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二章 女帝大怒

當竜堂家的兄弟因為人海戰術而被沖散的時候,日本的前任首相正在西安市內另一家高級旅館“渭水賓館”內進晚餐。

依照正式的公布消息,前首相是從第二天開始訪問西安的,不過,他將行程提前了。由于事關莫大的利權事宜,讓他感到極為興奮。他的隨行者有身為議員的長男孝弘、手下議員松井、禦用文化人毒岡、薔薇銀行董事長林部以及秘書、貼身保鏢等合計二十人。

前首相是象征日本政治丑陋的人物之一,素有“寄生樹”之稱。寄生于他人或企業、宗教團體,吸干養份,讓對方干枯而死。在他四十年的政治家生活中,所建立起來的“武勳”有——涉嫌瀆職和股標的不公正交易、公款盜領事件三十次之多,接受的賄賂和回扣總額高達兩百億元,被他控制著資金而倒閉的公司有八家,為了頂他的罪名而被捕入獄的人有四十人,自殺的有六人。沒有這些轟轟烈烈的業績,哪稱得上是大日本經濟帝國的政治精英呢?

前首相今年七十五歲,可是,他那充滿油脂和精力的容貌使得他看來年輕了十歲左右。頭發雖然不發,發色卻很黑。身高以這個世代的日本人來說也算是很高的,將近有一八O公分,堂堂的威嚴遠凌駕于現任的首相之上。

“蒙前首相閣下之榮耀,我們也得以一嘗美味。”

說這些話的林部甚三郎是薔薇銀行的董事長。薔薇銀行以一支“有薔薇標幟的薔薇銀行、薔薇銀行”CM歌而廣為人知,是一個一流的都市銀行,可是,到前年為止是稱為“昭和產業國民共同京濱商工東亞開發銀行”。在依序合並了幾家銀行之後形成了現在的規模,所以才有這麼冗長的名稱。當客戶要存提款時,必須寫上“昭和產業國民共同京濱商工東亞開發銀行高田馬場車站前分行”二十六個漢字,這一點頗受評議。不光是人們感到不滿,要開新戶頭的人也總覺得很麻煩。眼看著存款金額越來越少,重要干部們在經過商談之後,遂將名稱變更為非常簡短的名字。連那些重要干部們也因為記不住那原本冗長的名字,所以也都閉口不提了。

林部原本是大藏省的高級官僚。大藏省以要讓銀行合並,“不管讓那個銀行出身的人擔任新董事長都會造成大家心里的疙瘩,為求公平起見,就從外部招考新董事長”為借口,讓大藏官僚成了空降部隊。薔薇銀行有從事各種不正當的融資、獻金給暴力團、侵占小銀行等惡評,以及以大掃除為名讓大藏官僚趁機篡位的弱點。

美國在宣布不履行債務之後,日本眼看著就拿不回兩兆美金的貸款了。日本的銀行和證券公司陷入了恐慌當中,近日里,也有小規模的證券公司因而倒閉了。而林部董事長仗著前首相的人脈,和一些領導人士聯絡,找出了一條新的活路。

前首相靠在椅子上,心情愉快地翻動著他的舌頭。

“日本要活下來就要把中國和西伯利亞當成經濟的開發地,活用他們的勞動力和地下資源、市場才行。反正他們也沒有活用資源的技術和能力。沒有日本的幫助,他們什麼也做不來。話說回來,現任的首相還真是沒有外交靈感哪!我得想想辦法才行。”

“那是因為前首相在平安經曆過L事件和R事件、G事件之後,處理危機已經是駕輕就熟了。”

“你怎麼這麼說呢?林部,那都是秘書他們自己胡作非為惹出來的事,對我來說,也是個麻煩啊!”

前首相的眉間立刻就罩上了一層不愉快的烏云。

以前,他也讓幾個秘書自殺過,是一個適合掛著“秘書殺手”名號的冷酷人物。如果他會在意死者怨靈或遺族們的慨歎,就成不了日本經濟帝國的領導人了。

“啊,在下說了有欠思慮的話,請原諒。下次的國防問題座談會讓我買兩千張票好了。”

林部卑屈地搓揉著手。前首相主辦的座談會入場券一張三萬元,會場只能容納兩千人,可是,他卻賣了一萬五千張給財界。這麼一來,就有四億元以上的收益了,而這種政治資金又不需繳稅。前首相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

“嗯,就拜托你了。對了,今天晚上,我要和一個叫小早川奈津子的婦人見面。”

“小早川奈津子?”

