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十三

帝紀一三四九年,九月一日,下午四時——

(譯者注:有一點要注意的是,盡管在第二部第十四章才會寫到第二次伊斯拉艦隊出發的事情,但看看時間:此時是九月,而第二次伊斯拉艦隊出發的時間在七月,因此艦隊已出發一個多月了。)

食品分發服務“配送晚餐”的社員安敦和打零工的羅伊兩人在輕卡車的貨架上堆滿了裝著食料的藍色箱子,正准備出車庫前往配送地奧丁警察局去的時候,發現了在道路上擋住的障礙物。

那看上去很高的轎車(譯者注:原文「リムジン」,可以指轎車,也可以指那種中巴。但插圖中畫的是轎車,因此就這麼處理了),在輕卡車的面前深處了側腹停了下來。簡直就像是為了要阻擋安敦從車庫出來而故意停下的樣子。這樣就無法上路了。雖然敲了敲方向盤讓汽車喇叭響起來,但戴著墨鏡在駕駛座上的女性只是露出了困擾的神情,手心左右搖了搖。看樣子好像引擎工作不良。

“干什麼呀,喂!不要在那種地方停下來呀!”

一邊大聲喊叫著,安敦從輕卡車的駕駛座位上下來了,上前逼問路上的轎車。作為司機的女性也下了車,摘下了墨鏡。

“我出不去了……呀……”

安敦的憤怒聲,沒有持續到最後。

在夏天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金發,那如同深山的湖泊一樣濃綠色的眼眸,面龐輪廓清晰,勻稱的五官,宛若弦樂器一樣的類型。神話世界的女神,用虛幻的表情對著安敦。

“對不起,那引擎怎麼都打不著呢……”

從肩上用細繩吊著的黑色吊帶衫。胸口很明顯地張開著,從那短短的裙子中顯出的流麗線條一直持續到緊繃的腳踝。最後還有那讓人深感懷疑究竟能不能踩加速器的帶狀高跟鞋。(譯者注:抱歉,這句話中有好幾處女性服裝的用品,譯者無法把握應該如何翻譯)

看了一眼喉嚨就響了一下,安敦投降了。

配送工作什麼的,管他呢。

“打開發動機罩吧,我幫你看看。”

美女的表情,反射著夏日的陽光,異常燦爛。

“你要幫我嗎?”

安敦挺起了胸膛,自信滿滿地回答。

“沒有辦法呀。這樣下去的話工作都做不了了呢。飯冷了的話會被那些牛逼閃閃的軍警罵的。好啦小姐,快點打開吧。”

美女打開了鎖,安敦打開了發動機罩看了看電池的情形。

“什麼呀這都是?火花塞都松動了,這樣怎麼能打著嘛。”

“能修好嗎?”

在安敦旁邊,窺視向發動機罩內部的美女在至近距離問道。那隆起的胸部就在那里,很舒服的香味刺激著安敦的鼻孔。這雖然只是用工具將火花塞與電池的連接擰緊這樣簡單的修理,但他還想再享受一下和這位女神的邂逅。

“雖然要稍稍花點時間,交給我吧。喂,羅伊,拿扳手來。”

安敦命令打下手的拿來工具,然後拜托著美女。

“很抱歉,能壓在這里嗎?”

他指示的是電池正極的外皮。

“是這里嗎?”

“啊。如果不那樣的話,是會觸電的喲。”

“是那樣嗎。我明白了。”

美女很大無畏地,用兩手的拇指按住了正極的外皮。

“拜托了喲,絕對不要松手。”

安敦一邊靠近美女緊貼著,一邊將負極與火花塞接上,用扳手上了螺帽。美女的柔軟與香氣感覺十分舒服。本來是必須要擰緊的,安敦卻一邊松了螺帽,一邊反複地瞟向身體前傾的美女的胸前。希望此時能永久性地持續下去,正當他向神明這樣祈禱著的時候,脖頸遭到重重的一擊視線便暗淡下來,頭依然探在機罩內,失去了意識。

“快搬進去!誰都沒有看到吧?”

抬著中了手刀而暈過去的安敦的肩,萊納急忙向車庫飛奔過去。同樣因為萊納手刀而暈過去的羅伊,也被巴爾塔紮爾抱著運向了車庫內。

萊納也好巴爾塔紮爾也好,都用墨鏡、假胡須與假發變裝了。埃利亞多爾之七人的面孔已經早早就公布了,因此無法素顏執行作戰。

萊納好像很拿手地脫下了兩人的制服,只剩下一條內褲,然後用准備好的粗繩將兩人綁住,嘴也塞住了。

另一邊,變裝的美女伊莉雅滿臉通紅的同時,用扳手擰緊了螺帽。

“哪里有必要壓住正極了?!”

怒氣外露著,她開始將即將掉下的螺帽擰緊了。

“為什麼要松開螺帽?!當我傻呀?!”

雖然馬上就想將金色的假發扯下來仍在地面上,但也是不能暴露面孔。趕緊修理完畢,將從沃爾迪克航空隊員麥克蓋爾那里借來的轎車從車庫前退下去了。

“伊莉雅,演技很棒喲。大叔都魂不守舍了呢。”

穿上了配送晚餐社員制服的萊納,一邊嘻嘻哈哈地一邊這麼表揚著。伊莉雅不苟言笑地回頭,

“我感覺到了惡心的視線。”

非難著穿著這身衣服的萊納。為什麼要讓皮膚暴露到這種程度呀,現在還無法認同。

“沒關系嘛,多虧了這個進展順利嘛。哦,巴爾塔先生,圍裙很稱你喲。”

穿著安敦制服的巴爾塔紮爾也從車庫里出來了。他身著藍色襯衫、工裝褲以及帶有“配送晚餐”商標的圍裙。

“下次,再說關于圍裙之類的,就殺了你。”

“突然之間搞同伴分裂究竟想怎麼樣嘛。我要開車了,快上來吧。”

“嗯,伊莉雅,回來就拜托你了。”

“是,我會在局前等著,保重。”

伊莉雅也回到了轎車的駕駛座上,打著了引擎。化裝成配送人的巴爾塔紮爾和萊納坐進輕卡車中,萊納握著方向盤。

“第一關口突破了呢。那麼……接下來會順利嗎。”

“沒時間說廢話了,走吧。”

“好啊好啊。”

被催促道,萊納將汽車發動了。行進前方當然是神樂和清顯被囚禁的警察局了。在那正上方,定時放哨的紅山羊轟炸機一架飛了過去——

在巴爾塔紮爾坐著的輕卡車正上方飛過的紅山羊轟炸機里,前座坐著露露,後座坐著菈菈。

現在高度五千米。由于飛空要塞奧丁常在兩千米高空懸浮著,因此距離地表面有三千米的高度差。

“巴爾巴爾會順利完成吧。”

“巴爾巴爾看起來那麼死心眼,有點不安啊!”

“為什麼叫他巴爾巴爾他那麼生氣呀!”

“哇——明明那麼可愛呢。”

透過傳聲管,雙胞胎姐妹們關系很好地進行著對話。一邊談論著給最近才認識的巴爾塔紮爾起的愛稱,一邊離開了奧丁的地表面,到了周邊海域,稍稍進行了一下往常的放哨任務。

下午四點五十分。

結束了扇形索敵,再次回到奧丁上空的露露和菈菈,開始尋找著前天磋商好的目標。

“那——個,那就是警察局,那旁邊的住宅區……”

“在那里喲,那里,在那並著很多房屋的敵方……”

菈菈用手指指示著目標。露露也凝視著,用肉眼確認者從伊莉雅那里聽到的“最有效果的投落地點”。在那已經漸斜的陽光中,像是堆積木一樣,那華麗的街道延綿不絕。

“好棒的房子啊,真——想住在那——種——地方啊。”

“那得傍個大款啊。比起那個,快點准備吧。背上降落傘了嗎?”

“OK,OK。對不起了紅山羊,雖然你很可憐,但為了清顯君和小神樂就忍忍吧。”

露露向今天分到的運氣很差的轟炸機道了歉,便一邊上升一邊大幅度回旋,定睛看著投落目標,將機首朝下。

“上吧!從三千米的地方跳下去喲!”

“Ye-ah!大冒險!”

爽朗地歡鬧著,高度一個勁兒地下降著,切過風的聲音震響了搭乘席內。

高度四千。露露和菈菈打開了擋風,解開了座位上的安全帶。

“方向OK!!准備逃脫!”

高度計的指針指向了三千的瞬間,姐妹齊聲道。

“咚!”

同時,向機體外跳了出去。

向空中將身子甩出去,目送著下降的無人紅山羊,大聲喊道。

“走——吧!!”

