那是鄰近的居民在非常時期用于藏身的避難壕。

“可是,你明明說要去迎美緒姐的。”

“我去把她帶回來。你如果在的話,也不能載著美緒回啊。稍稍就在這兒呆一會兒。”

“誒——?可是……”

雖然塞西爾很不滿地鼓著臉頰,但萊納不讓步。

“不可能載著三個人跑啦。你該明白吧?馬上就帶著美緒回來啦。吶?而且馬上空襲就要開始了,給我老老實實的。”

“可是,至少到警署。”

“你即使去了也什麼都不會做,只能給返回的時候添麻煩。好啦就呆在這兒吧。”

經過這麼一去一回的問答,最後塞西爾還是勉勉強強地從摩托上下來,聽從了萊納所說的話。

“馬上就回來喲。我很擔心美緒姐的說。”

“我明——白啦。那麼再見啦,在空襲結束前,在這里不要動哦。”

敷衍地揮了揮手,將塞西爾丟在這里,萊納便朝向警署再次驅動了愛車。

在上空的是制空隊Idola,和迎擊一方的貝奧沃夫,已經開始了空戰。烏拉諾斯的第二次攻擊大隊,是在制空隊的後面趕來吧。不一會兒功夫,就要開始對公共設施的攻擊。

“那麼,怎麼辦?蜂鳥少爺。”

一邊轉換著,萊納一邊與自己的內側商量著。

——換人。

馬上就傳來了答複。

“好喲!”

萊納·貝克一邊飛奔著一邊閉上了眼睛。

睜開眼睛後,蜂鳥啐著。

“愚蠢的家伙。”

握緊了加速。引擎發出咆哮,以將近法定四倍的速度,蜂鳥在公路上疾馳而去。

“讓門外漢來當工作人員實在是太輕率了。”

這是對部長——塞農發的牢騷。可是如果不處理這種麻煩事的話,自己也就危險了。被捕的美緒對拷問簡直完全沒有耐性,只要一小時就會搖搖晃晃,一股腦兒地全部說出萊納·貝克的真實身份了。

“要給部長的游戲來擦屁股,這究竟……”

連續地吐出怨言,蜂鳥一轉眼就到達了軍警署前。

也不是那麼誇張的設施,有著那種二層雜居建築的簡陋的氛圍。蜂鳥他大大咧咧地把摩托停在了警署前,從正面堂堂正正地闖進了署內。

由于軍警們都為了處理空襲而出發到街上去了,警署內閑散一片。與接待員擦身而過之後,蜂鳥就徑直奔樓梯而去。

“喂,你究竟什麼……”

覺察到這粗魯的來訪者的那個軍警,走上前來。

蜂鳥輕而易舉地就壓在軍警肩上,一掌打響他的下顎,把他頸椎破壞了。

從滑下去的軍警腰間拔出手槍,下了樓梯。

在外面,宛如落雷一般的駭人的響動傳了過來。好像對市區的轟炸已經開始了。真要感謝這混亂了。在這里發出的多多少少的聲音都會因為外界的轟炸聲蒙混過去吧。

蜂鳥仿佛穿過非常熟悉的庭院一樣下到了走廊。從下方又出現了新的軍警,

“喂,從這里的前方外部人員……”

在話語結束之前,就對著軍警的眉間,扣動了手槍的扳機。

射擊的聲音在走廊中回響起來。蜂鳥毫不猶豫地跨過軍警的尸體,向地下二層走去。在狹窄的走廊前方,察覺到動

靜的三名警官,帶著驚愕的表情並成一排。

“什、敵……?!”

“是烏拉諾斯人,來搶他的同伴啦!!”

這些警官就是剛剛,在展望台逮捕美緒的幾個人。他們迅速拔出了腰際的手槍,槍口指向蜂鳥。

蜂鳥的表情絲毫不變,那靜謐的眼神依舊盯著警官們,絲毫不留下走過的聲音,仿佛在走廊上滑行一般地移動,縮短了與目標的距離——

“你即使再努力,我想也不會有好事的。”

軍方警察的隊長,俯視著被束縛在管椅上的美緒。

“你的真身已經暴露了。我們國家的特務機關也不是笨蛋,難道就沒有發現你們一家人都在受著監視嗎?”

在狹小的監禁室里,美緒和隊長兩個人呆在一起。那背在後面的雙臂,被手銬與管椅連在一起。那四十歲後半葉的隊長不無快樂地把臉靠近著美緒。

美緒依然低著頭,頭抬都不抬一下。

“這個島也夠嗆了,都是拜你所賜啊。在外面托你的福,有大量的軍隊喪生啊。”

隊長用手碰著美緒的下顎,向上抬了起來,那是仿佛拿著酒杯的手勢。

“真是了不起的女孩子呀。背叛了重要的朋友們,向烏拉諾斯傳遞這個島的情報。現在,有大量的人們都在赴死,可你還這麼若無其事的,我真是佩服。明明長了張那麼可愛的臉。”

美緒的瞳孔早已無神了。盡管隊長的拇指在美緒的嘴唇上描畫著,可她的表情絲毫沒有動一動的氣息。即使被甩著那樣侮蔑的話語,她不生氣也不反抗,那美緒真的如人偶一般。

隊長將手伸進美緒的頭發中,猛地一抓,強行將她的臉朝上。

然後將臉貼近,幾乎嘴唇之間就要相接了,他威脅道。

“你就決心做出這種毫不在乎的樣子嗎?想讓你開口我可有的是手段。如果再是這種不合作的態度,對你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喲!”

雖然那隊長的表情明顯帶著嗜虐的色彩,可與此相對的是,美緒依然是那麼面無人色。作為一個被奪取生命的物質,現在的美緒已經被交到了一個禽獸的面前。

隊長鼻子大大出了一口氣,突然雙手伸到美緒的衣服前開始撕扯起來。

“……?!”

終于美緒的瞳孔中,恢複了些許的動搖。

隊長一言不發,只是用那不雅的雙手讓美緒的皮膚不斷露出來。

“不要……!!”

反射性地,美緒想從這雙手中逃出。可是在背在後面的雙手被手銬固定在椅子上,無法掙脫。

一股臭氣在極近的距離吐了過來,而那雙肮髒的雙手在強行玷汙著她。

美緒發出了悲鳴。一邊掙紮著一邊罵著,懇求著讓他停下來,最後用著嗚咽聲叫著最愛的人的名字。

“清顯……!!”

