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一章 逃亡者

四重構造的玻璃窗阻隔了炎熱,室內充滿了人工的冰涼感。窗外,亞熱帶的巨大都市香港仿佛一座由水泥和鋼鐵、玻璃組成的城塞。九月十五日,感覺不到一片秋色猙獰感的夏季仍然盤踞在中國大陸南部。

這間位于四十樓的房間,內部的調度是采中國式和西歐式混合而成的。絹質的清朝乾隆時期屏風上鑲著云母。屏風前放著瑞典制,附有扶手的椅子。盎格魯撒克遜血統的端整中年紳士交疊著他修長的腳。他就是華爾特·S·湯生,是被稱為“四姐妹”的巨大聯合財閥的遠東支配人。距離他五步遠站著的男人穿著馬球襯衫,有一張仿佛是將灰狗擬人化了的臉孔。

這個男人的名字叫艾格·梅休。是“四姐妹”遠東本部的南方地區負責人,他負責的工作是暗殺和各種破壞工作、綁架、脅迫、炸彈暴行、非法政變、情報操作、武器秘密運輸等,是一種徹徹底底的肮髒生意。到目前為止,他在東南亞各國顛覆了四個內閣,直接送三十個人,間接一萬個以上的人上天國或煉獄、地獄去了。大致上說來,他是湯生的部下,可是,根據“四姐妹”專用的詞典來說,所謂的部下就是“等待將上司從寶座上扯下來的機會的人”。梅休和湯生同年齡,他視湯生為“可憎的幸運家伙”。在這個酷熱的亞熱帶都市里,穿著襯衫打著領帶就讓他感到極不稱心了,可是,梅休並沒有可以無限制地行使言論的自由權。

“竜堂兄弟從曼谷經由香港進入中國本土。報告顯示,他們已經到達西安了,湯生先生。”

梅休壓抑著不快,表面上必恭必敬地向湯生報告。

“秘密出入該國有好幾條路徑。那個國家自古以來就是秘密結社和地下組織的天國。”

姑且不談日本,關于中國方面的事物,我可是非常精通的——梅休帶著這個表情,可是,湯生無視于部下的微微挑釁。

“很遺憾的,蘭茲德爾沒有成功地管理好他們,所以你必須接受這個任務。”

“派翠西亞·蘭茲德爾。這個被稱為L女士的人是個好女人!她還活著的時候,我曾想和她上床呢!”

梅休的玩笑讓人分辨不出是低級還是野性品味。湯生更加冷漠地回答。

“因為她是一個嗜好極奇特的女性。不說這個,昆侖的情況怎麼樣了?”

梅休微微聳起他寬闊的肩膀,站著面對著操作桌。粗粗的指頭在一陣亂舞之後,一面六十英寸大小的熒幕從天花板上落到一面牆上。一開始映出了歐亞大陸的整體地圖,然後漸漸地縮小。圖案本身從電腦畫像變為實像,十五秒之後,湯生的視線中展開了一個無彩色的世界。湯生知道那那是西藏周邊的高山地帶和覆蓋在上頭的云海,他無言地皺起了眉頭。

“如您所見,昆侖山脈一帶要照相攝影是不可能做到的。”

梅休帶著隱含惡意的歡愉凝視著湯生的表情。從偵察衛星“綠騎士”自距離地球一八○公里的高空上所傳送回來的影象比幼兒蠟筆畫還雜亂而無價值。或許這是意料中的事吧?湯生並沒有顯得很失望。

“這一帶在行政區域劃分上是屬于哪里?”

