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誤國錄 第二章 國之大辱1



“若大臣們都學他的樣子,個個直言敢諫,朝廷還像個朝廷嗎?”

崇禎對于范景文的備好棺木、以死相諫,雖說雷霆大怒,但經過一番思慮,最後決定仍是壓下怒火,讓范景文到外殿等候。

待崇禎安頓好周、田兩位老皇親之後,款步來到坤甯宮外殿時,崇禎不僅已經消去了怒氣,臉上還堆出了一簇笑容。

范景文見崇禎進入外殿,連忙挺直上身跪拜,呈交疏文:“陛下萬歲!萬萬歲!”

“跪了一天,膝蓋頭還不跪壞了嗎?起來吧!”崇禎見范景文走路有些踉艙,親切地上前撫慰,並接過疏文,坐上龍椅:“聽說為這一紙疏文,卿已備好棺材,不怕人說你蔑視朝廷,以死威脅朕嗎?”

范景文起身拱手:“陛下!臣為大明安危舍生求義,冒犯龍顏,不惜一死!”

崇禎望了一眼范景文,見此人相貌堂堂、眉宇間充溢著一股正氣。崇禎喜歡相貌端正的人,對長相丑陋的獐頭鼠輩,往往未及談話便心存反感、厭惡。崇禎見范景文長相堂皇、又知是多年老臣,心中油然生起一絲好感,但當他打開疏文,草草翻閱了一下疏文之後,這一絲好感便迅速消失了。崇禎剛剛舒展的眉頭,重又皺了起來:“噢,短短疏文,竟有三大可惜、四大可憂,什麼意思?”

“陛下!”范景文對此似乎早有准備,他面對變臉變色的皇帝,全然沒有任何畏懼,而直抒胸臆,“韓爌被罷,錢龍錫投獄一大可惜:崇煥冤死,國失良將,二大可惜;象升被逐,孫承宗大人放歸,三大可惜!”

崇禎一聽,臉立刻像一塊生鐵一樣冰冷,他厲聲訓斥:“你這是為袁案鳴冤叫屈!”

“為袁崇煥鳴冤叫屈”,這是當時最為嚴重的罪名!首輔、次輔韓爌和錢龍錫都是因此而被罷官罹難的,而且袁崇煥已經被皇上親筆禦批,剛剛判處了剮刑。為袁崇煥鳴冤,不就是等于在指責皇上昏庸無道、枉殺無辜嗎?這是罪在不赦、罪不容誅的滔天大罪呀!

可已經抱定一死之決心的范景文,沒有被此而嚇倒,他聲淚俱下地冒死相諫:“陛下!廟堂不以人心為憂,朝廷不以人為重,一大可憂;外夷滋攏,內亂叢生,國土漸成土崩瓦解之勢,二大可憂;直言敢諫,概遭排斥,阿諛迎合,倍受重用,三大可憂;國家當以進賢退殲方可昌盛,今日閣臣溫體仁包藏禍心,廉恥盡失,假公行私,培植羽翼,與魏逆余黨爪牙暗中勾結,妄圖攫取首輔,四大可憂也!”

這所謂的“三大可惜、四大可憂”,實是等于在曆數崇禎登基以來的七大失誤。對此,崇禎不解地望著這個不怕死的范景文:“你是背後有人指使,膽敢如此狂言吧?”

“臣受何人指使膽敢冒犯龍顏,指向權奸溫體仁?”范景文匐跪在地,慷慨直告:“陛下,體仁賢于其外,奸于其內,斷不可擢用首輔!”

崇禎冷冷說道:“皆為捕風捉影,無根之言,下去吧!”

范景文仍然跪在地上,大聲宣告:“臣抱定一死,懇請聖上:溫體仁當應罷職,斷不可用!”

曹化淳見此,悄聲走到崇禎跟前:“皇上,范景文大膽狂妄,惡言犯上,罪不容赦!”

杜勳也趁機進讒:“呈上,范景文冒犯龍顏,應立即賜死!”

“不,他直言敢諫,乃忠良之士,忠誠之舉,忠心可嘉!”崇禎看著范景文,完全被他的這股大無畏的浩然正氣所感動,一聲吩咐:“來人,找頂好轎子,好好照顧著,把他送出宮門吧!”

范景文的一番冒死相諫,終于感動了皇上,阻止了權奸溫體仁篡奪首輔的美夢。范景文從此被溫體仁記恨于心,成了繼袁崇煥、祖象升之後,又一個不除不快的死敵。

這番正與邪的較量,雖說正義終于戰勝了邪惡,但是最後獲得好處的,卻是另一個權奸佞臣周延儒。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范景文置棺死諫的第二天,便頒布聖諭,欽命周延儒為首輔大臣。喜從天降般如願以償的周延儒,當他應召進宮時,他已遠不是前些時的那種謹小慎微、憂郁志忑,他不僅志得意滿、神采飛揚,就是跨步也格外高遠。當他昂首跨入禦書房後,一記長跪在地,侃侃謝恩:“皇恩浩蕩!微臣出任首輔不勝惶恐,雖肝腦塗地,也不足以報答陛下恩寵。今後,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行了!”崇禎打斷了他:“朕且問你,這次輔一職,准備由誰來充任啊?”