叫了那名字的下一個瞬間,隊長的身體向旁邊飛去,撞到牆壁上,無力地癱了下去。從嘴角中滴下來的紅色,在腳下蔓延開來。

“……?!”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少年進入了房間中,興趣索然地瞥了一眼隊長的尸體。

蜂鳥粗暴地從隊長的口袋里拿出鑰匙,插到了美緒手銬的孔中,打開了束縛。


“只是這種程度算是幸運的了,笨蛋。”

那冷冷的話語的對象並不是隊長,而是美緒。

美緒仿佛從椅子上滑落了一樣,單手撐著床,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衣服。

“嗚……嗚……”

不由得開始嗚咽了起來。指尖擦著淚水,瞪著隊長的尸體,然後將手放在嘴上,抑制著泛起的惡心。

“出去吧。你現在在這個國家已經沒有能呆的地方了。從這島上逃出去吧。”

稍稍有些猶豫地,從這監禁室中准備出去。美緒拼命地踏著雙腳,抬頭看著蜂鳥。

“爸爸和媽媽……我的兄弟姐妹他們怎麼了?”

“我怎麼知道。自己去確認吧。如果相信剛剛那些人說的話,大概被抓了吧。”

“怎麼會……這樣的事……”

“哪有那樣的這樣的事啊,也稍稍考慮考慮我的麻煩吧。快來,在軍警回來之前快點走。再次被捕的話,下次可真是遭到過分的事了。”

被威脅著,美緒慌慌張張地跟著蜂鳥出去到了走廊。雖然思考被凍結了,但至少不會再受到剛剛那種對待了。總之姑且說來,現在聽從蜂鳥的話應該是最善之策。蜂鳥雖然為人很過分,但至少不會做像剛才的隊長那樣的事。

走廊里一片器材的狀況。

“呃……”

三個警官重疊著倒在一邊。這里發生的事情都是潛入這里的蜂鳥所為吧。在台階上還有一個人,再警署門口還有一個人,那尸體都滾落在地上。

“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都是因為你,增加了多余的工作。快點消失吧,從這個島上消失。”

蜂鳥一邊啐著一邊到了警署外面,給美緒扔過來頭盔,蜂鳥用下顎指了指摩托的後座。

“要去……哪里呢?”

被這樣指示著,美緒坐在了蜂鳥的後面,握住了扶手。

清顯沒有回答,啟動了摩托。那車順利地加速著,從經過因為轟炸而傷痕累累的路面跑過。

在上空,空戰已經開始了。響起螺旋槳高亢的咆哮聲,Idola和貝奧沃夫在激烈地撕咬著。有時,還有機體拖著長長的黑色的尾巴墜落下去,在遠方回響起劇烈的爆炸聲。那燃著的地面上的粉塵和煤煙滿地都是,完全不懼怕那很差的能見度,蜂鳥向前沖去。

“大家都好嗎?清顯呢?伊莉雅和塞西爾呢?”

“閉嘴。你沒有擔心那幫人的資格。現在必須盡早到達回收點。”

“……誒?”

“你,需要從這島上逃出去,去普雷阿迪斯,那你有給你的新任務。”

“……誒?”

美緒無法理解蜂鳥說的話。

——空中都市普雷阿迪斯。

那是烏拉諾斯首都的名字。根據烏拉諾斯傳下來的創世神話,那是有朝一日會統治這個世界的天空的巨大都市。

“我,要去普雷阿迪斯嗎?”

“是的,沒有別的選項。”

用一副不想說些有的沒的的語氣這樣斷定道,蜂鳥繼續加速。

切開那籠罩著的青灰色的濃霧,蜂鳥向烏拉諾斯侵略部隊的聯絡地點疾馳而去。為應對非常事態的發生,事先已經在地圖上指定了可以與侵略部隊接觸的地點。如果到了那里的話,就可以將美緒交給烏拉諾斯大部隊。

——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都要從這個島上消失。

這樣終于把這麻煩事解決了。將這種放心藏在心底,蜂鳥早已看破傷痕累累的路面狀況,巧妙地避開了凹凸不平與有障礙物的敵方,向十字岬奔去。

“那樣說……就意味著再也見不到大家了?”

在後座上的美緒,詢問著這樣的事情。

當然啦。這麼想著,蜂鳥無視了她。

“那麼說,就這樣,和大家分別了?”

美緒以悲傷的口吻,又詢問了同樣的事情。蜂鳥沒有回答。

——太天真了。

心中這樣啐著,蜂鳥好像想要甩開美緒的願望一樣,不斷加速著————

仿佛就像翻滾的龍一樣,火焰不斷在空中起舞著。

在天上幾乎就要把那錯看成早霞的東西,現在變成了血與爆煙與炸彈的一副灼熱的地獄的繪圖。

交錯著的烏拉諾斯和聖·沃爾特飛行機械,不斷吐出仿佛濁流一樣的機槍彈。螺旋槳和升力裝置的不和諧音極其複雜地連成一片,幾千個臨終之身在那其中孕育著,奏響了天空戰場的交響曲。

對著想要燒光Air Hunt島的市區的烏拉諾斯大型轟炸機“格魯格納”,應急的貝奧沃夫機緊緊咬住,在那駭人的對空彈幕中鑽著孔子,渾身沐浴在機槍彈之中。可是格魯格納並沒有墜落。宛若刺猬一樣的機體上下表面都放出了穿甲彈,反而是那貝奧沃夫機被擊中了。中彈的聖·沃爾特飛行員,即使那樣也想著要保衛街道,便果斷將自身與格魯格納的機體撞去,兩機相撞化成了火球向地表面撞去。

拼命保下來的對空炮台,朝著從很高高度侵入過來的格魯格納盡力地進行著對空射擊。將導火線調節到將將六千米高度的對空彈幕,仿佛想要給Air Hunt全島披上火焰的防護彈幕一樣,一齊爆炸開來。進入的兩架格魯格納中彈了,運載的炸彈也全部在機體內爆炸了,變成了沒有話語的火焰之花給這殘酷的天空增加了一道新的色彩。

Idola想要掩護格魯格納,一口氣地進入島的深處,對空炮的炮手們對其施加了機槍掃射。炮手們為了保護此島,一邊遭受著槍擊一邊完全不顧及戰斗機,繼續瞄准著高空中的格魯格納。即使吃了Idola的機槍彈,同伴就在旁邊粉碎了,還是咬緊了牙關,緊緊抱著炮門,兵士們完全旁若無物,只是瞄准著敵方的轟炸機。

要保護這個島。

所有的聖·沃爾特軍的士兵抱有的想

法都是那個。

那是直到今天黎明,還和家人和朋友一起過著安穩的日常生活的小島。無法對這在面前被焚盡、被蹂躪的樣子默默地視而不見。士兵們一個個地獻出自身,對抗著烏拉諾斯的大軍。

對烏拉諾斯第二次攻擊隊的反擊,不能再猛烈了。因為第一次攻擊應該已經無力化的飛機場和對空炮,以烏拉諾斯那邊驚人的程度在迅速地修複著。從那里氣氛的戰斗機,仍然完好的對空炮,都在拼盡老命地對抗著數量上占優的敵人。

然後在鄰近島嶼臨時停靠的聖·沃爾特游擊艦隊,得知了事態緊急也猛然接近著戰斗海域。要給每天一同致力于演習的最新編成艦隊報仇,乘組人員抱成一團以最大的戰速航行著。

受到了毀滅性的損害。可是,還能夠戰斗。

在空中戰斗的清顯和伊莉雅也胸懷著與所有聖·沃爾特士兵們相同的東西。

“看我將你們擊落……!!”

