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除巨閹魏忠賢 第四章 女色媚君1



魏忠賢仍心有余悸:“雖有非常之福,也要防非常之禍啊!”

繼任的崇禎與天啟皇帝完全不同。他既不像魏忠賢想像的那樣唯唯諾諾,也不像魏忠賢所望望的那樣任人擺布。這是一位十分勤政、讀書好學卻又頗有心計的皇帝。

繼位之後的近十天內,他雖內心裏時刻惦記著“除閹黨”,但在外表上卻表現得一切如舊,不動聲色。既不卑不亢,也不慍不火、不急不躁,他的這些舉措,甚至連老奸巨滑的魏忠賢,也不知他心中打的是什麼算盤?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因為摸不清底細,魏忠賢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

這天,魏忠賢在客氏處和客氏舉杯對飲,喝著悶酒。魏忠賢長歎了一口氣:“即位十天了,皇上不聞不問,毫無動靜,心中沒底啊!”“怎麼沒底?”客氏滿不在乎地說:“我是先皇乳母,尊為奉聖夫人;你是先皇獨寵的重臣。先皇遺囑對你要委以重用,他若違背就不是仁義之君!”“仁義?古往今來,多少皇上為保權位弑兄欺嫂、殺戮功臣,誰敢說皇上不仁不義?唉,對皇上哪有什麼仁義可言?”魏忠賢搖頭歎息,“再說,先皇已地下去了,你這位先皇的奉聖夫人,還奉聖誰?”正在此時,魏良卿、魏希孔、崔呈秀慌張走進。

魏良卿驚恐道:“據報,朝中有人結夥上疏,已經連著幾次告我們!”魏忠賢愣怔了一下,但隨即冷冷一笑:“我知道,遲早總有這一天。”“關鍵是皇上怎麼說?”客氏著急插話問道。

“皇上一律留中不睬。”“這是為什麼?”本來就不聰明的客氏,自從先皇去世之後,她的腦袋就變得更不靈光,以致怎麼也無法理解崇禎的舉措。

對崇禎做法同樣不理解的大有人在。新任首輔韓壙,也是其中的一個。

韓壙原為東林黨人,明光宗時即拜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熹宗嗣位後,再度入閣,晉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頗得重用。但後因得罪魏忠賢而被排擠出閣,進而又遭誣陷,削籍除名。崇禎一即位,立即遣人召回,出任首輔。

韓壙乃三朝元老,老成持重,耿介正直,是當時著名的賢相。一上朝,便把清除閹黨視為己任,每次召對,都與崇禎極言魏忠賢禍國殃民之事,可崇禎皇帝卻總是閃爍其詞、敷衍塞責。

這天,韓壙再度將一份奏摺呈放在龍案上。

“朝內數名老臣再次乞請皇上糾官邪,安民生,剪除閹黨!”韓壙跪在地上,聲音裏帶有明顯的不滿。

崇禎目視一眼韓壙,雖然看出了他的情緒和不滿,但依然平和地說:“愛卿久勳元老,平身賜坐!”“謝皇上!”韓壙起身上前啟奏:“吾皇英主:多年以來,朝野上下,不媚天子而媚奸臣。廠臣魏忠賢勾結客氏,廣羅黨羽,布滿天下,禍國殃民,神人共憤!臣以為不除閹黨,將國不成國,民生難安,大明天下難以中興!”崇禎故意臉色一沉:“愛卿萬勿言之過激。”韓壙不知崇禎心中所想,依然直言:“陛下!魏忠賢、客氏之流,魏良卿、崔呈秀之輩,既非開國之元勳,也非從龍之寵兒,乃是刁頑誤國的跳梁小丑,豈能讓他們橫行天下!臣以為,廠臣魏忠賢欺君罔上,罪大惡極。”崇禎目視一眼供奉在案的紅木龍舟,沉穩凝重地說:“皇兄有遺旨:當委以重用。朕豈能置之不顧?念忠賢有驅使之勞,免予追究吧!”韓壙不屈不撓,重又上前作揖再諫:“陛下!忠賢既不忠,也不賢!威脅內宮張皇後,外奪邊臣袁崇煥,陛下繼位之時,竟拂逆人倫,投毒謀殺,蓄謀篡位,先帝如若有知,亦必將處以極刑,棄之于市!”崇禎皇帝見韓壙的話語越來越重,便警覺地看了看周圍,然後倏地站起制止道:“不可輕率詆毀!”忠誠耿介的韓壙還想說什麼,崇禎連忙揮手示意:“退下!”“是!老臣冒犯龍顏!”韓壙見此,只得躬身退下,但他臨到門口時,又忍不住地再次籲諫:“陛下!閹黨不除,國無甯日!乞望陛下為大明江山三思!”崇禎目送韓壙躬身離去的身影,贊歎地說:“真是難得的忠良賢臣啊!”崇禎雖然贊賞韓壙的忠誠耿介,但他清楚,此刻尚不是與魏忠賢公開攤牌的時機。自己初登大位,羽翼未豐,而魏忠賢幾朝經營,根深葉茂,盤根錯節,尚未到根腐葉落之時。其實,崇禎何嘗不想早點清除這夥罪大惡極的闔黨?