“在青海省、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西藏這三個地區的交接地帶。標高五、六千公尺的山岳地帶,說杳無人煙也不為過。”

熒幕的影象變了。那是從地上拍攝的景象。赤褐色和淡灰色的大地,褪色而貧弱的植物群、淡紫色的山塊。在看了大約三分鍾仿佛將“不毛之地”影象化的景象之後,梅休告訴湯生“沒有其他的影像了”。

“寬五百公尺的大河沒有在地圖上。所以說此處杳無人煙實是不誇張。”

由于亂流和雷云的緣故,從空中偵察的工作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河流湍急泛濫,地上沒有道路,平地上砂風肆虐,山地崩塌。高山上地表凍結,雪夾帶著風形成了風雪,產生了雪崩,雪豹和狼出沒其間。不單是自然與人類敵對,近年來,人為的危險也大幅地增加了。

“據說昆侖是聖地……”

梅休裝出了講課似的語氣。

“原本順序是倒過來的。後世把昆侖這個傳說中的地名拿來安在實際存在的山脈身上。對漢民族而言,昆侖是一個位在遙遠西方的土地名稱,要在實際的地方找到它似乎是很不容易的……”。

“如果確實掌握住了竜堂兄弟的行蹤,自然我們就會知道了。目前我不需要你的學識。”

被湯生這麼揮了一鞭,梅休便沉默了。如果是一對一的肉搏戰,梅休光用左手就可以折斷湯生的頸骨。當然那是幻想世界中的景象罷了。湯生再度交疊起了他修長的雙腳。

“這幾個禮拜我都在太平洋的東側,所以極度渴求新鮮的情報。我希望你能提供美味的事實。”

梅休行了一個禮掩去了自己的表情,念出了手邊的數字。

“孟加拉有三千萬人,衣索匹亞和索馬里亞合計有二千萬人餓死。今年一年當中,第三世界的餓死人數可能會超過兩億人吧?人口以一百萬為單位計算的小國家中也可能會出現亡國的情形。”

“亡國?當它們從殖民地的地位獨立建國的時候,一定是滿懷希望吧?真是太短暫了。”

梅休不把湯生形式上的慨歎放在心上。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養不起國民的國家只有滅亡。不能加入未來人類世界的民族也只有敗亡。這是一種曆史的必然性。”

“的確是如此,不需要你多說。蘇聯如何了?”

“蘇聯現在還沒有完成一個統一國家的體制。”

梅休帶著惡意笑道,相對的,湯生只是無言地輕輕點了點頭。大家看清楚了蘇聯的沒有效率的社會系統、腐敗的無能特權階級、落伍的兵器。為什麼這樣的國家可以支配半個世界?現在想來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可是,湯生知道理由何在。因為四姐妹需要蘇聯的存在……。


梅休歪了歪嘴角。

“對我們而言,竜堂兄弟是比蘇聯還強大的敵人。”

“假如是這樣,那麼,你不應該在這麼舒適的辦公室里享受吧?對了,另一個潛在的敵國怎樣了?”

湯生沒有提出具體的國名,可是,梅休也沒有多問。他裝出了灰狗般的笑容。他像一個不靈活的鋼琴師般地在操作桌上舞動著手指頭,熒光屏幕上就出現了弓形的列島。在綠色的畫面上顯示出來的列島的正中央明明滅滅地閃著紅色的小光點。梅休的手指頭固定在光點上。

“那個計劃已經完全成功,把東京陷入一片混亂中了吧?再加上富士山也有噴火的兆頭。”

梅休有一種滿足感。因為這個可恨的湯生的冷漠似乎有一點受挫了。“哦,富士山啊?”湯生仿佛陷入了沉思。



陝西省西安市,以前被稱為長安。位于接近北緯三十五度的地方,和日本大阪的位置相近。

在漢帝國時代,長安和羅馬並稱為世界兩大都市。唐帝國的時代,即便是君士坦丁堡、哥多華、巴格達這些西方都市的繁華也都不及長安吧?以前,這里是世界最大的都會,唐朝的太宗皇帝、玄宗皇帝、楊貴妃、安祿山等曆史上的人物都住過這里。到了十世紀,朱全忠篡奪了帝位,在長安街上放了火,把整個城市都燒掉了。在這項暴舉之後,長安失去了它的繁華,再也沒有辦法做整個中國的首都了。名稱也被改為西安,淪落為內地的一個地方都市,可是四周廣達十四公里的城壁還健在,仰慕古都的風格而前來尋幽探訪的觀光客仍然絡繹不絕。

西安市內,在永甯門附近一家由新加坡華僑投資建設經營的旅館,外觀就是模仿唐代的中國式建築。西安觀光的魅力在于“大唐世界帝國之都,花之長安”,所以,這可以說是一種有效的演出方式。走廊上的照明也模仿唐代的燭台,不過,當然是用電氣照明的。

