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神蒙冤袁崇煥 第七章 賣友求榮4



“聖諭已經公布于眾,朕怎能再收回成命呢?”

翌日的皇極殿內,盡管文武百官列滿朝堂,但偌大的宮殿內仍如同無人一樣的鴉雀無聲。

袁崇煥的通敵罪證一一皇太極親筆書信,正在大臣中傳閱,除輕微的沙沙聲外,只見有的搖頭歎息,有的驚愣無語。

崇禎以天子威嚴端坐龍案,眼里卻飽盈淚水,聲音里也帶有幾分內疚:“是朕不德不明,誤用奸邪,誤用了袁崇煥!眾愛卿都看到了:通敵議和,罪大惡極,證據確鑿,無庸置疑!”他擦去淚水,揚起頭來:“朕悉請群臣,當朝公議。”

崇禎盡管表情嚴肅而又沉重,聲調也痛心疾首,但首輔韓壙和次輔錢龍錫卻不由得都緊皺起眉頭。

新任監察禦史毛云龍懷抱象笏躬身上前:“陛下!袁崇煥通敵議和,引狼入室,真相大白,無庸多言。臣以為:夷虜犯京,生靈塗炭,百姓遭劫,皆袁崇煥縱敵議和所致,惡跡累累,國法難容,論罪當誅,以安社稷!”

不少大臣連聲附和:“論罪當誅!當誅!”

溫體仁更是氣勢洶洶,上前參奏:“陛下!徽臣現已查明,文龍被殺,錢籠鍚發推刃之謀,袁崇煥效提刀之力:夷虜犯京,首輔束手無策,坐視成敗。臣以為:袁崇煥議和通敵,罪大惡極,當滅九族!次輔欺君,首輔誤國,一並罷職查處!”

“既然有人請罷,老夫何不請辭?”韓壙見自己被溫體仁點名參奏,雖說氣憤莫名,但卻沒有分辯,也沒有貪戀首輔的權位,而是順坡“請辭”。可在他正想退回朝班時,猛地看到溫體仁那一臉得意的奸笑!生性耿直的韓壙立時又返轉身來,跨步上前啟奏:“陛下!君待臣義,臣對君忠!恕臣冒犯龍顏:陛下貴為天子,豈能對朝臣不仁不義?”

這不是公然指責朕嗎?崇禎心中怒起,但瞼上卻未表現出來,只是驚詫地問道:“朕為仁義之君,豈能不仁不義?”

韓壙決心孤注一擲,他熱淚盈眶地:“老臣記憶猶新:陛下命崇煥為督師,曾以‘任而不疑、信而不疑’這八個大字誠待崇煥,親授尚方寶劍,聲聲托付崇煥一切便宜從事!臣記得袁崇煥所談恢複遼東方略時,其中即有‘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著。”如今“一切可便宜從事”的袁崇煥據此以“和為旁著”,與敵周旋,何罪之有?老臣細閱皇太極議和書信,看不出有何不妥之處?”

“既有書信,即為通敵!”崇禎冷視一眼,因韓壙與袁崇煥有師生之誼,對其早有成見,今又見他在朝堂之上公開指責頂撞,故而惱羞成怒:“你為座師,他為學生,親者為近,已使愛卿黑白不分,敵我不辨!”

韓壙並沒有因此而退縮,他氣憤地又上前一步,欲行分辯:“陛下!臣以為……”

崇禎已是不勝其煩,不待他開言,便粗暴地打斷:“你無需再說了!”

但韓壙甯折不彎,他豁出老命,據理力爭:“陛下!老臣今日不盡言說出,是老臣有負陛下;陛下今日不讓人言,殺掉老臣,是陛下有負老臣!”

崇禎哼了一下,不屑一顧地說:“你一生為官,滿腹學問,竟不知忠奸二字!”

韓壙一生最受不了的就是一個「奸」字,而身為皇上的崇禎竟以此來羞辱自己,他豈能退讓:“老臣將忠奸二字剖析于陛下:炎黃子孫,綿延萬年,多少忠臣敢于直諫而失寵,奸臣善于求媚而得勢,天子何辨忠奸?生為人臣,獨立敢言為奸,讒言媚上為忠,正邪混淆,忠奸顛倒,陛下何以能思慎如初,長福百姓?”說到這兒,韓壙因崇煥蒙冤、奸佞得勢、皇上失察以及自己身為首輔卻又無能為力、無可奈何而感觸良多,不由得竟失聲痛哭,老淚縱橫道:“天子人君啊!你愧對太祖太宗,立賢無方,將誤大明天下啊!”

崇禎自登基以來,尚未受過如此斥責,故惱羞成怒地大叫:“拉出去!廷杖四十大板!”

