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 王者逃脫

過去竜堂家玄關的門也有幾次被粗暴敲擊的情形。他們的祖父竜堂司以反戰主義的“非國民”身份被憲兵或特高警察逮捕了好幾次。而司的兒子,也就是四個兄弟的父親維的時代雖然比較平穩,但是,到了始的時代,這半年來幾乎可以說沒有平靜的時候。

“我是警察,諸你們合作。”

警察的“請合作”就代表著“跟我們合作,否則……”的意思。以前也有過先進國家召開首腦會議的時候,拒絕盤問的人被吊銷駕駛執照,寫上“非國民!”的例子。警察人員打開高中女生的上課書包、命人打開汽車的行李箱,沒有搜索票就強行進行市民的住宅。市民的抗議和抱怨也都被以“查無此事”而打了回票。

“要開嗎?大哥!”

“以前被打開的記錄太多了。我猜不出到底他們這次是以什麼理由前來的。”

始苦笑道。緊閉著窗戶和門,躲在里面瑟縮並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他打開了門鎖。

突然,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以幾乎要踢破門的粗暴力道闖進了玄關。身高不若始那麼高大,頭發剪得短短的,是一個勇猛的男人。

令人不愉快的眼神哪!始在內心忖道。納粹德國的蓋世太保的虐待狂都有這樣的眼神。凡是那種把自己置于權力的一側,在絕對安全的場所對絲毫沒有反抗能力者施加迫害的人都有這樣的眼神。

“我們奉令搜索你們家。”

“搜索狀呢?”

“少在這里耀武楊威!“

對方在咆哮了一聲之後,輕輕地笑著。

“你這家伙沒看過電視上的警探片嗎?搜索惡徒的家不需要什麼搜索狀。”

這個時候,已經有五、六個闖進來的便衣警官穿著鞋沖上來了。他們無視于續抗議的聲音,各自進到每個房間去任意地翻箱倒櫃。不到兩分鍾,他們奏起了勝利的凱歌。似乎是“發現”了他們要找的東西。

“非法持有毒品,我們要以現行犯逮捕你。”

刑警的手上拿著裝有白粉的塑膠袋。

“如果抗拒的話,就再加上一條妨礙公務的罪行!這種罪和非法持有毒品的罪比較起來雖然微不足道,可是,如果把這兩條罪行合並起來的話,拘留期限就夠你受的了。”

刑警咋響著舌頭。水滴從塑膠袋上灑落,那是因為袋子是從廁所的水箱中“發現”的。那明明是他們自己帶進來的,這一番演技可真是辛苦他們毒品啊?始不禁有一種想咋舌的沖動。偏偏對方卻選擇了這麼一個在和虐待兒童並駕齊驅的犯罪中最可恥的罪名出來。這分明是有意要將對方的自尊踩在腳底下。

可是,始也不得不感到奇怪。如果對方舉出“強奪巡邏車的嫌疑犯”為拘捕理由的話,因為事情原本就屬實,始也感到很傷腦筋。或許他也會有“晤,這樣被抓也是不得已的”的想法。然而,現在卻被視為一個和他的所作所為不相干的毒品罪犯,就算是冤獄也未免太輕了。始甚至覺得對方有意唆使“怎麼樣?不承認吧?趕快逃啊!起快逃啊!”的傾向。是不是有什麼陷阱?盡管如此,始還是覺得手段有點太過火。

“始!”

聲音響起、始抬起的視線落在表妹的臉上。她越過二樓的扶手,凝視著始。眼中有著擔心,可是,卻也有著更多的信賴感。三弟和麼弟都在她的左右兩邊。從他們的表情上看來,始就知道他們並不受這些闖入刑警的威脅。

反而像是在享受著麻煩似的。終以充滿活力的聲音說道。

“老哥,怎麼樣?難道要乖乖地跟他們走嗎?”

“這也是一種生存方式,可是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大哥沒有蘇格拉底的人品。你不會認為惡法也是法,所以不得不遵從吧?”

