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十

網譯版 轉自 百度獻給某飛行員的戀歌吧

翻譯:ihcinihsdk

很有伊斯拉的感覺,青年迎著風說道。

坂上清顯默默地凝視著青年的背影。他那漂亮的發跡,任由飛空島尖端的風拂動著。

伊斯拉早已消失了,然而他卻未曾忘記。

“我看到了天空的盡頭。”

青年微微用側臉對著清顯。勻稱的鼻梁,滑過面頰的長長的傷痕,還有那宛若烙上了夏日天空之色的深藍眼眸。在青年內心沉積的某種東西似乎傳達給了他,在他的心底蕩漾起層層漣漪。

“天空的,盡頭。”

清顯讓那現實氣息薄弱的話語留在了風中。充滿童話氣息的響聲完全被大風刮過的聲音遮住,然後帶到了飛空要塞奧丁地面的遠方去了。

無論在聖·沃爾特帝國還是在秋津聯邦,都存在著關于“天空的盡頭”這一神話,說是在大瀑布的另一端,有著海水洶湧落下,天空迎來盡頭的地方。然而至今為止的很多探索艦隊雖順風出港,按說足以發現“天空的盡頭”,但有一半都在途中逃了回來,而其余一半則再也沒有回來。

那神話世界的情景,誰也未曾得見。

青年卻說他見到了。

“有一天,你也一定能見到的。我想等這場戰爭結束了,全世界的人們都能認知到天空盡頭的存在。”

清顯依舊沉默,凝視著青年的後背。盡管他想要問的問題堆積如山,但卻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

帝紀一三五一年,七月,桑托斯島海上,飛空要塞奧丁——

從那次起名為第二次謝拉格里德海戰的戰斗以來,已經經過三周了。

那次連盟軍聖·沃爾特帝國軍都見死不救的絕望戰斗,由于這名為第二次伊斯拉艦隊的異邦友軍的存在,希爾瓦尼亞王國軍收獲了奇跡一般的勝利。連清顯都未能知曉的是,據說在大約半年前,希爾瓦尼亞王國女王伊麗莎白就已經親自與伊斯拉艦隊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貢在私下里接觸,主動提出為他們提供停泊場所。即便是對聖·沃爾特帝國,女王也一直隱瞞著伊斯拉艦隊的存在,到了糟糕到絕無僅有的情況下打出了這張王牌,目前呈現出了與烏拉諾斯地方艦隊規模相當的艦隊結盟的架勢。

當然,這樣做的危險也是很大的。

在比己方軍隊強大很多的友軍將敵軍遣散後不久,進入己方領土內的友軍就奪取了權力中樞的事例也是不勝枚舉。勢力遠在希爾瓦尼亞王國軍之上的伊斯拉艦隊在戰斗結束後不久,就頓時化身為在王國領土內比烏拉諾斯還要危險的存在:已登陸的路易斯提督即便要將伊麗莎白與其心腹都殺死,端端正正地坐上王座,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因此現在希爾瓦尼亞王國最應該警戒的,既不是烏拉諾斯也不是聖·沃爾特帝國,而是伊斯拉艦隊。雖然由于伊麗莎白下的賭注得以暫時驅走烏拉諾斯的侵略,但取而代之的是將不知是敵是友的新的威脅引入了自國境內——這就是希爾瓦尼亞建國不久以來的危險現狀。

這樣的疑慮也縈繞著清顯。

——我可以相信你嗎?

清顯對著青年的後背傳達出了無言的疑問。

——卡路兒·阿巴斯……

完美融合了沖動與文雅的面龐,足以讓人感到悲傷和溫柔的深藍眼眸。雖然卡路一眼看上去給人一種從某個童話世界走出來的騎士一樣的感覺,但他卻的確是如同七面鳥一樣單方獵殺著讓烏拉諾斯引以為豪的最新銳單座戰斗機“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可怖王牌。事後他才知道,伊斯拉艦隊的正規戰斗機“麥斯特拉”無論在馬力上還是回旋性能上都比艾力斯阿克托斯要弱;卡路兒頂著這樣的不利狀況都能壓倒性獲勝,其水平一定非同小可。

——真想與他進行模擬戰……

清顯的內心,這樣的願望冒出了苗頭。他希望能駕駛著性能相同的戰斗機,與卡路兒一對一單挑。由于現在正處在希爾瓦尼亞王國與伊斯拉艦隊調整著關于雙方共同協力作戰的諸多問題的階段而無法進行模擬戰,但他迫切地祈願著有朝一日能來一次。

而大概卡路兒也跟他想得一樣吧。

“在號稱世界最強的希爾瓦尼亞王國戰斗機隊Walküre擔任隊長的男人究竟怎麼樣”,他從卡路兒話語的諸多方面都能感覺到,對方似乎在默默地觀察著自己。

由于在三周前的戰斗中阿克梅德死亡,擁有第二指揮權的清顯擔任了後續空戰的指揮,再加上伊斯拉艦隊的援助,最終獲得了勝利;再加上戰後女王伊麗莎白的意志,清顯繼承了阿克梅德,就任了Walküre的隊長。

清顯絲毫沒有迷茫。他要繼承阿克梅德粉身碎骨之際留給他的遺志,根本不可能有半點露怯。伊莉雅也就任了Walküre副隊長,現在身為一名新任干部,正在統率著隊員們的工作上向前不斷邁進著。

“那麼,還有什麼別的地方想看嗎?”

“沒有了,謝謝,我覺得很有參考價值,可以向路易斯提督好好報告了。那麼……差不多該回去了吧,如果太晚的話,我的同伴們可就要等得不耐煩了。”

“是啊,他們說不定都擅自開始了呢。”

“我先給你道個歉,是我們的人太低俗了……”

“啊,沒關系的,我們也做得很過分。”

現在時刻為下午兩點,他坐上了回程的偵察機,抬頭一看,太陽還高高的。清顯握住駕駛杆,從奧丁起飛了。

在東方,可以遠遠望見將世界截成兩段的大瀑布,而在那巨大的縱向將空間分成南北的瀑布下落的一側是南多島海。在他眼下,寬大的桑托斯島的島影在海洋中呈現了出來。沿岸有近三十艘重巡、輕巡組成三列縱陣暫時停泊著,而在謝拉格里德軍港碼頭,還可以看到兩艘超弩級戰艦以及四艘正規空母的艦影;四個船塢中,已有另外兩艘超弩級戰艦以及兩艘正規空母入塢,修理過後無處可去的伊斯拉艦隊的其他近二百艘艦艇和兩千艘以上的運輸船便分散到海德拉巴群島全域去,獲得島嶼領主的許可後,便可以使用港灣設施。

飛行時間比較短,經過七八分鍾以後便降落到了謝拉格里德第一飛機場。這里現在是Walküre作為根據地使用的戰斗機專用機場,然後從今天開始,這里將試驗性地由他們與卡路兒率領的伊斯拉艦隊第一航空隊全隊隊員共同使用。在列線旁,有三十架左右戰斗機“麥斯特拉”排列著,那帶著紅色鑲邊的純白色機體,曝露在桑托斯島的陽光中。

Walküre隊員薩娜特拉前來迎接了降落在停機場的兩人。她向卡路兒敬過禮之後,對清顯爽朗地笑道,

“對不起啊,果不出所料,已經開始了呢。大家都在海岸喲。”

“我就知道會這樣。大家相處得還算和睦吧?”