“加油,紅山羊!!”

兩個人,在空中轉了幾圈以後打開了降落傘。

毫不費勁地降下了一千米,露露和菈菈並駕齊驅地一邊搖晃著散體,一邊看著直線下降的紅山羊。

無人的轟炸機搖搖晃晃地加速著——

與作為目標的高級住宅區一角相撞,剩余的燃料燃了起來,噴出了盛大的火柱。

“打中了!!”

“咿呀——巨大的爆炸!!”

沖擊波沖向奧丁地表面,變成紅褐色的沙塵爆發,呈放射狀。滾滾黑煙冒了起來,黑漆漆的垃圾向周邊甩了出去。馬上就發生了活在,以紅山羊墜落之處為中心有橙色的火焰萌生出來。雖然在通常的住宅區發生航空

飛機的墜落事故的話一場慘禍無法避免,但伊莉雅所指定的只是等待著入住者的無人街道,因此沒有出現死傷者。

隨著高度不斷下降,地上的騷動也開始傳入露露和菈菈的耳中。不久消防車的警報器就開始響起,也看到了軍警的警車正飛速趕往墜落地點的場景。

“讓小夢大吃一驚了呢。”“對啊,肯定十分郁悶呢!”(譯者注:友情提醒,這小夢就是那個沃爾迪克航空隊司令官亞伯拉罕·夢露)

很快樂地咯咯笑著,雙胞胎姐妹一邊吹著風,一邊在奧丁交往的田園地帶降落了下來————

身著“配送晚餐”的制服,帶著若無其事的面孔給警察職員分餐的巴爾塔紮爾腳下,突然傳來了重重的鳴動。

——開始了。

在軍方警察局內,目送著食堂牆壁上的時鍾。正好下午五點,完全與計劃一樣。

“怎麼了,轟炸嗎?”“很近喲,喂,發生了什麼?!”

在食堂里吃著晚飯的軍方警官們開始了騷動。還有扔掉了剛剛開始吃的肉披薩與炸雞塊,跑著確認外面情形的人。那爆炸音近到了這種程度。

——那對雙胞胎,真是厲害。

巴爾塔紮爾也不得不認同她們的手柄。雖然之前還擔心著她們究竟是不是可以將重要任務托付的人才,由于伊莉雅和雷歐都寫了包票就試著拜托了,結果,時間與瞄准場所完全一致,將轟炸機撞了下來。

向著一片動搖開始蔓延的食堂內,傳來了局內播放的通知。

“L14地區,在預定的入住者居住地發生了航空飛機的撞擊事故。有可能是從敵機發出的攻擊。警備科以及公安科職員請在會議室集合,交通科職員請到最近的周圍進行交通梳理。重複一遍。L14地區在預定的入住者居住地有航空飛機的撞擊事故發生。有可能是從敵機發出的攻擊……”

聽到廣播的軍警官們著急地狼吞虎咽著晚飯後,帶著麻煩的表情蜂擁出了食堂。在警察局眼前發生了這樣的事故,原本安靜的局內突然間就變得吵吵嚷嚷,慌慌張張的腳步聲與確認著崗位分工的大聲疾呼聲也開始摻雜起來。

確認所有職員都出了食堂,正在分配牛肉燉菜的巴爾塔紮爾將那用不習慣的長柄勺放到了大盤子中,而正在分配肉披薩的萊納帶著十分娘炮的表情轉了過來。

“巴爾塔先生,第一次給別人分燉菜的心情如何呀?”

“少廢話。等所有人出去之前你先等著。把飯分好,混入傳說中的那個,然後給地下的職員。”

“明白,在此之後就是關鍵時刻了吧。”

萊納將料理分到大盤中,將准備好的肌肉緩釋劑以及催眠藥都放入了燉菜中。

五分鍾後,剩余的職員也都出去了,局內靜悄悄的。

依然用帽子、假發以及假胡須變裝的巴爾塔紮爾和萊納,極力注意著避開人的耳目的同時,先後用兩手端起放著料理的大盤,出了食堂。

局內的布置在上回前來查看情形的時候已經成竹在胸了。一口氣來到了去往拘留所的台階,裝出一副前來送料理的樣子走了下去。

地下一層,在拘留所入口被落下的鐵格子鎖上,正在值班的有兩名軍警。

雙腳夾在簡易桌子、背靠在椅子上的軍景觀,從正在讀的H書中抬起頭來。他長著張很想蜥蜴、讓人討厭的臉。

“怎麼回事呀你們,供餐所究竟想干什麼?”

萊納上前,事務性地告知。

“我們被科長通知說要送餐。”

“啊?我的飯都是下午六點呀。”

“出了點兒騷亂,吃飯的時間便稍稍偏差了一些。請趁熱吃吧。”

便將那大盤中盛著的各種很香的料理遞給了滿臉驚訝的兩個軍警。那像是蜥蜴的軍警官雖然帶著張不滿意的表情,可能也是因為肚子餓了吧,便拉開了鐵格子,直率地接了盤子。

“對不起啊,因為這騷亂出了各種事啊。我們之後再收餐具,您請便。”

萊納用著往常的輕薄勁兒堂堂正正地謊話連篇,立馬便背對著軍警上了台階。

“用不了五分鍾喲。”

“姑且我等七分鍾吧。”

“您還真夠精確呀。明白。”

兩人再次回到了食堂,將剩余的東西裝在了藍色的箱子中,放回了輕卡車中,等待著藥效發作。在市區,消防車輛的警報器仍然喧囂著,還發生了交通堵塞。好像在高級住宅區發生了火災,軍警們也奔赴現場去應急了。

“露露姐,原來還收藏炸彈呀。”

萊納嗤笑著,盯著遠處的黑煙,說著俏皮話。想想果然還是不會收集炸彈吧,但燃料卻一定裝滿了機翼內的箱子吧。黑煙毫無收住的氣息,相反勢頭越來越旺。

“到時間了,走吧。”

“好咧!”

“別死了喲。”

“那個,雖然我想不太可能,但如果真那樣的話你是要替我送終嗎?”

“將你的尸體抬起帶回這可不是人力所為。如果你的身份暴露的話,順藤摸瓜我也會被捕。必須要盡量避免因為你的錯誤而殃及我。”

“明白。”

相互吐著髒話,兩個人一起從停車場回到了局內,再次下了剛剛的台階。

他們祈禱著藥力會對兩個軍官起作用。萬一,如果兩人中有人沒有吃飯,那可就麻煩了。

巴爾塔紮爾雖然也假裝平靜,但內心卻有強烈的不安襲來。如果軍官沒有的的確確地無法動彈,將給作戰帶來極大的障礙。無論是劫持了食品配送車,還是投落了轟炸機,其實都是為了讓那兩名軍警官因為藥效而無法動彈。費了十足的工夫去准備,迎來的結果是……?

“對不起——來取餐具了!”

將不安放在一邊,萊納用著平靜的樣子發出了悠閑的聲音,下到了地下一層。

然後滿意地用雙手叉著腰。

“易如反掌。”

巴爾塔紮爾也來到通道上,看到了兩名軍警的樣子。像蜥蜴的軍官坐在床上,背靠著牆壁熟睡了。而另一人也上身趴在簡易桌子上睡了起來。

“鑰匙,鑰匙……”

萊納用非常熟練的手法將掛在兩名軍官腰上的每人一串鑰匙奪了過來,然後將其中一串扔給了巴爾塔紮爾。

“我去救清顯吧,神樂姐就拜托了。”

巴爾塔紮爾接著鑰匙串,點了點頭。在這里分成兩隊那是事先決定好的,因為這樣更節約時間。萊納這麼主張,最後也就決定了下來。

然而巴爾塔紮爾,有一件事情非常在意。

先前,來探監的時候清顯說了那樣的話。

“弄倒通信器材的人是萊納。”

他這麼一說的瞬間,埃利亞多爾夜間著水那件事就明白了。在將將著水之前刮起了強烈的橫向風,已經免不了要顛簸翻倒了……正在做好這樣的覺悟時,在駕駛座後方有人弄倒了通信器材,讓飛艇取得了平衡。將如此神之手筆變為可能的某人,那個時候就在飛艇的後方。

駕駛席里是清顯和伊莉雅。美緒因為受傷不能動彈。嫌疑人就是巴爾塔紮爾、神樂、塞西爾和萊納。排除自己。由于塞西爾極有可能是希爾瓦尼亞王家的要人,那麼神樂和萊納中的誰在隱藏著超脫人類的能力。然而。

——你的舉動有時很不自然啊,萊納·貝克。

再說到今天一連串的潛入活動,雖然一直保持著輕松的樣子,但無論是奪去輕卡車時的手刀也好,還是輕而易舉地拿到了肌肉緩釋劑以及催眠藥也好,那手法實在是太好了。雖然在假裝著笨蛋,但僅僅是笨蛋的話是不可能進入沃爾迪克航空隊的。這個男的如果是只將必要的能力顯露出必要的份額,然後極為巧妙地潛入了聖·沃爾特海空軍最為精銳的部隊的工作員那將怎樣……?