“恩,我不這麼認為。”

就在這個時候,刑警的手掌清脆地打在始的臉頰上,當事人沒有說話,可是他的弟弟們卻發出了怒吼聲。

“廢話不要多說!”刑警露出了黃色的牙齒。

“告訴你一件事吧!這些小鬼們因為還未成年,所以會被送進教育正常化中心去。在成為一個永遠不拂逆父母、老師或上司的好孩子之前,別想要到外面去。他們會被剃成光頭、在沒有任何命令之前,不准說話,也不准上廁所。每天要念-百次教育赦書,一邊治掃水溝。””你以為憲法會答應這種事嗎?基本人權又該怎麼說?”

公安刑警嗤之以鼻。

“對你們這種非國民,人權什麼的根本不存在。在教育正常化中心重新整肅個性的話,你的弟弟們就會忘記人權到底是什麼東西,乖乖地舔著教育的靴子。這不是很適合非國民之孫的下場?”

公安刑警說的太過分了。始一門氣無言地爆發開來。

公安刑警的身體朝著樓梯飛過去,撞擊在樓梯的第三階,然後反彈似地滾落到第一階的地板上。他的嘴邊染著紅黑色,那是因為前面的三顆牙齒斷裂了的緣故。其他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抵抗而大吃一驚的便衣刑警們沖向始。

有人想用手肘撞向始的臉,有人對著始的腦袋揮下鐵制的手銬。如果換做一般人,恐怕這一輩子就要因此而半身不遂了,可是始當然不會這樣。始幾乎在一瞬間就打倒了兩個人,續則料理了三個人,把他的疊在靠牆的地上。在樓梯底下正想起身而掙紮著的公安刑警動著他那鮮紅的嘴巴,再度威脅道。

“你們應該覺悟到做這種事會有什麼下場吧?”

這些話在過去已經聽過不下幾百遍了,竜堂兄弟們一點也不感興趣。有人一語不發,從公安刑警的胸前口袋里抽出了警察證件,拿走了手槍。手槍雖然是沒有用的廢物,不過,警察證件應該可以有些用處的。一共有六本的警察證件都落人竜堂兄弟的手中了。

“警察的機構變得也真多哪!什麼時候公安警察也取締起毒品了?”

公安刑警因為憤怒和屈辱而使得臉色變成紫色。他只是發出了凶暴的怒吼聲,身體卻連動都不能動。

“老哥你們也太過分了,竟然只讓自已有發揮的機會。”

沒能參加亂斗的終從二樓發出了不平之鳴,這時候刑警好不容易才迸出了-句話。

“這……這些非國民!”

“非國民?真是好詞。我可不知道還有什麼比被你們這種人稱為愛國者還糟糕的。”

續的聲音中仿佛鑲嵌著冰片。

“你去問問其他亞洲各國的人們看看,在第二次大戰的時候,日本的愛國者做了什麼事?加害者事過境遷就忘得一干二淨了,可是,被害者可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面對續的嘲諷,公安刑警沒有回答,只是把斷裂的牙齒從滿是鮮血的嘴巴中吐出來。在這個時候他還能丟出一連串威脅的語句,實在是叫人敬佩的本性。

“你們在日本已經待不下去了。不管逃到哪里,都一定會被逮捕的。到時候再哭叫也無濟于事!”

“續!”

“是,大哥。”

“用膠帶把這家伙的嘴巴貼起來。聽一只豬講日語對我們的耳朵和日語都是一種汙染。”

俯視著公安刑警的始,眼中充滿了厭惡感。

“日語是大伴家持和西行法師、世阿彌所使用的語言。讓這種人使用真是太對不起美麗的日語了。”

續忠實地實行了哥哥的命令——不能這麼說。因為一時找不到膠帶,他便把廁所的毛巾塞進公安刑警的嘴巴。他覺得沒有用抹布招待他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各位,准備出門了。看來這個家已經待不下去了。”

聽到始的話。在二樓的少年組不禁雀躍不已,當然不是因為驚訝的關系。

“好棒啊!學校暫且可以不用去了。”

“現在還是暑假哪!或許八月中的時候就可以回來了喲,大哥。”

“這麼簡單就解決了嗎?在自己的家里毆打警官哩!看來我們真的成了悲劇性的逃亡者了。世界如此之大,卻沒有我們容身之處,真悲哀啊!”