原本形同玩偶的前內閣黃立極與施鳳來的匆匆離去,以及一直與自己對立的東林黨人韓壙的重召入閣,都不能不使魏客團夥為之震蕩。但因黃、施者流的確是草包飯桶,而韓壙則學富五車,且又口碑極佳,所以魏忠賢竟也無法反對。加之,韓壙入閣後雖曾一再彈劾,但據內線的太監宮女情報,皇上均是不理不睬,這也使得魏忠賢無由發作。

不理不睬,雖不等于贊許,但也不等于反對呀?而且,任由這一份份的彈劾繼續下去,越積越多,遲早要出大亂子的!

對此,魏良卿大為驚懼:“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難道束手待斃不成?”魏希孔難忘屠夫本色,他困獸猶斗地說:“我們有東廠,有錦衣衛,還有兵權在握……”崔呈秀搖頭插了一句:“就是沒有天子的寵信!”“呈秀說得對!沒有天子的寵信,有者謂無;有了天子的寵信,無者謂有。”魏忠賢對此,體會極深。他之所以遲遲未開口、未行動,其原因也正在于此。今見崔呈秀捅破,便陰冷地轉著眼珠道:“既然有人上疏罷黜剪除老夫,何不自己上疏請辭!”說著一聲吩咐:“呈秀,良卿,替老夫寫上疏辭文!”此話如同炸雷,自會引起眾人的一片驚慌:“魏公公,廠主!……”“寫!”魏忠賢早已謀劃在胸,他雙目微閉,口授疏文:“奏請皇上恩准:奉聖夫人搬出內宮,老夫乞求辭去東廠提督,交還印信……”別人不敢怎樣,可客氏不同,她氣得手指著魏忠賢的鼻子,質問:“你這葫蘆裏悶的什麼藥?人家是就坡下驢,你是見坡就下驢!皇上尚未處置,你就先尿褲子啦?”“等皇上處置就為時晚矣!要固祿保位就得如此!”魏忠賢說著,詭秘地一笑,“你知道什麼!這叫以守為攻,試探虛實!”盡人皆知,東林黨是魏忠賢的死對頭。魏忠賢在熹宗當朝的天啟年間,利用熹宗對他和客氏的放縱與寵信,一次次地打擊和迫害東林黨人,以達到他結黨營私、排斥異己的目的,最初是閹黨魏廣微秉承魏忠賢的旨意,炮制了一本《縉紳便覽》,將東林黨的近七十名官員誣為“邪黨”,加以評點。之後,崔呈秀因謀求加入東林遭拒絕,懷恨在心,于是轉而賣身投靠魏忠賢,進呈《同志錄》,開列東林黨人名單,魏忠賢便憑此任免、升降官員。還有一個叫王紹徽的,因巴結魏閹爬上吏部尚書後,又仿《水滸傳》一百零八將,將東林一百零八人編成《點將錄》,列出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讓魏閹按名黜汰。

對于魏客閹黨的這些倒行逆施,一些剛直不阿的官員並沒有束手待斃。天啟四年,左副都禦史楊漣首先開炮,向皇上呈進彈劾魏忠賢的二十四大罪狀:接著,吏科都給事中魏大中、禦史黃尊素等又接二連三地上疏彈劾,掀起了頗有聲勢的倒魏風潮。

但有熹宗皇帝寵信與縱容的魏客闈黨,不僅平息了這一風潮,而且變本加厲地打擊報複。天啟五年制造了“六君子之獄”,逮捕了楊漣、魏大中、左光斗等六人;繼之于天啟六年又興“七君子之獄”,逮捕了高攀龍、黃尊素等七人,栽贓誣陷、嚴刑拷打,直至將這些正直朝臣全都迫害致死。從此,黑云壓城,白色恐怖,東林黨人銷聲匿跡,大明王朝成了魏客閹黨的一統天下,魏忠賢成了權傾朝野、炙乎可熱的九千歲。

但誰知天有不測,僅僅一年之後,即天啟七年,魏客賴以生存的熹宗,僅二十三歲便一命嗚乎!

政權更迭,必然會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魏客又制造了那麼多的冤獄。這些冤魂怨鬼以及像韓壙之流東林學的徒子徒孫,怎能不伺機鳴冤翻案呢?

對此,老謀深算的魏忠賢早已料到,他和客氏的辭呈,實是以退為進,看你年輕的崇禎如何反應?