錦衣衛立即上來架走白發蒼蒼的首輔韓壙。

韓壙雖淚水徐徐,但依然鐵骨錚錚:“忠臣節義之士,何懼以刑威脅!”

周廷儒見狀,連忙躬身上前,悄聲地:“請陛下息怒!首輔生性倔強,年老糊塗,認准的歪理咬住不放,皇上不必與之計較,當宜連同袁崇煥通敵案一並處置。”

崇禎斜視一眼被架起的韓壙:“罷了!首輔人老體弱,朕不忍加刑,免除廷杖,從輕發落,罷職回鄉。”然後,他將目光掃向列朝官員,以天子威嚴厲聲下旨:“次輔錢龍錫曆踐朝綱,私結邊將,投獄問罪!袁崇煥凌遲處死!”

朝堂之上,立時一片大嘩!

大明帝國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和被稱之為“鐵血皇帝”的明成祖朱慷,為了推行他們的所謂“以猛治國”,設置了中國曆史上最殘酷、最野蠻的刑罰。這些酷刑名目繁多,不可勝數:像什麼“刷洗”、“秤竿”、“抽腸”、“剝皮”、“墨面”、“斷舌”、“閹割”,以及什麼挑膝蓋、錫蛇游等;而在死刑方面,則行“棄市”(即殺頭)、“梟示”(也叫梟命)、“種誅”(就是族誅,一人泛罪,殺滅整個家族)但其中,最最野蠻殘酷的,還是凌遲。

所謂凌遲,即是俗稱的剮刑。凌遲者,先斷其肢體,一刀刀、一點點地削割其肉,最後方割斷咽喉。

這是犯有“大逆”之罪所遭受的極刑,而對大明王朝赤心耿耿、功高蓋世的袁崇煥,卻因忠正無私而遭此厄運,這怎能不令人為之扼腕呢!

但更令人嗟歎扼腕的,還是京都的城民。當一張印著朱紅“聖諭”二字的露布貼住街頭,上面赫赫墨字寫著:“袁崇煥凌遲處決敕”時,人山人海的北京城民爭相觀閱。

這些被袁崇煥千里馳援浴血奮戰解救出來的百姓,不僅沒有一人對袁崇煥有一絲的感激或同情,相反,滿城百姓還是一片咒罵聲。

一老先生目視布告,忿恨地朗朗頌讀:“……罪臣袁崇煥欵君謀叛,結奸蠢國。明為複遼,暗通敵國。私藏夷使,助賊入關。戎馬拒戰,堅請入城。生靈塗炭……”這位看上去頗知書識禮的老先生,讀著讀著不由啐了一口唾沫,氣憤罵道:“家賊!國賊!豬狗不如的東西!真該千刀萬剮!”

這能怪北京的城民嗎?露布上兩個朱紅的大字“聖諭”,說明這是王聖至明的皇上的諭示,普通百姓怎麼可能去懷疑,怎麼敢去懷疑這“聖諭”的對錯真假呢?百姓均懷著對聖諭的無比崇信,因之對袁崇煥更加恨之入骨,七嘴八舌地紛紛咒罵:“凌遲處決,活剮千刀,該!”

“辮子兵是他引來的,真該剝他的皮!抽他的筋!”

“這狗娘養的畜牲!活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籠潭湖還立著他狗娘的祠堂哩!”

有人領頭吆喝著:“走!把它砸了!”

憤怒的人群隨即蜂擁著奔跑離去,接著又是一群人圍了上來。

這些憤怒的人群跑到龍潭湖畔,他們操起石頭、鐵塊、鍬鎬,便向袁崇煥母親的墓碑砸去,袁母的塑像被當地一錘砸了個粉碎。這時,人群里暴發出一陣叫好聲。隨之“袁崇煥先妣靈位”也被一腳踢倒;連崇禎題寫的“岳母風范”的橫匾,也被眾人摔碎砸裂。

此時人們只圖發泄,根本沒有一個人去思索,這墓碑可是當今皇帝親手樹立、親筆題詞啊!當然更沒有人去深思,當初皇上為什麼要為袁母立碑、袁母又是緣何而死?袁崇煥已被認定為賣國賊,便沒有人再去冷靜地思索。事實上被挑唆起來、幾近瘋狂的人們,已經無法冷靜、無法思索了!他們的心頭只有仇恨和發泄!

就在袁母墓碑被砸的同時,牢獄內,鐵門“咣當”一聲打開,一雙腳沉重地邁過門檻。

獄卒驚愣了一下,語氣明顯與往日不同:“茅大人怎麼還來探監?”

