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10 燭照天下之卷 第二十三章 迷宮(1)

谷縝走在長街上,仰望天空一輪皎月,驀地笑出聲來。陸漸奇道:“你笑什麼?”谷縝笑道:“你猜我見了這白花花的月亮,便想到誰了?”陸漸抬眼一瞧,也笑起來:“風君侯麼?”

“正是。”谷縝拍手大笑,“左飛卿自負聰明,眼里只有船,卻忘了船里的人竟是長了腳的,只顧追那空船,卻不知我已趁暗換到別船,這一計貌似‘魚目混珠’,實為‘偷梁換柱’,計中藏計,叫他防不勝防。”

姚晴見他這副嘴臉,便覺生氣,冷笑道:“你何時弄來這麼多一模一樣的畫舫?難不成真如沈師兄說的,這條河上的鴇兒龜公都認識你?”

谷縝笑道:“他們雖不認得我,卻認得我的銀子。”姚晴恍然道:“原來是你花錢雇來的。”

“別高興太早。”沈秀哼了一聲,冷不丁道,“風君侯捕風捉影,天下知名,若以為這點小把戲便能瞞過他,不啻于白日做夢。”

谷縝瞧他一眼,笑道:“如此說,沈兄必有脫身的妙計了?”沈秀一怔,他雖恨谷縝搶了自身風頭,但說到設計擺脫風君侯,卻有不能,當下皺眉垂目,假裝沉思,不想谷縝存心掃他臉面,始終笑嘻嘻望著他,見他不言,又追問道:“沈兄還沒想出來麼?”

沈秀被他頂心頂肺,嘴里支吾,心中羞怒。姚晴瞧出玄機,忍不住道:“臭狐狸,這會兒不是賭氣的時候,有話便說,不要拖拖拉拉。”

“大美人有命,小子膽敢不從?”谷縝微微一笑,“若有一個地方,能讓沈舟虛也找不到,你說,能不能逃過風君侯的神眼?”

沈秀冷笑道:“胡說八道,天底下哪有這等地方?”谷縝笑道:“不巧,這里就有一個。”他倏地駐足,遙指前方一座宅邸。其他三人舉目望去,陸漸、沈秀均吃一驚,敢情那宅邸門首,赫然鐫著“羅宅”二字,正是早先倭寇藏身之地,宅門已封,守著兩名甲士。

沈秀皺眉道:“這里會有藏身之地?”谷縝笑笑,轉向姚晴,笑道:“還請大美人送我進去。”姚晴道:“你沒長腳麼?”谷縝道:“在下不比各位,輕功不濟。”

姚晴無法,只得放出一根“孽緣藤”,緣牆而走,鑽入宅內,谷縝慢騰騰緣藤爬進,陸漸緊隨其後,沈秀輕功高明,縱身掠牆而入。

宅中黑沉沉的,谷縝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根蠟燭點燃,東摸摸,西瞧瞧,興致盎然。沈秀冷笑道:“這里的牆壁檁柱、假山花圃,均被薛耳聽過,決無密室地道,你就不用白費氣力了。”

谷縝笑道:“既然如此,為何卻沒抓住徐海?”沈秀眼中厲芒一閃,寒聲道:“這還得問問陸老兄了。”陸漸面皮發燙,多虧夜色深濃,無人瞧見。

谷縝笑道:“沈舟虛素來謹慎,他既然布下人馬拿人,必然上天入地,處處設防,豈會叫人逃脫?但為何昨夜明明圍住羅宅,卻沒能抓住徐海?足見徐海並未出府,而是從府內秘道遁走,只不過,沈舟虛沒能找出罷了。”


沈秀冷笑道:“就算有秘道,家父都找不到,你能找到麼?”

“沈舟虛都找不到,那才算好!”谷縝笑道,“天部之主都找不到的秘道,左飛卿還不束手無策嗎?”

“什麼。”沈秀臉色陡變,失聲道,“你要借倭寇的秘道躲避風君侯?”