聲音中一點也沒有悲愴感,可是終帶著一副看來像突然想到什麼事情似地問道。

“離家是沒什麼關系,可是老哥,我們這個家怎麼辦?”

“很遺憾的、我們再也不能擁有這個家和土地了。”

兩萬本的書也不能帶走。看來只有把它們留下來,交給茉理的母親去管理了。事情演變至此,可能要麻煩姑媽的時候已經到了。等什麼時候應該要好好地對姑媽道歉和致謝。

打從以前存款被凍結的時候開始,竜堂家就不信任銀行,他們總是准備好了現金。金額的數目應該可以供包括茉理在內的五個人兩個月的生活費用。其他的只要准備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就可以了。不到五分鍾,所有的人都整裝完畢在大廳列隊等候,始再度俯視著公安刑警。

“或許你根本沒有辦法理解,可是我得把話說在前頭。”

始的聲音很低沉,然而卻震撼著刑警的耳膜。

“愛國是一種很好的生活方式,可是,那也只不過是許多價值觀中的一種罷了。不應該強行要求別人接受。更何況,你們的所作所為也只是揮著愛國這種神聖不可侵的凶器去支配他人,滿足自己汙穢的權力欲而已。納粹德國的戈培爾在一九三三年叫囂的‘重拾民族的自尊!愛自己的國家!守獲傳統文化!’,現在日本的文部省也說同樣的話。十年後的日本會變成什麼樣子、大家就拭目以待!”

始把蓄積的怒氣都吐盡了之後,轉過身去。公安刑警用槽惡的眼神睨視著始寬廣的背部。如果他能說話的話,一定會使用他最喜歡的,而且是曆史上最丑惡的日語。譬如用“非國民!”這種在《萬葉集》的時代或《平家物語》的時代都不存在的字眼。可是現在,他的嘴巴被用毛巾堵住了,所以只能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小心火燭。”

“全部OK了。”

余回答了長兄的話。他的背上背著旅行背包,儼然要出外旅行的樣子。終也-樣。很明顯的,在他填得鼓鼓的背包里一點也沒有念書要用的東西。

其他的三個人各自拿著運動背包來到玄關。在臨出門前,他們遵從長兄的命令,奇妙地把手貼在門上。表示對這個他們出生、長大,一直呵護著他們的家致上謝意。續低聲對哥哥說道。

“不要擔心,大哥。只要有大哥在的地方就是竜堂家,也就是我們的家。”

續了解哥哥因為止弟弟們陷于這種地步而感到不安的心思。

可是,不幸的竜堂一家在失去工作之後,也失去了他們的家。雖然要扶養的家人一個也沒少。年輕的家長一方面為自己受到家人的愛戴而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卻也不得不反思到自己的年齡。

“我還只有23歲哪。”



布署在首都圈的五萬名自衛隊員和警官並沒有完全集結到竜堂家四周來。而且,被動員到竜堂家四周來的大部分警官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當四、五個人影出現在夜路上時,一組警官立刻擋在位們的前後方。警官詢問道:

“請停下,你們到哪里去?”

個子高跳的青年使把黑皮的證件遞到警官的眼前。

“我們是公安人員。因為身負重要任務,希望不要受到任何阻攔。”

“啊,對、對不起。”

公安是警察機關內不可侵犯的部門。進入一九八0年代之後,快速地加強了秘密警察的色彩。在警察署內也有公安的辦公室,但是,其他部署的人卻不得任意進入。他們經常奉中央的命令秘密行動,連署長都無法獲知他們的行動內容。不知道有多少人只因為對這些行事馬虎的公安有所異議就被左遷或遭到失職的命運。因為有犯罪的嫌疑,就緊急逮捕行跡可疑的男子,將之丟進拘留所,這都是公安刑警的作為。反正他們的行動常常連所轄的警察署都不知道。只要他們不要做得太離譜,即使事情看來隱藏著些許的微妙性。

警官們慌忙地為他們開了道。在團體通過之後,他們也散了開來,可是,當其中一個警官走進竜堂家內側的小路上時,和一個小跑步跑過來的人影撞個正著。原來竜堂家的老三,不小心將放了他所有財產的荷包掉了,正匆匆忙忙地回頭來撿拾。

“喂!你是誰?”

