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誤國錄 第四章 浩氣長存1



溫體仁見此情景,猛地一掀桌子,怒斥道:“就知道吃!”

范景文將皇上的聖旨交付祖象升之後,便先打馬回京了。而祖象升只略略處置了一下家產,便攜同楊正朝也緊接著離家赴京就職。

楊正朝本來就是一位將軍,也是一位俠義剛烈之士,只因看不慣奸佞的欺天昧法、陷害忠良,才隨同祖象升一道棄官不做、卸甲歸田的。今見祖象升沉冤昭雪、撥云見日:楊正朝也儼然換了個人一樣威儀赫赫、浩氣昂昂,打馬前行,興奮異常。

然而,他這興奮未能維持多久,待到他們主仆二人一出城關、馳騁田野時,他們的興奮倏然消失了。放眼望去,只見田野一片荒蕪。路上,行人衣衫襤褸,滿臉菜色,骨瘦如柴。

本來一路上有說有笑的主仆二人,頓時變得啞然失聲了。祖象升蹷起了雙眉,只覺得心頭發緊,喉嚨發苦,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祖象升回望身後同樣憂心愁苦的楊正朝,正要說些什麼時,突然路邊一個老人跌倒,祖象升連忙下馬來攙扶。與老人同行者告訴祖象升:“老人家是餓的,已經三天沒進米水了!”

祖象升扶老人坐定後,讓楊正朝掏出乾糧,遞給跌倒的老人。

誰知,頃刻間忽有一群乞丐蜂擁過來,同時伸出—雙雙又黑又髒的手!

楊正朝將乾糧分給他們,直到袋內空空。

天近黃昏,祖象升和楊正朝終于趕到了京師。他們來到永定門外,兩人剛想松一口氣,繼續催馬驅進時,忽見街道旁,一個插著草標的女孩跪在路邊,以身待賣。

祖象升跳下馬來,掏出銀子遞給女孩的父親:“別賣了,拿去度日吧!”

父女喜出望外,連忙長跪拜謝!

“京城也有賣兒賣女的啦?”祖象升告別父女後,自言自語地嗟歎。

楊正朝低垂著頭,沉吟不語。但當轉過街口來時,他卻猛地怔住了:“大人,你看!”

祖象升順著楊正朝的手勢望去,頓時驚呆:路邊竟跪著一排插有草標的女孩!

傍晚,祖象升、楊正朝帶著滿腹的愁思進到內城,待他們正欲進湖廣會館休息時,突然門口兩位管家模樣的人攔住了馬頭:“敢問可是祖將軍?”

“正是。”

“小人在此恭候將軍已經多時,首輔溫大人吩咐,祖將軍一到,請立即過去!”一頂嶄新的八抬大轎過來,家人躬身揮手:“祖將軍,請上轎。”

“去哪兒?”

“京都一處最好的所在,溫大人正在那里迎候。祖將軍請!”

祖象升遲疑地望著這八抬大轎。

傍晚,熙舂院。

這里自從上次妥娘允諾洪承疇之後,她便毅然金盆洗手、洗去鉛華,脫離了樂藉。如今,是一位新院主在這裏主持,這位新院主雖說也是妥娘在秦淮時的姐妹,雖說也同樣的年輕俏麗,但為人處事、待人接物卻與妥娘迥然不同。這是一位商女不知亡國恨、唯利是圖、縱情享樂,只知奉迎拍馬的人物。但也正因如此,裝飾一新的熙舂院倒顯得比妥娘時期更加紅火,更加奢靡。一進街衢,遠遠地便可看到熙春院奇燈異彩,聽到熙春院笙歌了亮,嗅到熙舂院香氣馥郁、粉煙滿街!

一個木牌醒目地立在那里:“今晚客滿。”

那位新來的院主正玉樹臨風般地站在門前,在一一擋駕:“對不起,今晚不接客!”“院子被毛大人全包了!”

那些乘興而來的公子哥兒,不甘心地問:“那樓上呢?”

“樓上也包下了。”

“這麼大的院子,全滿,是什麼客人呀!”公子哥兒們只好悻悻離去。

而熙春院內,幽靜的一層層房舍、廳堂此刻都已擺滿了桌椅、杯盞和碗筷。男女侍從分兩排站立著,在靜靜地等候。

毛云龍因系這里的常客,又是今晚的主管,只見他穿梭往來,指揮若定。此人雖然打仗不行,但指揮起這些青樓妓女卻是如魚得水,井井有條。只見他略一招手,便有幾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女列隊飄了過來:“今晚好好侍候,首輔溫大人定有重賞!”

熙舂院門前,一頂轎子落地,祖象升從轎內走出,茫然地看著這燈紅酒綠,粉脂飄香:“這是什麼所在?”

“熙舂院。溫大人專此在這里等候。”

“怎麼在這等地方?”祖象升皺起了眉頭。他依稀記起,幾年前曾隨同袁崇煥光顧過一次這煙花粉地,但那是因為袁崇煥遭冤賭氣……一想到袁崇煥,祖象升立時又平添了幾分警惕。

新院主不了解祖象升與溫體仁的恩怨,自然也就未能察覺祖象升的神情變化。她依然賣弄風情地介紹著:“這可是京城第一等的好去處!蘇州園林、湖光山水、江南秀色,可謂京都最為著名的場所,景美、酒美、菜美、人更美!溫大人三天前就包下這里,並吩咐下人准備,這對溫大人來講,可是破天荒的禮遇,專為迎接祖將軍啊!”