“我只能說剛剛還好,現在怎麼樣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吧,語言也暢通無阻,總會有辦法的嘛。我送你們過去,上來吧。”

這位二十七歲獨身、在Walküre中大姐地位的人握著軍用車輛的車把,讓那兩人坐在後座上。

為第二次伊斯拉艦隊第一航空隊隊員舉辦的歡迎派對的會場,正是離機場挺近的海水浴場。

他們在在一旁看到當地居民快樂地游泳,而近三十名Walküre隊員以及人數與之相近的伊斯拉艦隊第一航空戰隊的飛行員早已經人頭攢動地痛飲了起來。兩個精英航空隊的隊員完全沒有注意到清顯與卡路兒已經回來,到處掀起了哄笑與大罵以及悲鳴交錯的喧鬧聲。在沙灘的某個地方已經開始打起了群架,可隊員們非但不制止,還在周圍圍著吹著指笛帶著歡聲起哄。

“啊……果然成這樣了……”

對著卡路這樣的歎息,清顯苦笑著回答道,

“他們只是在一起打鬧喲,看樣子有了新的玩伴,都異常興奮呢。”

“看來哪個國家都是這樣啊,這種精神,真希望他們能多留在烏拉諾斯的對手身上……”

士兵之間這樣的打架著實是司空見慣的事,而且,比起用語言交談,互相打架反而能更迅速理解對方,這一點不論人種、國籍,都是常有的事。由于這也算是他們獨有的溝通手段,他也就置之不理,與卡路兒干杯。

環顧四周,發現也並不全是兵員,四處都有本地居民的小攤,還有很多覬覦著飛行員們的普通女性混雜其中,當然還有數不盡的換好泳裝來游泳的男男女女。還能零零散散地看到一些身著露出度很高的服裝,明顯是以賣淫為業的妓女,一大群人便充滿了活力。

七月的天空湛藍無垠。即便是吹過沙灘的海風,也無法徹底吹走沙灘的熱氣。卡路兒將裝了一紙杯的啤酒一口氣喝干以後,環視著伊斯拉飛行員們的樣子,露出了很有少年感覺的笑容。

“這小島真不錯,住民也待人親切,每個人都這麼快活,真是久違的感覺啊。”

“伊斯拉艦隊是多島海的救世主嘛,島上人人都在感謝你們呢。這座島曾經有一段時間被烏拉諾斯支配,吃過很多苦……”

仰望著不斷泛起

紅暈的天空,清顯想起了過去的每一日。從海德拉巴戰役開始,已經快過去四年了,桑托斯島真可謂傷痕累累,疲敝不堪。

卡路懇切地聽清顯說著,道,

“我是從心里希望能和王國建立良好的關系。到目前為止的航海中,有很多讓我們所料未及的事情發生。對于乘組人員來說,也需要稍稍休息一下了。”

聽別人說,入塢了謝拉格里德軍港的四艘軍艦受到的損傷格外嚴重,要修複至少需要四個月。王國和艦隊現在正商討著補充與更換負傷乘組人員、消耗部件與裝備的修理與更換,還有補充彈藥的問題,以及今後關于艦隊運營的瑣碎事宜。疲于戰爭這一點,看樣子是彼此彼此。

說來,剛剛在打架的那撥人,現在已重新分組,又開始打了起來。他們有人拳腳相加,有人開始聚賭,真是好不熱鬧。即便說他已經習慣了下士官飛行員的粗魯,如此這般打架的發生頻率也總覺得高了些。

正當他正驚異于此的時候,Walküre隊員康達塔跟著伊莉雅·克萊施密特像是逃開一般地飛奔到了清顯的身旁。

“有什麼問題嗎?”

康達塔浮現出了有些困惑的笑容,用與他那粗壯的身體極其不配的溫柔口吻說道,

“啊不——怎麼說呢,好像是在關于副隊長的問題上起了糾紛。副隊長,請呆在隊長身邊吧,在這里的話那些總愛胡來的人也不會過來了吧。”

聽到康達塔對她曉以道理,伊莉雅露出一本正經地表情。

“……是我待人接物哪里有所不周嗎?”

“啊——不是……伊莉……副隊長你沒有任何不是。嘛,怎麼說呢……該說是無論哪個國家的飛行員考慮的事情都相同吧……”

“考慮的事情是指?”

“那——個。我該怎麼說才好呢。那個……我是說想要超出必要限度地接近副隊長之流果然在伊斯拉艦隊也是有的,然後Walküre的一些人覺得他們無聊至極,結果就打起來了。就是這麼回事。”

“超出必要限度是指?”

“那——個……隊長,接下來拜托你了。”

看樣子是覺得解釋太麻煩了,康達塔便將伊莉雅塞給了清顯,便慌慌張張離開了現場。

伊莉雅一副無法接受的神情盯著清顯看。

“為什麼把我趕了過來啊,我添麻煩了嗎?”

“嘸——嘛,不要想得太多啦,我知道伊莉雅你一點兒問題也沒有的。”

大概是伊斯拉飛行員想要與伊莉雅搭訕,而惹怒了Walküre隊員吧。從康達塔那口氣去推測,現在兩隊之間展開的打架圈子,原因看來是伊莉雅。伊斯拉飛行員大概萬萬不會想到這麼可愛的女性,竟然是擊墜數超過二百架的大王牌吧。

此時,卡路面帶微笑,頗不文雅地戳了戳清顯的側腹。

“不給我介紹介紹嗎?”

看樣子卡路兒也對伊莉雅興味盎然。不會他想要出手吧,雖說不無這樣的警惕,但清顯還是簡單地介紹道,

“伊莉雅,這位是卡路兒·阿巴斯上尉,根據他本人所願,他希望別人直呼他的名字喲。卡路,這位是伊莉雅·克萊施密特上尉。”

卡路兒露出王子一般的笑容,對伊莉雅伸出了右手。

“可以叫你伊莉雅嗎?”

伊莉雅回握著他的右手,毅然回答道。

“如果是上尉您所願的話。”

“太好了。請多關照,伊莉雅。”

“我才是,上尉。”

“可以叫我卡路喲,清顯他都這麼叫了。”

伊莉雅瞥了清顯一眼,而清顯以微笑回應。雖說初次見面的人就相互直呼姓名這點在秋津聯邦簡直不成體統,而即便在聖·沃爾特也不見得會如此坦率,這大概一定是卡路兒的祖國巴雷特洛斯共和國的做法吧。雖說這也有可能不是巴雷特洛斯,而是卡路個人的作風,但這樣的作風的確能更加迅速地去掉禮儀的外壁,盡快打成一片。

“我明白了……卡路兒。”

伊莉雅有些生硬地帶著僵硬的表情回應了對方的請求。卡路兒露出落落大方地笑容,同時就舉起了自己的紙杯,

“伊莉雅,喝酒嗎?”

“啊,不了,我……”

“不能喝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

伊莉雅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開了視線。明明只要撒謊說“不能喝”回絕掉就好了,但她太過認真,不會說謊。然而恐怕連Walküre隊員都不知道的是,伊莉雅她有些酒後亂性。只要酒進了腹中,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每每有這樣的派對,清顯總是格外小心,瞪大了眼睛留心著伊莉雅沒有讓人灌酒,這已經成他的一種習慣了。

卡路兒並沒有強行勸酒的意思,便繼續說道,

“我們,應該見過一面吧。在之前那次海戰,你也應該在空中吧。”

“是的,當我就要被敵機擊落的時候,是你救了我。”

“啊,真的嗎?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在我記憶中,在那次戰斗結束後,我好像看見你和清顯在一起。”

“正是。那次在地面上,正是你我初次見面。”

“你們兩個,是兩口子?”

“……誒?”

“那時候,你們擁抱在一起了吧?”

沒有任何前奏,卡路兒突然這麼問道,清顯和伊莉雅不知該作何反應。

“……………………”

“啊,不是嗎?那麼還只是戀人?當時是想要接吻來著吧?可好像因為我來了便作罷了吧。我那時候心里就尋思啊,啊——打擾他們了壞了事兒了啊——十分後悔呢。我破壞了你們當時的好氣氛,抱歉啦。”

帶著毫無惡意的目光,保持著無邪的笑容,卡路兒饒有興致地刺探著清顯和伊莉雅的關系。

“嗯?清顯你怎麼面色通紅,而伊莉雅你則面色鐵青?什麼呀那是,交通信號燈?那麼,我自己就變黃吧?”(譯者注+吐槽:我特意查了一下交通燈的曆史,第一盞名副其實的有紅、綠、黃三種顏色構成的交通燈可追溯到1918年,在美國紐約市使用,早于飛行員系列事件原型的時間。話說,我不禁要問,卡路何時有了這種天然黑屬性)

啊哈哈,卡路兒一邊因為自己那冷冷的黑色幽默而爽朗地笑著,一邊繼續對他們窮追不舍。

“你們二位啊,僅僅這麼站在一起,那幸福的氛圍都讓人身臨其境啊,都可以說分外閃亮了吧?即便不說話,二位的感情之深從這種氛圍也傳達給我了,嗯嗯,真不賴啊!請永遠幸福!”

在自己那猛然豎起的大拇指正前方,清顯和伊莉雅從頭頂到腳跟都完全凝固了。

“誒?”

卡路兒依舊一副thumbs up的架勢,對一臉不可思議、宛若在地上紮根的二人露著笑容(譯者注:thumbs up,就是豎起拇指的樣子,可引申為點贊之類的)。


清顯和伊莉雅連眼睛都眨不了一下,就像是用不可見的樁子釘在了地面上一樣,兩人站在一起一動也不動。

“莫非我又搞錯了?難道不要說是夫妻,連戀人都不是?啊咧——?太失敗啦!”