貝奧沃夫的馬力,是練習機灰狐所無法比擬的。如果說灰狐是驢的話,那貝奧沃夫就是狂暴的馬。對壓在身上的慣性加速度無所畏懼,動員著所有的注意力,清顯那游走著血液的雙目盯著瞄准器。

煤煙、火的粉末、在空中飛舞的機體碎片,像雹子一樣打到了擋風前面向後方流過。簡直就像在混雜著浮游物的急流中逆流而上一樣,在空中奮力追趕著。

能見度很差,天空的顏色也被覆蓋、遮擋住了。根據隱約可見的三式Idola的機翼,清顯不斷地追逐著。

“伊莉雅,後面就交給我把……!!”

“拜托了……!!”

通過揚聲器交流的兩個人的聲音,早已經干燥而沙啞了。清顯所盯住的敵機前方正是伊莉雅。在伊莉雅的前方還有敵機。敵我機共四架排成了一列,追逐著被追逐著,展開了一場到達白熱化的生存競賽。

要擊落在最前面那架敵機的伊莉雅是沒有防備的。瞄准著那個縫隙的敵機,清顯再瞄准了它的背後。如果清顯的這次槍擊掉鏈子了,那也就意味著伊莉雅的死。

可是敵人也有疲憊的時候。在今天發動了第二次攻擊,在體力方面清顯更加有利。時間過去了,兩者的距離越縮越短,在瞄准器的內側,敵機迅速地變大了。

清顯將手指放在了扳機上,水平距離已到了一百米。八十、七十、六十。向著必中的距離接近。

那個時候,明明已經告誡了自己的。

——只要扣動扳機,那個人就會死。

那樣的思考,在清顯的腦中爆發了。

不是在模擬空戰中,這是真正的空戰。殺人這件事,他還沒有做過。

——殺了他真的可以嗎。

——那個人也有家人,戀人和朋友,說不定還有小孩。

——這個人,我殺了他真的好嗎。

手指,在顫抖,牙根在響動。

可是。

——如果不擊落的話,根本不行。

——為了最珍視的人。

向收入瞄准器中的敵機,覆蓋上了無可替換的笑顏。

那即使以生命為代價也必須守護的,笑顏。

——美緒和伊莉雅。

兩個人的笑顏,在背後支撐著清顯。

一瞬間因為自己的心里活動不知所措,但清顯還是扣動了扳機。

並沒有片刻躊躇。即使爆炸粉碎的敵機碎片向擋風打來,清顯還是緊緊扣動了扳機。

“擊落了!!”

從揚聲器中,傳來了伊莉雅的聲音。

她好像也將自己追逐的敵機擊落了。

兩個人一起,突破了敵機的碎片轉而上升,並著機翼起舞。

“我也擊落了,擊落了一架!!”

清顯也難以抑制興奮。

只是一股腦兒地高興。殺人的罪惡感什麼的,已經絲毫不剩。只要能守護最重要的人,這個事實無論到哪都讓人開心。

“不要太亢奮了,敵人還有……!!”

“我明白,會冷靜,不會胡來的……”

馬上又恢複了冷靜,互相這麼告訴對方。那不是為了自己不要死,而是為了對方不要死的話語。

那是上戰場以來,第一次感覺與伊莉雅的羈絆比自己想象得還有強。她是不想失去,不能失去的人。

——我,來守護伊莉雅。

那種想法越來越強,清顯將目光掃過周圍的空域。為了能在空戰場中存活,比起其他什麼,首先就是要比敵人更早地發現他們,這是阿克梅德教給他的。

現在高度,五千五百米。

他望了一眼眼下燃著的Air Hunt島。在軍港上有那兩只已經折戟的新型戰艦,已經擱淺的新型空母霧蒙蒙地不斷冒著黑煙。對市區的轟炸好像已經開始了,那拼命的守護也是形同虛設,熟悉的街道上噴出了火舌。他看到了那與美緒第一次約會的電影館附近。有著那樣回憶的場所,卻無計可施地被破壞了。

“……可惡!!畜生……!!”

只能這樣吐著詛咒。對烏拉諾斯的憎恨無法抑制地湧了上來。

“右下方,敵方戰斗機編隊!!我去瞄准那頭機!!”

從揚聲器中傳來了伊莉雅的聲音。對著指明的方向向下看去,在高度四千五百米左右的敵方,是一個Idora七機編隊正在猛進;而在後方,是一個新的格魯格納轟炸機編隊。伊莉雅所瞄准的是,那制空戰斗機隊的隊長機。

“明白了,小心……”

“打一發就快跑,不要慢了!!”

“明白了,上吧!”

伊莉雅宛若老鷹一樣翻了下身,勇往直前地降了下去,清顯也緊隨其後,最前面走著的敵方隊長級的機體上表面,在視線內不斷膨脹——

烏拉諾斯制空戰斗機隊隊長——卡納席翁在上方感到了微微的違和感。那是只有被天空愛著的人才能嗅出來的東西——敵方飛行員的殺氣。

他立即將目光送到東邊的天空太陽旁邊的空域。沒有把視線對著太陽,而是下意識地將眼睛的焦點與太陽稍稍錯開了一點,想要認知迫近過來的敵機。

不見了。

接下來他抬頭看著正上方。兩架貝奧沃夫以四十二度角下降接近了過來。好像不是故意想要背對太陽的狡猾的敵人。

——是新手。

卡納席翁的胸中洋溢著喜悅。

只要想著那是經驗尚淺的敵人他就內心激蕩,想要奪去他們正常的飛行能力將他們的希望之芽徹底拔除,想要看到他們那絕望著死去的表情。

“嗚嘰……!”

發出了那樣的叫聲,卡納席翁壓下了駕駛杆。

他假裝逃走,對手一定會得意忘形追上來的。

——讓你們墜入地獄。

在那整個臉上纏繞的繃帶深處,“空之王”那被燒傷腐爛的笑臉綻放了出來。

隊長機突然之間翻了身,好像已經察覺到這邊的強襲,慌忙向海洋方向逃去,但那一瞬間的逃跑明顯地有些動搖(譯者注:原文「とっさのことだったらしく逃げっぷりが明らかに動揺している」,說真的,不太明白想要說什麼,譯者感覺有一點那麼果斷的逃跑讓清顯他們有點詫異的意思,但從後文來看未必是這樣)。絕對不能讓這次機會溜走。清顯對著麥克叫道。

“拿下他,伊莉雅……!!”