巴爾塔紮爾從背後叫住了將要朝向清顯牢房中去的萊納。

“坂上如果死在獄中的話,把尸體給我扛出來。”

萊納的腳步停下了。一瞬間,萊納看著前方,完全靜止了,好像在迅速思索著什麼的樣子。然後,用著一如既往輕松的面孔朝著這邊。

“為什麼那樣啊?如果死了的話放在那不就行了?”

果不出所料,顯出了疑問。巴爾塔紮爾撒著謊。

“那是我和塞西爾約好的。即使兩個人死在獄中,也要將尸骸送走。”

萊納沉默地盯著巴爾塔紮爾。在那目光深處,巴爾塔紮爾發現有著不祥的底光泛起。

——這家伙,在隱藏著真面目。

直覺這麼告訴他。有某種不平常的東西,躺臥在了萊納·貝克人格的深處。

“沒有意義啊。”

“哪有什麼大糞意義(譯者注:“大糞”這個語項是有的),那是塞西爾的要求。”

“為什麼要這麼給塞西爾面子呀。”

“沒有時間了,緣由一會兒再說。好嗎,即使死了,也要把尸體帶出來。”

巴爾塔紮爾掐住了話頭,腳步踏上了為了救神樂而向地下二層去的台階。穿過後背,他感覺到了萊納充滿殺氣的視線。

看著巴爾塔紮爾

下到了地下二層,萊納的視線對著前方,吐著怨言。

“巴爾塔先生,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呢。”

意識深處的蜂鳥回答道。

——看不出那種要求的意義。帶著尸體回去究竟有什麼好處?

“我怎麼知道?”

蜂鳥稍稍考慮了一下,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剛剛那要求怕是在虛張聲勢,什麼意義也沒有。

——巴爾塔紮爾甩出意義不明的要求,來觀察我的反應。

——那個男的說不定已經察覺到了我的存在。

“計劃變更嗎?”

蜂鳥陷入了沉思,回答道。

——根據坂上的回答吧。我們的出路,到那個時候再定。

“明白。”

萊納用著滑行一樣的步伐,向清顯的牢房走去。

如果清顯向軍官說了萊納的身份的話,便當場殺死他從奧丁逃出去。如果沒說的話,就在從牢里出來以後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殺死,萊納便就那樣繼續在奧丁生活。那是最初萊納來參加作戰的目的。

馬上就到了清顯牢房門前。一邊嘻嘻哈哈地笑著,對著昏暗的牢內叫道。

“那麼那麼那麼……好久不見了清顯,還活著嗎?”

在冷冷地床上橫躺著的人影,緩緩地動了一下。

抬起了,腫起來的眼睛。

“萊……納……?”

“喲,比以前更帥了呢。”

被打慘了吧,臉頰和額頭上都能看到裂傷。然而清顯在清顯受傷的皮膚下面,難以隱藏喜悅。

“萊納……你來了啊!”

“別出大聲,稍稍等一下。”

將剛剛奪來的鑰匙串拿到鎖前試了幾試,第三把成功地伸進了鑰匙孔里轉開了。

將其中一扇鐵格子門拉向面前,萊納滑進了牢內,蜷在臥在床上的清顯面前。

雙手被手銬靠在了後面,好像是為了施暴而進行的束縛。似乎已經對這些發生的事情都麻木了。

“萊納,謝謝你,萊納。”

“啰嗦,閉嘴。”

一邊制止著,一邊將鑰匙插進手銬的鎖孔中轉開。卸下了束縛,清顯一邊短短地呻吟著,一邊拼命地靠自己的力量抬起上身。

萊納將臉靠近了清顯,低語道。

“那個啊,清顯,我認真地問一句,你會認真地回答嗎?”

必須要進行今天特意來這里的目的。

他一回答,就會有淒慘的結果。

“……?什麼?”


清顯有些吃驚地歪著腦袋。

萊納心意已決,問道。

“關于我,你跟軍警說了些什麼嗎?”

“……你?”

“在你剛剛被捕之前,你,對我說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吧?那些事情,跟軍警說了嗎?”

清顯一邊眨著眼睛一邊從極近的距離看著萊納。然後察覺到了提問的意圖,認真地收緊了表情。

“……沒有說的可能吧。那些是我個人的疑問,對你無益的疑問,我是不會說給別人聽的。”

“……”

清顯的表情變得愈發認真。

“我一直把你當成摯友,不管你究竟是怎樣的人。”

用著一本正經的聲音,那樣說著。

“至此,今後,一直這樣。”

萊納收到了回答,低下頭,伸出了右手,抓住了清顯的下顎。

“我說過吧,再也不要叫我摯友。”

“萊納……?”

在Air Hunt士官學校,清顯告知萊納自己當他是摯友。萊納拒絕了他伸出的手,取而代之的是鎖脖作為回應,並對清顯說。

“再也不要叫我摯友了好嗎?明白了嗎?如果再說的話下次就不會這麼算了的。”

清顯發出悲鳴的同時,發誓再也不這麼叫了。

明明應該已經約好了的,簡簡單單地就毀了約,又一次叫了摯友。

明明察覺到了我的身份,卻仍然這麼叫我。

你,究竟得笨到何種程度啊。

最差勁最糟糕的笨慫了。自從與你邂逅以來,我也變得奇怪了。

“萊納……?”

仍然被掐著下顎和側腦,清顯不可思議地偷看著萊納的臉。

“真讓人火大呀你……讓人火大得莫名其妙!”

明明只要不跟你相遇的話,我就能只是一個工作員,明明有著無所顧忌地欺騙、背叛別人,然後轉向一邊持續吹著口哨的自信。

就因為你一直帶著一副朋友面具,我才不知怎麼的,變得莫名其妙。

真的,我現在究竟在想什麼,都完全不明白了——

抑制住了從內心深處湧上來的感情,萊納放開了手,這次支撐著清顯的肩部讓他站了起來。

“……要逃走了喲。神樂姐由巴爾塔先生去救了。”

“呃、嗯。”

“在外面,伊莉雅等著呢。”

給不聽使喚的腳用上氣力,清顯總算是站了起來。那好像就是剛剛出生的小鹿非常不可靠的步法。萊納環抱著清顯的左側,支撐著身體,從牢中出來了。

“巴爾塔先生,如果能順利進行就好了。”

“嗯。”

清顯被萊納支撐著,拼命動著使不上勁兒的兩腳,上了台階。

降到了地下二層,巴爾塔紮爾將目光向神樂在的牢房的一片黑暗中送去。

他向前拖著不聽使喚的腳步。豈有此理,他突然察覺到自己變得著急起來。這是因為計劃必須分秒必爭而感到焦慮,根本不是擔心紫,他對著自己找著借口,屏住呼吸在通道上跑著。

馬上就到達了牢門前,昏暗得看不見里面。

“是我,紫,還好嗎?”

小聲地叫道。

沒有回應。

他的心髒開始撞起了鍾。

——莫非,不會吧。

——唯獨紫,她不可能。

“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起來,要從這里逃出去了。”

稍稍提高了些聲音,仍然沒有反應。即使凝視著黑暗,仍然看不到監牢內的情形。

“可惡!”

一邊爆著粗口,一邊將鑰匙串上的鑰匙一個接一個地在鑰匙孔里試著,打不開。他越來越焦急了。

“哪個呀,畜生,鑰匙不對嗎?!”

——這不可能,明明都到這里了,明明紫就在那邊。

——不,冷靜下來,不要著慌,手不要顫。

不知不覺,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手在顫抖。他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再一次從一開始的鑰匙開始嘗試。

第四個,打開了。

“紫!!”

他叫著她的名字,打開了門,飛奔到牢房里去。

“在哪啊,我看不見你!!”

當他發出了充滿悲鳴的聲音時,他看見牢房深處,一個人影遲緩地抬起身來。

“……巴爾塔……?”

雖然聲音稍稍有些嘶啞,那的確是神樂的聲音。目光習慣了黑暗。神樂依舊穿著軍服,橫躺在床上似乎在睡覺。

他大松了一口氣,滑向了那人影。

“還好吧,紫,被束縛著嗎?!”

“啊,沒有……”

“馬上就從這里出去。能站起來嗎?”

