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動作太慢了,社!還不快點過來!」

「等、等一下啦,黑惠……」

世上有個詞彙叫奴隸。

從好的方面來解釋的話,可以用來比喻迷戀某種人事物而只為其行動的人。

比如說愛情的奴隸或金錢的奴隸。

我想認真找的話應該能找到不少例子,字典上也有記載。不過奴隸這個詞彙,大多有負面的含義。

『奴隸』

指的是身為人的權利、自由皆不被認同,且被視為他人私有財產一部分的人。我手上的字典就是這麼印著。

對于主人的要求絕對服從。

她是主人,我是奴隸。

這就是我——神座木社和她——小野黑惠的關系。

輕微撥弄著光亮的及腰黑發,黑惠朝著小型布偶的專櫃走去。她物色可愛布偶的銳利眼神,跟鑒定刀的品質沒什麼兩樣。現在她穿著黑色粗呢大衣看不太出來,但她的制服有經過些許改造,也因此常被誤會是不良少女。不過在我看來,應該叫她大姊頭才對。

「喔,這個也不錯。我買了。喂,拿好。」

「啊,嗯……」

黑惠丟出的小布偶在空中形成一條平滑的拋物線朝我飛來。

我用雙手小心接住並放入右手提著的紙袋,而左手的紙袋早就滿得像是盛滿飯的碗,放不下更多東西了。我努力維持平衡小心不讓東西掉出來。

「接得好,社。」

「啊、嗯……這點距離的話……」

只有這種事情越來越拿手,我真是悲哀。

真是空虛啊。一想到自己的遭遇,就覺得難過到爆炸了。

每天放學回家都得幫黑惠提書包就算了,還得陪她去買點心或逛街,今天則是在百元商店盡情購物。

雖然她不會向我勒索金錢,但她在玩樂的時候,我就沒有自由的時間。

「好了,到下個專櫃吧!走啰!」

布偶好像買夠了,黑惠意氣風發地向前邁進。

我則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要是壞了她的好心情,夜叉這個詞彙所代表的危險生物可能會降臨到人世間。

「唉……」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

「……社,怎麼了?」

「沒、沒有,沒什麼……」

說起來我們幼稚園就認識了,升上小學之後這種主仆關系好像就已經根深蒂固了。

從那時開始我就老是被她使喚,跟在她身後拼命伺候她。

幼稚園時她還不是這個樣子,升上小學之後卻變得很任性。

她總是在我面前擺出一副「養著一條不受管教的狗」的飼主模樣;當然那只「不受管教的狗」就是我。

不管是公眾場合還是兩人獨處,她都會彈我的額頭,或是聲稱懲罰而打我的手,而且這些行為還逐年升級。

國中時因為討厭這種關系,我心中暗藏怒火。

黑惠家和我家很近,走路甚至花不到五分鍾。

先不說私立,公立的話必定會進入同一間國中就讀。但是,高中就不一定了。

于是,我有效利用所有不用陪黑惠胡鬧的時間死命讀書。

這都是為了考進縣內最好的公立學校——尾敷陽光高中。

黑惠常常翹課,成績也不算好。

照這樣下去,她一定會進入偏差值(3)低的學校。(3:日本評斷學生學力的數值,越高表示成績越好。)

她對要上哪間高中沒有興趣,當她說要配合我的選擇時,我深信選擇普通學校將無法擺脫她。我如實告訴她我的志願學校,她也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當我跟她說自己想要報考尾敷陽光高中時,她只是別開臉,看起來很不高興的低語了一句「是喔」。

之後。

我參加了尾敷陽光高中的入學考試,順利錄取了。

在榜單上看到自己准考證號碼的那一刻,我流下了眼淚。心想終于能脫離黑惠的魔掌,享受嶄新的生活。

就算住得再近,一旦就讀不同的學校,黑惠那些無理的要求也會減少吧。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喜極而泣。

接著到了開學典禮當天。

我一邊幻想著新學校的生活,一邊踩著興奮的步伐來到校門口,

「唷,心情很好嘛。」

隨即看見惡魔笑著出現在我眼前,就連黑色的翅膀和尾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太天真了。

我的想法就如同砂糖堆砌的城堡,既單純又脆弱地輕易瓦解了。

自從國中三年級的夏天開始她就沒有來找我麻煩,她好像也為了和我就讀同一所高中而用功讀書。

我完全忽略了黑惠是一個平常只是不努力,認真起來非常厲害的女孩。國中時期的運動會上,她還能跟田徑隊的隊員較勁呢。

再怎麼說她也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提高成績,也不可能只為了把我當奴隸使喚而報考尾敷陽光高中。

這種想法如同益智游戲的零件一樣深嵌在心里,這樣就想從地獄中逃脫的我實在太膚淺了。黑惠她可是會笑嘻嘻地打破游戲常規的女孩啊。

在校門口見到她時我大驚失色。雖然沒照鏡子,但是我的臉色八成像是紅綠燈一樣忽紅忽綠吧。

如果單純想擺脫她的話,選擇距離稍遠的男校不就好了嗎?