谷縝笑道:“不錯。”

這一計匪夷所思,不止沈秀吃驚,陸漸也是駭然,姚晴更是莫名所以,忍不住拉住陸漸詢問,陸漸將來龍去脈說了,姚晴大為驚疑,問道:“臭狐狸,你篤定能找到秘道?”谷縝笑道:“若是篤定找到,豈非無趣。”

說話間,四人來到廳後花園,園中久無人理,雜草叢生,牆角有一口八卦井。谷縝在園中逛了一圈,來到井邊,向內探望,但見井水映月,波光蕩漾。

谷縝審視半晌,忽而笑道:“是這里了。”他見眾人疑惑,便道,“你們瞧這井上的轱轆,別的井都是木質,這口井的轱轆卻是鐵的。”

沈秀道:“鐵轱轆井也不稀罕。”谷縝道:“這麼說,鐵井繩也不稀罕了?”說著伸出指頭,撥開井繩上的一層麻線,赫然露出指頭粗細、鏽跡斑斑的鐵鏈來。

沈秀眼中掠過一抹驚色,嘴里卻道:“這也算不得什麼,麻繩容易朽斷,鐵鏈就結實多了。”

谷縝道:“若是如此,又何必在鐵鏈上纏繞麻繩?再說一桶水不過二三十斤,用粗麻繩吊起足夠,即便麻繩朽斷,也須十年八年,但若是百斤重的人體,卻非有鐵鏈不能承受。沈舟虛雖然智謀深遠,卻壞在腿腳不便,難以親自察看,唯有倚仗劫奴,劫奴雖有劫術,眼力卻平常得很。”

沈秀神色陰晴不定,忽地冷冷道:“既然你篤定秘道在井里,只管下去。”谷縝搖頭道:“若要下去,你我四人都須下去,要麼騙不了左飛卿。”

沈秀又驚又怒,轉眼一瞧,只見姚晴默默望著井下,顯然已被說動,自己若不從眾,不止失了佳人芳心,更只怕成為眾矢之的。想到這里,不覺後悔色迷心竅,卷入此事。

谷縝笑道:“怎麼樣,下不下去?”沈秀心念數轉,吐出一口氣來,冷笑道:“下去便下去,但這井口只容一人上下,你先下,我們隨後就來。”

陸漸心一沉,這井下既是倭寇藏身之地,先下者必然身當其鋒,當即叫道:“不成。”沈秀瞥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譏,谷縝擺手笑道:“若爭先後,有傷和氣,不如咱們來比一比本事運氣。”


沈秀道:“怎麼比法?”谷縝道:“還借大美人的珍珠項鏈一用。”姚晴秀眉微皺,解下珠鏈,谷縝接過一拉,貫珠金線斷開,珍珠迸散,落了一地。

沈秀瞧得心疼,不禁喝道:“這項鏈不姓谷,你就不知道愛惜麼?”谷縝笑笑不答,將天青寶石還給姚晴,拾起珍珠,掬滿手心道,“這里有三十顆珍珠,大伙兒瞧明白了。”

沈秀道:“那又如何?”谷縝道:“咱們三人雙手將珍珠拋起,再用手背接住,誰接的珍珠多,誰就後下,誰接的少,誰就先下。”

姚晴恍然道:“這是抓子兒?”谷縝笑著點頭。原來鄉下小孩閑來無事,常抓石子玩耍,先將石子拋起,再用手背承接,接住石子多者為勝。只是石子方圓不定,質地粗糙,故而容易接住,這些珍珠卻是又大又圓,沾著便溜,碰著即走,較之抓石子,難了十倍不止。

“慢來。”沈秀皺眉道,“怎麼只有三人?”谷縝道:“咱們堂堂男子,豈能讓女子先下,這個賭約只限于男子,姚大美人最後下去。”陸漸點頭道:“正當如此。”

沈秀不料三言兩語,反顯得自己氣量狹窄,一時怒極反笑:“好,沈某先抓。”搶過珍珠,睨了陸漸一眼,心道:“這厮空手接‘千鱗’,不容小覷;這姓谷的攀藤入宅,笨手笨腳,分明不會什麼武功。”

盤算已定,沈秀吸一口氣,雙手捧珠,凝聚精神,忽將珍珠拋起。要知他練有“星羅散手”,手上功夫高強,待得珍珠落下,便潛運內勁,珍珠一沾肌膚,沈秀肌肉內陷,便生吸力,將珍珠牢牢吸住,鮮有滑落,事後一數,竟有二十六顆之多。眾人見了,無不流露驚歎之色。

沈秀假意拾回落地珍珠,暗以巧妙手法,將五顆珍珠勾入衣袖,再將剩余的二十五顆珍珠遞給陸漸,說道:“輪到你了。”他自忖如此一來,陸漸即便一顆不落,也算輸了。結果必是谷縝先下,陸漸次之,自己與姚晴在後,那時只需找個機會制住姚晴,然後割斷井繩,堵住井口,不管他徐海也好,谷縝、陸漸也好,若是井下別無出路,必定死絕。