“呃、嗯……”

“把手給我,戰起來。已經准備好迎你們的船了,接下來就從奧丁逃出去。”

不給她發問的機會,巴爾塔紮爾將神樂的右臂架在自己肩上,用左手攙著神樂的左側讓她站了起來。幸好,沒有被工具束縛著,神樂手腳是自由的。

巴爾塔紮爾支撐著神樂從牢中出去,在通道的光下將手放在神樂顎下,想把她的臉往上抬。

神樂仿佛要抵抗的樣子,頭用力低著。

巴爾塔紮爾幾乎是強行抓著神樂的臉頰,強行向上抬起。

通道上那不可靠的照明,模模糊糊地照著神樂那充滿淚水的面孔。

左眼睛的上面,還留有傷痕,但不是讓臉形狀都改變的重傷。

“是一直以來的你呢,沒有任何感到可恥的地方。”

“……”

“在我面前不要再低頭了,把臉抬起來。”

胸口積壓的憤懣自然而然地變換成了這樣的話語。

“啊……嗯……”

神樂吞吞吐吐地好像有什麼話含在嘴里,終于低語道。

“……你……來了嗎。”

好像終于掌握了事態。

“不、不要誤會。我是被塞西爾拜托才來的,不是為了你。”

回過神來,恢複了本來的自己,巴爾塔紮爾如是分辨道。

“……這樣……是這樣嗎……是來……救,我們的嗎……”

巴爾塔紮爾察覺到了神樂的聲音中摻雜著淚水。

“才、才不是!是塞西爾命令的!”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喲……”

如是口是心非,神樂好像在向巴爾塔紮爾撒嬌一樣,身體緊緊地壓在他身上。

神樂的體溫,以及現在的感情直接向巴爾塔紮爾傳達了過來。

神樂高興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明白這點。而對于這一點,巴爾塔紮爾開心得無法忍耐。

——太好了。紫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心里不住地這樣沉吟著。

“待會兒再哭,現在要從這兒逃出去了。腳能動嗎?”

“嗯,稍稍有點兒難。你幫我,巴爾塔。”

神樂簡直就像向雙親撒嬌的幼兒一樣,率直地向巴爾塔紮爾尋求著幫助。

“喂,你,沒關系吧?人都變了一個。”

雖然不知所措,巴爾塔紮爾還是背上了神樂。如果不能走的話,不久只有背上了,他找著借口。

“謝謝你。對不起,巴爾塔。”

神樂好像安心下來的小孩子一樣,用手緊緊環抱住巴爾塔紮爾胸前。

——囚禁之身大概感到相當恐懼吧。

從後背傳過來的安心的感覺和撒嬌的聲音,浸入了內心最深處。神樂手的氣力相當弱,巴爾塔紮爾曾一度彎下腰重新背了一下。

——真輕啊,這個女的。她是如此苗條而小巧嗎。

由于一直顯得威嚴莊重,本想著她一定有著更加結實的軀體,但實際接觸了一下發現意外地不可靠。雖然肯定有獄中生活的影響,但即使那樣也太過苗條了。

“巴爾塔,巴爾塔。”

神樂幾次三番地叫著他的名字。

“怎麼了,哪里痛嗎?”

“嗯不是,沒關系喲。巴爾塔,巴爾塔。”

那原本就緊緊抱住他的神樂的手,愈發用勁了。

“如果你有什麼事的話,我聽著呢。”

滿臉通紅地,巴爾塔紮爾回問道。在這麼近的距離,被人連叫著名字他還是第一次經曆,總感覺實在是很害羞。

“什麼事也沒有喲。巴爾塔——巴爾塔——”

對著他耳邊,不斷用撒嬌的聲音沉吟著。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反應才好,巴爾塔紮爾大叫著回應。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危險還沒有過去呢!”

“嗯,我知道。對不起,你生氣了?”

“才、才沒有生氣。我、我對你生過氣嗎?”

“沒有,沒有哦。”

依舊緊緊地抱著他,神樂將自己的臉頰貼向了巴爾塔紮爾,摩擦著。

“什麼呀那是,臉頰癢了嗎?”

“不癢喲。”

“那麼為什麼擦來擦去的。”

“不知道,就想這樣。”

“奇怪的女人,隨你便吧!”

被神樂的臉頰摩擦著,巴爾塔紮爾一步一步地上了台階。雖然想著是毫無意義的行為,但卻不想讓她停下。他覺得十分舒服。

到達了地下一層,已經沒有了萊納的氣息,大概已經先上去了吧。在巴爾塔紮爾面前,兩個軍官還在藥的作用下熟睡著。

“喂,紫,有想要複仇的警官嗎?”

“誒……?”

“在你額頭打傷的警官,這里面有嗎?”

神樂抬起了臉,盯著在通道上睡熟的軍官。

“那個……在通道上睡著的那個,像蜥蜴一樣的男的……”

“等著。”

巴爾塔紮爾將神樂從後背上放下來,使勁兒朝兩腿之間踢了上去。

GI——地那軍官發出了短短的呻吟。然而藥的效果似乎很強,即使醒來了也起不了身。

他抑制不住憤怒了。他越是踢,單臂被吊低著臉的神樂的身影在腦中就越是清晰。帶著激憤的感情,巴爾塔紮爾不知多少次向蜥蜴警官兩腿間踢去。當他腳上有了目標已經被破壞的感覺時終于停下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報告。

“那東西應該再也用不成了,你氣消了嗎?”

神樂背靠著側壁站著,看了巴爾塔紮爾一連串的行為。蜥蜴口吐白沫,但毫無要動的氣息。

“也沒有……要到這麼做的地步……”

“是那樣嗎?”

“……雖然被打了……但毀掉了男性機能也有點……”

“打了女人的臉的話,也應該受到這樣的報應。稍稍繞了點兒路,走吧。”

“呃、嗯……”

巴爾塔紮爾再次背起了神樂,上了台階。

一邊在那可靠的後背上搖晃著,神樂靜靜地送上了感謝。

“謝謝你,巴爾塔,謝謝你。”

“不、不是為了你,是被塞西爾……”

“嗯,嗯,我明白的,明白喲,巴爾塔……”

神樂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了巴爾塔紮爾的臉頰上。于是,就確認了互相的存在。那兩個人微微的吐息,以及貫通胸際與後輩共振了的心跳,跨越了肉體的障壁,與對方交換著心的呼聲。

巴爾塔紮爾出生下來從來沒有感覺到有這樣的幸福感。他覺得活著就等同于將一己之才作為武器在無人的荒野上行走,喜悅什麼的不可能有,也沒有必要有。

然而現在,在自己的內心中充滿的正是一種不等同于任何東西的幸福。他明白,那從靈魂深處釋放出來的愛,滲入了全身的細胞。就像被紅色浸潤的絲織品就再也無法回到原本的顏色一樣,無論身還是心都永遠無法從這種愛意中逃離了吧。

然而現在並不是可以安安穩穩的狀況,在前方還有危險在等著呢。

“停下的,會被人看見的。要到外面去了……”

臉紅通通地巴爾塔紮爾上了台階,從上壁中只探出了頭確認著大廳是不是沒有人。多虧那墜落的騷亂,職員都全軍出動了,沒有人的氣息。

“走了哦,在外面伊莉雅等著呢……”

雖然從來沒有向神明祈禱過,但此時巴爾塔紮爾第一次向神明祈禱了。假如真有神明的話,今後在我人生中所有的祈願不會實現也可以,求您了,讓我不被任何人發現到外面去吧。

“嗯……!”

他集中精神,踏出了一步。到出口,有七米。他咬緊牙關,用著出生以來可以說是第一次的全力奔走,背著神樂突破了大廳。

“出來了……!!”

躍出了建築物的外面,沐浴在照射下來的陽光中,不由得歡呼了出來。

“好亮……!!”

神樂發出了摻雜著喜悅與悲鳴的聲音。由于一直呆在牢獄的黑暗之中,盛夏那陽光實在是太毒了。

“巴爾塔先生,快!!”

剛剛將轎車停在警察局出口的伊莉雅,在駕駛座上叫著。巴爾塔紮爾宛若脫兔一般向轎車跑去。

萊納在副駕駛上。在後座上,清顯帶著憔悴的神情閉著眼睛。巴爾塔紮爾打開門,將神樂推進了後座上。

“神樂姐……?!”

清顯依舊閉著眼睛,只是將臉轉了過去叫道。清顯看來眼睛也睜不開。巴爾塔紮爾竄到了神樂的左邊,對駕駛大聲叫道。

“趕快,開出去!!”

“是!!”

伊莉雅掛了檔,讓車動了起來。清顯和神樂硬是撐開眼睛,模模糊糊地辨認著對方的身影,兩人的手緊緊握住對方。

“清顯君,還好嗎,清顯君……!!”