“一個路過的可疑少年啊!不要介意。”

“什麼?等一下!”

警官哪里能不介意。他伸出手,抓住少年的肩膀。警宮原是這麼打算的。就在這一瞬間,世界整個倒過來了。警官連采用安全跌倒法的時間都沒有。他的背部撞擊在路面上,頓時為之氣絕.而且胸口又吃了一腳,人立刻就昏過去了。

“我可不記得曾被不給我零用錢的家伙這樣吼叫過。記住對納稅人該有的禮儀!”

終明明還沒有繳過一塊錢的稅金,卻學著長兄的口氣罵人。他伸出手探進昏死的警官衣服內,拿出警官證件和制式手槍。他用指頭一邊旋轉手槍,一邊喃喃說道。

“拿了他這個東西,他一定會被罵的。不行,不可以欺負弱小。”

終把手槍和警察證件放在警官的身邊,以似乎沒有體重的輕快感跑走。

※※※

這個時候,在花井家,花井夫人正辛苦地籌思著該如何去窺探竜堂家的情形。她把厚厚的肉臉貼在窗簾的隙縫里。

“還是看不到什麼。那個刑警先生定會將非國民連根拔除的,可是,這樣也讓人傷腦筋呢!我得讓那個美男子活下去才好。就算是愛國者,如果盡是一些丑男人的話,也太沒趣了。”

丑陋的愛國者和美貌的非國民該怎麼樣的選擇,著實讓花井夫人傷透了腦筋。可是,讓她下結論並不需要花多長的時間。

“男人還是臉孔重要。非國民只要讓他換一顆心就可以成為愛國者,可是,一個丑陋的男人再怎麼愛國也不可能變得英俊。”

“竜堂家的兄弟真可憐,或許會被刑警打耳光。你能忍受這件事嗎?”

花井帶著對妻子的嘲諷和對鄰人的同情如此說道,可是,花井夫人卻一點也不動搖。

“哼!你知道什麼!?警察可是聰明得很。他們不會留下打人的證據的。所以他們要打也是打肚子而不是臉。一個自命不凡的知識份子竟然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花並夫人表現出她從暴力小說中學到的知識,然後哈哈哈地晃動著肥滿的腹部大笑。當她停止笑聲之後,便偷偷地掀開了窗子的窗簾。雖然公安命她不可以打開窗簾,不過只打開-點應該沒有關系的吧?再怎麼說,她都是正義的同志,是警察的朋友。既然是想積極地協助,就算受到褒獎也不為過吧?

沒有人跳出來制止,所以花井夫人的膽子變大了,她打開窗簾,把兩只眼睛露到外頭去。還是沒有人出聲叱責、花井夫人的行動于是更加大膽了。

她打開了後門、拖著涼鞋來到外面,從陰暗的庭院窺視著竜堂家的內部。在奮力揮趕著襲擊而來的蚊子當中,她越發無法克制自己了快速地潛進了竜堂家的內門。跟在她後面出來的丈夫見狀大吃一驚,出聲制止。

“你怎麼可以任意跑進別人家里……”

“你講什麼話?土地原本就不屬于任何人的。是人類任意地將土地圍堵起來,這是沒道理的事。”

只要是能使自己的行動正當化的理由,花井夫人隨時都可以想出好幾個。她化身成日本最肥的女忍者,無聲無息地迫近竜堂家的玄關,打開了沒有上鎖的門,只見-群渾身汗水的壯年和中年男人們像色市場的金鯨魚一樣滾轉著,合唱著痛苦的呻吟之歌。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喜愛看刑警動作片的花井夫人一看就明白了。”


“呀!沒想到警宮是這麼弱哪!這樣真的能和人類的敵人作戰嗎?”