這家旅館的三間雙人房中,從九月十一日到十八日投宿著六個客人。說是從香港來的。入境的目的不在觀光。東南亞的華僑資本為了采掘地下資源而來進行地質調查。從西安再往西的中國西北地方約有四百萬平方公里,有日本國土面積的十倍以上,據說地下蘊藏著包括石油和鎢礦在內的巨大資源。西安是一個三千年的古都,同時也是西北地方探險調查和產業開發的基地。

在地質調查隊中,有四個像是兄弟的年輕人。根據身份證上的資料,他們的名字由上而下依序是龍大、龍二、龍三、龍四。最年長的龍大還只有二十幾歲,有著均勻的高挑身材和與其年齡不相符的風格。年齡在他之後的龍二也不知有沒有二十歲,白皙而秀麗的外形,仿佛名家雕刻出來的玉像。龍三則像十幾歲,有一頭卷發,兩眼中閃著精光。龍四的身材雖然嬌小,悠然的舉止就像良家子弟,不但讓人沒有俗氣的感覺,甚至還有著天界仙童的氣質。

若是華爾特·S·湯生在場,他就會知道這四個人的真實身份。他們是日本人,姓竜堂,是亡命國外的人。如果被逮捕加以審判的話,可能會被罰以一兆元為單位的損害賠償,是不折不扣的重罪犯。這四個兄弟的名字由上而下依序是始、續、終、余。以他們的立場而言,他們的一切舉動純粹是出于正當防衛,可是,權力者們是不可能接受他們這種辯解的。

穿著白色麻質襯衫的龍二,也就是竜堂續從客房的窗邊回過頭來看著哥哥笑著說。

“沒有經由北京來到這里真是萬幸啊!如果經過北京的話,現在我們可能要四處尋找在紫禁城回廊上迷路的大哥了,這麼一來,時間就浪費掉了。”

“我不否認。”

始不得不苦笑著承認。他是鉛字中毒者,同時也是曆史文化中毒者,所以只要讓他進了紫禁城或大英博物館之類的地方,他一定會渾然忘我得忘了時間。事實上,他並無意和日本政府、美軍及四姐妹作對。他最想要的是和弟弟們及表妹鳥羽茉理一起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他想要去的地方是圖書館和博物館,而不是首相官邸或美軍基地。

這個時候,哪怕是早一天也好,甚或是早一個小時也好,始實在很想離開西安。他們必須完成舊金山黃大人托付的任務,把黃大人的哥哥找出來,從他那里獲知“龍泉鄉”的所在。竜堂兄弟為了解開自己的身份之迷,已經繞過半個地球了。現在他們來到了最後的區域,想要射門了。不容他們再浪費時間。可是,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心理因素。

“因為長安就像一個太過美豔的嬌婦。一旦俘虜了哥哥,就不會輕易放手的。看來真的是要早一點離開這里的好。”

老二續有這樣的說法,這大概是最大的因素吧?始大都避居在旅館里,很少外出。因為古都的昂然之姿、曆經古代到中世紀的陵墓都可能讓他在看到的那一瞬間渾然忘我而忘了本來的目的。始甚至連一步也沒有靠近世界知名的、模仿唐代皇宮建築而成的陝西曆史博物館。他自己知道,一旦靠近那個地方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有人敲門,續應了一聲“請進”,隨即進來了兩個中國人。他們就是從美國伴隨前來的王伯仁和李伷先。他們用英語告訴竜堂兄弟,還是盡早出發的好。

“最近日本的前任首相將要帶著代議士和財界的人士前來西安。”

“形跡可疑的人就會被拘捕吧?”

“被視為可疑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事實上我們是很可疑啊!”

始仿佛事不關己似地評論著他們自己。目前光是潛逃入境和偽造護照兩件事就足以讓他們被判有罪了。

“真是的,怎麼會有像終那樣的淘氣鬼呢?”