“沒關系,神樂姐,太好了,神樂姐……!!”

兩人都帶著哭腔,為對方的平安無事感到高興。巴爾塔紮爾回頭看了後邊一下,確認了沒有追兵,對二人說道。

“不要勉強睜開眼睛,滿滿地讓眼睛適應光線就好。”

“嗯。”

“已經沒問題了,前來迎接的潛水艇已經到了奧丁的下方,你們兩個背上降落傘跳下去,在海上用發煙筒發煙,讓潛水艇回收,之後就能回秋津聯邦了。”

說著這些話,巴爾塔紮爾的胸口陣陣作痛。

——怎麼回事啊,好疼。

胸中就像被挖土機挖空了一樣,激烈地疼痛著。

神樂依舊閉著眼睛,將臉對著巴爾塔紮爾。

“必須要逃走嗎?”

“當然。”

察覺到了她身上一種寂寞的感覺,極力假裝出冷淡的樣子,巴爾塔紮爾回答道。

從依舊緊閉著的神樂的眼眸中,淚水再次流淌了下來。

“我不想離開。”

神樂絲毫不避諱人的耳目,抱住了巴爾塔紮爾。

“你、你在說什麼呀,繼續留在這島上的話會再次被抓起來的。”

巴爾塔紮爾臉紅通通的,笨拙地告誡她。

“我想跟大家在一起。”

神樂沒有掩藏流下的眼淚,緊抱著巴爾塔紮爾吐出了心底的話語。

“喂你這個人,從剛剛開始就怪怪的,也差不多該恢複冷靜了吧,你們已經不能在這個國家待下去了,這國家的人,已經是你們的敵人了。”

巴爾塔紮爾仿佛想斬斷自己的情思一般如是告知。然而神樂搖著頭。

“人根本不是敵人。即使國家處于敵對狀態,國家里的人也不是敵人。”

一直以來凜然而振作的神樂的表情,早已分崩離析得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明明這些人們都那麼體貼,都是那麼好的朋友,為什麼非要告別不可啊。這實在是太奇怪了,這簡直是瘋狂。”

眼淚都哭干了,神樂聲嘶力竭了。

車內變得安靜起來。連平時總是插科打諢的萊納,現在也陷入了沉默。

誰也回答不了神樂的問題。

想和重要的同伴們一直在一起。然而國家和時代,連這樣微不足道的願望也無法允許。

他們明白這時代是瘋狂的,他們也明白一己之力根本無濟于事。而能做的只有無力地被命運翻弄著,然後慨歎些根本說了也無濟于事的東西。

就在車內的每個人都一直沉默著的時候,車穿出了市區。在窗外是一馬平川。伊莉雅告知了目的地。

“在奧丁的最後面的部位,雷歐隊長在等待著。他應該已經向潛水艇用發煙筒發出了帶有記號的煙。如果從那里跳下去的話,應該馬上就能被回收。”

清顯吃驚地道,

“連雷歐隊長也協助了嗎……?”

“將下午那次放哨飛行分派給露露姐和菈菈姐的也是雷歐隊長喲。他說,他想要救部下……”

清顯和神樂的心底,刻印了深深的感謝。如果從雷歐的立場說的話,兩人已經是敵方飛行員了,可他竟然給自己攬了一個會威脅到自己地位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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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這份恩情如何償還了……”

他只能這樣念著。聖·沃爾特軍人的騎士道精神,深深地浸入了現在的清顯和神樂心中。

“……平安無事地逃脫就是最棒的報恩了。平安無事地生還、逃脫、繼續活著……等到戰爭結束,一定還會再次見面。”

伊莉雅的這個回答,算是些許慰藉吧。清顯點了點頭。

“……嗯……還會再見面的。只要活著的話,還會,一定會。”

救贖,只存在于那里。

無論發生了什麼,都繼續活著。

無論命運怎樣殘酷,都堅決不屈服,一直活下去。

在那前方等待的,一定是幸福的明天。

只有這樣相信了。

“快跑吧,伊莉雅,估計逃獄的事情該暴露了,如果設置關卡盤問那就麻煩了。”

巴爾塔紮爾命令道。直到兩個人從這島上逃脫,都不是可以安穩下來的狀況。

“是!”

伊莉雅掛上了最高檔。仿佛要斬斷那苦悶的思想,轎車疾馳而過,掀起了地上的沙塵。從很遠的遠方,警車的汽笛響了起來。正如巴爾塔紮爾所言,脫獄已經被發現了吧。如果不盡早讓清顯和神樂背上降落傘跳下的話,所有的努力就都打了水泡了。

加速緊壓著車內的五人。

每個人都失去了話語,陷入了憂慮之中。

在一起的時間,馬上就要結束了。

離別,就在眼前。

“看到了,那里就是降落地點。”

伊莉雅指示著前方。在奧丁最後方的部位,有一個被破壞的要塞炮台。那是過去烏拉諾斯設置的,但在Sheragreed海上戰遭到了聖·沃爾特軍的徹底性重創,現在只是個混凝土墓場了。巨大的三基四十六厘米的炮台,炮身已完完全全折斷彎曲,拆除作業也好像推遲了,現已蔓草叢生,顯出一副冷清的景象。

“快點。”

伊莉雅停下了車,五個人到了車外。由于清顯和神樂的眼睛還不能夠順利睜開,伊莉雅和巴爾塔紮爾分別幫著他們。

“在箱子里有兩個降落傘,還有神樂姐的劍。”

“把劍帶來了呀。謝謝……”

萊納打開了箱子,兩手蠢蠢欲動地不知在動著什麼,拿出了那兩個降落傘。

“這個給清顯,這個給神樂姐。籌備這些,可是花了大工夫呢。”

輕松地開著玩笑,萊納遞給了兩個人降落傘。清顯勉強睜開眼睛,稍稍觀察了一下接過的東西,沒有抱住,而是用右手提了起來。

正在此時從炮台背後,露出了雷歐和幾名沃爾迪克航空隊員的面孔。

“如同計劃的一樣啊,坂上,紫。平安無事比起什麼都好啊。”

清顯和神樂對著雷歐的聲音回應道。

“隊長!謝謝你。實在不知如何來償還了……”

“真不知道如何感謝了。這份恩情一定一生都……”

雷歐走近兩人身前,將自己的手搭在他們各自的肩膀上,對他們說道。

“聖·沃爾特人也是有著驕傲的呀。這個國家對你們做的事情是錯誤的。請原諒。”

“那、那種事就……”

雷歐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從這國家逃出去吧。你們就為了自己的祖國,盡管使用磨礪出來的本領吧。這可是軍人之道,也是從今以後你們的任務。我也希望你們兩個能繼續活下去,為了自己的國家而戰斗。”

“隊長……”

清顯也好神樂也好,都挺直了背聽著雷歐的話。

雷歐好像異常珍惜時間地,做出了上官最後的訓示。

“假如之後我們在戰場上碰到了,堂堂正正地戰斗吧,好嗎。絕對不要手下留情,這是對對方的敬意,也是武士道和騎士道,對互相精神的贊賞。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會為了擊落你們而竭盡全力。你們也發誓吧,發誓如果在戰場上相遇了,會與沃爾迪克航空隊全力一戰,會用盡所有的力氣,為了擊落我們而戰斗。”

清顯無法抑制住眼淚了。他再次確認了,自己在這個叫聖·沃爾特的國家,被恩賜了一個多麼好的上司。雷歐所說的這些話,可能無法為一般的人們理解,但卻是作為軍人最為崇高的精神。

軍人,是為了國家的未來戰斗的。為了保護生活在祖國的祖父母、雙親、朋友、戀人以及子女、孫子們而戰斗,正是軍人的使命。屬于不同國家的軍人,即使兩人是朋友,如果在戰場相遇的話,則必須盡全力而戰。那才是身為軍人的本領。

清顯為向雷歐傳達尊敬與感謝,竭盡全力地挺起胸膛,回答道。

“是的,會戰斗的。我會與沃爾迪克航空隊的諸君,盡全力一戰的。”

他的聲音中夾雜著嗚咽,如是起誓道。神樂也拼命地挺起胸膛,回答道。

“我會堂堂正正一戰,賭上武士之名。我會與聖·沃爾特有自尊的騎士們,不加逃避地,正面進行戰斗。”

對雷歐的感謝,只能從這誓言中傳達了。雷歐幾度點頭,拍了拍兩人的肩膀,告別道。

“在那邊也要保重,不准毫無價值地死去喲。戰爭結束了,如果彼此還都活著,再次一起歡鬧吧。”

“是,謝謝。謝謝你……!”