她原本只是小聲喃喃自語的,可是,聲音卻響遍了整個大廳,負傷者們就像在精神的傷口上被澆上辣椒醬一樣。其中一個人,也就是剛剛到花井家去拜訪的公安刑警,好不容易蠕動了鮮紅的嘴巴,把毛巾吐了出來,呼叫著花井夫人。

“這、這位太太,聽好,這件事絕對不要對外人說。如果被大眾媒體知道了,這位太太,你的家人-定會有麻煩的。”

這是一種威脅。將權力當成武器來使用的人,任何時候都會擺出強勢的姿態。但是,在這個時候,花井夫人卻沒有自覺到自己受到威助。她認為自己被對方視為守住同一個秘密的同志,因此她不禁大受感動。

“把一切都交給我吧!我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因為我是一個喜愛法律和秩序的模范日本人。你能相信我真是讓我高興。哇哈哈哈……”

花井夫人開懷大笑,蹬著地板走了出去。她是謹守著承諾。包括她的丈夫在內,她一句話都設說,也沒有為那些不幸的公安刑警們叫救護車,于是他們只得忍耐著痛苦倒在地上,一直到感到懷疑的公安部門的同事們直接趕過來為止。當然,他們也沒有辦法去向花井夫人抱怨。



位于世田谷區上用賀的首相私邸中,到午夜十點為止,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者們都在談論著總選舉時期的事。事實上應該說只有執政黨的干事長一個人口沫橫飛地說個不停,而其他的人都只是默默地點著頭。這個干事長有一張滿月般的圓臉,戴著一副粗框的眼鏡。一個執政黨的長老議員受不了政治的腐敗說道。

“一個政治家被金錢汙染到這種地步,我實在感到汗顏,哪還有臉走在路上?”

“我可以毫不在乎地照走不誤。”

干事長就是這樣的男人。欠缺羞恥心這點跟首相比較起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他也絲毫無意隱瞞。他主張“政治家之所以需要金錢,是因為有想成為政治家的國民。不對的人是國民”,而當執政黨在九州的參議院議員的補選中慘敗時,他甚至怒吼道:“撒了那麼大把的鈔票,為什麼人們還是不投票給執政黨?”。這個被視為身為一個政治家所該有的觀感和見識都在零以下的人物在黨內卻是位居第二位的重要人物,所以,首相對自己的權力寶座也不會感到有什麼不安。

當“鐮倉禦前”,也就是船津忠嚴老人還活著的時候,首相隨時隨地都要擔心這個怪異的老人不知什麼時候動一動他的小指頭,首相的腦袋就要搬家了。可是,自從老人在今年六月于富土山麓離奇死亡以來,日本的地下帝國不但沒有統一,反而還處于四分五裂的狀態下。首相的心境也就無所忌憚。首相本身在離開政界之後也可能成為地下帝國的主權者。未來就像以前的霓虹燈一樣明亮地閃爍著。

干事長一行人回去之後,首相茶也不喝就走進了位在二樓的第二接待室。等了兩個多小時的客人沒有一句怨言,鄭重地迎接了主人的來臨。不,不應該用鄭重來形容。

“總、總理大臣閣下,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真是對不起。”

趴在地毯上、把額頭頂在地上的是共和學院的學院長鳥羽靖一郎。是竜堂兄弟的姑媽的丈夫,茉理的父親。他所抱持的價值觀和外甥們是截然不同的。

“啊,放輕松點吧,鳥羽先生你身為一個教育家所獲得的清譽是我耳熟能詳的。”

首相客氣地讓靖一郎坐下來。靖-朗因為恐懼和驚訝而冷汗直流。他是一個完全屈服于權力和權威之下的人,甚至對文部大臣也必恭必敬的,所以,對首相就更不用說了。他不斷地鞠著躬坐了下來。可能是因為有個比自己卑屈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並不是一件壞事,同時也因為首相自己本身也是一個會見風轉舵的人,所以,他對鳥羽十分地親切。烏羽則因為被首相稱為“先生”、受寵若驚之余勉強才支撐住自己仿佛處于無重力狀態下的身體。

“今後也請你仍然致力于使教育正常化。”

“是、是。”

“對了,關于先生的外甥之事……”

首相的聲音讓靖一郎全身冒出了大量的汗水。他不知道首相將要說出什麼嚴厲的話來,可是首相接下來的話卻超乎靖一郎的想像之外。

“事實上,我正考慮要請先生的外甥們擔任政府要員呢!!”