“她被稱為女皇帝,我想那是一種誇張的稱呼吧?想必在日本人社會里,是一種交際相當廣的婦人。”

“燕云飯店”位于其地下室的日本人專用會員制俱樂部“蓬萊”的所有人就是一個叫小早川奈津子的日本女性。據說她的資金力和人脈、情報網非比尋常。

“那個女皇帝去年來到西安,知道我來到這里就要求會面。”

“啊,是這樣嗎?大概是想,如果能順前首相閣下的意,以後她要做什麼事也都很有利吧?”

“大概是吧?想和大政治家建立起人脈網路,還真是聰明。當然,如果對我們和國家任何利益,那就沒什麼意義了。”

能這麼淡然地自稱為大政治家,可見前首相的心髒有多麼強了,這已經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林部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

“名字倒是很溫文高雅,是個美人吧?”

“這就不曉得了。我也還沒有見過。今天晚上就會有電話進來。如果是美人就再好也不過了,不過,那又怎樣呢?”

“前首相閣下以前是陸軍數一數二的美男將校,對女性一定相當有評鑒力和吸引力吧?真讓人豔羨啊!”

阿諛的是禦用文化人毒岡。相當于前首相的頭腦,主張惡改憲法、擴張軍備、核子武裝、征兵制度、制定國家機密法、派兵海外等,在電視和雜志上大聲呼籲“年輕人啊!為自由流血,光榮地死在戰場上吧!”當然,他自己是不曾到過戰場上的,今後也絕對不會有意思前往。對他來說,別人的血是連一塊錢的價值都沒有的。

一個秘書恭恭敬敬地把電話遞給了前首相。是那個叫小早川奈津子的婦人打來的。前首相傲然地點了點頭,接過話筒,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在六秒鍾之後,他的態度有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咯”前首相發出了異樣的聲音。再度看著手邊話筒的視線看來像是因恐懼和驚愕而凍住了一般。他也沒注意到林部和毒岡吃驚地凝視自己,采取了直立不動的姿勢。

“真對不起,請原諒。不,真是抱歉。在下不知情,實在對不起……”

包圍著前首相的人們啞然地交換著懷疑的視線。

“是,第一次面見禦前大人是在蒙古聯合自治政府。”

前首相把頭低得更低。

日軍在該偽蒙自治政府的勢力圈內生產大量的鴉片、嗎啡、海洛英等,到東南亞四處販賣,造成許多人成為悲慘的禁藥中毒患者,而日軍則賺取了莫大的利益。這些肮髒的利益除了用來做為侵略戰爭的軍費和傀儡政權的預算之外,也人了政治家和軍人的荷包。

當前首相擔任新任的陸軍少尉時,也是這個惡毒的禁藥聯合組織企業一員,他四處活動,把髒錢收進自己的荷包。可是,還有人拿到非前首相所能比的巨額利益。這個人就是船津中岩。光聽到“禦前”,前首相四周的人們都不禁吞了吞口水,僵硬了身體。

“不肖年輕時曾蒙鐮倉腳前多方特別照顧。能成為首相也是拜禦前之賜。”

一個嘲弄的女人聲音流進了前首相的耳朵里。

“你真是會講話。可是,結果,在你任職期間,征兵制度和孩子武裝也沒有實現嘛!以前我父親就曾不滿地批評你光會在口頭上逞能。”

“那、那是因為,對了,是因為憲法的制約啊!總之,不對的是憲法。不能派兵海外、地價高漲和少年犯罪增加都是因為憲法的緣故……”

“誰?”

議員松井突然大叫。他在父親的地盤內參加選舉而當選,就是所謂的二世議員。雖然深受前首相和毒岡的影響而趨向鷹派,可是,思想和信念並沒有像他們那麼根深蒂固。他最喜歡當軍需產業的代言人,收取政治獻金和回扣,以空泛的軍國主義發言內容來博取人們的注意。

松井看到的是出現在蜜月套房門口的人影。那是一個身材出眾的青年和一個嬌小的少年。對松井而言,竜堂家的始和余是他第一次見到的。來到這個出人意料之外的場所,始在困惑之余,道了歉正想離開時,松井仍然口出暴言。

“你們來干什麼?這里不是你們這種身份的人能來的地方,趕快滾出去!”