“臣擬范景文出任。他忠心報國,疾惡如仇,直言敢諫……”

周延儒以為,此次能意外地得以高登首輔,完全是范景文無畏死諫之功,而聽太監們講述當時的情景,崇禎對范景文的忠誠又是大為感動、贊許有嘉。心想舉薦范景文一定可以取悅于崇禎,使之龍心大悅。但誰知周延儒的話音還未及落地,崇禎便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激怒地:“直言敢諫,若大臣們都學他的樣子,個個直言敢諫,朝廷還像個朝廷嗎?朕還怎麼整治朝綱?”

周延儒陡然一驚:“那次輔一職?”

“當然是溫體仁啦!”

“范景文呢?”

“罷職還鄉。”

首輔、次輔的人選聖諭公告朝廷之後,溫體仁的府邸撤銷了原本准備好的慶賀儀式,改為不冷不熱的低調慶祝。退居次輔,遠非溫體仁之所願,他不僅對范景文恨得咬牙切齒,就是對周延儒也耿耿于懷。但是,老謀深算的溫體仁將這一切都壓進了心底,朝堂之上,他談笑風生、慷慨陳詞,沒有任何人看出他有一絲的不悅。

回到家中,溫體仁原本一進家門就習慣性地脫去朝冠,換上休閑的便服。可今天,他卻一反常態,回到家中許久了,他依然還是衣冠楚楚,並不時地在整飭著衣冠。

毛云龍悄然走近,低聲問:“溫大人,這是要出門呀?”

“嗯。”溫體仁輕輕答應了一聲,仍專注地穿戴。

“衣冠這麼整齊,上朝啊?”

“不,去周府拜賀。”

“周府?哪個周府?國丈周奎家?”

“去周延儒家。”

“什麼,去周延儒家拜賀?”毛云龍驚詫地望著溫體仁,仿佛不認識一樣,因為他最清楚溫體仁與周延儒的貌合神離、勾心斗角:“我們忙活了半天,讓他坐享其成,爬上了首輔寶座,大人您還要去拜賀?”

“所謂官場沉浮嘛!”溫體仁依然平靜地,“大丈夫要善于化敵為友,能屈能伸。”

“這可是我們栽樹他吃果,我們養豬他吃肉啊!”

“就看他胃口怎麼樣啦!胃口不好,吃了也要吐出來的!”

此刻的周延儒官邸,到處都洋溢著喜慶的氣氛。高高掛起的紅燈彩帶,加之祝賀的楹聯賀匾,一切的一切,都在說明周府正沉浸在歡樂之中。

周府的主人,意外獲得首輔相位的周延儒更是滿面春風,他正將前來祝賀的陳新甲送至門庭:“新甲放心,老夫終生不忘你的鼎力相助!”

“學生公心出發,不求圖報,先生不必懸放心上。”

周延儒送出客廳,放低聲音:“范景文免職後,兵部侍郎一職現正缺空,老夫准備請你補上,靜待佳音吧!”

“謝恩師栽培!”陳新甲欲行大禮。

周延儒連忙將他扶住:“別,別!”家仆走過來稟報:“老爺!

溫體仁溫大人前來拜見!“

“請恩師留步!”陳新甲一聽,連忙拱手致禮,轉身離去。

“好好,恕不遠送。”

周延儒返回客廳,剛坐定,溫體仁便緩步走進,他判若兩人似的對周延儒執禮甚恭:“體仁拜見首輔大人!體仁祝賀周大人榮升!”

“哪里!哪里!”周延儒對溫體仁的到來,先是一怔。因為他知道兩人的明爭暗斗,芥蒂頗深。可今見溫體仁主動示好,且執禮甚恭,便連忙上前扶起溫體仁,謙虛地:“托皇上洪福,聖意不可違啊!體仁兄,請坐!”

溫體仁此次既沒有探詢周延儒這謙虛之後所隱藏的真諦,也沒有辨別周延儒臉上所堆出的笑容之真偽,而是逕自按照自己的構想行事。他剛一落坐,便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兄弟對周大人榮登首輔相位,無以表達,僅贈一紙銀票,略表恭賀之意,乞請笑納!”

“哎!體仁兄,你我同朝共事,相知相助這麼多年,這就不必了吧!”周延儒拱手笑道。

“溫某知道,延儒兄就職首輔,花費不少,這不過是聊以小補嘛!”溫體仁說著將銀票放在桌上。

周延儒目視一眼銀票,上面赫然寫道四萬兩。周延儒心中一動:心想溫體仁此次何以這般大方?但這念頭僅僅一閃,便被周延儒燦燦的笑容所替代:“體仁兄,延儒此次奏請皇上,請體仁兄出任次輔。望你我二人鼎力合作,方可中興大明、國泰民安啊!”

聽周延儒的話音,仿佛溫體仁的次輔是由他推薦的。其實,溫體仁通過曹化淳早知詳了內幕。知道周延儒奏請的次輔並不是他溫體仁,而是范景文,被皇上駁回後,是皇上欽點的他溫體仁。哪里是你周延儒“奏請”的!溫體仁對此雖了若指掌,但他並不將此捅破,而是謙恭地一躬到地:“溫某一切仰仗周大人提攜、一切唯周大人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