茅元儀沒有搭言,而是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塞了過去。

獄卒接過銀子掂了掂:“茅大人,這可是最後一次。”

茅元儀穿過暗暗的牢廊,走向袁崇煥囚室。

袁崇煥正伏在桌前,揮筆疾書。

茅元儀靜靜坐在一邊,面容呆滯,眼露悲哀。

袁崇煥放下毛筆,掉轉身來,滿懷希望地問道:“我的事定了?”

茅元儀避開袁崇煥的熱烈目光:“定了。”

“好!”袁崇煥高興地站起身來,邊收拾文稿邊興致勃勃地說:“我知道,皇上一旦知我蒙冤無罪,就會放我出獄,再鎮遼東!”

茅元儀本來不知如何開口,今見袁崇煥起身欲走,不得不苦楚地搖頭歎道:“皇上態度有變。”

袁崇煥因一直沉浸在興奮之中,根本沒有注意茅元儀進來時的神情。直到此刻,他方驚愕地:“態度有變?皇上何以能變呢?”

“崇煥兄,不要再問了!”

“元儀兄弟,該把實情告訴我啊!”

茅元儀見此,只好痛苦地說:“崇煥兄,有人出賣了你。”

袁崇煥又是一驚:“誰?又是皇太極派人離間陷害?”

茅元儀搖了搖頭。

袁崇煥思索地又問:“是哪些狗太監饞書皇上?”

茅元儀又是搖頭不語;

“那是朝中閹黨余孽?”袁崇煥急切地再問。

茅元儀依舊搖頭不語;

“那是誰呢?”袁崇煥惶惑地連聲追問:“元儀,快告訴我,究竟是誰又加害于我?”

茅元儀鄙夷地:“是一個你怎麼也想不到的無恥小人!”

“誰?”

“謝尚政。”

“謝尚政?”袁崇煥大吃一驚,隨即否定:“不,不能!斷不可能!尚政與我同為鄉里,自幼莫逆相交,一直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他怎麼可能出賣我呢?元儀兄,你聽錯了吧?會不會又是那些邪惡之徒在我們兄弟之間離間挑撥呢?”

“崇煥兄,你信人太真啊!”茅元儀痛苦地噙著淚水,“為了求官升遷,這個奸佞小人已經娶了毛文龍女兒為妻,成了溫體仁的座上客,把皇太極給你的議和信全部賣出去了,馬上就要升官兵部侍郎!”

“天哪!”宛如晴天霹靂,袁崇煥一聲哀鳴,無語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袁崇煥方從這致命的打擊中蘇醒過來,他非常清楚謝尚政的出賣,將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幻想徹底破滅,袁崇煥開始用一雙顫抖的手收拾包紮文稿。

袁崇煥手指文稿,托付茅元儀說:“這是我在獄中所寫的全部文稿,我已無用,托付兄弟,留給後世,任人評說!”

茅元儀噙淚接過文稿,已是無語凝噎:“崇煥兄……”

“遝有一事也請你操辦。”袁崇煥努力壓住心底的悲哀,淚水盈盈地:“我一生無兒,愧對老母,更愧對你大嫂,她伴我一生,有苦無樂,請設法讓她來京,以便我們夫妻……能見上一面。”

茅元儀揩著徐徐淚水,信誓旦旦:“定讓大嫂能見你一面。”

冰天雪地里,一匹快馬正飛馳一樣,沖過一座座城門,日夜兼程地直奔京都的大門。馬上白須白發的老人即孫承宗。這位古稀老人披著一身冰霜,風塵仆仆地穿過東華門,逕自闖人禦書房。

孫承宗長跪在地,遞上疏文:“陛下!遼東將士再上奏疏,萬人聯名為督師辯白申冤,老臣特地奔命京師,上奏《督師白冤疏》。”

“先生請起。”崇禎一向是以聖明、勤政而自負的。他接過疏文,沉吟了許久:“聖諭已經公布于眾,膚怎能再收回成命呢?”

孫承宗依然跪地不起。他是最清楚袁崇煥為人的。他不僅為袁崇煥冤枉,也為大明朝冤枉。這幾天,他的腦海里,反覆回響著袁崇煥的那句話:“象升如若不回,學生尚能活命;象升如若召回,恐怕回兵之日,就是我袁崇煥必死之時!”每想起這話,孫承宗便感到深深的自責和愧疚。正是這自責和愧疚,使他整個身心均為之震撼!所以他不顧年邁、不顧個人得失、也不顧個人安危,決心以命抗爭,泣血哭陳:“皇上曾降旨,以個人名義請老臣去獄中求書袁崇煥,召回祖象升解救京師之危,今日老臣也以個人名義求請陛下浩蕩皇恩:赦免袁崇煥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