松井之所以用日語大吼並不是因為他確定對方是日本人的緣故,而是因為他深信就像第二次大戰之前的傲慢日本人一樣,亞洲各國的人們被人用日話謾罵就會感到畏縮。


“在這里的可是日本的前首相閣下啊!”

始停下了腳步。

“……啊,是那個人啊?本來他應該要進監獄五、六次的,卻因為時效的問題或者讓秘書頂罪而逃過罪愆的日本第一大惡棍。”

“可惡!你竟然敢侮辱憂國的大政治家前首相閣下?”

松井咆哮著。他露出了像斗犬一般的表情,脫下了上衣。他對自己柔道四段的臂力相當有自信,一旦不順他的意,常常就會抓起秘書或手下縣會議員們猛力一摔。自從古田重平議員在美國因事故死亡之後,松井是保守黨內最粗暴的男子。毒岡在一旁煽著火。

“放手一搏吧,松井議員!”

松井擺足架勢抓向始的衣領。他的個頭不算小,可是,卻仍然比始矮了十公分之多。就在他抓住始的衣襟,想要來個大外割技巧的那一瞬間,始的一只手動了。松井的身體就旋轉著在半空中飛行,他的臉和毒岡的臉剛好撞個正著。兩個人唇咬著唇,相擁著滾在地上。在昏迷之前的那一小段時間內,兩個人一定都感到很不是滋味吧?前首相調整了自己的臉色,掩住了話筒的送話口,命令在場的六個保鏢把這兩個無禮的闖入者打個痛快。

“你這個非國民!不要想活著回日本!”

始立刻就被包圍起來了,可是,他一刻也沒有猶豫,把右腳往後一抬。鞋跟踢碎了在他後面的男人的右膝蓋。男人發出了痛苦的慘叫聲。同時,始轉過半個身子,用手肘撞向左側男子的胃。男人發出了慘叫聲,吐出了胃液,往後飛去。站在前方的男子把槍指向始的胸口。就在他要扣扳機之前的那一瞬間,始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了鋼筆,手腕一翻。以時速兩百公里飛來的鋼筆一邊旋轉著撞向男人的臉,男人的門牙被擊碎了。他從嘴巴里吐出了折斷的牙齒和鮮血,倒在地上。從他手上飛離的手槍落在地上發出了沉重的聲音。始的鞋尖頂住手槍,往上飛踢。第四個男人把手槍朝向始的那一瞬間,被飛來的手槍擊中胯間的要害,仰倒了下來。第五個男人從後方飛向始,用一只手陷住始的咽喉。始就像抓住幼兒的手一般輕輕地撥開對方的手,順勢一揮。男人超過八十公斤的身體像橄欖球一樣飛在半空中,撞擊在牆壁上,在他度過那極短暫的空中生活期間,第六個男人已經發出了呻吟聲趴在地上了。他跳向余,想抓余當人質,可是,手腕卻被余輕輕地一甩,整個臉就撞向地面了。

把六個保鏢都料理乾淨只花了十秒鍾的時間。始拂了拂手,確認余平安無事的時候,前首相一行人毫發無傷的只有前首相自己和林部董事長了。林部的腦袋回路似乎暫時短路了似的,他跌坐在沙發上,用空洞的聲音唱著“薔薇標幟的薔薇銀行、薔薇銀行”。畏縮不已的前首相四肢著地,想逃到沙發後面去,卻被始擋在前方,整個人遂癱在地上。

“你好像很喜歡軍隊和戰爭……”

始的兩眼中散放出危險的光芒。

“既然那麼喜歡軍隊和戰爭,不妨自己帶著槍到戰場上去吧!要流血,就流你自己的血好了。現在你還可以進入自衛隊,怎麼樣?”

“我、我已經老了啊!”

“那麼,就把你的孩子或孫子送上戰場吧!你根本不是什麼愛國者,只是渴求著他人的鮮血罷了。事實上不就是一個把別人趕上戰場,讓他們相互殘殺,然後在一旁歡欣鼓舞著觀賞的變態?”