“明白,後面就拜托你了……!”

清顯用目光掃著後續的敵機,他們注意到伊莉雅,一起聚了過來。他毫不猶豫地發射著掣肘的機槍彈,讓他們沐浴其中。注意到Idola群的己方戰斗機三架,從旁邊告訴猛進過來。不一會兒工夫,十幾架敵方己方的飛機就展開了混戰。

“嗚……!!”

在這樣敵方己方多對多的混亂的空戰場,清顯還是第一次參加。

伊莉雅究竟是哪個機體,他分辨不出來了。

如果能有nose art的話就能明白了,可是學生不可能有那樣的特權。

“伊莉雅,我看不見你了!!”

對著麥克風這樣叫道。揚聲器中的噪音變得很大,那是因為敵我雙方的航空無線發生了串擾。那好不容易傳來的話語是。

“……卡……納……席翁!!”

雜音異常嚴重,內容無法聽清。好像終于叫喊了出來,但完全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事。

清顯異常焦急,在周邊搜尋著伊莉雅。可是映入眼簾的,只有虎視眈眈地瞄准著這邊的破綻的Idola群。

這麼忘我地搜尋著,斜上方偏右飛來的一機在清顯的正後方占位了。

“糟了……!!”

覺悟到自己的天真時已經晚了,這次是清顯單方面地被追上並被人繞到了側面。

——這樣下去的話我就會被擊落了。

“伊莉雅,對不起,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向揚聲器中這麼賠著不是,可回答早已傳達不過來了。

敵機吐出的機槍彈,從擋風的周圍擦過。機體發出了嘎嘎的聲音宣告了中彈的事實。

——怎能忍受在這種地方死去。



顯鼓起了勇氣,做好了和這個敵人決勝的覺悟。

究竟是哪一方今天要在這里結束自己的人生,而給剩下的親密的人帶來悲歎和絕望呢。

“我上了,烏拉諾斯……!!”

將滿滿的勇氣放在心底,清顯旋轉了半圈,天地倒轉過來,朝著地上降了下去——

逃跑的敵機,為了繼續下降而扭著機身的瞬間,機首那描繪出的nose art刻印在伊莉雅的視網膜上。

——黑豹。

一刹那,伊莉雅的全身毛發倒立起來。

“卡納席翁!!”

空之王,現在,在自己的面前全力地逃跑著。

從小時候,被父親屢次念叨的話語,灼燒了伊莉雅的腦髓。

“為了成為空之王而飛行。”

無論是作為一個少女很認真的憧憬,還是作為一個人來說至高的幸福,那是無論犧牲什麼都可以、從一出生下來就一直追求的遙遠的目標。

而現在,在現實中,那個人和自己相對了。

乘著戰斗機,在同一片空中飛翔。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時候。

伊莉雅的兩只眼睛,猛然變成了猛禽的樣子。一年前遭遇卡納席翁的時候,自己正在駕駛著大型飛艇,那時候根本不具備空戰的條件。可是這次自己也在握著戰斗機的駕駛杆。如果在現在的天空的話,就可以以同等條件來戰斗了。

“別跑,給我戰斗!!”

這麼大喊著,全速追著。

她完全失去冷靜地飛著,十分亢奮。

如果飛行員在空戰中失去了冷靜,那就意味著死亡。

這一點父親卡斯滕也諄諄教導過很多次了,那是全世界飛行員的常識。

可是在遮風板對面逃走的卡納席翁,燒斷了伊莉雅的思考回路。

——只要擊落了那個敵人,我就會成為空之王。

——父親大人,就會認可我。

——就會表揚我了。

“戰斗啊,卡納席翁!!”

她如此咆哮著。

全速逃走的卡納席翁幾乎是強行抬起了機首。

可也許是過于焦躁而操作失誤了吧,軌道傾斜著做了一個奇怪的翻滾。

這樣子追的話,就能追上。


⒏bOок.Cом

——要將卡納席翁擊墜。

伊莉雅毫不猶豫地跟著那個空翻。

雖然卡納席翁馬上就要到空翻頂點了,但明顯是這邊的姿勢更加有利。

伊莉雅看向瞄准器。

卡納席翁的機影早就已經溢出十字環了。

那是門外漢也不會射偏的,必中的距離。

——贏了……!

全身起著雞皮疙瘩的同時,在准備扣動扳機的瞬間——

“在到達空翻的頂點之前,我都感覺自己已經贏了呢。從瞄准器看,你的機翼已經溢出了呢。”

腦內響起了清顯的聲音。

“可是在此之後……你就在空中靜止了,雖然只有一瞬間。”

那話語,變成了不可視的閃電。

——是陷阱。

刹那間,伊莉雅狠狠地踩下了踏板。

伊莉雅的機體從那空翻的軌跡中彈了出去。

駭人的慣性重荷壓在了肉體上。

一邊咬緊牙關,一邊用右眼目送著擋風外面。

卡納席翁,在空中靜止了。

在那以後仿佛陀螺一樣將機體旋轉,只有機首面向剛剛空翻的軌道。

如果那樣追上去的話,大概伊莉雅機的側腹就會被卡納席翁咬破吧。

“卡斯滕回旋。”

那個名字,伴隨著清顯的聲音在腦中複蘇了。

那明明應該是只有父親卡斯滕才能做到的戰技,現在,卡納席翁就在自己面前做了出來。

“咕……!”

不甘心地咬著牙的瞬間——

伊莉雅的機體稀里嘩啦地粉碎了。

無法承受那種重荷,而引起了空中分解。

無計可施地從駕駛席被拋出的伊莉雅,大頭朝下,向Air Hunt島上落下去——

“呣……?!”

卡納席翁,睜開了那由于燒傷的原因只能微微張開的右眼。

卡斯滕回旋結束後,明明槍口應該對准那愚蠢的新人的側腹才對——在視線的前方卻什麼也沒有。

——被看穿了嗎?