在滿是淚水的清顯背後,巴爾塔紮爾催促著。

“快點,沒有時間了。”

清顯和神樂,與跟著雷歐的麥克蓋爾和Leon等等都告別並擁抱了以後,向炮台邊緣移動過去。

單手拿著降落傘,清顯睜開了眼睛。從下車到現在眼睛已經基本適應了光線,已經可以看到眼前的風景了。

在將將到邊緣的時候停下了腳步,稍稍探出身子凝視著眼下的情景。在混凝土座遙遠的下方,銀色的海洋一片風平浪靜。那已然傾斜的日光,被廣闊的海面斜著反射起來。

感覺到了刮過去的夏天的風。

那風的味道傳達著,又一個重要的季節即將結束了。

回頭看看背後,伊莉雅就站在那里。

穿著黑色的吊帶衫,大膽地露出了肌膚,鮮紅的頭發被夏日之風輕輕拂動著。在那深綠色的眼眸中,閃現出了惜別的思念。

那份苦悶,讓清顯的心從中心裂了開來。

那是同過去在十字岬與美緒離別之際相同種類的,淡淡卻又鑽心的痛楚。

自埃利亞多爾飛艇在敵中翔破,已是兩年。從那時起,伊莉雅的存在就隨著時間一起在清顯的心中越來越重。她已經完全是理所當然應該在旁邊的人了。

與這樣重要的人,大概再也無法相見了。

不,說不定會在戰場上重逢,有著上演互相厮殺一幕的可能。

“伊莉雅。”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知不覺地,就已經走到了她身旁。

現在的感情可以用何種語言來替換,他並不清楚。

現在究竟對伊莉雅懷抱著怎樣的感情,以及那究竟可以不可以與對美緒的感情同日而語,他都得不出答案。

清顯他只是將那份感情變成了行動。

他想再進行一次告別。因此,他想與面前這個活著的人,直率地交流彼此的思念。

“我有個請求,坂上。”

抱在懷里的伊莉雅,將那纖細的手環抱在清顯背後,在他耳旁低語著。

“嗯,什麼都行,說吧。”

“我想讓你,將剛剛對雷歐隊長起誓的內容,再對我起誓一遍。”

伊莉雅靜靜地那麼說道。

清顯閉上了眼睛,用手環抱著伊莉雅頭的後面,緊貼著自己。那種體溫、柔軟以及傳來的心跳,讓他無法忍耐住自己湧上的愛意。

“不行。”

與如此深愛的伊莉雅在戰場上遭遇了,竟然要上演相互厮殺的戲碼嗎。

“快發誓。”

伊莉雅對著清顯的胸口,如是沉吟。那吐出的氣息,很熱。

“我不能與你戰斗。”

清顯的腳在顫抖。

“為什麼?因為我是女的?”

“不是的。但是,竟然要把你擊落,我做不到。”

“你不把我當軍人嗎,不承認我是飛行員嗎,覺得我不夠當你的對手嗎?”

“都不是的。我尊敬你,想著你有一天會是成為世界第一飛行員的人。”

伊莉雅在至近距離抬起了臉。那是毅然決然的,飛行員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的話,就動真格地戰斗吧。”

“為什麼?”

“……我也認為,你有朝一日是會成為空之王的人。”

“……”

“有朝一日一定會和你在空中相遇,這點我明白。我必須戰勝你,這是我的天命。”

清顯他明白了,伊莉雅這是在認真地拜托他。那是伊莉雅為了在這離別的舞台上告訴他而預先准備好的請求。

伊莉雅從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接受著父親卡斯滕應該成為“空之王”的教育。她人生的大部分,都是僅僅為此而花費的。被分配到沃爾迪克航空隊來也是,伊莉雅都一直在非常禁欲地進行著關于空戰的研究。

對那在與清顯父親正治的戰斗中敗北、失去單臂現在有著酒精依賴症的父親的伊莉雅的感情,也痛切地傳到了清顯這里。不管遭受到何種對待,伊莉雅都無法對父親置之不理。有朝一日自己成為空之王,為了讓父親高興,她僅僅為此而努力著。

——如果擋在伊莉雅道路面前的,是我。

——我該怎麼做呢。

從遠處,傳來了警車的警報聲。

沒有時間磨磨蹭蹭的了。

他不想環抱著那半途而廢的想法與伊莉雅告別。

對這樣重要的人,至少該心底里以誠相待。

那究竟將與怎樣的未來結合在一起他也不知道。然而,如果伊莉雅希望這樣的話。

那就必須再結下一個誓約。

清顯依舊抱著伊莉雅,起誓道。

“如果與你在戰場上相遇的話,會認真地戰斗。”

仿佛都要滲出血來的想法從那番話語中出來了。變成了話語,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份誓言的沉重。

伊莉雅浮現出了笑顏,在眼梢中,都浮現出了淚水。

“來告訴你標記吧。我會帶一個白狼的nose art,那是父親給我的東西。你就畫一只黑兔吧,那樣我也就明白是你了。”

“好喲。你是白狼,我是黑兔呢。明白了,我一定會在機首畫上的。”

“我尊敬你喲,坂上。我為了要成為空之王,一定要戰勝你。所以,有朝一日,我會將你擊落。”

伊莉雅浮現出眼淚的同時,微笑著,努力地組織起了那樣的話語。

那份愛意,在清顯胸中灼燒著。明明是如此珍視的人,明明如此憐愛,為什麼非要結下這樣的約定不可啊,不明所以。

“不想見面啊,如果可以的話。”

“再也見不到我也可以嗎?”

“戰爭結束後,會去見你的。無論你在哪里,一定會去見的。”

伊莉雅稍稍笑了笑,在環抱著清顯背部的手臂上充滿了力量。

感受到伊莉雅的體溫,一邊依依惜別著,清顯察覺到了另外的視線。

那是非常不合這種場合,飽含著淒慘感情的視線。

——萊納。

清顯僅僅將眼睛向他動了動,堅定了決意。

——真的非常感謝你救了我。然而。

——我不能再放任你繼續背叛同伴了。

——我將,與你對決。

清顯慢慢地與伊莉雅分開,帶著真摯的表情對著摯友。

呆立在炮台的邊緣,勉強撐開眼睛,確認過了兩千米下方的海洋之後,神樂轉向了背後。

自己的救命恩人,正紅著那張不苟言笑的臉心情好像很不好地將兩手插在口袋里。

“快點走吧。我、我可並不想知道你們以後會怎麼樣……”

時間寶貴。

神樂將感情委托在身上,跑到了巴爾塔紮爾身旁。

“我是被塞西爾拜托了沒有辦……法……”

神樂用自己的嘴唇,將那聽膩了的借口塞了回去。

巴爾塔紮爾臉紅得宛如熔岩一般呆立著,沒有回答。

“這不會是,就這樣永別了吧。”

神樂追問道。

巴爾塔紮爾頭蓋中依舊洋溢著熱氣,兩只胳膊就那麼倏地朝向地面,仁王立一動不動。

神樂笑了。那優秀到呆呆的,明明裝出一副冷血動物的樣子卻那麼溫柔的,有勇氣而又那麼崇高的,將真正的心情轉化為語言的技術很差如此笨拙的人,讓她愛戀得不行了。

“還會再見的,巴爾塔。這份恩情我一定十倍償還。”

巴爾塔紮爾他低頭看著神樂。

“我、我並不是想要救你。”

神樂硬是微笑著。

說不定這就是永別了,她希望將最棒的笑容留在巴爾塔紮爾的機翼中。

“我愛你,巴爾塔。”

她毫不掩飾地如是告知,再次抱住了巴爾塔紮爾,將臉頰在他的胸前摩擦著,依依惜別。

“還會,再見的。一定,會再見的。變得更加出色,成為能靠自己的力量改變世界那樣偉大的人類,然後再見面。”

“哦、哦。”

“保重。不許死喲。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哦。”

對著只是重複著同樣話語回應的巴爾塔紮爾抬頭露出了笑容,神樂拭干了眼淚,回過頭來轉向清顯。

已經,必須要走了。

將所有惜別甩開,回到令人懷念的祖國。

那個時候——

清顯他,不知為什麼,將自己的降落傘向萊納扔去了。

“……誒……?”

接到傘的萊納,用驚愕的表情對著清顯。在那目光深處,神樂看出來蘊藏著危險的光芒。

——危險。

雖然搞不清楚那種狀況的意義,神樂的直覺如是叫道。

一瞬間,神樂的手就伸向了別于腰際的劍柄。

從旁邊觀看著清顯和伊莉雅、神樂和巴爾塔紮爾的擁抱,寄居于萊納內側的蜂鳥小聲持續著對話。

——手法不夠充分。

“所以我說沒關系的。背著那個跳下去的話,在途中絕對會斷的。”

——切痕太淺了,個數也太少。要想確定能殺死他,要在更多地方切出更深的切痕。

“弄得太明顯會暴露的吧?我說過沒關系啦,背著那樣的東西跳下去絕對會死啦!”