“始哥哥。”

聽到麼弟的聲音,始回過頭。余帶著迷惑的表情,把話筒交給了長兄。始帶著不遜于麼弟的困惑表情接過了話筒。在他耳畔響起的是一個模糊的笑聲,好像是女人的聲音。



西安的夜晚一片黑暗。沒有像日本人的大都會一般,浪費了大量的電力,仿佛白畫般明亮地閃著光芒。除了老式的街燈綻放出橘色的圓光之外,整個都市都罩在夜晚深厚的手掌中,顯得漆黑又靜謐。續和終可以確認聳立在黑夜當中的佛教寺院“大雁塔”,但是,經過寺院前面之後,卻無法判斷出是朝哪個方向。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然而,四輪驅動車的疾馳並沒有持續很久。夜晚的黑暗突然往後退,白晃晃的不夜城出現在續和終的眼前。車子跑進了地下停車場。

這座不夜城是日本的財團界出資,日本有名的旅館派遣負責人加以營運的,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說日語,投宿的旅館有過半數都是日本人。這一天夜里,除了生意人之外,旅館里還投宿了許多參加“三國志之旅”、“秦漢興亡曆史之旅”、“唐詩之旅”和“玄宗與楊貴妃的羅曼史之旅”等團體旅游的客人。大廳和免稅店都充斥著日本話。

這天晚上,讓西安騷動不安的事件都發生在用外國資本建造的旅館中,而續和終抵達的地方則是第三個現場。

“請往這邊走。”

打開車門,從駕駛座上下來的男人用日語催促著。

來到這里如果再躊躇就沒什麼意思了,所以,續和終就跟在男人後面進到了旅館內部。在走廊上轉了三個彎,搭上升降機上到四樓,再從大廳往走廊轉過三個彎。打開兩邊洞開的門,走在不知是走廊還是大廳的空間中,然後又穿過一道門。眼前的房間有學校的教室那麼寬。房間正中央有一張巨大的桌子,擺放著幾乎要溢出桌面的料理。閃著糖光的乳豬丸、蒸烤全鵝、蝦子等,在經過控制的照明下曆曆呈現在眼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過晚餐,終不禁短短地吹了吹口哨。續瞪著白眼,在心里罵道:沒水准!續在意的倒是房間里的擺設。窗子很小,掛著厚厚的窗簾,牆上放著兩具中世紀西洋甲胄,綻放出陰森的光芒。

帶他們兩人進來的男人請他們進餐。續頓了一下,冷冷地回答。

“實在無法引起我的食欲,因為我聞到了會讓我食欲減退的味兒。”

續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硫璃杯。刻在杯子表面的葡萄唐草花樣反射著燈光,閃著銀白色的光芒。續的手腕一翻,琉璃杯飛向阿拉伯風格的屏風,酒的飛沫形成了紅珠群,在半空中飛舞。

屏風倒了。後面有一個人影。人影就坐在黑檀制的清朝樣式中國椅子上,屏風看起來就像匐伏在其腳邊一般。

終浮起了兩腳的腳跟,全身處于備戰狀態,觀察著椅子上的人。椅子的兩側有燭台,巨大的蠟燭搖曳著火光。燭台的形狀就像人類的手腕千樣,像是青銅造的手緊緊握住蠟燭。這間寬廣的房間不僅在裝璜的樣式上不統一,從某一方面來說,還帶有一種讓人覺得不舒服的味道。而房間的主人也理所當然似地讓人沒有任何好感。

“寵物似乎也不怎麼樣嘛!”

續喃喃說著,他的嗅覺嗅到的是那只寵物的味道。終點點頭發表了他的評語。

“或許可以做成一百個左右的手提包呢!”

空氣咻咻地鳴響著,寵物伸長了它那長長的,叉成兩條的舌頭。身子卷在椅子上的正是一條直徑大約有三十公分粗的大蛇。大蛇黃濁的眼睛凝視著竜堂家的老二和老三。那是一種沒有什麼感情的,空虛的眼神。

“白虎丸,不可以對客人失禮!安靜!”

把大蛇命名為“白虎丸”,這固然讓續感到驚異,但是,聲音的主人對續造成的沖擊更凌駕其上。是一個穿著用四川錦織成青紫色中國服的女性。這個不太像女性,倒更像是怪物的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高跟續差不多,體重卻足足有續的兩倍以上。她所穿著的中國服大概要用上一般人五倍多的布料。

“你不覺得她是個很可怕的女人嗎?續哥?”