可是我又覺得男校有一點可怕……不過一定是因為我的覺悟不夠。我應該下定決心要遠離黑惠才對。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于是——。

開學典禮響起的鍾聲,同時也宣告了我的奴隸生活再度開始。

接著就是慣例的模式。

她在我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從旁插了一句:「這家伙是我的東西,你們可不准對他出手。」害得班上同學散發出一種「哦~~這樣啊,祝你們幸福」的氣氛。

就這樣到了今天。

「好啦,差不多該回去了!」

她總算買夠了,我們終于能夠踏上回家的路。

我們從店里出來之後走在冰冷的寒風中,穿過擁擠的商店街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綠燈已經開始閃爍,再不快點就會變成紅燈。

我急忙往前跑時卻被黑惠扯住後領。

「呃嗚!黑惠,你想勒死我嗎?」

「怎麼可能啊。綠燈都在閃了你還沖出去才比較危險吧。」

……難道她在擔心我?不對,黑惠有時會莫名其妙的過度保護。

這里的紅綠燈明明要等很久,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啊?

「謝、謝謝你。」

「不用謝了。要是你慌慌張張,不小心弄掉我的東西那可就傷腦筋了。好啦,綠燈了,我們快走吧。」

我們走了一小段路之後進入了一座略大的自然公園。掠過公園的冷風刺痛我的肌膚,也讓樹葉早已落盡的防風林淒涼地搖曳著。這種好似帶有霜氣的風,令人強烈感受到冬天的來臨。

我們和數名今天出門散步或慢跑的人擦身而過,雖然沒有出聲和他們打招呼,碰面時卻會不自覺地點頭致意。

我們沿著自行車道前進,沒多久便看見一個被欄杆圍住的小池塘。那是非常普通、直徑約三十公尺的池塘。池塘的周圍設有人行道,外圍又種植許多樟樹把步道連同池塘圍了起來。為了讓人能靠近,池塘欄杆有一部分敞開著,其中的狹小空間也設有長椅可以讓人一邊眺望池塘一邊休息。

這座公園是從學校到黑惠家的捷徑,再走個十分鍾左右就能到她家了。

可是……手上提的東西好重,我的手腕越來越酸。

我用腳調整紙袋的位置,試圖讓紙袋變得好提一點。

「嗯?怎麼啦,已經拿不動了嗎?」

這個動作被黑惠看到,訝異的視線便朝我刺了過來。

「真拿你沒轍,把東西放到那邊的長椅休息一下吧。」

「抱、抱歉啊。」

我接受黑惠的好意,把她從百貨公司和百元商店買來的東西放到她所指的長椅上。

「哈啊……」


我把東西放下後靠著椅背坐下,大大歎了口氣,寒冷的白煙隨即在眼前消散。

望著眼前的池塘伸了個懶腰,身體的疲勞稍微減輕了一些。

「真是的,你也太沒用了吧。」

站在長椅後方的黑惠歎了口氣,無言地盯著我看。

「抱歉……」

雖然有很多借口可說,但為了不惹她生氣,我只能道歉。

這種生活,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啊……。

「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她將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像在確認我肩寬似地按摩。還挺舒服的。

「當、當然有啊。」

「三餐都有?」

「嗯。」

「那你就好好鍛練肌肉啊。」

我回家之後根本就沒那個力氣啊。

為了跟上學校的進度,我全部的時間跟精力都花在學習上了。

因為就讀這間偏差值遠超過自己程度的學校,光是要維持平均分數就十分辛苦了,而且只要稍微偷懶不複習、預習,我的成

績就會瞬間大幅下降。

「……算了,我去買飲料。你一樣喝烏龍茶對吧?待在這里好好休息唷。」

說完她便離開我身邊,朝自動販賣機走去。

「呼……」

我再次吐出一口白煙。

到頭來,還是她不在的時候我最能放松。說真的,我本來可以過著更安穩的高中生活才對。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呢?