沈秀心里打定算盤,冷眼瞧著谷縝,卻見他一無所覺,仍是笑嘻嘻地道:“陸漸,千萬不要輸了。”沈秀暗自冷笑,將袖中珍珠抖落手心。

陸漸瞧了沈秀一眼,不知怎的,胸中便似燃起一團火,競爭之心大起,一咬牙,拋起珍珠,雙手翻轉,珍珠紛落,與之同時,沈秀趁谷、姚二人關注陸漸,偷偷將手中珍珠撒在地上,以免屆時計數,露出馬腳。

撒過珍珠,沈秀抬眼一瞧,卻是呆了,只見陸漸雙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疊起幻影重重,有如一張大網,將漫天珍珠兜在上方,任其蹦跳起落,竟無一顆落地。相形之下,地上的五顆珍珠白晃晃、亮晶晶,紮眼之極。

沈秀不料陸漸竟有如此神技,又驚又急,厲聲道:“這算什麼?踢踺子麼?”谷縝、姚晴低頭一瞧,谷縝笑道:“敢情沈兄私藏了珠子。”

沈秀面皮一熱,強辯道:“誰私藏了,這分明是他漏掉的,哼,他不讓珍珠落下,怎麼計數?”


姚晴瞧過地上珍珠,淡然道:“還計什麼數,即便他一顆不落,也是輸了。”沈秀假意沒有聽見,別過臉去。

谷縝也沒料到沈秀恁地無恥,眉頭一皺,正想如何應付,陸漸卻道:“無妨。”說著雙手一挑一錯,珍珠彈跳驟止,在他右手背上如疊羅漢,壘成一座流光溢彩的珍珠尖塔。谷縝、姚晴見了,又驚又喜,齊齊喝彩。

沈秀瞧得面如死灰。谷縝一數珍珠,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顆,不由笑道:“陸漸一手接下二十五顆,兩只手便能接下五十顆。地上這五顆珍珠,何足道哉?沈兄以為如何?”

沈秀緩過神來,心道:“輸給這小子也是應該,但姓谷的斷無此能,我怎麼也算第二。”又見姚晴頗有不悅之色,害怕失了佳人芳心,索性大度道:“陸兄神乎其技,沈某輸得心服口服。”

“好。”谷縝拾起珍珠,笑道,“那麼沈兄是想第一個下去,還是第二個下去呢?”沈秀冷哼一聲,道:“你有本事,便叫我第一個下去。”

“如君所願。”谷縝一笑轉身,從花圃里掏了一把黏土,和著珍珠捏成一團,沈秀吃驚道:“你做什麼?”谷縝道:“咱們約定是雙手將珍珠拋起,再用手背接住,對不對。”沈秀道:“不錯。”谷縝道:“可曾說了,不許用泥巴裹珍珠?”

沈秀不禁瞠目結舌,眼瞧著谷縝將泥團子一分為二,左右拋起,翻過手來,輕輕接住,珍珠被泥土黏住,斷無滾動之理,三十顆珍珠,自也無一落地了。

以姚晴之驕矜,見這情形,也是掩口而笑,不得不承認谷縝古靈精怪,別出心裁。

沈秀面皮漲紅如血,咬了咬牙,驀地低喝一聲:“這個不算,這是作弊!”谷縝笑道:“我哪兒作弊了?你且說說。”姚晴也道:“沈師兄,願賭服輸,若不然被人小看。”

沈秀急道:“師妹你不知道,他們是要害我呢!”姚晴道:“就算有倭寇守在秘道前,以師兄的能耐,也不足為懼。”沈秀道:“若是井下沒有秘道呢?這兩個賊子嫉恨我與師妹交往親密,屢屢跟我作對,我若下去,難保他們不會割斷井繩,封住井口,那時沈某豈不做了個冤死鬼。”

“決無此理。”姚晴皺眉道,“我在上面,豈容他們胡來。”沈秀歎道:“師妹武功雖高,但雙拳難敵四手……”姚晴心知此人秉性多疑,總而言之,就是不肯下去,正覺煩惱,忽聽谷縝笑道:“罷了,我先下吧。”

陸漸吃驚道:“那怎麼成,還是我先下去!”谷縝搖頭道:“我自有分寸。”陸漸知他計謀多端,既敢先下,必有幾分把握,況且也正好叫他一顯威風,壓住沈秀,想到這里,便不再勸。

谷縝從袖里抽出一口匕首,笑道:“我第一,沈兄必須第二,若不然,姚大美人、陸漸,你們把他給我塞下去。”沈秀冷笑道:“你放心,若是真有秘道,沈某決不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