“我可以確信的一點是她很有錢。”

在續的眼里,這個女性似乎是埋在高級品堆中呼吸一樣。名牌手表,據推斷大概要三千五百萬元。項鏈大概要一千八百萬元。兩手的手指頭上合計有二十個戒指。每一個戒指的台座不是黃金就是白金制成的,上面則裝飾著大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鑽石。

“那只是純粹的浪費吧?”

終的反應很冷淡。

“我還能了解始哥愛書的理由何在,可是,寶石又不能讀出什麼名堂。”

“而且也不能吃。不過,如果把它們賣掉的話,可以買很多吃的東西。”

續就像出現在歐洲民間故事中,唆使無欲的農民做壞事的魔女一般鼓動著終。當終想說什麼時,女人開了口。她的嘴巴上塗滿了廉價顏料般色調的口紅。


“我衷心地歡迎你們。我是小早川奈津子。能見到竜堂家的兄弟,真是讓我喜不自勝。”

那充滿油脂般的聲音讓終的背上流著冷汗。如果不是不想在續的面前表現出懦弱,終一定早就一溜煙逃了。可是,事實上,續的感覺也是一樣的。他強忍著一股直透心底的惡寒,想將女人的容貌看個清楚,可是,他卻做不到。覆蓋在女人臉上的白粉似乎有好幾公分厚。



續蠕動著他那形狀美好的嘴唇,裝出了冷淡而辛辣的表情。雖然是一種演技,卻很適合這個年輕人。

“承蒙您的招待,不勝感激,可是,這里的料理不合我們的口味,而且空氣也不適合我們的肌膚,或許我們該就此告退了。”

“夫人似乎很有力量的。我想她對你們會有所幫助。”

插嘴的是把續和終帶進來的男人。終還記得他那戴著眼鏡的生意人風格。在靈敏地活動了頭腦之後,終暫時有了結論——原來是故意安排人把我們趕出旅館,然後再把我們帶到這里來的啊?對方這麼刻意地施恩于己,到底有什麼企圖?反正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事的。

女人蠕動了她那像塗著紅土般的嘴唇。粗粗的手指頭一響,大蛇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她的身體。

“是啊!我可以幫你們。我希望有共同目的的同志可以好好地談一談。”

“也就是說,要我們跟你聯手啰?”

和別人同盟並不是續所喜歡的事。連這一次和舊金山的黃大人合作,續也表現得不很積極。只是因為長兄下了決定,他只好跟著做罷了。更何況眼前的人冒瀆了女性本來的優美和化妝技術、流行等,對這種人,續根本無法接受。

“四姊妹那個巨大的財閥組織企圖完全支配整個世界。他們應該也知道吧?為了正義,你們應該跟我聯手才對。”

“哦,原來是正義啊?阿道夫·希特勒也說過,在開戰的時候還大聲地宣稱自己是代表正義的。”

面對續的嘲諷,怪女人笑了笑。

“我沒有興趣談希特勒那種小人物。因為那個留著胡子的男人只不過是四姊妹的世界政策所生產出來的小鬼罷了。”

“……”

“本來就是這樣。你想誰會提供資金給初期貧窮的納粹?希特勒不是納粹的創始人。他是半途加入納粹這個小集團的人。到底是誰把希特勒叫到集團中來的?”

“無所謂。”

續冷冷地回答。

“很遺憾的,我不能立刻回答你。在我們家,決定兄弟行動的權力在家長身上。”

續無視于一旁的男人勸坐,對著弟弟說道。

“終,我們該告辭了。該去找大哥和余了。”

“0K!”

終對眼前的山珍海味雖然有所眷戀,可是,對小早川奈津子的反感遠勝過食欲。小早川奈津子抓起了一塊有著終拳頭大小,帶著骨頭的羊肉。澆上了以大蒜為主體的調味汁,一口咬下去,發出了聲音,連肉帶骨地咬碎了。

“在這里等的話,你們的兄弟很快就會到來。到時將會有一場令人感動的兄弟再會了。哦呵呵呵!”