瞬時目送著機體後方。

那追逐過來的敵機,七零八落地破碎了。

大概是這邊在剛剛進入回旋之前,注意到這個是陷阱就踩下了踏板吧。由于那操作太過亂來,機體超過了負荷的極限因此自己崩壞了。

勝利的快感什麼的,完全沒有。有的只有不甘。

——難道說知道這個戰技嗎。

知道卡納席翁會使用卡斯滕回旋的敵人應該不會有。要問為什麼,因為他將迄今所有追上來的敵機,都用這個技能給擊落了。只要見到卡斯滕回旋,就意味著不久那個敵人就該死了。

明明應該如此,卻被看破了。

“……呣……”

那無法言明的不甘,在喉嚨中變成了那樣的聲音。

眼見著,從搭乘席被拋出的敵方飛行員張開了降落傘,緩緩地開始下降了。卡納席翁推下了駕駛杆,在那飛行員的周圍緩緩地盤旋著。

——是女的,還很年輕。

令人吃驚的是,駕駛者是一個長頭發的少女。她正並著修長的雙腿向著前方甩下,那教科書一般的跳傘動作。好像還有意識,那細長而清秀的眼睛中向卡納席翁投出銳利的視線。

是個美麗的少女。

卡納席翁把持不住了,不僅僅擁有如此美麗的外表,而且作為飛行員的資質也那麼出色。

好像感覺在哪里見過。好像是烏拉諾斯空軍的機關志中發表過的,被稱為“埃利亞多爾之七人”的年輕士官中的一人。

——卡斯滕·克萊施密特的獨生女嗎。

恐怕沒有錯吧。那報導的照片中刊登出的那鮮豔紅發的少女,與現在正在跳傘的少女的外貌是一致的。

——要殺掉嗎。

如果用翼端掛住傘,或者用機槍射擊的話,這個少女就會當場死亡。

將這美麗的少女的性命握在手心這件事,讓卡納席翁無比滿足。

他執著地,仿佛要玩弄她一樣,卡納席翁在無法動彈的少女周圍緩緩地回旋著,觀賞著淒慘的敗者的跳傘。

她應該已經理解了自己的命已經被放在砧板上,不停地被玩弄著吧。無防備地在半空中飄浮的少女,用著堅毅的眼神向卡納席翁瞪視過來。

——等那個女的追上我,前來討伐的時候,要將她變成我的東西。

他冷不防地想著那樣的事情。

作為游戲來說這真是快樂的事。屈辱的敗北刻印在這才華橫溢的少女身上,趕超自己,等成熟以後再給予其更加慘痛的敗北。他想將那不斷積累的努力一腳踢飛,眺望著那因為不甘而扭曲的少女的哭臉,沉醉在自己的偉大之中。

卡納席翁打開擋風,將丑陋的自己的容貌曝露在少女面前。

在那繃帶下,露出了那被燒爛的笑容。

少女的表情顯而易見地扭曲了。對于在“空之王”卡斯滕·克萊施密特的英才教育下長大的少女,這是無法忍耐的屈辱吧。

——趕超我吧,用上你的全部精力。

——將我,填滿你的思維。

——拼盡你的人生來追逐我,在那最後失敗吧。

——在成為淒慘的敗者的最後,我將拔除你的夢想和希望,而你就成為我的東西吧。

想著那樣無言的話語被潑到少女的全身,卡納席翁翻轉了機翼。仿佛就把那少女當成小笨蛋一樣,好幾次晃了晃機翼,黑豹回到了戰斗空域去尋找下一個獵物了————

在十字岬面前的高台上,蜂鳥停下了摩托回頭看著美緒。

“……我去攪亂軍警的視線,在此之後你一個人走。”

“……誒?”

“從十字岬降下的那片岩石,用這個打信號彈。為了回收意外著陸兵員的飛艇應該會在這兒降落。乘上那個,逃走吧。”

美緒在後座上僵住了,一動也不動。蜂鳥凝視著道路前方,冷淡地告知。

“你已經逃亡這件事,應該已經被軍警知道了。全島的警官都在找你。如果被目擊到和你在一起,我的真實身份也會被懷疑的。我今後還要留在士官學校,繼續執行任務。”

一口氣這麼說完,用下顎頤使著不動的美緒。

“快下來。”

美緒默默地,從後座下來了。然後從高台上遠望著島上的景觀。

在空中激烈的空戰還在繼續著。敵我雙方的很多機體一邊吐出黑煙一邊墜落,在地表變成了火焰之花。那燃著的市區、軍港以及對空炮台,都不由分說地在美緒的瞳孔中描繪了出來。

“這些,都是借我們之手做的?”

“啊。伴隨著我傳遞的情報,將這個島的戰斗力無力化的作戰計劃也制定了出來。是你幫助了我,和我同罪。”

“…

…這樣……確實呢。”

美緒默默地,任由高台上的風吹拂著。

然後閉上了眼睛,好像考慮著什麼一樣,轉向了蜂鳥。

“那個。”

那翡翠色的瞳孔中,寄宿著已經死絕的靈魂的顏色。

“殺了我吧。”

風刮了過來,撫摸著美緒金色的頭發。

“殺人什麼的,你不是能若無其事地做嘛?你也說過我是累贅吧。那樣的話,快殺了我呀。”

蜂鳥用鼻子嗤笑道。

“你真的,想要我殺死你嗎?”

“誒。”

“如果你認為我會停下的話,那種想法就太天真了。”

蜂鳥拔出了腰際的手槍,對准了美緒的眉間。

“不會有痛苦,一瞬間就結束了。”

“嗯。”

死就在眼前,美緒的眼神絲毫不動搖。

對活下去本身絕望這件事,也從那眼神中明顯地表現出來。

——就讓我來殺了你吧。

蜂鳥這樣想到。

——這樣的話,這個女的也解脫了。

蜂鳥可以理解美緒的痛苦。被給予的選項,無論選哪個都是通向絕望的,只要還活著就不會發出希望之光。只要抱有這樣的想法,就哪里都沒有必須活著的理由。他想,毫無痛苦地殺死她,至少也算是一種慈悲了。

——吶,蜂鳥少爺。

正當要扣動扳機的那個瞬間,在體內,聽見了萊納·貝克的聲音。

——不和我交換嗎,我不會壞什麼事的。

蜂鳥想要無視。雖然像是有生命地在行止著,可所謂萊納,只不過是被臆造出來的存在。他擁有自己的意識來說話,這件事簡直豈有此理。

可是。

——如果殺了美緒的話,塞農老大可是會發怒的哦?

——美緒可深得老大的意呢。如果能讓她活下來,點數會上升哦。

真是似是而非的歪理。

“是你的話,就能讓她活下來嗎?”

向萊納這麼問道。

——雖然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試試。

——我可事先說好,不是為了美緒喲,而是為了少爺您能發跡。

蜂鳥稍稍沉思著,將意識的寶座讓給了萊納。

嘿嘿地笑了一下,露出了舉著槍的萊納的面孔。

“在這懸崖峭壁上自殺嗎,你是個悲劇的女主角嗎。真是土氣——”

萊納放下了槍,對美緒笑著。

“不可能向你射擊吧。快跑吧。烏拉諾斯的回收部隊非常優秀呢,他們可不會將同伴放在敵方的地盤上不管呢。到崖的下面去吧,打信號彈。那樣就能得救了。”

萊納強行將信號彈的發射筒塞在了美緒手上。

美緒那無力的雙眼,無法對著萊納。她好像馬上就察覺到,人格已經交換了。

“……為什麼?我不想逃走啊……已經,在這里就行了……我,已經……不想活了。”

從美緒的眼睛里,眼淚流了下來。無法抑制地溢了出來。

“背叛了同伴,將救了我性命的大家陷入這樣的地獄,親切地對待我的街上的人們都在赴死。我怎麼再悠然自得地活下去呢?”