續說道。淘氣鬼就是頑童或搗蛋的意思。這種稱呼應該是很適合竜堂終吧?可是,聽到這句話,連王伯仁和李伷先也都笑了出來。因為終的頑童形象是那麼豁達而爽快,和陰險完全無緣,所以大家的笑聲中都帶著善意。不過,那些吃過終的苦頭的人一定會有不同意見吧?

“對了,那兩個淘氣鬼在哪里?”

“應該在內院里玩吧?”

旅館內繞著回廊的內院有一個很大的池子,上面架著一座欄杆漆成朱紅色的木橋。戴著眼鏡的男人裝著凝視著水面,偷窺著池子的對岸。兩個少年一邊談笑著,一邊在池畔玩耍。腳步像是半跳著般地輕快。

“是他們。”男人用日語低聲說道。

“看來像是日本人。”站在他旁邊的男人對他說道。後者是用帶著些許西北口音的北京官話說的。


“您說那兩個少年是危險分子嗎?”

提出問題的是一個穿著軍服的五十幾歲男人。頰骨突出,兩眼纖細,厚實的身材,這個人就是盧大奇,是這個地方的頭面人物。日本人點點頭,將視線從竜堂終和竜堂余的身上移開。他看著盧大奇,後者帶著無法完全同意的表情。

日本人淡淡地笑著,沉默不說話了。



白天的殘暑被黃昏的風吹散了,西安的街道佇立在初秋的涼氣當中。干爽的空氣對咽喉和鼻孔的黏膜造成不舒服的感覺,所以,來自潮濕的日本的旅客常常會出現感冒的症狀。喉片成了必需品。

竜堂兄弟四人和王、李聚集在二樓的客房里討論今後的計劃。原來就沒有預定要在西安逗留太久,不過,他們還是決定明天早上就離開。情況好像朝著不怎麼理想的方向發展。

余注意到了盧大奇他們的存在。雖然行動上沒有采取什麼反應,可是,事實上是注意到了。余的五官敏銳度雖然不穩定,可是強度卻不斷在增加中。

從舊金山到西安的路上,雖然不至于面臨絕境,可是,也著實經曆了不少危險。他們利用了巡洋艦、列車、卡車等海上之外所有的交通途徑,越過了世界上最大的海洋,踏上了世界最大的陸地。他們以“比真品還像”的偽造護照進入中國國境,暫時和同行的其他四人分手——表姐妹鳥羽茉理、原任警官的虹川耕平、原任報社記者的蜃海三郎和原為自衛官的水池真彥。此外,還有一只雜種的小狗松永良彥。他們投宿在舊金山黃大人名下的“亞南飯店”,等待著竜堂兄弟的歸來。

“我不說你們要快點回來,我要說的只有一句話,大家都要平安!”

茉理這樣說,在國境線外一直揮著手……

而現在,在竜堂兄弟的房間內堆滿了探險調查用的物資。

“好像置身在裘爾·韋恩的冒險小說中哦!”

余欣喜不已。眼前盡是登山用繩、睡袋、登山鞋、長形背包、手電筒、方位磁石、夜間用望遠鏡、急救醫療品、工作手套等,簡直就像戶外用品的展示會場一樣。

其中也有武器。竜堂兄弟是不需要的,不過,王和李是配備了防身用的手槍和子彈。除此之外還准備有閃光彈、黃色炸藥、催淚瓦斯槍、高電壓槍等。

終最有興趣的當然是食物之類的東西。堆在地上的有壓縮餅干、乳酪、香腸、巧克力、咸肉罐頭、各種蒸餾食品等。他那“真想趕快吃哪!”的表情好像忘了本來旅行的目的似的,這讓略顯羅嗦的長兄有些擔心。

帶著“說著人話的土石流”、“活動的活火山”、“穿著衣服的台風”等好幾種惡名的竜堂兄弟至少有兩個優點,第一,他們絕對不會欺負弱小,第二,不管處于什麼樣的難關,他們也不會感到悲傷。而且始認為,在面對難關時,弟弟們都會有自己的個性顯現。續會冷漠地將對方生吞活剝,終則享受著危機所帶來的樂趣,余仍然悠然地保持自己的風格,結果,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他們都可以在不賣弄小手段的情況下順利過關。在由香港經廣州到武漢,北上中國大陸的列車中,中國的歐吉桑和歐巴桑都和余說話,在一陣比手劃腳之後,還給了余糖果和水果。余似乎有著讓善良的人寄予好意的素質。“這家伙似乎一輩子都不愁吃了,我不要離開余。”這是把弟弟得到的食物吃掉大半的終的感想。