對這個有著中年女性外形的怪物而言,鈣質不足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相對的,發生的是一串掌摑的聲音。女人好像對調味料不怎麼滿意似地,對著畏縮不已的男人一陣臭罵之後,突然就往男人的左臉頰打了一巴掌。男人被打退了五步遠的距離,滾倒在地上。男人好不容易站了起來,撿起掉在地上的眼鏡,行了一個禮,退了出去。

“不要這麼粗暴啊!沒什麼事值得你這樣揍人的。”

終感到憤慨不已,而續注意到的是小早川奈津子手的動作。戴了二十個沉重的戒指,而出手還能那麼輕巧、迅速,這可不是一件尋常的事。或許這個怪女人不只有肥滿的脂肪體而已,而且可能藏有標准以上的威力。

“不要這麼急。現在我要讓你們看看在電視上絕對看不到的余興節目。”

小早川奈津子水平地移動了她那滿是油光的粗指頭。—方的壁面增強了亮度。百葉窗無聲無息地升了上來,厚厚的強化玻璃窗出現在眼前。由于這面寬度大約有五公尺,從地面直達天花板的大窗,整個房間就是一座畫廊一樣。下方可以看到一樣和教室面積一般大小的大房間。地板中央有一個籃子。而且不知什麼時候,那條叫白虎丸的大蛇出現在那個房間,卷縮著身體。

“我要給白虎丸食餌。在這十天當中,安一直都沒有進食,現在肚子一定很餓了。必須給它加一點營養了。哦呵呵呵呵!”

姑且不說其他的事情,她的笑聲實在就很需要加以修正。續在內心咋著舌想著,這時,終的聲音刺進了他的耳膜。勇敢而無敵的老三很稀奇地表現出緊張的樣子。

“老哥,那是個嬰兒啊!”

續再也不能平靜焉為了。一個被布包著的小小生物正在籃子里動著。那是一個有著褐色肌膚的嬰兒。大蛇長而分叉的舌頭在半空中游移。活生生的嬰兒就要被當成大蛇的食物了。

“大概是孟加拉吧?那個嬰兒是從南美的某個國家買來的。怎麼樣?圓圓肥肥的,看來很好吃的樣子吧?哦呵呵呵呵!”

這可不是隨便就能附和的話。續尖銳而猛烈的視線刺向小早川奈津子,可是,這個怪女人似乎一點痛癢感都沒有,繼續口出狂言。

“如果是兔子或貓的話,你們一定就不會那麼驚訝吧?因為食餌是人類就感到大驚小怪,這是一種偽善哪!哦呵呵呵呵!”

怪女人用舌頭舔著粘在她指頭上的油脂。

“我給這個嬰兒吃昂貴的斷奶食品呢!如果他留在自己的國家,不是因為沒得吃而因營養失調致死,就是會染上傳染病而亡。我給了這個孩子一段幸福的時光喲!哦呵呵呵呵!”

她的每一句話都讓空氣中的毒素加濃了一般。小早川奈津子這個人實際上比她那優雅的名字更具一萬倍以上的沖擊性。續和終交換了一下視線。終的手若無其事地在桌上移動著,讓銀制的叉子滑進工作服的袖子里。

小早川奈津子把極品山東酒注入喝啤酒用的大啤酒杯中,幾乎一口氣就喝光了。

“優秀的日本人出生率越來越低,而那些無能的開發中國家的人卻不斷增加,真是傷腦筋啊!你們不這麼認為嗎?”

“如果真的是優秀的人,就該想辦法幫助第三世界的貧苦人們。”


“是啊!如果你覺得人口增加令人困惑,你可以自殺呀!我想歐巴桑自殺的話,就可以多出足夠養活開發中國家一百個孩子的糧食。”

終一點一點地移向強化玻璃窗。

他知道大蛇是沒有罪過的。饑餓的爬蟲類為了維持自己的生命,只有吃下眼前的食餌。至于食餌是一塊豬肉,或者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嬰兒,這都和大蛇無關。可是,竜堂兄弟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嬰兒被大蛇吞食下去的。要救嬰兒,就必須殺死大蛇。這是二選一的問題,不是一句“大家和諧地過日子”就可以解決的。而在這個時候,他們之所以選擇嬰兒而不選大蛇,不是因為人類比爬蟲類重要,而是以沒有自衛力量的一方為優先考慮條件。話是這麼說,不過,感情優于道理卻是不爭的事實。



“白虎丸!”