卡路兒眨巴了一下眼睛撓了撓後腦勺,然後優哉游哉地仰視著天空,“哈哈哈哈”地高聲笑了起來。

清顯完全無法理解這有什麼可樂的。

話說這個叫卡路兒的,說不定是個既暴力又天然,又有些不長眼色的男人吧。一邊露出爽朗的笑容,一邊僅憑臆測連連說出雷人的事情,察覺到不對以後卻又想再用笑容搪塞……!

完全找不到應對的話語,而僅僅是崩潰了一半的思考正要恢複的時候。

“可即便不是戀人,你們互相喜歡著這一點總能確定了吧?我想我自己的臆測也不會錯得離譜到這種程度吧?”

卡路兒帶著充滿自信的口吻,繼續執拗地扔著炸彈。

清顯大張著嘴巴,凝視著面前的男人。

——怎麼回事啊這慫?!(譯者注:抱歉,請允許我使用一句家鄉話,翻譯成“慫”的地方,理解成“家伙”就好)

他在內心禁不住都喊出“這慫”了。雖說在沃爾迪克航空隊的時候,也曾經好幾次被露露和菈菈她們以自己和伊莉雅的關系捉弄不休,可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從正面執拗地幾次三番發問的情況。這是巴雷特洛斯人的民族性決定的嗎?不對,應該不是的。在這三周內,他也和其他伊斯拉艦隊乘組人員交流過,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神經如此大條這肯定不是民族性什麼的,而只是卡路兒個性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對方稍稍有些惡意的話,他也可以警告他或者發火,可只要看到對方那如星星般閃亮毫無汙穢的眼睛,就覺得大概對方只是純粹地想知道自己和伊莉雅的關系,想知道得無法忍耐了吧。雖然這事根本不是說知道了就能怎麼樣的那種,但對方大概早把權衡得失什麼的踢到了一邊,總感覺他在得知問題的答案之前是不會收斂的吧。

“啊咧,伊莉雅,你還好吧?你臉真紅啊,太熱了嗎?可以

喝點這個哦。”

完全不帶惡意,卡路兒有些詫異地歪著頭,將裝著啤酒的紙杯遞給了伊莉雅。

“已經冰好了,一口氣‘咕’地干了吧!我也一起喝喲,一、二,咕——”

伴隨著奇怪的助威聲,卡路兒將手插在腰上,一口氣就喝干了。靈魂已經被抽干只剩空殼的伊莉雅宛若提線木偶,眼見就要像卡路兒一樣將紙杯中的東西一口飲淨了。

“哈哈哈,伊莉雅,那喝酒的架勢不錯喲!那麼,大口大口喝吧!”

這能把人殺死的天然黑莫非一瞬間就看出伊莉雅的弱點正是酒精了嗎?一邊爽快地笑著,一邊接連不斷地給伊莉雅倒著啤酒。不管怎麼說,照這樣下去的話伊莉雅一定會酩酊大醉,那可就不好辦了。

正當他要施予援手的時候,自身已經喝得大醉的薩娜特拉圍了上來。

“啊咧?伊莉雅你不是挺能喝的嘛!來,把我的也喝了吧!”

她給伊莉雅的酒杯中倒上了顏色總感覺有點兒可疑的酒,搭上了她的肩膀。

“嗯?伊莉雅,好燙啊,感覺渾身都冒著熱氣呢。”

“……你這麼一說……我是感覺有點發燒。”

稍稍抿了口薩娜特拉的酒,伊莉雅這麼回答道。薩娜特拉擺出一副非常誇張的驚異表情,

“那怎麼行呢!得給身體降降溫啊!好的伊莉雅,到這邊來,我告訴你給身體降溫的方法。去去就回,伊莉雅先借我一用啊!”

她摟著伊莉雅的肩,將她帶到了沙灘內的一間小屋里。

是讓她在小屋里睡下了吧,清顯這樣想著,繼續搪塞著卡路兒的窮追不舍,過了大概三十分鍾,薩娜特拉和伊莉雅裹著浴巾,向這邊走了過來。

“…………嗯?”

伊莉雅紅著臉,讓大大的浴巾裹著,僅僅露出臉來,她那樣子活脫脫一個晴天娃娃。她膝蓋下方一雙腳是光著的,好像酒還沒有醒,帶著踉踉蹌蹌步伐走了過來。不,她搖晃得似乎比進入小屋之前還要厲害得多。

夏天,海灘,在海中游泳的男女的嬌聲。伊莉雅不知為什麼似乎比剛剛醉得還厲害了。一種絕對不能說好的預感頓時湧上了清顯的鬢角。

薩娜特拉所說的給身體降溫的方法,莫非就是……

“久等啦。那麼,伊莉雅,快過來吧!”(譯者注:最後一個分句原文「バーンといこう!」,「バーン」可能有道路和坡的意思,這里不確定薩娜特拉究竟指的什麼)

薩娜特拉這麼頗有氣勢地說著,扔掉了自己穿著的毛巾。

薩娜特拉僅僅拼命掩藏著胸部的頂點,腿修長,身體苗條,而屁股可以說完全露了出來,這正是傳說中的V字泳裝。周圍的Walküre隊員們察覺到以後,便立馬又吹口哨又拍手地起著哄。而在她一旁,伊莉雅只是裹著浴巾,搖搖晃晃。她面孔比起剛剛還要紅許多,莫非在小屋中又被灌酒了吧。

“啊咧?伊莉雅,你也來點兒‘一、二’這樣的感覺嘛。”(譯者注:薩娜特拉的意思就是,像她自己的一樣,“一、二”兩聲就……)

“……我好像……還覺得在發燒。”

“啊,這樣啊。那麼,我自己來。一、二。”

薩娜特拉這麼說著,就剝掉了伊莉雅的浴巾。

伊莉雅便使出渾身解數用單薄的幾片布遮住浴巾里面的內容,擋住隱秘的部位。

一刹那——

清顯鼻血四濺。

周圍的士兵,有的發出歡聲,有的跪倒在地,有的蹲著,雙手捂著兩腿之間,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反應應有盡有。

僅僅用些碎布裹著的伊莉雅,拿著威士忌的瓶子大口喝著,看樣子周圍的反應根本沒有入目。

“伊莉雅,這、這個,披上這個……”

清顯一邊流著鼻血,一邊給半裸的伊莉雅披上了浴巾,然後威嚇著周圍的士兵們。

“不准看……!!散了,給我散了……!!”

簡直就像是要遮住自己身體那重要的部分一樣,清顯單手抱著從頭到腰部用浴巾裹著的伊莉雅後背,護著伊莉雅以免隊員們看到。

對那些撲面而來的喝彩聲,清顯眼梢上吊,大喝起來,

“這是命令,散開!!把路讓開!!違者關小黑屋,我是認真的!!”(譯者注:翻譯成“小黑屋”的地方,原文「懲罰房」,一般指的是,在監獄中的服役人員若有小規模的打架之類的沒有必要通知上面的事情發生,將涉及人員關進去而采取的懲戒手段。)

清顯一邊護著伊莉雅的身體,讓她免遭猥褻的視線,一邊下了隊長命令將圍上前來的人群分成兩半,總算將伊莉雅帶到了小屋。

“穿、穿上吧伊莉雅。我去門口守著……!!”

竭力驅動著理性不去看伊莉雅,清顯在小屋的門前站定擋住。

果如他所料,喪失理性的隊員們在小屋前形成了人牆。

“散了!!不許靠近!!你們什麼也別看,給我忘掉,忘掉!!”