美緒扔掉了信號彈,想要從萊納的手中奪過手槍。

萊納沒有將手槍交給她,藏在了背後。

然後依然露著輕薄的笑容,話語中充滿了力量。

“別天真了,你這個笨蛋。你如果死了的話,那幫人還能恨誰呢?”

雖然一如既往地嘻嘻哈哈,但那眼神卻完全沒有笑。

“如果想要贖罪的話,就別死。”

美緒將眼睛背著萊納。

“活下去,那才是你的贖罪方式。”

依舊抓著美緒的手腕,萊納強有力地說道。

“你這種人,是最差勁最糟糕的女人了。背叛了救了自己性命的同伴,將情報傳遞給敵方,結果最後卻要在這島上以這種方式了結。這作為推托之詞都夠嗆。和我一樣,都是十足的最差勁最糟糕的背叛者呀你!”

美緒啾地閉上了眼睛,從那閉著的眼睛中淚水不斷流了下來。

“可是啊,你如果在這里死了的話,被踐踏的那些同伴就沒有可以恨的對象了。他們連投著石頭吐著唾沫將所有罵聲甩出毆打至死這種事也不能做了呀。你可有著被那些踐踏的同伴投石頭吐唾沫甩出罵聲的義務啊。”

萊納抓著美緒的下顎,強行讓那張臉對著自己。

“不要逃避,看著我。”

“……放開……我……”

“睜開眼睛,看著我。”

“……就這樣……算了……”

“美緒!!”

這樣怒吼道,美緒好像很膽怯地,稍稍地睜開了眼睛。

萊納已經不再嘻嘻哈哈地笑了。

那是第一次見到的,萊納認真的表情。

“在同伴的憎恨下活下去,這是你的贖罪方式。”

“……”

“你如果真的珍視那些人,如果真的喜歡清顯的話,如果真的認為那些伙伴很重要的話。”

那認真編織而成的萊納的話,由刮著的風吹到了美緒的跟前。

“即使很不成樣子,即使很沒有型,即使爬著也好。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掙紮著也要活下去。那才是現在的你可以做的,唯一的贖罪方式了。”

然後,他放開了美緒的手臂。

美緒無力地,當場癱了下去。

將所有要講的話都講完了,萊納戴上了頭盔,跨上了愛車。

“接下來就交給你吧。是在這里死去,還是活下去,隨你選吧。我還有要做的事,就在這里別過。”

將摩托的引擎打著了火,萊納俯視著美緒。

“我很高興哦,美緒。我相信我們還會再哪里見面的。你做的豬排飯,還想吃得飽飽的呢。”

然後仰望著天空,嗨嗨地一笑,萊納大聲說著:

“即使分開成為敵人,吾等也絕對不會彼此憎恨!!”

仿佛演戲一樣的誇張地張開胳膊,對著天空大喊著。

“友情是,永恒的!!”

將那過去結下的七個人的誓約,很滑稽地,用著最大的聲音說了出來。

天空,緊緊懷抱著那個誓約。

地面上明明還是地獄,但天際卻很諷刺地變得澄澈起來。

為什麼,現在,又在這個場合重新提起那樣的誓約呢,美緒不明白。

只放下了那樣的話,萊納提高了速度,宛若疾風一樣地飛奔而去。

美緒無力地在地面上坐著,盯著落在地上的東西。

信號彈的發射筒,以及,手槍。

那是為了生存的道具,和為了死去的道具。

那心眼不好的神明所給予的選項,在眼前擺了出來。

美緒那失去顏色的瞳孔,模糊地看著那兩個道具。

“在同伴的憎恨下活下去,那才是你贖罪的方式。”

剛剛萊納的話語,在耳朵深處殘留著。

“即使分開成為敵人,吾等也絕對不會彼此憎恨。”

“友情是永恒的。”

結下的誓約不知為什麼,從心底冒了出來。


為了要結束這過于痛苦的人生,而在這里死呢。

還是為了讓同伴憎恨作為對他們的贖罪而活下去呢。

無論選擇哪一個,在那前面都是地獄。美緒不得不在那悲傷的選項中選擇其中之一——

突破了爆炸的火焰,充血的眼睛向周圍快速掃視著,從籠罩著的煤煙中看到了微小的縫隙,對著天空的顏色翔過。

突破了一片漆黑的混濁,開始取得視線了,知道現在機體正在反轉著飛行。

抬頭看著地面,而向下看則是天空。靠著視線修正著那不准確的三半規管,清顯確認自己甩開了追逐的敵機。只要熟練地利用云和爆炎,他認識到了即使被取到身後,也有挽回的余地。

盡快向周邊掃視著,進一步尋找著敵機群。

在這片戰斗空域中,敵方和己方交錯著。

安裝著升力裝置的烏拉諾斯巡空艦,從剛剛開始就用炸裂彈頭之雨對迎擊戰斗機猛射著。與此相對的是,從海面上趕來援軍的聖·沃爾特游擊艦隊發射著駭人的對空炮火進行掣肘。空中和海面的狹縫充滿了炮煙,在那灼熱之中,很多的飛機都噴著火焰墜落了下去。

千萬多道閃電到處奔跑,中彈的轟鳴帶著質感,將整個機體宛若斧頭一樣砸了下去。拼命地握著駕駛杆,驅散著很多的爆炎在飛行著。無論飛到哪里,火焰、煤煙以及破碎的鐵與鋼的裝甲在眼前到處都是。

迄今為止雖然經曆過在埃利亞多爾與紅山羊上的空戰,與這次的規模簡直相去甚遠。這次是烏拉諾斯和聖·沃爾特的大規模航空兵力互相碰撞的一次大決戰。在那正中,自己展翅飛翔著。仍然生存著,還可以戰斗。

可是。

——不要太過熱衷了,會達到極限的。

正如伊莉雅對自己說過的那樣,他對自己這麼念著。如果被卷入這戰場的狂熱之中,

變成一個修羅的時候,自己就會死去。好幾次好幾次,當敵機出現在視線一段的時候,他都這樣反複自我告誡著,提醒自己留心不要胡亂深追下去。

那個時候,倏地,Air Hunt島的十字岬進入了視線。

一種不祥的為何感撫摸著他的視丘。迄今不知多少次救過清顯命的像直覺一樣的東西,敲在了他的鬢角。

他的視線抓住了那直覺的源頭。

“……?!”