奈津子大叫。倒不如說她發出巨大的音量讓空氣產生搖晃。不知道是聽到她的聲音了?還是感應到了精神波動,大蛇張大了嘴巴。口腔內的桃色粘膜反射著照明閃著光芒。

終往地上一踢。小早川奈津子的手抓起了桌上的刀子,朝著終丟出去。續的手刀一閃,在半空中將刀子擊落。強化玻璃承受了終的沖撞,發出了抗議的慘叫聲,粉碎了。

隨著多達數百數千片的強化玻璃碎片,終跳到白虎丸的面前。

白虎丸發出了威嚇的聲音,迎向這個不受歡迎的闖入者。正確說來,那不是聲音,而是舌音。蛇沒有聲帶,所以發不出聲音。不過,總而言之,那就是十天沒進食的生物在自己正要享受獵物時受到干擾時憤怒的叫聲。那當然是一種具有壓倒性威力的憤怒,可是,卻無能讓終感到一絲絲的畏懼。終以他人絕對無法模仿的速度將嬰兒從籃子里抱起來。只要有一瞬間的躊躇,一定就會被大蛇制住先機。終把空了的籃子對著大蛇的頭部踢過去,然後把嬰兒高高地丟上來。

嬰兒的身體像橄欖球一樣在半空中飛著,從玻璃窗的破洞朝著走廊上劃著弧形,落在續的手臂當中。續抱住了嬰兒,對著小早川奈津子投過去一個冷冷的笑容。怪女人兩眼中很明顯地充滿了怒氣。

理所當然的,大蛇的兩眼中燃著更巨大的怒氣。它的舌音鞭打著空氣,腥臭的風撲向終。異樣的臭味讓終不禁噤了氣,可是,在面臨生死之戰時,這個少年卻比外表有看來更冷靜。看著大蛇在地上爬行,終相應地把身體的重心貫注在指尖,慢慢地往側面劃著弧形移動。

大蛇化成了一股暴風襲向終。終高高地跳起來避過大蛇的攻擊,在半空中一回轉後飛落地上。

白虎丸的左眼深深地插著一根銀叉。大蛇痛苦的舌音震動著空氣。巨大的尾巴,應該說是下半身發出了怒吼聲,對著著地的終重擊過去。

終交叉起兩手,護著臉躲過大蛇的一擊。被打到的兩手當然感到一陣麻痹。這種大蛇用身體為憤怒和痛苦、攻擊的行動而卷曲著身體,企圖卷住少年的身體。以它直徑三十公分的身體絞住對方的話,對方脊椎斷裂是必然之事。可是,少年的速度凌駕大蛇之上。終抓住了大蛇的尾巴,把它那長達七公尺的身體懸在半空中飛舞著。

對終而言不能說很輕松,不過,由于離心力的產生,大蛇就像皮帶一樣被甩向室內各處。它的頸部撞上了照明,照明破碎了。終一次又一次地把大蛇的頸部撞向牆壁、地板。對大蛇而言,這是它前所未有的災難,而對終而言,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工作。對手既然是一條巨大的爬蟲類,如果不徹底解決的話,實在無法叫人安心。不久之後,頭蓋骨完全破碎的大蛇就永遠地躺在地上了。身為加害者的終也跌坐在地上。與其說是因為太過勞累之故,倒不如說是因為轉得頭暈目眩使然。

抱著嬰兒在一旁觀戰的續在確定弟弟獲勝之後,回過頭面對著小早川奈津子。

“哪,你那可愛的寵物再也不會餓肚子了。接下來輪到讓飼主後悔的份了。”

小早川奈津子的臉上似乎落下了什麼微細的東西。那是白粉。強烈的怒氣使得她顏面的肌肉顫動著,厚厚的白粉便不斷地剝落了。突然,她把一只手放到桌子下面去。桌上的料理和餐具都搖了起來。桌面劇烈地傾斜。下一瞬間,桌子整個翻過來。

盡管原本就沒有大意,但是,這個舉動著實大出人們的意料之外。那是一張可以讓一打之多的人圍坐的大桌子。能夠用一只手將這張桌子翻過來的人,除了竜堂兄弟之外,應該沒有人做得到的。可是,小早川奈津子卻推翻了這個常識。