清顯下著這些粗暴的命令,但剛剛看到的伊莉雅露出的肢體卻一直浮現在他自己的眼前,無法消散……——

雖說女人這種物質基本就是惹人抑郁的存在,但我總覺得跟我的工作扯上關系的讓人郁悶的女的卻多得出奇,這難道是錯覺嗎。

聖·沃爾特帝國軍綜合作戰司令本部參謀將校兼希爾瓦尼亞王國軍事顧問,巴爾塔紮爾·格林上校硬是將絕不能說出口的台詞咽進了喉嚨里,觀察著站在眼前的女性將校的表情。

根本沒有表情。

到現在為止,巴爾塔紮爾見過的女性中要說無表情的,應該就是伊莉雅了,但這位女性將校比起伊莉雅尤甚。就連發言的時候也只是動動嘴角,其他部分則像腹語人偶一樣一動不動,他凝視著她,不禁開始懷疑她嘴里是不是長了潰瘍。

——阿梅里亞·塞萬提斯。

雖然他對女性的美丑沒有什麼興趣,但若已世俗的價值基准來說,她的外貌大概處在相當高的水准吧,從剛剛開始就將視線紛紛集中到這里的高級將校們,毫無疑問都是為眼前這位女性所吸引。可是說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啊,不要說有什麼情調了,簡直和他的工作都毫不相干,這一點巴爾塔紮爾可算是完全估計錯誤了。

“謝拉格里德證券市場,理應成為國際金融交易中心。”

巴爾塔紮爾嘴一歪呈へ狀,沒有回答。

——為什麼偏偏要對我說這些啊。

盡管他感覺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非常不好的預感在腦中拂著,巴爾塔紮爾還是不斷觀察著阿梅里亞的表情,希望能看出她的思緒。

在王立迎賓館舉辦的立餐宴會會場里,有很多從多島海前來聚集于此的政治家、資本家和軍人們與伊斯拉艦隊要人熱熱鬧鬧地談笑風生。明明這里擠滿了著名的銀行家與個人投資者,為什麼不是對他們而偏偏是對我提出國際證券交易的問題啊。

要說這其中的可能性,只有一點。

萬萬沒想到這三周前才降落到桑托斯島上的這個女人,竟然窺探到了我個人的秘密。

“在塞爾福斯特市場落入烏拉諾斯之手的現階段,要說可能實現公正的國際交易的場所,無論從地理還是從政治上來說,我判斷都沒有比謝拉格里德市場更得天獨厚的國際交易所了。格林上校,您是怎麼考慮的呢?”

我是希爾瓦尼亞王國的軍事顧問,對證券交易所要設置在哪里根本沒有興趣,即使有興趣,也根本沒有對此說三道四的權限……雖說他也可以如是斬斷話頭,但這樣的話就會被對方認為是疏于經濟問題的笨蛋軍事迷,很不甘心,我就將自己那宛若滄海一般的教養之一粟流露出來,來壓倒這個不知深淺的女人吧。

“正如您所言,市場機能轉移,要是在中世紀的話應該是比較困難的,但在會計與電信發達的現在卻並不是不可能的。現在的證券公司由于都有清算機構,證券收付都在賬簿上進行,也可以進行電報交易。說起在中世紀,金融關聯公司之所以會在很小的區域內密集而形成金融街,就是因為交易對象離得近更加方便。塞爾福斯特市場的起源,正是渴望著交易對手的中間商聚集在一起的咖啡店。可是在遠距離通信技術發達的現在,決定市場興衰的不再是交易主體之間在物理上的距離,而僅僅是主要角色是否集中在市場中。在塞而福斯特市場失去公正性的現在,如果著名投資者都能聚集在謝拉格里德市場的話,這里就會成為世界的金融中心吧;而這個守護著伊斯拉艦隊的市場,可以說是現在世界上最為安全的市場。”

他夾雜著一些瑣屑之事說了這些,可這女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依舊直直地盯著他。

也不是——在說到“著名投資者”的時候,可以看出她的目光深處微微閃光。看樣子這女的果然已經探出了我究竟是何許人也。(譯者注:這句話強調的不是巴爾塔究竟有多大能耐,而是說他有個多麼厲害的爺爺)

“我們現在正打算在謝拉格里德市場發行吾伊斯拉艦隊的祖國之一巴雷特洛斯共和國的戰時公債。”

像腹語人偶一樣的阿梅里亞緩緩地這

麼說道。

“原來如此,想必謝拉格里德市場一定能呈現出一派興旺景象吧。”

誰知道呢,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說出諂媚的話。國際市場上放出戰時公債,這就意味著借債獲得外幣以充戰費。然而只要他們無法確定巴雷特洛斯共和國究竟有多大的還款能力,他覺得投資者們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吃進這些不知何時就會暴跌的公債。由于多島海的先進國家已基本上都采取黃金本位制了,那麼如果那些國家並不持有能將那些發行的紙幣兌換成能與黃金兌換的本位貨幣的話,他們就無法被當作正兒八經的交易對象。

恐怕伊斯拉艦隊的資金周轉相當嚴峻吧。雖說能為他們在海德拉巴群島提供一些船塢,但更新用的機械零件、炮彈、彈藥、裝備品的補給、乘務員的食材與工資都要他們自掏腰包;再加上他們已經出港兩年,所持有的武裝也越來越落後于時代了。伊斯拉艦隊主力單座戰斗機麥斯特拉比起多島海列強的最新銳戰斗機,性能就差了一截子。要與現在的烏拉諾斯打仗,武裝必須徹底地更新,但這是要消耗大量資金的。

還可以想到的是,由于航海出乎意料地長期化了,伊斯拉艦隊的股份下滑,祖國的投資者們有可能會轉入為拋。開始與好不容易抵達的異國證券市場進行交易獲得外幣,然後再打開國際貿易的端倪,然後再讓伊斯拉艦隊的股份上升——他們打的就是這樣的算盤嗎。

——這幫家伙,現在正是處于這樣一種有多少黃金都不夠的狀態。

這件事姑且讓我在心里記上一筆。

古今中外,戰爭都是需要黃金的。

甚至可以說決定勝敗的正是黃金的持有量。

現在從密特朗大陸被趕出境的聖·沃爾特帝國軍之所以還能繼續戰爭,就是因為持有黃金。發覺難以阻止哈爾蒙迪亞進擊的財務省在首都攻陷很久以前,就將帝國在中央銀行地下留有的所有金塊都運到了Air Hunt島中央銀行的地下。由于那些可以裝滿一棟二層民居的金塊,借由名為銀行的信用增幅裝置,搖身一變成為數百萬倍面額的紙幣,這些紙幣現在養活著帝國軍全軍,讓武器群得以持續發展,這真的可被稱為金融魔術。

然而問題是,著名的大佬們會不會聚集在謝拉格里德市場。就算克服艱難險阻開始了公債募集,如果市場信賴薄弱的話,也不會有人來的。所謂市場信賴,也就是“黃金的持有量”與“無法靠軍事力量攻略”這兩點。在那種有相當于國家預算規模的數額進行交易的場所,是絕對不能有槍與大炮的威脅而喪失公正性的。正如剛剛阿梅里亞所言,謝拉格里德市場在這一點上,可謂有著在地政與軍事力兩方面都得天獨厚的條件,原本對于投資家來說應該是相當有魅力的場所。

可無奈的是,此地位于窮鄉僻壤,根本沒有大規模國際交易的實績,究竟該怎麼將那些國際上享有聲望的大佬們吸引到這偏僻的市場好呢?

腹語人偶的嘴又動了。

“必須要有權威金融家的人脈。”

果然提及這點了嗎。

“要有的話自然最好。”

盡管巴爾塔紮爾讀出了阿梅里亞的思慮,但堅決作佯裝不知狀。

“比如說,如果雷尼奧爾·貝爾納可以在謝拉格里德市場加入巴雷特洛斯公債的話,其他投資者也一定會爭相加入的吧。”

剛一聽到那個男人的名字,巴爾塔紮爾的憎惡之情就沁滿了五髒六腑。他竭力提醒著自己不要將那段灰暗的淤積著的感情表現出來,佯裝不知地回答道。

“要做這樣的夢也是您個人的自由。”

“難道說不可能嗎?”

“我想他不會因為他人的意志所動。”

“即便是他家人的請求也不行?”

巴爾塔紮爾不禁冷笑了一下。雖然還不知道她究竟探聽沒探聽到我是雷尼奧爾的孫子,但這個女的根本就不明白那老頭是個怎樣的人。

雷尼奧爾·貝爾納。

他是巴爾塔紮爾的親祖父,是支配著密特朗大陸、威斯特朗大陸以及秋津大陸甚至整個多島海地區經濟的貝爾納財閥總帥。

在所有那些擁有可與國家預算匹敵財力的國際金融市場的星級大佬中,位居頂點君臨天下的正是雷尼奧爾,只要動一動手指頭,區區公債價格,他可以隨性操作。

如果正像阿梅里亞所希望的那樣,雷尼奧爾買下巴雷特洛斯公債,僅此一事就能讓其他投資者也爭相效仿吧。獲得了外幣,在本國的艦隊股不斷上漲,無論是今後十年還是二十年,伊斯拉艦隊都能夠繼續他們的旅途。這簡直就像是夢一般的話。然而,也只是個夢。

“如果要是他親人請求的話,那雷尼奧爾一定會斷絕與該親人的關系吧;而其罪名就是,區區凡人,竟敢對他本人有意見。他正是屬于這種類型的人。”

阿梅里亞只是帶著毫無感情的視線盯著巴爾塔紮爾。

“雷尼奧爾周圍的那些人,都只不過是忠實執行他命令的齒輪而已。那些稍稍對他有些微詞的所有人,都被剝了個精光,遭到了流放,且根本不問取得的業績與血緣。雷尼奧爾他所需要的只是自己動一動指頭,就能向自己所指的方向全力突進的自動人偶。”