西安——八世紀的長安是世界之都。所有被謳歌“花舞大唐之春”的榮華和文雅都在這個都市中。不僅是中國的文明,經由絲路而來的西方文化和物資也充斥在城內,街道上都是波斯、印度、阿拉伯、中亞細亞各國的人們。紅發碧眼等也不是多稀奇的事。白馬上安著黃金馬鞍的貴公子折柳徜徉。酒館里有波斯風格的裝潢,充滿了波斯的音樂,金發綠眼的美女勸著客人喝葡萄酒。春天里,牡丹和芙蓉花盛開,詩人們以此為題材競相比試。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白居易、岑參、杜牧,以及歌詠“長安有男兒,二十心已朽”的李賀。長安這個都市所代表的時代記憶和記錄就是曆史上的一大遺產。就像羅馬和伊斯坦堡、北京一樣。等什麼時候生活恢複了平靜,再慢慢來游覽吧——一邊想著,始一邊和王、李就今後的對策進行商討,這時,雜亂的人聲和腳步聲從室外湧進來。



一陣暴亂的敲門聲。竜堂兄弟反射性地擺好了應戰的架勢。猛烈的叫聲響起。

長兄始雖然擅讀漢文,可是,在聽說兩方面的能力卻還差太遠。而聽在終和余的耳里,那無異就像小鳥吱喳的叫聲。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可以明確地感受到聲音中所隱含著的不尋常的調子。

終把視線射向窗外。陰暗的內院里人影蠢動著。以終的視力就充分地確認了那是一群武裝的士兵們,而且人數還不少。反射著微量的燈火浮現出光澤的大概是槍吧?

“有一百人之多哦!啊,我用一只手就可以料理掉了。”

雖然經過壓抑,但是終的聲音中仍飽含著活力。在今天之前,他已“用一只手料理”了日本、美國、蘇聯三國的軍隊,所以,不管第四個國家是不是伊拉克軍隊,都沒有什麼好怕的。續也站在窗邊,閃過了一絲勇敢的笑容。另一方面,王和李雖然知道竜堂兄弟的實力,可是,他們不希望引起大的騷動。李把手槍放進衣服的內袋里,一邊歪著頭說道。

“他們不應該這樣闖進旅館的。”

“火災啊!失火了!”

這時響起一陣日語,門被猛烈地敲打著。

“請立刻到旅館外面去,留下行李!生命要緊,請趕快離開!”

“……果然是用這種方法!?”

瞬間,始了解了敵人的策略,無奈地苦笑著。他們的用意在于以火災為口實,將投宿的旅客都趕到外面去,過一會兒經證實是誤報之後,旅客們都回到旅館里,卻不知為何有幾名旅客不見了。

“煙……”余指了指房門的下方。白濁的煙從細小的縫里流竄進來。大概是使用發煙筒吧?現在沒有時間多猶豫了。

“沒辦法了,只有盡全力逃出去。”

長兄一宣告完畢,弟弟們個個欣喜若狂。


“可是,聽好!在西安街上不要破壞了建築物和道路。”

始嚴厲地命令弟弟。在始的眼里,西安(長安)是曆史上的至寶。干燥的風吹拂過了長達三千年的曆史塵埃。連一點點的塵埃都不能加以輕視。頑固的長兄再三如此叮嚀。老三快速地走近行李堆,把巧克力和香腸塞進背包里。在長兄和二哥來不及開口說什麼之前,他又回到了窗邊。

“拿出再多的錢也換不來的,所以要好好保存。曆史的遺跡或藝術才能都是一樣的。終尤其要注意這一點。”

“我知道了啦!”