續避開了飛散的餐具和料理,往後一跳。盤子和杯子破碎了,燭台和刀叉在地上滾轉著。將近一噸重的桌子成了聳立在地上的一道牆,發出了沖撞的聲音。在這道牆的另一面,小早川奈津子一邊踩著地板,一邊跑了出去。隨即傳來了開關門和上鎖的聲音。續咋著舌,可是也無意去追了。她失去了寵愛的白虎丸,應該不會再有什麼舉措,再加上續也必須安撫號哭的嬰兒。老實說,他實在不想再見到那個女人。

不久之後,終攀爬著壁面,從下面的房間爬到窗戶邊緣。

“續哥!那個女人怎樣了?”

“如果你是指那個怪物,我告訴你,她丟下了寵物和料理逃了。”

續訂正了弟弟的說法。他覺得如果把剛剛在這個房間里的人稱為女人,那是對所有女性的一種侮辱。進到房里之後,終很遺憾地環視著覆蓋在地上的料理殘渣。

“什麼嘛!怎麼讓她輕易地就逃了呢?這不像是續哥的作法啊!太讓人驚訝了。”

“唉,我偶爾也會失敗的嘛!否則這個世界就會因為太按步就班而顯得枯燥無味了。”

“我覺得你現在的態度和我失敗的時候表現出來的差太多了。”

“那是當然的。豎起了耳朵。一個奇妙的聲音穿透他們的耳膜。那是一種足堪以響聲來形容的聲音。空氣鳴動,地板微微地震動著。有什麼沉重而令人不快的物體正在接近當中。響聲每秒都在增加音量和迫力,門打開了,于是續和終看到了。看到了令他們想像不到的景象。看起來像是一個巨大的金屬塊,其實是一個穿著閃著銀灰色光芒的中世紀西洋甲胄的人。這個人兩手上各握著一台采伐木材用的大型電鋸。

“哦呵呵呵!”

笑聲從甲胄的細縫中流出來,續和終于是知道了來者的真實身份。

光是穿著真正的西洋甲胄,其重量就足以讓一個平常人動彈不得了。總重大概有六十公斤以上。更何況兩手上還揮舞著兩挺電鋸。即便是身強體壯的山中莽夫,用兩手拿一挺電鋸就已經很吃力了。可是,小早川奈津子卻輕輕松松地操控自如。

“哦呵呵呵!邪惡的人類公敵,來跟我決一死戰吧!就算別人放過你們,我也絕對不饒你們!”

兩挺電鋸發出了刺耳的旋轉聲撕裂了室內的空氣。續和終在一瞬間相對而視,兩個人不說一句話,同時把重心擺在左腳上,順溜地往右方移去。兩個人就像企圖盜壘的棒球選手一般跑了起來,用一溜煙逃跑來形容還真是再恰當不過了。奈津子的叫聲反彈在他們背後。

“等一下!把背對著女人,這還算是人類公敵嗎?堂堂正正打一仗!為國家而犧牲!攻擊!一億火球前進吧!”

最後那些話沒什麼意義,只是為了加強語氣。可是,對續和終而言,那無異是死神的宣告。面對一個敵人,竜堂家的老二和老三竟然一起逃走,這是曆史上第一次不名譽的記錄。

他們兩人從另一側的門跑向走廊。在微暗的照明下沒命地奔逃。一邊逃,續一邊詰問弟弟。

“終,你為什麼要逃?‘勇敢而無敵’不是你的口號嗎?”

“那續哥又為什麼逃呢?除了始哥和茉理姊姊之外,這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不是都沒有讓你害怕的人嗎?”

“我不是怕,只是不想和那種不漂亮的人打交道而已。而且還有嬰兒在場呢!”

“我也不是逃跑呀!這只是一種戰略上的撤退罷了。”

他們一邊發著牢騷,腳上的動作卻一點也沒有停下來。

電鋸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吼聲,從背後緊逼而來。那是一種不但讓人覺得聽覺神經披拉扯著,連後面的臼齒也感到疼痛般的噪音。續和終連回頭一望的意念都沒有,拼命在走廊上奔跑著。夢魘仍然緊緊追在後面。西洋甲胄重重地鳴響著,電鋸仍然撕扯著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