盡管他盡可能地抑制自己的感情,但卻並不順利:僅僅是嘴上提起雷尼奧爾的名字,構成他肉體的所有細胞就開始奏響憎惡的合唱。

——我正是為了破壞那老頭子的“帝國”現在才會在這里。

——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借助那老頭子的力量的話,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內心大罵著阿梅里亞,巴爾塔紮爾准備打斷話頭。

“您不是要找一流的中間商麼?應該也有與貝爾納財閥有關聯的財界人來到這個會場了吧。我只是一介作戰參謀,並不是金融專家,沒能幫上您,我深表遺憾。”

對著正要轉身離開的巴爾塔紮爾,阿梅里亞一如既往冷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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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被稱為聖·沃爾特帝國軍頭腦的閣下,竟然意外地感情用事呢。”

巴爾塔紮爾停住了已經轉過去的腳踵。

阿梅里亞一口氣甩出的這一句話,貫穿了巴爾塔紮爾的靈魂中心。

“明明生而持有最強力的卡牌,卻對其花色不滿意而放回了牌堆,就是這麼回事嗎?”(譯者注:原文「最高のカードを生まれ持ちながら、絵柄が気に入らないから山に戻す、というわけですか」。本句以及之後一小段巴爾塔與阿梅里亞二人的針鋒相對有些晦澀,我有些地方不太確定自己翻譯的是對的。)

“唧”的一聲在腦中響起,他吊起了眼梢。

他感到了殺意——這已經是久違了。

他慢慢地將蒼冰色的目光轉回了阿梅里亞。

“最強力的卡牌?”

他不在話語中夾雜任何感情地如是告知。

“您莫不是想說‘詛咒’吧。”(譯者注:這里巴爾塔所說的詛咒是針對外長前面說的“王牌”。機長的意思是說,那可不是王牌,而是詛咒吧;後面外長則反戈一擊)

濃重的敵意蘊含在他眼中而非話語中,幾乎都要溢出了眼眶,猛刺著阿梅里亞。

“要是能放回牌堆我也想放回牌堆,要是能扔掉的話我也早就扔掉了,可在你的祖國,難道有消除額頭上烙印的方法嗎?”

阿梅里亞將冷澈得讓對手絲毫感覺不到其生命的瞳孔對准了巴爾塔紮爾。

“烙印?”

她一秒不停地以此回道,對巴爾塔紮爾反唇相譏。

“您莫不是想說‘福音’吧。”

巴爾塔紮爾再也不加掩飾,嗤笑著阿梅里亞的話語。

——有朝一日,絕對要讓你哭出來。

——要讓你也常常我孩提時所嘗到的滋味,看你還把那叫福音不。

正當他將從記憶深處湧上來的憎惡全部化作冷笑堆到嘴角流露出來,正要離去的時候。

"很熱鬧嘛,外務長,已經好久沒見到你這麼高興了呢。"

伴隨著宛如演戲一般的台詞,滿頭黑長發的男性將校在阿梅里亞旁邊出現拋著媚眼,巴爾塔紮爾便又站定了腳步。他知道這頗有些娘、海風味兒十足、渾身淺黑色的粗糙皮膚、身軀瘦長的人究竟是誰。

——伊斯拉艦隊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貢。

在此之前雖然遠遠看到過他,但沒有機會覲見。盡管這個女的讓人不快,但有掌握伊斯拉艦隊全權的人作她的對手,她應該也得禮讓三分吧。

“非常感謝您能取悅外務長,能讓她如此生氣勃勃,可真不是尋常人啊。我是伊斯拉艦隊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貢。請問尊姓大名?”

巴爾塔紮爾完全不能理解剛剛阿梅里亞究竟哪里生氣勃勃了,他正對著路易斯,報上名來。

“我是聖·沃爾特帝國軍綜合作戰司令司令本部參謀將校兼希爾瓦尼亞王國軍事顧問巴爾塔紮爾上校,希望今後我能入您法眼,路易斯提督。”

“哦,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阿喀琉斯作戰參謀’巴爾塔紮爾上校啊。Oh man我有幸得見光榮之至啊。

”(譯者注:稍稍回憶一下,這個阿喀琉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希臘戰神,而是烏拉諾斯的那個參謀總長。後面翻譯成“oh man”的地方,原文「これはこれは」,直譯為“這可真是(不得了)”)

路易斯提督帶著這極其誇張的口吻,宛若宮廷貴族一般拖回右腳,垂下了視線。盡管這什麼時候都像是在演戲的提督甚是讓他掃興,但他還是謙虛道,

“這都是祖國的報刊記者們為了賺大眾眼球而給我起的諢號,讓人覺得不知何時這第二次謝拉格里德海戰勝利的功臣竟然成了我似的。”

由于巴爾塔紮爾好幾次在事前就看破了烏拉諾斯參謀總長阿喀琉斯·卡拉瑪奇翁的作戰計劃,他在軍隊內的地位比起原來要好了許多。他不僅事先料到了克克亞納線會被對方用飛空要塞的形式攻破,還巧借第二次伊斯拉艦隊的援助漂亮地拯救了連聖·沃爾特參謀總長拉斐爾·多諾爾都舍棄的桑托斯島——現在,在作戰司令本部,大家都已經承認巴爾塔紮爾發言有相當的分量了。

路易斯一副因與“阿喀琉斯的作戰參謀”不期而遇而滿心歡喜的樣子,語調更加柔和了。

“你真是不錯啊,能如此處世而嶄露頭角,這對于吾等來說也是一生夙願。今後不僅是海德拉巴群島,要是我們能有幸得到聖·沃爾特帝國鼎力相助的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們才是,能與伊斯拉艦隊攜手共同迎戰烏拉諾斯,這正是聖·沃爾特帝所希冀的。”

雖說借他人之手,其後會有些令人忌憚,但姑且值此聖·沃爾特帝國危急存亡之秋,要是能與伊斯拉艦隊攜手並進也算是謝天謝地。問題是,他們究竟會對這邊開誠布公到何種程度。

也不知道他究竟懂還是不懂巴爾塔紮爾的內心,路易斯表情愈發緩和,提出了與國際形勢毫無關系的話。

“說實話,我真的有點嫉妒你啊,我百般搭訕都無動于衷的外務長,竟然對初次見面的你露出了如此這般各式各樣的表情。”

雖說他根本就不懂究竟哪有表情變化,但姑且還是作些無傷大雅的回答。

“可能我的一些見解與外務長有所不同吧。”

“我們非常歡迎您毫無顧慮地提出有活力的論點。不管怎麼說,吾伊斯拉艦隊四十萬乘組人員是突然間來到了寶地,要說不起摩擦那才叫奇怪。毫無忌憚地進行交換意見,才能加速理解嘛。”

“您寬宏大量,在下惶恐之至。”

這番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啊,如果按文字面照單全收而將自己所持情報喋喋不休說出來的話,等在後面的說不定會是慘痛的報複;不能敞開心扉,而應該將不能讓他們知道的情報事先精心篩選出去,然後在去見路易斯和阿梅里亞。即便在這樣的非正式場合,也是嚴禁疏忽的;重要的是要深深地戴著誠實的假面,絕不能將真心從表情中流露出來,一方面要靠華麗的社交辭令對可能對己方不利的話題充耳不聞並且及時切換,一方面還要積極地挑起能讓雙方意氣相投的話題。

以上的思考僅僅在零點二秒就完成了,巴爾塔紮爾開始說起了應該最讓路易斯與阿梅里亞痛心疾首憎惡不已的敵方罪魁禍首的壞話。

“現在如果不盡早將妮娜·維恩特從寶座上拉下來送上斷頭台的話,這個世界大概會毀滅吧。即使為了讓那‘災難女王’親自嘗嘗她自己的把戲,吾等也有密切合作的必要。”

他嘴里一說出妮娜·維恩特的名字,路易斯剛剛一直很緩和的表情一瞬間就僵硬了。看來盡管給人以遠離塵世的印象如路易斯,果然妮娜的名字一出來,也難以隱藏敵意吧。

也難怪啊,從故鄉啟程一直至此的旅程中一直與烏拉諾斯戰斗,應該有很多乘組人員死去了吧;而殺死他那些同伴的妮娜·維恩特,對于路易斯來說一定是怎麼恨都不為過的仇敵吧。

——將對妮娜的憎恨作為支點煽動共鳴,去討好路易斯。

內心浮現出了會心的笑容,巴爾塔紮爾決定了談話的方針。

——在這種情況下,毀謗是最好的能引起共鳴的工具。

——利用說妮娜的壞話,回避不利的談話內容,而一味地對路易斯獻媚……!