靖一郎仿佛一下子改變了整個價值觀似地凝視著首相笑容滿面的臉。

“鳥羽先生的外甥們似乎是一些相當獨特的青少年哪了。”

“啊,該怎麼說呢?他們中了反國家的危險思想之毒,我覺得不宜將他們置于日本人的上位。實在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

“不,倒是我要拜托你呢!我想把他們納為我直屬的秘密搜查官。”

“啊?首相閣下的直屬秘密搜查官嗎?”

鳥羽靖一郎覺得這是一個適合少年觀賞的喜劇笑話,可是,他當然沒有說出口。沒有任何證明可以斷言,現實的政治和社會比少年觀賞的喜劇笑話更高尚。靖一郎也知道這個情形。明明知道卻不加以反駁,這是靖一郎和外甥們不同的地方。

“所以、我希望鳥羽先生能夠幫幫忙。為了國家,為了世界。一切就拜托你了。”

“當、當然。我烏羽靖-郎雖然不肖,但如果是為了國家,我將不惜自己的生命和靈魂全力以赴。”

※※※

……十分鍾之後,鳥羽靖一郎和前來迎接他的汽車不知前往何處了。首相仍然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回到一樓的和室喝他的茶。秘書官前來詢問。他也出席了首相和L女士的對談,他記得首相和對方成立了將竜堂兄弟拉進瑪麗關財團的約定。

“可是,首相,和瑪麗關財團的約定怎麼辦?”

“阿,馬麗關財團啊……”

首相輕輕地帶過話題。他那怪異的充滿自信的態度讓秘書官感到不安。

首相似乎洞穿了秘書官的心思,他一邊用手掌摩挲著茶杯,一邊繼續說道。

“他們要求要竜堂兄弟那是他們自己的事。可是,我也有我的主張。我豈會在毫不知情之下對他們言聽計從?”

首相交疊起他那粗短的腿,裝出了一副了不起的嘴臉。

“總而言之,先把竜堂兄弟抓到再說。至于結果,就像那個叫鳥羽的男人所說的,可以把他們留在官邸利用,也可以把他們交給瑪麗關時團。除了瑪麗關之外、還有其他的財閥哩。嘿嘿嘿嘿……。”

在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想控制野獸卻反被咬斷頭的人。秘書官在-瞬間有這樣的想法,不過,他仍然只是保持著沉默。



即使在凌晨三點這個時刻,在戒嚴令之下,東京的各個重要地方仍然燈火輝煌。山手線和上越線、東北線聚集的上野車站就是其中一處,和滑雪季比起來雖然顯得比較閑散,可是,被稱為公園口的一帶,旅行者的行跡卻未曾間斷過。

“北方某國的特殊工作部隊可能已經潛入了首都圈。警察和自衛隊出動了。請各位市民全力配合。”

深夜的電視不斷地播放著這個消息。

“真討厭、簡直成了亂世了嘛。”鳥羽茉理喃喃說道,把罐裝的麥茶送到嘴邊。

乍見之下,他們像是剛剛要離開夏山的五個兄妹。可是、這個五人組恐怕是日本最危險的激進派反政府團體。在這-群公子、小姐的外表下,似乎隱藏著五打半的風暴。或者該說是一個肉食性恐龍的連隊。他們帶著一副無辜的表情喝著麥茶、吃著漢堡、談論著今後的去向,可是,內容跟和平主義是一點都沾不上邊的。

“干脆就進入首相官邸,把首相捉來當人質吧?”

聽到終的提議,余歪著頭,提出了異議。

“捉首相當人質果真有效嗎?挽不好就一起被射殺了。”

“那時候會死的只有首相而已。”

續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非常狠毒的話。身為長兄、家長、又是竜堂·鳥羽聯合軍隊司令官的始默然地環視著四周每當有穿制服的人影進入他的視線,他總有“來了嗎?”的心理動作,可是,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被發現。


弟弟們則對他們將來的動向各自發表著意見。

“我覺得輕井澤好。”

“到寥科或八岳去好了。”

聽到這些地名,始吹了一口氣.對著表妹說道。

“茉理,你說說這些家伙吧!”