終率直地回答,可是,內心里卻這樣喃喃低語。

“要讓始哥不加抵抗是不需要用到繩子的,只要在他的四周堆滿古代的壺和盤子就夠了。這樣一來,就等于是用鐵繩縛住他了,他是動也不敢動的。真想這樣告訴四姐妹。”

當然,如果事情真的演變到那種地步,終是打算去救出長兄,好施個大恩給他。

“明白是明白,可是,始哥好像把遺跡看得比我們還重要啊!”

“當然!你們是殺不死的,可是,遺跡或藝術品一旦破壞了就沒啦!”

始這些話似乎太有說服力了。不想被當成破損物看待的老三在嘴里喃喃地念著抗議的話,可是,他知道就算裝出一副柔弱的樣子也于事無補,所以便決定用另一種方式來表現自己的存在意義。他打開了窗戶。房間是在二樓,終瞄了一眼在地上的士兵們,對著兄弟們眨了眨眼。

“我先走啰!”

他從窗緣輕輕地一跳。終以連京劇名演員都要為之駭然的輕巧身手落到地上來。

隨即又響起了憤怒的叫聲,這一次是有無數只的手和槍身伸向終。他們想打倒終將其逮捕。終躲過攻擊,用兩手兩腳一次就打倒了四個人。

“這家伙,連集合的場所都還沒有決定就魯莽行事……!”

始咋著舌,跟著跳下樓來。他們飛跳向始,又抓又打又挑的,想把始拉倒在地上。以前雖有過極豐富的戰斗經驗,可是,竜堂兄弟這一次似乎遇到棘手的對手了。這是哪門子的誤算啊?不管從哪個方位來看,都像是新宿車站尖鋒時刻的人潮波動一般。可是,波動微微地裂開了。

“趕快上車!”

這個叫聲和以前在聖路易時,王伯仁他們對竜堂兄弟說的幾乎一樣。可是,場所不同,語言也不一樣。這一次對方講的是日語。始感到懷疑。以前是在聖路易,這一次是在長安,總有料想不到的人拯救他們于危機當中,這未免也太順利了吧?

“等一下!”當他出聲制止弟弟們時,眼前的視線突然在一陣白熱之後,變為黑暗。事後他知道那是閃光手榴彈爆炸了。閃光手榴彈雖然沒有殺傷力,可是,會發出閃光和轟隆聲麻痹人們的知覺,讓人們喪失意識約六秒鍾左右。超過一百人發出了叫聲,一起倒在地上。

他們被人海淹沒了,閃光和轟隆聲的效果已經減半了。他們沒有多余的時間去確認彼此是否平安。

“只剩下三秒鍾,快啊!”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竜堂家的兄弟跳上了四輪驅動車。長男和老麼坐上同一輛,而老二和老三則同搭一輛。

跑出旅館外的兩輛汽車立刻分道揚鑣了。

“沒關系的,始哥哥,他們也是兩個人在一起啊!一定不會有事的。”

余安慰長兄。事實上,就因為激動派的老二和好戰的老三在一起才讓始擔心的,不過,他在意的還是王和李,以及救出他們的人的真面目。

※※※

在竜堂兄弟離去之後,旅館里還是一片混亂。

“沒用的家伙!竟然讓他們逃了!”

盧大奇對著倒在地上的士兵大吼。他實在是禁不住要吼。他跳了起來,把帽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咒罵那些部下。畏縮不已的部下提出了意見。部下和上司保持著不讓自己吃到拳頭的距離說道——那些人應該是往西或南方前去,留在房間里的登山用具就是個證明。如果封鎖住往南方秦嶺方面和往西方甘肅方面的道路,或許就可以阻斷他們逃亡的路線。

這個忠告讓盧大奇稍微恢複了平靜。盧大奇帶著一絲絲的希望,叱喝著部下,把部下移往市外。

從鄰接著旅館的建築物窗口看著這個景象的日本人用攜帶型的電話把事情報告到某個地方去。接聽的是女人的聲音。

“做得好。豈可把人交給美國人?那幾個兄弟是我的!我要用讓他們後悔生下來的方法來為父親報仇!”

女人發出了笑聲。那是一種只能用“哦呵呵呵呵”來形容的奇怪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