在岬角的下擺,向著白浪打近的一片岩石,一個少女走上前去。

那是聚集了四塊菱形的岩石,海水呈現十字的地點。在那一旦弄個不好就會被浪沖走的危險的地方,那個少女不知為何下去了。

那金色的頭發和走路的方式他都見過。

不,雖然有著高度差有著距離,可絕對不可能看錯。

“美緒!!”

他迸發出了慘叫。清顯現在的高度是二百米。聲音不可能傳達到。

美緒究竟在做著什麼,無法理解。但雖然看起來只如豆粒那般大小,但他看出來那絕對不是尋常的事情。為什麼美緒不在警署,而是一個人在那樣的地方呢。

然後——那豆粒大小的美緒將手舉向了空中,拖著綠色尾巴的飛翔物體向著空中發射了上去。

是信號彈。跟隨者綠色的那一發,藍、黃、白,各式各樣顏色的長長的尾巴接連不斷地在半空中描繪了出來。

像是什麼救援信號一樣,而且明顯不是聖·沃爾特海空軍的東西。

那不祥的預感,燃燒了清顯的腦髓。

“……美緒……!!”

短短地喊叫著,凝視著周圍,發現了那片岩石的鄰近有一塊小小的白色海灘。那里應該可以著陸。

思考什麼的全都不需要了。清顯勇往直前地朝著白色海灘落下來,在被浪花打著的砂中頓足成功地降落了。

打開了擋風。

美緒在那片岩石突出的一端佇立著,一心仰頭看著天空。到這里的水平距離大概七百米左右。

“美緒!!”

大聲叫道,清顯從集體中跳了出來,鞋底踩在了沙灘上,向著美緒跑了過去。

美緒她一個人,佇立在這呈現十字型的岩盤的突出一端,仰頭看著在這湛藍的天空中消失而去的信號彈的航跡。

上空的風,將這五顏六色的煙幕吹散了。這樣子救援真的就會過來嗎,她無法確信。

——來也好,不來也好,都無所謂。

她已經失去了對自己命運的興趣。自己究竟會怎麼樣,也不是能知道的事。即使現在當場在這里中了炸彈粉身碎骨被浪花飲吞,也不會感到一點點的悲傷吧。

現在的美緒所有的,只有一個決心。

——為了讓大家憎恨,活下去。

要死是非常簡單的。這樣就可以全都結束,全部歸零了。這對于自己來說也非常痛快,如果可以的話真想這麼做。

可是正如萊納所言,如果選擇了那樣的話,同伴們就太可憐了。

——還不知道我的背叛,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自殺,會讓他們陷入愁悶之中。

她想,那實在是過于不負責任的行為了。她希望讓沒有任何罪的同伴們,不要再繼續痛苦下去了。

——如果我給予那沒有發泄之處的同伴們的憤怒,以憎恨我來作為出口的話。

——如果他們不會煩悶,而得到了非難的對象的話。

——即使很不體面,即使爬行著也好。

——必須活下去。

美緒抬起了臉。

回頭看著島,凝視著那著火的Air Hunt島。

向視網膜的深處,靈魂的最深處,深深地刻印下這片光景。

——懷抱著這份罪過,活下去。

她這樣決意道。自己從此以後究竟會到哪究竟會怎樣死去,毫無興趣。只是在自己的命運到頭之前,活下去活下去,掙紮著活下去。她相信通過這樣做,可以成為一種贖罪。她相信著這樣那受傷的同伴們的心,就可以稍稍得到救贖。

那個時候,她聽見了高空中升力裝置的轟鳴。

她抬頭仰望著天空。

全長大約二十米的從未見過的空中艦艇,朝著十字岬降落了下來。那是沒有機翼、在船底安裝著四個升力裝置的烏拉諾斯小型飛空艦。好像已經看清了美緒一樣,在大概五十米的高度靜止在了空中,投下了回收用的繩子。

美緒盯著在面前吊下的繩子。在前端安裝著為了將兵員拉上去的鉤子,飛空艦的乘組人員從船腹探出身子,單手做出了盡快掛上鉤子的信號。

——乘著這艘船,去普雷阿迪斯嗎。

美緒默默地用單手抓著鉤子。

然後回過頭來,再看了一下Air Hunt島的光景。

那是在此度過了濃厚而細膩(譯者注:為什麼要用「濃密」這個形容詞,譯者確實感到困惑)的一年的島。還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大概會一生都在一起吧,她還邂逅了這樣值得信賴的同伴。

可是對于現在的自己來說,連與他們告別的資格都沒有了。

——你們可以恨我。

——想要殺了我,即使這麼想也可以。

無言的告別之詞流過胸中,美緒仰望著上空,對著飛艇的乘組人員,送出了准備完成的手勢。

那個時候——

“美緒!!”

非常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將吃驚的目光回轉向那片岩石。

在分成四塊的其中一塊岩石上,與美緒所在的那個地方間隔著海水的另一塊岩石上,清顯佇立著。

清顯的目光對著上方,向飛空艦艇的乘務員怒吼道。

“停下……!!放下美緒!!”

看樣子是誤以為美緒被抓走了一樣。那樣的話會被上空射中的。在敵方戰艦面前出來,那真是過于無防備的架勢了。

美緒大叫著。

“不要過來!!是我自己叫來的!!”

清顯將目光回到美緒身上,似乎一副沒有理解美緒意思的樣子。

“回來,美緒……!!”

將兩人分開的海水溝只有一米半那麼深。清顯現在,正准備向這塊岩石上跳過來。

——不能過來。

——會被射擊的。

美緒用著渾身的氣力,大叫著。

“別過來!!”

倏地,清顯伸直了背。因為第一次聽到美緒的怒吼聲而驚呆了。

清顯就在在伸手就可以觸及的地方。

可是她不能伸手,與清顯拉開的距離,絕對不能再縮短了。

——必須在這里與清顯訣別。

美緒做著這樣的覺悟。對著上方的飛空艦艇舉起了手心,請求不要射擊。

——必須將真相,告訴他。

——為了讓清顯從此,忘記我。

——為了讓同伴們,徹底憎恨我。

一邊感謝著給予她這個機會的神明,美緒她充滿了不會比現在這個再輕蔑的表情,盯著自己最喜歡的人。

“莫非你還沒有察覺到嗎?那個警官所說的事情,是真的呀!”

“……誒?”