“我倒希望到野尻湖去。”

若無其事地說完,茉理拿著麥茶罐笑了起來。

“對不起,我只是開玩笑的。可是抱著觀光的心態,心情會比較好一點的。如果老是板著一張臉,就著了敵人的道了。不是嗎?”

萊理說要去洗手間便站起身來,余說要一起前往。始一邊咀嚼著堂妹的話,一邊看著電視畫面,然後很快地便把視線移開,陷入沉思里。除了始以外,其他的四個人都尚未成年,所以不可能會出現在畫面上。

如果要映出臉部,應該只有的自已吧!尤其在深夜的電視機上,要面對自己的臉孔並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他知道四處逃亡會給一般的市民造成麻煩。可是,他們也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乖乖地被抓,任憑四姊妹和公安警察的實驗或拷問、壓迫。那只是滿足了追捕者一方的虐待狂和被追捕者的被虐待狂而已。如果要面對這樣無趣的結局,那當然是“逃,或者反擊!”了,而這就是竜堂家的精神風骨。雖然反擊的時候會造成很大的損害程度。可是,只要對方停止追捕,就沒有什麼問題了。他們的和平日子被擾亂,被迫離家流浪,最後還要背負起犯罪的意識,這不是他們該盡的義務。追捕他們兄弟的那些人完全沒有犯罪的意識。

干脆就像終所提議的,拿首相來當人質吧?當始突然這樣想著的時候,終發出了驚訝的叫聲“啊?騙人吧?”接著,續的手抓住了哥哥的左上胳膊部分搖著。在始回過頭來的眼睛中映著老二微微感到意外的表情。

“大哥,你看電視畫面!”

“怎麼了?出現在余夢中的怪物現身了嗎?”

“真是像極了。”

續仍然像平常一樣說出和他的長相不相稱的諷刺言詞。不過,他壓低了聲音,主要是考慮到茉理的立場。

“是鳥羽姑丈哪,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在呼叫我們?”

原本不為任何事物所動的竜堂始無言地蹙著眉頭,把視線移往電視畫面。一個不能說是令他們懷念的紳士風度的臉叫著他們的名字。

“始、續、終、余,還有茉理,請你們回來吧!你們的所作所為,我雖然不能苟同,可是我覺得這件事還有商量的余地。或許我讓你們有孤寂的感覺。或許做為你們的至親,我應該以更寬大的胸懷來接受你們的行為,不,是理解你們複雜的想法才對。怎麼樣?要不要回家來?我們不會對你們不利的。事實上是有好消息等著你們。從小你們就是乖巧的孩子。你們覺得如何?大家重拾當時的那種心境,再次地友好相處吧?”

“拜托……”

終用兩手抱著頭呻吟著。在電視畫面上的鳥羽靖一郎成功地做到了讓勇敢的竜堂兄弟們灰心的偉業。始和續甚至連呻吟都不想。他們只是交換著視線而己。一對經過他們身邊的夫妻交頭接耳的聲音傳進了他們的耳里。

“什麼嘛!怎麼叫始、續、終、余?聽來真是好笑。”

“取名字也該有點頭腦吧!真想看看這些人的父母長什麼樣子。取那種名字、孩子怎麼養得好?”

始未必反對他們的說法,可是,他也不想舉雙手表示贊同,所以只是默默地咬著起司漢堡。不管處于什麼狀況下,先要把肚子的問題解決了再說。

肚子一空,不但體力受到影響,思考的集中力和持續力也會低下。今後要逃向何方?這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下決心的。他們之所以逃往上野是因為聽過“在東京犯罪的人大部分都逃往西方,很少有人逃往北方的”的犯罪心理學之故,所以始才試著反其道而行。原本他就對他們被視為犯罪者一事感到生氣,因為逃亡者畢竟是不同的。

茉理和余平安地從洗手間回來是在鳥羽靖一郎聲淚俱下的演技結束之後,從某些跡象來看,始豁然明白了一些事。或許電視上還會重複播放,所以,他決心要在這之前趕快離開這里。

“到月台去。目前我們先到仙台一帶去,然後再想以後的事。”

對于總司令的指示、沒有人有任何異議。弟弟們和堂妹各拿起自己的行李站了起來。就在像淤塞于水池中的水流出來一樣的那一瞬間,這五個正想離開的人四周聚集了一群肮髒的便服男子。

“你是竜堂始吧?請跟我們一起走。”

始沒有回答。他遵守住竜堂家的家訓。

“稱呼第一次見面的人不加敬稱的家伙等于猴子的同類.沒有必要回答他們。”

始沉默著,這個舉動讓那些“猴子們”怒火中燒,于是便露出了脅迫的面目。以權力為背景的威脅一旦失效,這些猴子便大為不悅。

“喂,竜堂始,回話呀!”