要在社交場上說話,重要的是幽默感。正是為了這一刻,他近日以來收集了些流行的笑話,在自己想要巴結之人身上使用。利用那些以妮娜為梗的很巧妙的笑話來寬路易斯的心,留給他以外向的印象吧。

“要說這妮娜·維恩特啊,也算是天才了。據說她呀,五歲的時候就有和她現在一樣的智慧了。”

到現在為止,分寸掌握得還算OK吧。雖然路易斯愣了一瞬,但現在臉頰上還是露出了少許應該說是笑容的東西;然而可能還是無法忘記死去的同胞們吧,那笑容比較僵硬。那樣的話,我這麼說又如何。

“聖·沃爾特正在制作妮娜的傳記電影,然而聽說身為主演的阿拉伯狒狒卻根本不聽話,制作人員都相當困擾啊。但其他和妮娜相似的女演員又確實沒有了……雖然又由紅毛猩猩來代演,可聽說除了扔自己的大便以外,就沒什麼相似之處了。”

他哎呀哎呀地聳聳肩,一只眼睛窺視著路易斯的表情。盡管表情中還是浮現著僵硬的笑容,可他背後的悲傷看來還是難以掩飾。看樣子用毒不夠啊,那樣的話,之後還有這一手。

“據說妮娜的兒子如是問道,‘媽媽,處女受孕是什麼意思呀?’‘就是指我將你生下來這千古奇跡喲。’兒子便對著他八個兄弟說,‘喂,我們一點兒都不像的原因好像就是處女受孕啊。’”

這也是明擺著的吧:要詆毀妮娜,賣淫橋段是最佳選擇。路易斯早已經整個臉露出苦笑,然後發出干咳,點點頭。

“……啊,也是啊。聖·沃爾特的人們,都是像這樣想妮娜·維恩特的呀。”

難道是笑話對他不太管用嗎,聲調比起剛剛要低沉了。盡管在旁邊的阿梅里亞一直是她那一如既往的撲克臉,可難道是錯覺嗎,總感覺她眼睛深處一直在浮現出敵意:大概是對女性說這些賣淫橋段,她難以接受吧。

正當他生出一陣不安的時候,顯得十分詫異的聲音從一旁插了進來。

“路易斯提督,您怎麼了?是不是格林上校有什麼怠慢之處?”

希爾瓦尼亞王國女王伊麗莎白那橘色的眼眸中充滿了狐疑,站定在巴爾塔紮爾與路易斯之間,交互看著兩人的表情。

伊斯拉一行人連忙將右腳撤後一步,默默地行禮之後抬起頭來。回答她問題的是路易斯。

“這個,陛下,說怠慢真是折煞吾等——只不過是我們在向格林上校請教聖·沃爾特帝國幽默的相關問題。”

路易斯嘴里說著沒有問題,同時從他的表情里浮現出了非常親切的笑容。

那笑容是從遭到巴爾塔紮爾笑話的接連攻擊中陡然一轉,自然而然流露的和藹笑容。

“是格林上校講的笑話嗎……怎麼樣的笑話?”

伊麗莎白的表情一下就陰沉了下來,她將出離不安的眼神轉向了巴爾塔紮爾。

雖然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應該還沒有說錯什麼,便挺起胸膛回答道。

“我發表了幾個在帝國流行的關于妮娜·維恩特的笑話。”

他這麼回答的一瞬間,伊麗莎白的臉色立馬變得鐵青。

她帶著責難的目光盯著巴爾塔紮爾,突然就轉身背對路易斯,來到了巴爾塔紮爾跟前正對著他,小聲問道,

(機長,莫不是,那個,阿拉伯狒狒什麼的笑話吧?)

她不是以伊麗莎白的身份,而是恢複成普通的小姑娘塞西爾·豪爾這麼問著他,他便誠實地回答道,

(正是如此。當然還有五歲小孩智慧那個梗,以及處女受孕那個梗。)

伊麗莎白睜圓了兩只大大的眼睛,說了聲,

(笨蛋……!)

說什麼你這個混蛋,巴爾塔紮爾強忍著想要掐住她脖子的沖動,忍耐著沒有當面辱罵出來。

(您這是何用意?)

她用竭力擠出來的些許理性抑制住憤怒的心情,假裝冷靜小聲回答道。

(你為什麼偏偏要對提督說那些啊……)

伊麗莎白幾乎都要哭了出來,如是哀歎道。

伊麗莎白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完全不懂。在他背後,阿梅里亞替陷入混亂的巴爾塔紮爾打了圓場。

“格林上校,看樣子您對妮娜·維恩特曾在我伊斯拉飛空島上與吾等共同旅行一事有所不知吧。”

刹那間,一道閃電劃過了巴爾塔紮爾的腦髓。

我才疏學淺。

第一次聽說。

“………………”

他腳下搖了起來,以為是地震了,可真正搖動的只是他自己的雙腳而已。

——妮娜·維恩特曾和路易斯他們同行?

伊麗莎白帶著滿臉歉意,代巴爾塔紮爾回答了阿梅里亞。

“由于擔心會引來不必要的反感,我便未曾對聖·沃爾特帝國的諸位言及此事,因為我怕會給共同戰線帶來障礙……”

路易斯慌忙在面前擺著雙手,讓她不要謝罪



“這點我們當然明白。對聖·沃爾特的人們來說,烏拉諾斯是恨之入骨的仇敵嘛,有惡意的笑話會流行起來,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也根本沒有必要在路易斯提督面前說吧。”

伊麗莎白用極其嚴厲的視線盯著巴爾塔紮爾,責難著他。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提督您竟然認識妮娜……”

他如此找著借口,伊麗莎白終于發怒了。

“豈止是認識!提督組織起第二次伊斯拉艦隊再次踏上旅途,正是為了奪回妮娜·維恩特呀?!妮娜女王可是為了拯救飛空島伊斯拉,才自願只身質于烏拉諾斯,來到王都普雷阿迪斯;而伊斯拉艦隊正是為了回報妮娜女王的心情,經過無數艱難險阻才來到了多島海……!”

巴爾塔紮爾腦內頓時波瀾萬丈。看樣子這些妮娜的玩笑是徹徹底底把自己玩脫了(譯者注:原文「完膚なきまでに、ニナのジョークネタは失敗だったらしい」,就是說講這些笑話失敗到極點失敗到體無完膚的意思)。本來這些都應該是為了回避不利話題並且收買路易斯而講的壞話,可這就是所謂精准地踩上了絕對不能踩的地雷嗎……

“路易斯提督,我真的非常抱歉。這個人他並沒有惡意,只是……該怎麼說呢,雖然身為參謀將校他非常優秀,可人情世故懂得太少……”

對著不斷道歉的伊麗莎白,路易斯再次“哪里哪里哪里”地誇張地擺著手,快活地笑了。雖然那表情剛剛還在巴爾塔紮爾接連不斷的笑話攻勢之下愈發陰沉,但現在已經轉晴,重新變得開朗了起來。

“兩位在學生時代是故交吧。格林上校是學長,而陛下則是學妹呢。格林上校想必也和陛下關系很不錯吧。今天我也得以窺視陛下的真性情,可謂光榮之至。”

路易斯那頗有些玩笑意味的話,讓伊麗莎白的臉變得通紅:她意識到剛剛她忘記了自我,而恢複了自己的天性——身為塞西爾的天性。

“……抱歉,一不小心就回到學生時代的樣子了。果然上校在身邊還是不行啊,就像一下子時間回卷了一樣。”

“哪里哪里,二位都還年輕著呢。會吵架也是理所當然,能忘記身份去盡情爭論想爭論話題的朋友,可是非常珍貴的喲;等到了我這個年齡,連吵架的機會都沒有了呢。”

路易斯好像不僅沒有被傷感情,反而更加敞開了心扉的樣子。不愧是率領了大艦隊的提督,寬宏大量。巴爾塔紮爾十分恭謹地道歉,

“……我非常抱歉。由于在王國軍與我軍的協作體制上還有諸多分歧……確實無法充分地交流信息。”

“啊,嗯,不用在意嘛,我也非常理解聖·沃爾特的人們憎恨妮娜·維恩特的心情:烏拉諾斯的確在以她的名義組織著巨大攻勢;再者,由于妮娜加冕時間不長,吾等也預見到她要撼動宮廷,仍然需要一定的時間。在她個人的主張可以代表烏拉諾斯的主張之時,戰爭應該就會立即結束,但那究竟要到什麼時候就不得而知了。而且……”

路易斯正要繼續說下去,可他的台詞卻被其他聲音覆蓋了。

“那一天不會來的。”

那聲音非常嘶啞,就像是生鏽的金屬管嵌進了喉嚨一樣。


“如果妮娜稍一有覬覦實權的舉動的話,應該就命不久矣了吧。”

有一個男子不知什麼時候在巴爾塔紮爾的身旁,嘴抵著玻璃杯。

“…………?”