剛剛遞給清顯的降落傘,在連接身體與降落傘的帶子的一個地方,弄了一個切痕。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就那樣跳下去的話,那肩部的帶子會確確實實地斷掉墜落而死。

——不要想著一定會斷。

——如果在途中注意到損傷的話,減少右肩的負重降落下去是可能的。

“你多慮啦。沒問題,絕對會順利……的啦?”

話正說到一半,萊納感覺到清顯正在向這邊看著。

想著他可能是要說些告別的話,萊納也將目光對著清顯。

正在此時,清顯將右手提著的降落傘,難以置信地向萊納扔了過來。

“誒?”

不由得雙手接下了降落傘,盯著清顯。

“一直以來都謝謝你了,萊納,我還是把你當成摯友。”

清顯帶著一本正經的表情,那麼說著。

“從今以後也是,一直。所以我希望你能認為,接下來我做的事,全部都是為你著想。”

他無法識別清顯的意圖。

雷歐和兩名部下,然後還有神樂和巴爾塔紮爾,都將視線轉向了這邊。在場的全員,都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清顯的行為。

萊納歪著腦袋,問道。

“……什麼意思?”

清顯惡作劇般地,咧開嘴笑了。

那是至今為止沒怎麼見過的,壞小鬼一般的清顯的笑容。

——黑兔。

那個愛稱一瞬間在萊納腦中蘇生了。

突然——

清顯突然間對著其他一同在場的人,嚴肅地大聲說著。

“雖然有點突然,有一件事想要跟大家說。”

然後清顯指著萊納說道。

“萊納是烏拉諾斯的間諜。”(譯者注:這整句話旁邊都加了著重號。)

這番話,讓在場的全員都硬直了。

“Air Hunt島的破壞工作,不是美緒,而是萊納做的。之前的海戰時也是,他將沃爾迪克航空隊的情報傳遞給了烏拉諾斯。我感覺有必要盡快將他拘禁起來。”

他堂堂正正地放話道。雷歐無法理解清顯所說話的意義,帶著吃驚的面孔交互地盯著萊納和清顯。

“喂、喂喂,你突然說什麼……”

對著正要辯解的萊納,巴爾塔紮爾阻止了他。

“有必要調查一下這個男的,在他身邊發生的可疑之事實在太多了。”

在巴爾塔紮爾腦海中,獄中的清顯告知他的那番話蘇

生了。

“將通信器材弄倒的人是萊納。”

被如此告知以來,他便開始注視著萊納的行動和周圍情況。越是調查,他就越是無法停止抱有對萊納身份的懷疑。

“等、等一下啊,突然說我是間諜什麼的,有什麼證據……”

“物證是沒有的,但是不得不向你訊問的狀況卻堆積如山。來配合長長而快樂的訊問吧,萊納·貝克。”

剛剛潛入警察局地下之際,巴爾塔紮爾突然對萊納虛張聲勢以觀察他的反應。那個時候,他注意到了橫躺在萊納深處的某種不尋常的東西。在那平常看似輕薄的人格深處,明顯存在著與表面所不同的淒慘的本性。不能就這麼置之不理這是不言而喻的。

“Hmm,如果你們都那麼說的話……看來不調查是不行的了嗎。”

雷歐將手放在下顎上,盯著萊納。

萊納他向後退了一步。


然後用視線掃了掃炮台的邊緣,確認了眼下的海,背上了清顯扔過來的降落傘。

他終于徹底領會了清顯扔出那降落傘的意義。恐怕清顯他是出于對朋友的仁慈而扔出這破損的降落傘的吧。

“吶,清顯。”

萊納突然對清顯說著,嘻嘻哈哈地笑了。

“快躲開。”

萊納的瞳孔深處,突然散發出了詭異的光芒。

然後突然間,萊納右手握住了發光的東西。

那是把短刀,好像一直藏在褲子兜里。

萊納的腳後跟,揚起了沙塵。

“?!”

清顯來不及反應了。

原本與萊納拉開三米的距離,一瞬間就歸零了。

那是超越了人類能力、簡直就是惡魔的舉動。

“死吧。”

短刀的刀尖對准了清顯心髒,萊納這麼說道。

躲不開了。

——要被殺了。

他這麼想的一瞬間——一個身影插入了清顯和萊納之間。

“誒?”

發出了短刀切肉、鈍鈍的聲音。

鮮血噴射出來。

清顯大大地睜著眼睛。

在眼前的是苗條的後背。

那後背挺直了身體保護著清顯沒有被萊納的刀刺到。

“神樂姐!!”

他喊了那個人的名字。

“呃……!”

萊納呻吟著,再一次把刀橫了過來。

再一次,鮮血噴向了夏日天空。

“咕……”

神樂呻吟著。

噴射出來的是,神樂的血。

在腦海里一瞬間浮現出了為了保護清顯免遭槍擊而死去的姐姐由美子的身影。

——我又要被這個人挽救了嗎。

——我又要以重要的人為盾牌苟延殘喘下去嗎。

Kin地發出了清脆的金屬聲,火花向夏日空中散去。

萊納咂了下舌頭,急忙向後方躲開。

然後立即重新握了握短刀,擺起架勢。

“沒事吧,清顯君。”

神樂回過頭來看了看清顯。

從手持的劍上,血淌了下來。

神樂的右上臂和手腕兩個地方正出著血。

“紫!!”

巴爾塔紮爾叫道。

神樂將劍尖放在了斜下方。

萊納那充滿野獸氣息的兩只眼睛,面對著神樂。

“殺了你。”

用著聞所未聞的聲音如是說著,萊納再次用著超越人類的動作一口氣向神樂懷中撲去。

一瞬間,神樂的架勢分崩離析。

由于一直在監牢中,身體無法隨心所欲地動起來。

萊納的短刀對著神樂的喉頭,從旁邊一口氣沖了過來。

神樂她拼命地運轉著身體,將劍尖揮往斜上方反戈一擊。

如同豹子一樣,萊納向左一個健步,再次用左手握緊了刀。

萊納的右腓膨脹了起來,他用著非比尋常的膂力即將蹬地一躍而起。

“神樂姐,危險!!”

在清顯喊叫的一瞬間,飛塵揚了起來。

宛若彈丸一樣,萊納沿著直線飛也似地向神樂跳躍過來,刀尖對准心髒直戳而去。

神樂剛剛向上揮著的劍,沿原路向下揮去了。

劍鋒打中了萊納的刀。

“切……”

萊納仿佛陀螺一樣旋轉著身體,與神樂拉開了距離。

他用著野獸的眼光,瞪視著神樂的劍。

神樂收緊了表情,凜然地伸直了背,劍尖朝上對准著萊納。

“看穿了。”

武士的威嚴,從神樂的輪廓中冒了出來。

“你說什麼?”

萊納的表情再次充滿了殺意,就在那時——

槍聲,響了起來。

萊納軍服大概右肩那一帶,鮮血噴了出來。

“咕……?!”

巴爾塔紮爾朝萊納舉著手槍,短短地命令道。

“不許動!”

萊納瞪視著從槍口冒出的硝煙。

緊接著雷歐和兩名部下,也掏出了腰際的手槍對准萊納。

在面前,神樂舉著劍,視線緊緊盯著萊納。

早就大勢所趨了。

“快背著降落傘跳下去,萊納!!”

清顯不由得那麼叫道。

他早已明白眼前的是敵人,也知道這敵人想取自己的性命。

然而,即使這樣,果然萊納還是摯友。

萊納將視線送向清顯——

僅僅一瞬,他浮現出了笑容。

——再見了,摯友。

——盡力不要死啊。

萊納的表情不知為何在清顯胸中變成了這樣的話。

萊納告訴他。

“清顯,我的nose art是‘蜂鳥’。”

然後就那樣背著降落傘,從炮台邊緣跳了下去。

“逃走了!!”

響起了雷歐的怒吼。同行的人都飛奔到邊緣,俯瞰著眼下。

在大概高度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張開了潔白的傘體。他優哉游哉地背著降落傘降下——也不能這麼說,那是擰著身子姿勢十分不好看的跳傘。

(譯者吐槽:有一個簡單的計算題是這樣的——說奧丁距離海平面兩千米,萊納從奧丁上跳了下去,雷歐等人去看時萊納已經張開降落傘,距離海平面一千米。假定雷歐去看時萊納剛剛張開降落傘,忽略空氣阻力,g取10m/s^2,問從萊納跳下去到雷歐等人看到傘影用了多長時間。我覺得啊,犬村童鞋寫這個數時還是再稍稍斟酌斟酌為好。)

“怎麼回事那個混蛋,是間諜嗎……”

麥克蓋爾的呻吟,代言了所有同行者的聲音。所有人都稍稍俯瞰著萊納的降落傘,警車的警笛聲越來越接近了。

清顯走到喘著粗氣的神樂身旁,看了看手臂出血的情形。幸好,好像沒有傷到動脈。

“謝謝你,神樂姐,你還好嗎……?”