美緒露出越發侮蔑的表情,冷眼向清顯一瞥。

“我啊,是個背叛者,烏拉諾斯的間諜,是為了騙大家猜進入士官學校的。”

向著清顯傳達著話語。可是沒有反應。仿佛機械人偶一樣,只是大張著嘴巴,清顯只是凝視著美緒。

美緒聳了聳肩,連發著越來越冷淡的話語。

“快點給我理解過來我就謝謝你了。不過可能你的腦袋也沒辦法,要問為什麼的話因為我的演技,太完美了。”

清顯的表情,稍稍地開始露出了驚愕。看來已經開始理解美緒所說的話的樣子。

白浪打向了那片岩石。在夏空中描繪出數千朵銀色的浪花,那沉重的響聲覆蓋了美緒的話語。

可是美緒的心,卻在那樣的表情深處悲痛地哭喊著。話語與心背離開來,比起迄今嘗過的任何痛苦都來得要痛。

可是絕對不可能留下眼淚。美緒拼命地驅使著意識,編織出心與口零亂地交織在一起的話語。

——吶,清顯,你知道嗎?

“只說一回你怕是不會明白,我再說一次哦。我呀,是個背叛者!”

我第一次與你見面的時候,曾以為你是我命中的那個人。

“我將這個島上的情報,全部都傳遞給烏拉諾斯了。多虧了那個呀,真是大功一件喲。我呀,回去了一定會受到很了不起的上司表揚吧。”

成為你的新娘一直是我的夢。

“順便說Mesusu島那件事也一樣,是我爸爸做的。將島的情報全部傳遞給烏拉諾斯,連Odesa要塞也輕而易舉地攻略下來了。那個時候惟有山的高崗上平安無事,都是因為我爸爸在那呀。”

我曾深信我會與你一直在一起。

“欺騙大家,真是太有趣啦。大家還真都是爛好人啊。我呀,明明是烏拉諾斯人,卻輕而易舉地取得了信任。”

我曾

想著這一生都會在你旁邊,笑著度過呢。

“‘即使分開成為敵人也絕不互相憎恨’什麼的,這樣無腦的約定,蠢不蠢呀!”

永別了,我的初戀。

“至今為止我對你說的話什麼的,全都都是假的。”

永別了,我的擊墜王。

“你不會還不相信吧?在油菜花田里的那個。那只是因為看你被騙很有意思才說的,如果你能快點忘掉那真是幫了大忙了。”

給我帶來那麼多的回憶,真地非常感謝。

“這樣子,任務結束。我要回普雷阿迪斯啦——啊!真是太有趣了。再見啦——永遠地——拜拜!”

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你。

“……誒……?”

收到這樣過分的話語也沒有關系,清顯依舊只是凝視著美緒。

美緒將目光送到上空,大喊道。

“還在那磨磨蹭蹭的干什麼!!工作已經結束了,快點向上拉!!我,一秒也不想再在這個島上呆下去了!!”

乘務員慌慌張張地,讓升力裝置響了起來。

飛空艦開始上升了。繩子拉緊,美緒的身體不斷向上拉起,鞋底離開了那片岩石。刮過的風弄亂了美緒的頭發,在眼下,清顯不斷遠去。一直忍耐著的眼淚好像就要流了出來。

——現在還,不能哭。

——絕對,不能哭。

美緒一直保持著刻薄的表情,向下看著清顯。

高度超過了一百米,已經看不到互相表情的時候,終于美緒的面孔扭曲了,卸下了理性的枷鎖。

“嗚……嗚……”

她明白了自己做出了不能被原諒的事情。

可是,為了讓他明白真相,也只有這樣做了。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清顯他們就誰也無法憎恨了。

“嗚咕……嗚咕……”

整個面孔因為眼淚變得零亂起來,美緒被飛空艦收容了。那戰艦告訴脫離了戰斗空域,朝著在遠方游弋的飛空要塞“巴塞諾斯”飛去。

窗外,燃著的Air Hunt島漸行漸遠。

離開了現在同伴們也在拼死奮戰的島,美緒一個人,向著從來沒有去過的飛空要塞,朝著還沒有見過的空中都市普雷阿迪斯被帶了過去——

“美緒?”

被留在了那片岩石上,清顯一個人,呆呆地仰望著向遠方離去的小型飛空艦的艦影。

最初意義不明的美緒的話逐漸滲了進來,無法否認的現實擺在了眼前。

“美緒是……背叛者?”

自從寒假歸省以來,突然開始和大家保持距離的美緒。那宛若他人一樣,那戰戰兢兢的態度,突然間清顯也好像明白了。

那個理由就是。

“因為是烏拉諾斯的……間諜?”

他無法接受。可是發生的種種事情,都與美緒所說的相符。

“欺騙大家……非常有趣?”

美緒那侮蔑的表情,以及過分的話語,在頭蓋里殘留著。

“什麼呀那些。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那些……”

清顯仰望著天空。戰斗仍然在繼續,敵我雙方的飛行機械互相撕咬著;可載著美緒的那架飛空艦,已經消失在了視線的遠方。

“這樣就,分別了?”

美緒她離開了。

他只理解到了,這個事實。

“就是這樣的告別方式?”

如果相信美緒說的,那麼讓Air Hunt島破壞成這般田地的,就是美緒了。不只這一個島。Mesusu島的侵略,她也說了是由伊桑引薦的。

美緒的真身是,潛入工作員。

那個事實,在清顯的胸中貫穿了。

“……什麼呀……那些?”

他只能這樣低吟著。

在美緒離去的空域所懸浮著的是,烏拉諾斯的飛空要塞“巴塞諾斯”。現在仍然向地表面吐出航空攻擊隊的蚊柱,對Air Hunt島的攻擊絲毫沒有緩和的氣氛。明白了無法再安穩下去的同時,清顯只是向那惡魔一般的飛空要塞的巨大身影中追尋著美緒的身影。

將Air Hunt島的軍事設施、住民居住區,還有Air Hunt士官學校——地面上存在的所有建築物都破壞殆盡的兩個飛空要塞向水平線的遠方離去,是從攻擊開始經過了大約十五個小時,日落後的事情。雖然一直都是可以占領的狀態,但考慮後勤的狀況,判斷了在此之後的維持非常困難,就沒有登陸。破壞的巨獸返回以後,殘留著的,只有被破壞的新型艦隊,以及被燒成一片荒原的Air Hunt島。

在堆積如山的瓦礫上,清顯和同伴們等候著美緒的歸來。

可是美緒並沒有歸來。

之後,針對Air Hunt島奇襲事件進行了精查的作戰本部調查委員會,發表了是潛入工作者將島內所有情報都傳遞給了烏拉諾斯的事實。

向聖·沃爾特帝國全土公布的調查報告書中說,做出了如下結論:將軍事設施的位置、地下燃料庫的所在地、艦隊的停泊地、休息的日期等等的重要情報的流出,以及,破壞防魚雷網、防潛入網的活動——進行這一連串的活動的,都是一個士官候補生。

潛入工作者的名字是,美緒·塞拉。

這個名字在聖·沃爾特帝國內作為“賣國賊”的代名詞,將在未來永久性地刻印下來——



⒏BoOК。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