崇禎皇帝雖然年輕,但卻頗有城府。當魏忠賢手托著廠督的印信來遞交辭呈時,崇禎皇帝依然是不慍不火、神態自若。

他望著魏忠賢上交的辭呈和印信,勸慰道:“皇兄遺囑,朕與愛卿一起聆聽,言猶在耳,怎能忘懷?愛卿不必揣摩風影,務令安心任職!”說著拿起印信交還給魏忠賢,“恕朕不允,印信當由愛卿自己掌管。”“皇上既不允老奴辭職,老奴就只好聽命收回了。”魏忠賢心中一喜,連忙接過印信,然後目視一眼熹宗所刻的紅木龍舟,頗為動情地說:“陛下如先皇一樣寵待老奴,老奴定肝腦塗地,報效皇上!”“愛卿侍候先皇左右,忠心可嘉,朝野上下,有目共睹。”崇禎熱情地說道。

魏忠賢聽到崇禎這幾句贊譽,心中的一塊石頭剛要落下來,轉身告辭,誰知崇禎緊接著又補了一句:“至于奉聖夫人乞請搬出內宮,移居私邸,只要奉聖夫人感到方便,膚就遵從雅志,隨她自己處置了!”魏忠賢聞言一愣,心想皇上這是什麼意思?誰都知道魏客一體,崇禎他這麼做,是否想拆散我們,分而治之?但繼而一想,客氏是熹宗的乳娘,是因熹宗而進駐皇宮的,如今熹宗已死,客氏已經沒有理由繼續留住宮內,搬出宮廷,倒也在情理之中。魏忠賢怔在那裏,偷眼窺視著崇禎,暗自思忖,這個小皇帝的真實意圖,究竟意欲何為呢?為了探尋真諦,魏忠賢眼珠一轉倒地跪拜,再次試探:“各地建造老奴生祠,老奴惶恐不安,乞請皇上恩准停止建造,並免去香燭費三萬兩。”崇禎依然親熱有加:“愛卿不必惶恐。各地建造生祠祝福,這是輿論之公嘛!廠臣有功不居,更見謙虛美德。香燭費區區三萬金,不必念念不忘。”他看看魏忠賢,“朕送你一樣只字萬金的稀世珍寶。”魏忠賢疑惑地望著皇上……

只聽一聲吩咐:“來人!賜廠臣魏忠賢匾幅一幀。”太監王承恩和曹化淳應聲走上。太監王承恩原系坤甯宮總管,崇禎繼位後,因宮中太監均為魏忠賢走狗爪牙,張皇後唯恐他們從中作祟,便將親信王承恩調至崇禎的身旁。王承恩早年曾隨侍崇禎的養母東李莊妃,可謂是看著崇禎長大,兩人早就熟稔,所以王承恩一來,崇禎便極為倚重。

王承恩和曹化淳打開手中的匾幅,只見上面赫赫寫著:“功德巍巍”四個大字。

魏忠賢一見大喜過望,連忙跪地叩謝:“老奴謝皇上恩賜墨寶!”待這書寫著“功德巍巍”的匾額抬回魏忠賢官邸時,魏府眾人擊掌慶賀,一片歡欣!

魏忠賢那位風騷多姿的侄媳婦,首先扭動腰肢,走近魏忠賢,興高采烈地說:“叔叔運籌帷幄,又得新寵,可喜可賀!”魏希孔對此似還懷有疑慮:“難道皇上果真前嫌盡棄,芥蒂全消?”魏忠賢沉吟了一會兒,緩緩說道:“老夫細細體察,皇上言詞誠懇,優禮備加,並無可疑之處!”說著手指“功德巍巍”匾幅,“要不,賜賞匾幅干什麼呢?”崔呈秀連連點頭:“這可是皇上登基以來的第一件墨寶,是價值連城的金字招牌啊!”客氏出于女性的本能,早就看不慣那位侄媳婦的風騷賣弄,如今見崔呈秀也跟著吹捧,加之魏忠賢那付洋洋得意的樣子,她便憤而走過來,睥睨一眼魏忠賢,質問道:“皇上對你不准辭職,新寵有加,對老娘怎麼就允准搬出內宮呢?”“哎呀!奉聖夫人!”魏忠賢早知客氏會有此一手,便連忙耐心地給客氏解釋,“你久居內宮本不合法規,完全是先皇的庇蔭。新皇允准你移居宮外,既合常規,又合情理。”缺心少肺的魏良卿高興得幾欲拍手:“如此看來,可以消除疑慮,再得非常之福了!”然而魏忠賢卻並不像他那樣樂觀,他雖然嘴上那麼安慰客氏,但內心仍存有余悸:“雖有非常之福,也要防非常之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