可是……。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若她不在身邊,我會變得更不幸。

我身材矮小個性又懦弱常常被壞人纏上,每次黑惠都會來救我。

「你想對我的東西做什麼?」雖然她每次都會用這句話當開場白。

「稍微起風了呢……」

池塘周圍的樹木枝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仿佛在指責那陣風的不是。

隨著聲音漸漸增強,樹枝也晃得越來越厲害,池面上更出現陣陣漣漪。接著一陣強風襲來,無言地宣告這是最後一次。呼嘯而過的寒風吹得肌膚隱隱作痛。

「好冷。」

我討厭這個季節的冷風。

「社!我的東西!」

一道怒吼聲響起。

我順著聲音轉頭一看發現紙袋快要倒了,大概是被風吹得紙袋就快要掉地上了。我立刻伸出手,卻夠不著。這時,黑惠飛快的朝這邊跑過來試圖接住紙袋,但她卻撲了個空往前跌。

「嗚啊啊!?」

她的前方是池塘,力道過猛的黑惠停不下來,我也沒能阻止她。

嘩啦——————!黑惠掉進池里發出巨大的水聲。紙袋也掉在地上,里面裝得滿滿的物品散落了一地。

這就是黑惠掉進池塘的來龍去脈。

黑惠掉進池塘里、女神大人降臨、金惠和銀花出現。

一生只會發生一次的事件連續來三起,害得我腦中處理情報的倉管人員立刻舉旗罷工,完全無法思考。

總之必須先冷靜下來談談,也必須讓全身濕透的黑惠換件衣服,于是我們一行四人動身前往黑惠家。

黑惠家坐落于住宅密集的街區,是一棟二層樓高的木造建築。我們站在門外等待黑惠,不久大門便發出嘎吱聲打開。

「你們幾個,進來吧。」

黑惠已經換上輕便的運動服。

我們三人陸續走進黑惠家。話說,我好久沒來了呢。看來今天叔叔和阿姨還沒回家。

穿過客廳,我們一行人來到餐桌旁。

「我要坐在社旁邊。」

金惠說著坐到我隔壁,從旁抱住我。

雖、雖然感覺很不錯,可是……很、很不好意思啊!她身體的柔軟觸感和體溫直接傳了過來。

「啊?社的旁邊是我的位置吧!」

黑惠氣得滿臉通紅,伸手想把金惠從我身上扯開。

金惠的身體被拉起,抱住我的手也因此松開。

「那……就讓銀花坐這里吧……」

在混亂中銀花偷偷摸摸趴上我隔壁的椅子,企圖坐到我旁邊。真是不能小看她。

「當然不行!」「就算是銀花也不可以!」

黑惠和金惠異口同聲地拒絕,銀花聽了露出不滿的表情。她們兩個雖然關系很差卻莫名地有默契。

「沒辦法,那就讓給黑惠吧。」

「……無可奈何。」

最後金惠和銀花兩人都各退了一步,讓黑惠坐在我旁邊。金惠是坐在我對面,銀花則坐在黑惠的對面。

話說回來,她們兩個真的跟黑惠好像。雖然臉有點像,但是性格和發色截然不同。不過她們散發的氣質一模一樣,簡直像是有三個黑惠。

黑惠聽到這種話八成會生氣,所以我沒說出口……。

「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你們兩個是什麼人?」

黑惠一坐下就立刻開口,眼神完全把她們兩人當可疑人士看待。

……畢竟是突然冒出來的,要說可疑確實是很可疑啦。

「我就是你喔。」

「銀花就是黑惠。」

金惠和銀花分別說出很類似的回答。

「什麼……?」

「啥……?」

我也搞不懂她們的意思。

黑惠更是覺得莫名其妙,她不耐煩地撓著頭似乎很焦躁。

「你是說我分裂了嗎?」

「嗯,簡單來說就是這樣。我們的確是從你體內分離出來的,至于理由你得去問泉之主。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跑出來呢。」

聽了金惠的說明我還是無法理解。

「那個……你叫做金惠吧?」

「沒錯喔,社。啊~~啊~~好棒喔,光是被你叫個名字我就好興奮!」

「啊哈哈哈……」

總覺得吐槽她會惹出麻煩,還是當作沒聽到吧。

「你說『為什麼會跑出來』,難道這件事有什麼原因嗎?」

「因為……黑惠掉到池塘里……」

剛才一直沉默的銀花從旁回答。

「看來只可能是這個原因……啊,話說回來,從池塘里面跑出來的那個人是?」

「……是泉之主大人……平常……不讓別人看見她的樣子,變化無常……有很多形體。真實身分銀花也不知道……」

很多形體?黑惠分裂也是其中一部分嗎?