“湧了出來”,他的登場與這個表達方式十分貼切,簡直就如煙一般。他一邊冷笑著一邊吐出那危險的台詞,帶著惹人不快的表情呡了一口葡萄酒。

“這不是殿下嘛,真是稀客啊。您不是挺討厭這樣的派對嗎?”

路易斯滿臉堆著笑意,迎接那個男子,看樣子他是某地的王族。他身材矮小而消瘦,在臉部呈現淺黑色的皮膚上,泛著銀光的眼神顯露出十足的頹廢之色。寬大的翻領衫,上了些年頭的胸飾與肩章,以及誇張的衣服下擺和位于袖口的金色刺繡。男子用鼻子對路易斯的話語哼了一下,看都不看巴爾塔紮爾,而極其自然地將零碎的目光朝伊麗莎白送去。

那男子的氛圍讓巴爾塔紮爾在腦中形成的印象,一語概括就是“腐朽的薔薇”,那在棄置的花壇中開放,在無人注目的地方依然站立但枯萎腐朽的薔薇——

路易斯介紹了下男子。

“這位正是作為烏拉諾斯那方的親善大使來到我們艦隊的烏拉諾斯第二王子馬紐斯·西德斯殿下。殿下,這位是伊麗莎白·希爾瓦尼亞女王陛下;在她旁邊的是聖·沃爾特帝國軍作戰參謀巴爾塔紮爾·格林上校。”

伊麗莎白與巴爾塔紮爾都行著注目禮,但馬紐斯卻只將自己目光的焦點朝向伊麗莎白的臉對面的牆壁。

“初次見面,馬紐斯王子。您剛剛的一番話讓我感到興致勃勃呢。都說您對烏拉諾斯王宮非常熟悉,果然是空穴來風啊。”(譯者注:譯為“果然是空穴來風”的地方,原文「やはり根拠がおありになるのですか」,意思就是“是有根據的”。注意“空穴來風”這個詞的用法,原本是說有根據的事;但後來被誤用了很久,到了現在竟然兩種用法都可以了——即“有根據”和“沒有根據”)

對馬紐斯那不遜的態度絲毫不懼,伊麗莎白敦促他繼續說著。馬紐斯視線的焦點移到了伊麗莎白腰部對面的地板,歪了歪嘴唇的右端。

“看來是和不知深淺的艦隊勾結到一起了啊。”

他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再次用那宛若金屬管的聲音突然將話題改變了。伊麗莎白看起來也沒有露出特別不快的神情,開朗地回答道,

“我非常感謝提督的英明決斷。”

馬紐斯的視線稍稍抬起了一些,這次將焦點堆在了伊麗莎白胸部對面的牆壁上。

我對世界的一切都討厭透頂,也鄙視在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人類。

馬紐斯那充滿嘲諷的視線、撇著嘴唇的樣子,以及時常總是喊著嗤笑的話語之聲響等等,總之就是這個男人身上一切的氛圍都似乎在流露出這樣的話語。

——我討厭這家伙。

巴爾塔紮爾對馬紐斯產生了這樣的印象,而且他的直覺告訴他,自己大概今後也絕對不會改變這個印象了。

“孤如果是這個人的話,”

馬紐斯僅僅用指尖指了指旁邊的路易斯,發出諷刺與無趣混雜的聲音。

“就會將手里的棋子送入這個國家的立法府,聲稱要戰時立法以取得租稅,來刷新伊斯拉的裝備。”

這對于女王來說是大不敬的發言。如果王國軍的將官在現場的話,應該連軍刀都拔出來了。然而伊麗莎白卻出人意料地有膽識,對馬紐斯的話語,她露出了佯裝不知的笑容。

“您能教我烏拉諾斯的傳統異民族統治法,在下感激不盡。烏拉諾斯也是這樣子讓哈爾蒙迪亞皇國給他們納貢的吧。”

對著毫不變色的伊麗莎白,馬紐斯將他那扭曲的視線射了過去。

“沒有上佳軍備的統治者必定走向滅亡;竟將軍備大事交予不知自何許來的其他國家,真是愚蠢之至。”

馬紐斯早已對自己的輕蔑不加掩飾,嘴唇兩側都堆滿了嘲笑。

“如果您對敗北如此希冀,就盡管將援軍領進自己的國家吧。”

伊麗莎白嘴唇依舊充滿笑意,睜開了好勝的眼睛。

“能與一國王子攀談,在下真是愉悅之至,簡直就像是時空穿梭到了中世紀一般。”

與馬紐斯的聲音截然不同,語調中全然不帶嘲諷的感覺,卻無比快樂地挖苦著對方。

“您說的這些那可是在輿論主要以口口相傳以及看板的形式這一時期的重要思想。過去,在聖·沃爾特帝國有一位叫馬齊納貝里的思想家,便將王子所述的內容寫成了一本名為《君主概論》的書;而現在就感覺是馬齊納貝里本人來到了面前,在下感到無上光榮。”

巴爾塔紮爾不禁在喉嚨深處笑了:對于這個蠢女人來說,這回擊還真是不賴。盡管馬紐斯的看法是正確的,但卻僅僅是軍備樸素的中世紀時的觀點。在行使軍事力量需要議會的承認以及需要花費海量金錢的近代戰,與他國聯手共同作戰倒不能一概歸為愚蠢之策。甚至如果國家之間經濟原理、戰爭目的以及政體均相同的話,毋甯說積極地取得密切聯系,還有可能充分促進雙方的國家利益。

“不知您還願意給在下講授講授一千年前執政者的思考方式嗎?”

伊麗莎白有些可愛地歪著腦袋,纏著馬紐斯繼續講述。

——出乎意料地能干嘛,這個女人。

心中不斷對伊麗莎白刮目相看,巴爾塔紮爾帶著無上愉悅的心情等待著馬紐斯的反應。

是不服輸地再次進行批判呢,還是出離憤怒而吐出粗口呢,抑或是無言以對當場離去呢,他本以為反應無外乎這幾種,然馬紐斯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這難以下咽的葡萄酒,要我再勉為其難地喝一杯也可以喲。”

他這麼說著,便從侍者手中接下了新的玻璃杯。盡管諷刺以及嘲笑都沒有從他的表情中消失

,但不知為何,他應該是到興頭上了。好像這事態也的確是罕見,路易斯與阿梅里亞都有些意外地面面相覷著。

“聽說要在這島嶼的證券交易所放出巴雷特洛斯公債,你是認真的嗎?”

馬紐斯將話題甩向了和之前完全沒有關系的方向。伊麗莎白好像也全然不介意,回答道,

“這對謝拉格里德股市來說,完全沒有不利之處。”

“謝拉格里德市場,要實績沒實績,要信用沒信用,要集中一流的投資者是不可能的。”

“在下也並未如是思慮。”

馬紐斯呡了一口葡萄酒,“真難喝”,如是低語了出來,之後繼續說道。

“你能理解為什麼塞爾福斯特市場會是過去多島海世界的金融中心嗎?”

伊麗莎白立即作答。

“這是因為那里有能將紙幣立即兌換成黃金的能力。由于多島海世界的列強全部都是黃金本位制,而塞爾福斯特市場正是因為存有黃金,才得以在此集中金融的星級大佬。如果在塞爾福斯特交易的話,最終一定可以將紙幣兌換成黃金。正是這樣的安心感將投資者千里迢迢喚來此地。”

雖然自己一直將這女人當笨蛋來看,但難道說並非如此。

在這個時候,巴爾塔紮爾第一次這麼想道。

雖說她原來在士官室的行止實在是太過愚蠢,他的確是非常輕視她,然而轉念一想,她有著與最年少得以乘進埃利亞多爾飛艇所對應的好成績,而且他也聽說,無論在Air Hunt士官學校也好,在塞爾福斯特士官學校也好,一次也沒有將年級頭把交椅讓出去。(譯者注:還是稍稍回顧一下第一卷的敘述——雖說聖·沃爾特官方沒安好心,這次親善飛行動機不純,但得以登上埃利亞多爾飛艇的人,的確都是佼佼者。)

——僅論在學校的成績的話,伊麗莎白的頭腦還是可與我比肩的——

再仔細冷靜回想一下,在聖·沃爾特帝國絲毫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希爾瓦尼亞王國得以與第二次伊斯拉艦隊結盟,雙方站在對等的立場上對話,這也可以說是伊麗莎白的手腕,她利用了帝國正在致力于密特朗戰線,耳目無法涉及多島海地區的微小間隙,真是令人叫絕的對外防諜——積極諜報。要從秘密戰的觀點來看的話,這的確是令人驚歎的成果……

在他帶著詫異的心情流露出驚奇目光的前方,伊麗莎白爽朗而有條不紊地說著,

“因此,假如謝拉格里德時常能夠展示自己有充足的黃金儲備的話,投資者們就能夠聚集過來了吧。目前萬幸的就是,多虧了路易斯提督,本島可以靠強大的軍事力守住。”

馬紐斯饒有興致地,

“然而最關鍵的黃金,卻沒有。”

伊麗莎白帶著少女的微笑,

“為什麼這麼想呢?”