“總算沒事。可是真厲害呀,萊納,竟然有著那樣的戰斗技術……”

“神樂姐你才是,防得很好呢,真厲害……”

“拼了命啊。話說……還是巴爾塔救了我。”

神樂用笑容面向巴爾塔紮爾。巴爾塔紮爾很不好意思地,將手槍放回了腰際的槍套中。

“只是姑且提防了一下,便事先帶來了。”

“我真是欠你欠得越來越多了呢,一定會償還的喲。”

“不必……快點走吧。如果再被抓的話,放你們出來就沒有意義了。”

被催促著,清顯重新面對著神樂。由于降落傘只有一個,只有固定兩個人的身體一起跳下去了。

“神樂姐,抱歉了,跟我一起。”

“啊,明白了,緊挨在一起跳下去吧。”

伊莉雅用繃帶包紮了一下神樂右臂負傷的幾處。清顯背上了降落傘,將神樂的帶子與自己的帶子用金屬零件固定了起來。

“背靠背?面對面?怎麼樣好呢?”

神樂惡作劇般地那麼說道。清顯有些害羞,回答道。

“對不起。那麼,為了安全還是面對面吧,還能用雙手互相支撐一下對方的身體……”

“OK”

清顯做出了從正面抱緊神樂的體勢。

“好好抓著。兩個人都是,手可不要松開。”

雷歐用自己的帶子穿過了清顯和神樂腋下固定了起來。麥克蓋爾和Leon也遞上了自己的帶子,將清顯和神樂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神樂姐,請牢牢抓住。”

清顯將手圍在神樂後背,抓住了帶子。

他發誓絕對不會松手。

然後以笑顏面對著巴爾塔紮爾和伊莉雅。神樂吐出了話語。

“不要忘記誓約喲。不管發生什麼,我們絕對不要互相憎恨,都會相信對方。絕對不要忘了。”

莫非那誓約,正是預感到了今天這離別之日即將來臨才結下的呢。

“不會忘記的,無論發生什麼,都會兌現誓約。”

伊莉雅如此回答道。

默默地凝視著兩人的巴爾塔紮爾,終于開了口。

“我感覺還會在哪里見到你們。在此之前給我好好活下去。”

清顯和神樂擦拭了溢出來的眼淚,重新用笑顏對著同伴們。

絕對不會忘記。

無論是怎樣的分離。

即使國與國之間敵對。

即使在戰場相遇,即使雙方都流淌著鮮血。

我們都不會彼此憎恨。

友情是,永恒的。

“再見了,後會有期!!”

神樂也這麼大聲說著,然後兩人一起從炮台邊緣跳了下去。

揮著手的同伴們,消失了。

清顯的視線中滿滿一片夏日天空。

風,在耳邊咆哮著。

依舊緊抱著神樂,在湛藍的天空中,低著頭降落下去——

潔白的傘體,在空中張開了。

咕地,負荷壓在了雙肩上。用盡力量抱緊神樂,忍耐著減速負荷。

在耳邊鳴響的風之聲收住了。

輕輕搖動著,清顯和神樂依舊是互相抱著,在夏日天空中緩緩地降落下去。

“神樂姐,沒事吧?”

一邊下降,清顯在神樂的耳旁低語著。

“嗯,多虧了你,還活著呢。”

神樂用著一如既往悠然的態度,如是回答道。

“被人好好地救了呢。”

“嗯,會報恩的,有朝一日一定會報恩的。”

“是的。有朝一日,絕對會。”

清顯依舊抱著神樂的背部,將視線向海洋送去。

可以看見,在遠方,神樂的降落傘如同豆粒大小。好像無法很好地控制,左右不安穩地搖擺著。

“太好了,只要掌握了技巧看來也可以降落呢。”

清顯松了一口氣。萊納遞給他降落傘的時候,以防萬一還是預先檢查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在帶子上有切痕。那是為了讓看破他身份的清顯,看上去是在死于事故。雖然萊納陷入背著那種東西跳下去的窘境也是自作自受,但他做的那個手腳是只要察覺到損傷便還可以降落的程度,清顯還是察覺到了萊納他良心未泯。

依舊緊緊抱著清顯,神樂沉吟了一句。

“他會怎麼樣呢?”

“應該會有辦法吧,畢竟是個優秀的間諜呢。”

“真的是這樣嗎?完全沒有察覺到呢。”

“可能是他讓我看到太多手牌了。說不定他也很內疚呢,便想讓別人發現自己正在背叛著大家。”

“男人心還真是複雜啊,我不太懂。”

在遠方,太陽已在水平線附近,即將沉入宛若細毛般的云間。

天空愈發泛起紅色。云的形狀和天空之色都宣告著一個季節即將結束。

依舊一邊被風吹著一邊降下,清顯和神樂在聖·沃爾特度過的兩年的思緒中奔馳著。

無論悲傷還是喜悅都有太多太多。與非常出色的同伴們相遇了。他們原本以為,埃利亞多爾之七人一定會一生作為朋友,一邊笑著一邊生活下去吧。

然而。

“大家,都各奔東西了呢。”

“嗯,分得夠徹底的。”

試著回想一下,這七人,簡直就像是以預先定好就會被拆散為前提而相遇的七人。

巴爾塔紮爾與伊莉雅留在了聖·沃爾特,神樂和清顯去了秋津聯邦,美緒和萊納則到了烏拉諾斯。在埃利亞多爾飛艇相遇的七人,被當作聖·沃爾特的英雄而供奉起來後不久,便華麗麗地去了相互敵對的三國而離別了。

清顯他想起了神樂何時說過的話語。

“這也是那所謂……天命的東西吧。”

“……嗯。我們幾人相遇,一定有著某種意義。巨大的命運正在前方等著,那里老天為了讓某種事情運轉便讓我們相遇了,然後在這樣拆開。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我是這麼想的。”

神樂的話語,不是靠常理就能理解的。那是如果科學性地進行檢查的話會被付之一笑的內容。然而,清顯感到自己深深地點了點頭。

“我也……有這樣的預感。一定我們七人分開到了三個國家,有著什麼重大的意義……雖然也沒有什麼根據。”

“連那樣的巴爾塔剛剛也說了吧?說是感覺好像還會見到,明明沒有根據……一定會再見面的,我們幾個。有朝一日,在某個地方,為了改變這個世界。”

幾乎神樂說完的同時,兩人就在海洋上著水了。

降落傘那白色的傘體在海面上擴張著。清顯和神樂漂浮在傘體之上,點上了遞給他們的發煙筒。

在晚霞中,濃紫色的煙冒了起來。

“神樂姐,你的手臂,沒問題嗎?”

“不要問嘛,一直在忍著呢。”

由于受傷的右臂浸在了海水中,那種痛苦幾乎都要叫出來了吧,然而神樂卻堅強地做著歡顏。

清顯目送著周圍的海洋。潛水艇真的會來嘛,雖然巴爾塔紮爾說是准備好了,應該可以相信……

“來了……!”

那種擔憂,被神樂的歡呼聲驅逐走了。向指示的方向看去,海面上像是草原犬鼠一般有潛望鏡冒了出來,徑直朝這邊來了。

清顯和神樂拼命地揮著手。

“喂——喂……!”

在不由得放聲叫著的兩人面前,那宛若逆戟鯨一樣的潛水艇的艦首切開了海洋出現了。

噴出了水花,漆黑的艦體遲緩地向海面浮了上來。艦橋伸了出來,艙門打開了,秋津聯邦的軍人對著那兩人揮著手。

“得救了……!”

兩人帶著笑容揮手回應,向潛水艇游去。

“回來了呢,到故鄉了。”

“嗯,回來了呢……”

一邊掀起浪花,兩人緊緊地咬著這個事實。

回到了懷念的祖國。

回到了那生我養我的故鄉。

然後從今以後,他們就背上了為祖國而戰的義務。

在前路中大概一定還有著更加殘酷的命運等待著他們吧。

然而,絕對。

——吾等不會彼此憎恨。

——友情是,永恒的。

清顯不知多少次在胸中重複著那個誓約。

那個誓約,是已經分崩離析的七人僅存的一點點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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