對方用“只再講這麼一次”的語氣威脅著對方。結果效果是零。以日本人的標准來說算是很出眾的高挑青年,像看待一堆雜草似地漠視著這些無禮的男人。男人們不把自己的無禮舉動放在心上,一下子血氣全上來了。他們從左右方抓住了始的手腕。同時把另一只手按在始的頸部,想用蠻力制伏始。

始很自然地一揮手。

男人們都是柔道的高于,逮捕術也是一流的。可是,這些頭銜現在都不具任何意義了。在一瞬間,他們都被彈了開來,跌在鋪上磁磚的地板上。她們什麼動作不好做,偏偏就要去搭龍王的頸部。這是他們為自己無禮的舉動所付出的代價。

續用旅行袋打倒了跳上前來的第二批人。一個男人被打離了有十公尺遠,一邊在平滑的磁磚上打著轉,一邊滑向遠處。

“啊,還不快抓住他們?不可以殺死,要毫發無傷地活捉!”

大聲地吼叫著,用手杖敲擊著地板的是一個有著險惡目光的老人。這個叫做田母澤篤的老人讓幾個私人兵切守在他四周。幾天前他就一直在監視著竜堂家的兄弟們,想趁機下手,可是卻讓公安警察搶了先機。當然,他不會這樣就罷休的。不管事情的經過如何,只要他自己達到目標就可以了。

這一天,這個時刻,上野車站成了東京最初的混亂爆發之地。背景音樂或許該配上“天國和地獄”的音樂才是。闖進車站內的警官超過了一百人,可是,他們不可能一百人都同時一湧而上,所以被擁有著深不可測能力的竜堂兄弟予以各個擊破,上野車站的各處堆起廣像小山一樣的昏死者和負傷者。

不久之後,戲劇性的畫面轉移到地下去了。

連結上野車站地上和地下的電梯很長。由于距離很長,搭乘的時間差就因人而異了。或許也有人趁這個時候來練習運動吧?而竜堂家的年少組——就暫且用來和警官玩起捉迷藏的游戲。在電梯的中途,他們回頭一看,新的敵人殺到了。

“還不站住!這些小鬼!”

這些話像是在打招呼,可是,竜堂家兄弟沒有必要因為這樣就其的停下來等他們。然而,終卻乖乖地停下了腳步等著。就在踩著電梯碰碰響路上前來的警官就要抓住他的那一瞬間,終突然縮起了背,讓對方撲了個空,接著便抓住了在他跟前警官的腳踩,輕輕地-提。警官的身體失去了平衡,飛過了終的頭上,滾下電梯。在摔到下面,好不容易才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到自己的膝蓋摔斷站不起來了。

“節制一點,終!”

“我知道。馬上就去!”

終和余不斷地從電梯的皮帶上跳到隔壁的電梯皮帶上去,捉弄著警官們。

公平地說來,警官們已經盡到了他們領到的薪水以上的力量了。他們在漫長的電梯上跑上跑下,渾身汗水地追著少年們,可是,他們甚至連對方的影子都沒能踏到。更可憐的是追著奔跑在往下方電梯上的終的警官,當他們好不容易跑到最上頭的時候,突然胸口被一推,便從電梯的上方直落最下方了。

沒有一個人受到重傷。輕傷的則有四個,其他的人連一點擦傷都沒有。可是,他們就像跑到終點的馬拉松選手一樣疲累,喘著氣,淌著汗,一個好不容易調整了呼吸的警官從車站內爬了出來,對著巡邏車群大叫。

“……被他們逃了!”

這是一個令人愕然的報告。這個時候,凶惡的五人組已經離開了上野車站內部,奔跑在暗無人跡的鐵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