“如果有的話,老早以前謝拉格里德市場就會呈現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了。”

是啊,伊麗莎白點了點頭,突然就轉過頭來重新面對巴爾塔紮爾,出人意料地問道,

“格林上校,您可對希爾瓦尼亞王家的隱藏資金有所耳聞?”

當然知道。大概是距今兩年前,在桑托斯島與維克多·卡恩准將進行兵棋演習回去的路上。他透過馬車窗看到桑托斯島到處都有重型機出沒,地面上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大坑。他有著親眼目睹相信了時價總額高達五百億佩塞斯的王家隱藏資產就在本島某處沉睡著這種無厘頭的傳言,被欲望驅動的這些人們睜大血眼在將地面翻了個底朝天這番場景的記憶。

莫非,那種東西,真的有嗎?

“這流言相當有名,當然,我並不知其詳。”

他這麼假裝平靜地回答以後,伊麗莎白浮現出了謎一樣的微笑。

“真的,可以有嗎?”(譯者注:原文「存在、するのですか?」)

為了不讓別人看出自己的動搖,他這麼問道。如果真的有五百億佩塞斯的金塊在這地底下埋藏著的話,一定會給多島海世界的戰爭經濟帶來重大影響的吧,至少希爾瓦尼亞王國會毫無疑問地,一口氣成為可與多島海列強相媲美的富裕國。

然而伊麗莎白並沒有回答,只是甩出了一句像是某種思慮孕育而生的笑容,

“真的有就好了呢。”

“……那是,當然。”

“然而如果真有那種東西的話,這座島將再次遭受戰亂。”

她這說法彎彎繞,但感覺應該最接近那種“盡管有,但不能說”這種意思吧。不對,說不定目的是想讓別人這麼以為,她莫不是打著讓別人以為從來不存在的東西是“有”的,然後便能一步一步引導到有利地位這樣的算盤吧。

無法解讀。

伊麗莎白這個人,深不可測。

聰明,腹黑,以及相信人類善意的那份直率和無邪都完美自洽地共同存在于她這小小的身軀里,高深莫測。

馬紐斯再次僅僅是嘴角露出那頹廢的笑容,盯著伊麗莎白,一言不發。

妖怪與妖怪相親的話說不定就是這種感覺吧。他將這不怎麼打糧食的思慮深深埋在肚子里,僅僅是微笑著,表情中絲毫沒有露出那樣的意思……

與伊麗莎白的發言針鋒相對的是另一只妖怪。

“如果有所謂隱藏資金的話,為什麼王國並未使用之而被烏拉諾斯消滅了呢?要說金塊存在的根據薄弱,這個事實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吧。”

盡管巴爾塔紮爾也想到了這一點,但要讓他當著女王的面去問,自然還是敬謝不敏;然而外務長阿梅里亞竟然臉不變色心不跳地直接說出了那疑問。

但伊麗莎白絲毫不見為之所動,自言自語般地回答道,

“即便知道其存在,但由于周邊諸多緣由還未能挖掘出來……我想應該有這方面的原因吧,比方說,那埋藏的地點已經落到了敵國手里,之類的……”

這個女人,自己把話題甩開,看樣子是打算一直裝糊塗下去。

然而,冷靜地參考一下王國一直以來的狀況,應該是“沒有”吧。正如阿梅里亞所言,希爾瓦尼亞王國對烏拉諾斯曾經毫無回天之術,一度陷入滅亡的困境,在三周前那絕望的戰斗之際,伊麗莎白也從來沒有提及過有什麼價值五百億佩塞斯的軍資存在。假如存在,沒有在老早就已經使用這點就很奇怪了。

一掃妖怪們所醞釀出的陰濕氛圍的是路易斯那豪爽的笑聲。

“充滿夢想的話題,這真是再好不過了。在現在的多島海啊,人們最渴望的就是希望了。由陛下您打頭提供讓人感到明快的話題,這一點再重要不過。”

“最為明快的話題,莫過于伊斯拉艦隊在本地停泊這一點,這對于海德拉巴群島的經濟來說,也是十足的幸事。”

“不僅僅是希爾瓦尼亞王國,我們也希望能和群島的每個人交好。正如陛下所言,我們並非生于中世紀,我們也痛切地明白,動用傾國之力所進行的現代戰,對敵我雙方都只能帶來損害,現在已早不是靠戰爭來使國家繁榮的時代了。我們的目的是與烏拉諾斯建立邦交,讓他們坐上國際協調的談判桌,僅此而已。我們絕對沒有侵略群島的興趣,如果靠武力威脅占領了群島,招致島民反感,今後的航海將毫無出路。與素昧平生的人們進行交流,共同摸索繁榮之道,這才是活在現代的我們的要務。”

路易斯痛快地敘述著這樣的理想。盡管此人太過雄辯,十分可疑,但所說之言卻不無道理。

的確,已經早就不是靠戰爭來使國家繁榮的時代了。雖說靠劍弩弓張的戰場上,痛擊他國的確能掠奪些好處,但用戰車、空母以及飛機打仗的現代戰,著實是太消耗金錢了。

在過去,聖·沃爾特帝國的確依靠戰爭就得以使經濟蓬勃發展,的確有過這樣的神話。其原理是,發動戰爭,生產大量兵器,消費炮彈使得工廠活性化,實現完全雇傭,促進經濟增長。然而這樣的神話卻被最新的經濟理論完全駁倒了。依靠利率下調以及恰如其分地分配公共事業,即使在平時也可能實現完全雇傭;再者,如果說消費炮彈和兵器可以擴大內需的話,去投資工廠設備、都市公共設施、社會福利以及教育,從長遠來看能更大程度地讓經濟往上走。

因此從現代經濟學的觀點來看,戰爭絲毫沒有益處。

盡管這點了然于心,可為什麼第二次多島海戰爭還會爆發呢?

——因為愚蠢。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答案嗎?因為蠢才打仗。正是由于這種玩笑般的原因,成千上萬的人或死或傷;而且那數字,今後還會不斷增長。

正當他察覺到思緒已經從現場的話題稍稍有所偏離之時,馬紐斯甩出了冷冷的聲音。

“烏拉諾斯不會停止這場戰爭的,因為戰爭的理由並不是經濟問題。烏拉諾斯的教義是——天地領有。這與小鬼亂塗鴉同種程度的夢想,經過兩千年在空中漂泊的過程,簡直就成了烏拉諾斯本地人的地方病一樣,只要不治好這種病,戰爭就不會終結。”

他這麼一口氣說著,嘴角堆滿了諷刺。

“也就是說,要想阻止戰爭是不可能的。烏拉諾斯也好

,地上國家也好,到哪一方滅亡為止,天與地的戰爭都將持續。”

面對帶著用近乎嘲笑的表情對著在場諸位的馬紐斯,伊麗莎白微笑道。

“在下甚是意外,王子對烏拉諾斯的存在價值竟然持批判態度呢。”

哼?馬紐斯用鼻腔笑道。

“只是在說出病人的病名而已。”

“那也並無必要大加指摘,而且您還身為王族。”

馬紐斯今日第一次將目光焦點對著伊麗莎白,臉的下半部分非常不愉快地扭曲著。

“讓我們干杯吧。能聆聽殿下的話,便覺能跟烏拉諾斯的諸位都無所忌憚的交談,在下甚是喜悅。”

伊麗莎白依舊帶著笑臉,一只眼睛看著舉起的盛著香檳的杯子,馬紐斯則鼻子哼了一下,一邊眺望著不知什麼方向,一邊舉起了自己的酒杯,一聲清脆的聲音之後,用嘴對著酒杯邊緣,“真難喝”,又如是低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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