祖象升怔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時,突然,那群美女蜂擁而出,一個個華裝美飾、香風撲鼻,還未及祖象升反應過來,這群美女便不由分說地簇擁著祖象升,走進院內。

溫體仁、毛云龍笑容可掬地迎出來:“祖將軍,歡迎,歡迎!”

幾經曲折,來到一座幽靜的所在。這地方十分小巧,只有一張餐桌,設置在精美的假山旁,鮮花綠草,流水淙淙,配以彩燈流蘇輝映其間,實乃人間仙境!祖象升正愣怔時,只見毛云龍笑咪咪地將手一揮,男女侍從們便將山珍海味一道道地擺放桌上,兩名早巳選定的美女也隨之站到了祖象升的身旁。

溫體仁笑吟吟地指著首席:“祖將軍請!”

祖象升掃視著桌上豐盛的美酒佳肴,沒有就坐。

溫體仁依然笑容可掬:“在外夷入侵、刁民作亂、內憂外患、國難當頭之時,祖將軍臨危受命,拯大明江山于既倒,救億萬百姓于水火,使大明國泰民安,中興有望。這是社稷之福!京都和皇上都在期盼將軍的到來,溫某這幾天一直翹首等待,如大旱之盼甘霖也!

今借熙春院一席寶地,特備薄酒,為祖將軍接風洗塵!“說著吩咐侍女,”快給祖將軍斟上美酒!“

毛云龍諂媚地吩咐陪侍的美女:“定要陪祖將軍一醉方休!”

美女甜甜地一笑,高舉酒杯,滿瞼春風:“來!諸位都舉起杯來,為祖將軍接風洗塵,乾盡此杯!”

“慢!”祖象升一推美女,喝止了溫體仁,只見他隨之站起身來,脫去了戰袍,而裏面穿的竟是一身孝服麻衣!如此青樓妓館、如此豪華盛宴,而客人竟是—身孝服,這怎能不讓人驚詫不已!人們如同呆傻一樣注視著祖象升,竟半晌無人言語。祖象升拱手一揖:“請溫大人見諒!祖某父喪未久,便連接聖旨,移孝作忠,奔赴京師領命,但祖某重孝在身,實無法與諸位同席共飲!”

溫體仁見此情景,強壓下內心的不快,揮手斥責陪酒的美女:“你們下去!”隨即轉向祖象升:“久聞祖將軍是忠孝之人,但不知將軍仍守孝在身,乞望諒恕!今晚,咱不暍花酒,只為祖將軍一路鞍馬風塵,這些權作充饑吧!”

毛云龍連忙奉迎地:“對對對!不喝花酒,只是充饑!來,祖將軍,乾!”

“對不起!祖某我一路所見,餓殍載道,饑寒遍野,京師內外也到處賣兒賣女……想起這些,眼前美味佳肴,祖某實在難以下咽!”

毛云龍望了一眼溫體仁,只見溫體仁慍怒地朝他使了個眼色,他便一下子沉下臉來:“祖將軍,你我也算舊交,太不給面子了吧?

溫大人以一朝首輔之尊,連著三天,親自安排准備,為你接風,而你竟然一拒再拒!我毛某官小職卑,尚且好說,可溫大人乃堂堂首輔,你如此刁難捉弄,豈不是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難道你以為有聖上寵愛,就可以態意妄為嗎?請記住,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祖象升本就是個膽大如斗、吃軟不吃硬的鐵漢,你一個小小毛云龍豈能將他嚇倒!毛云龍不提舊交還好,提起舊交,過去的仇怨一古腦兒湧上心際,祖象升本想忍隱的火氣,此時再也壓抑不住,他掹地拍案而起:“祖某有拂溫大人的美意,實是對不住!不過,也請毛大人記住,我祖某生來愚笨,此次受聖命來朝,只知為國為民,不知有它!”

弓弦崩裂!祖象升重新披起戰袍,手按寶劍,目光如炬地望望毛云龍之後,又側目望著溫體仁,溫體仁連忙躲開他的目光,正思忖如何收場時,突然一聲高呼:“大內王公公到!”

“請”

王承恩在楊正朝的陪同下走進,先對溫體仁一躬:“首輔大人,聖上口諭:宣祖將軍明日一早進宮謁見!”

“臣領旨。”祖象升躬身一拜,轉臉向溫體仁:“溫大人……”

“既如此,祖將軍一路勞頓,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謝大人!”祖象升躬身致禮,與王承恩等一道離去。

毛云龍剛才在祖象升面前,宛如遇虎羔羊一樣亡魂喪膽、鉗口結舌,現今一見祖象升等人離去,立時又恢複了他酒肉小人的本色,他竄到桌前,順手操起一只雞腿,氣呼呼說:“他不吃,來!咱們吃!”

眾美女得此將令,歡呼著一擁而上,爭搶美食。

溫體仁見此情景,掹地一掀桌子,怒斥道:“就知道吃!”

桌翻椅倒,酒水淌了一地,眾美女均像被釘佇立愕然而立。

溫體仁沒有理睬這些美女們的驚駭,也沒有顧及毛云龍的尷尬,因為他此時心中只充溢著四個字:氣急敗壞。對于祖象升,他情知彼此積怨日深,勢不兩立,當上次張皇後力主啟用祖象升時,他曾再三拒阻。但因張皇後根深勢大,未能阻止得了,于是溫體仁見硬的不行,便想以此溫柔手段款意籠絡。但哪里想到,這祖象升竟來了個麻農拒宴、軟硬均不吃!自己幾天的謀劃,付之流水不說,反倒遭受他的一番搶白,老夫幾時這般忍辱含垢、委曲求全、低聲下氣過?此次在下人面前,丟盡了臉面,我豈能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