「金和銀啊……簡直是《伊索寓言》里的『金斧頭銀斧頭』。」

樵夫不小心讓斧頭掉進湖里,結果——。

『你掉的是這把金斧頭?還是銀斧頭?』

⑧ЬOOk·Cοm


『不,我掉的是把普通的鐵斧頭。』

『為了獎勵你的誠實,我就把金銀斧頭也送給你吧。』

——類似這樣的故事。

事實上,金和銀的質地都太軟,沒辦法用來伐木,你就把這兩把斧頭賣了換錢吧——不過是這種故事。

故事寓意很單純,只是勸人不要說謊、要正直的生活而已。不過這個故事還有後續。

另一名樵夫故意把鐵斧頭丟到湖里,然後——。

『你掉的是這把金斧頭?還是銀斧頭?』

『是那把金斧頭。』

『說謊者什麼都得不到。』

最後說謊的樵夫連鐵斧頭也失去了。

為了欲望說謊可是會損失得更多,後續故事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嗯,這大概就是答案吧。黑惠掉進池塘里,泉之主把我們分出來。雖然不知道她這麼做的理由,也不清楚泉之主的真實身分。」

「為什麼她要做這種事呢?」

說起來,能做到這種事本身就很荒唐了。這個名叫尾敷的小鎮,原本就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傳聞。例如走調的都市傳說,以及看似怪談卻算不上是怪談的怪談……不過,沒想到現實中真的會發生。

話說回來……黑惠聽到有女神大人並不驚訝呢。她很討厭自己被分裂成三個人,卻不怎麼害怕或不安。該說她有鋼鐵般的精神力嗎?

「為什麼黑惠會分裂,只能說是泉之主心血來潮唷——」

「心血來潮?」

「十之八九是因為名字叫小野吧?」

「咦?」

金的小野、銀的小野(4)。(4:日文中「斧頭」與「小野」發音相同。)

…………。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會吧!

「總之,我已經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也知道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清楚了。以後你們就不要再跟我們扯上任何關系,也就是說給我滾回去。」

一直默默聽我們說話的黑惠,突然像是要把狗趕走一樣揮揮手。她從小就有這個習慣動作。

……等一下,把她們趕出去的話。

「等一下,黑惠。你要她們兩個怎麼辦啊!?」

「我才不管,快滾回去啦!」

回去……。

「你要她們回去哪里?」

「當然是池塘里面啰。」

「怎麼可能回得去啊。我們可是用肺呼吸的,回去會溺死的喔。」

「那就溺死算了,我可沒有照顧你們的義務。哼,我會祈禱你們能用鰓呼吸,快點哭著感謝我吧。」

「等、等一下!我、我們冷靜下來談談嘛!你看銀花都在哭了!」

可能是想到自己會溺死,銀花的臉色蒼白,眼角還微微泛出淚光。

「不然你想怎麼樣?要照顧她們嗎?還是趕快跟警察通報有人迷路了吧。」

黑惠說的一點都沒錯。不管金惠和銀花跟黑惠長得再像,她們都是突然出現而且身分不明的可疑人物。

不過,警察會搭理從池塘中跑出來的女孩子嗎?她們也沒有能證明身分的東西,只會被當成惡作劇趕出來吧。

「可、可是外面這麼冷,要是把她們趕出去!」

我不大敢想像這麼冷的冬天要在外面過夜。而且今天的天氣預報也說了,晚上可能會下雪。

從池塘中出現或是黑惠的分身什麼的,雖然還有很多事情搞不清楚。

但我覺得她們也是人類。

金惠抱住我的時候也是、銀花靠在我身上的時候也是。

我能感覺到她們和人類有一樣

的溫度。

至少她們看起來並不像壞人。

「不然你們兩個都來我家如何?」

只待到她們決定落腳處為止也好。

我沒有姊妹,想必爸媽看到她們也會很高興,而且空房間還多的是。

「社!?可以嗎?」

「……沒、沒關系嗎?」

金惠一臉開心、銀花則戰戰兢兢地抬頭看著我說。

「嗯,當然可——」

「別開玩笑了!」

黑惠的叫聲蓋過我的聲音。

「要住社家!?我不准,絕對不准你們這麼做!」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為什麼啊。

我抱著些許抗議的心態看著黑惠,她隨即像是放棄掙紮似地垂下肩膀。

「啊啊,我知道了啦!你們就住到滿意為止吧!反正我兩個哥哥都搬出去了,正好有兩個空房間!」

「可以嗎?黑惠……」

明明剛才還那麼反感。

「反正我老媽八成會覺得很有趣就同意了,老爸也會很開心。」

「太好了。黑惠,謝謝你。」

「煩死了!」

「啊,好痛!」

她用拳頭打了我一下,痛得我眼淚都快冒出來了。

「黑惠!你對社做什麼!」

「我、我打自己的所有物有什麼不對嗎?」

「那還用說,通通都不對啊!真是的,你這個女人到底有多暴力啊……真不敢相信。」

「好啦,痛痛、痛痛都飛走——」

金惠起身走到我身後,溫柔地撫摸我被黑惠打的地方。

有點害羞……也有一點爽。

不過,靠在我肩上那舒適又柔軟的重量,該不會是……。

「啊啊,不要隨便碰社啦!還有,你不要把胸部靠在他的肩膀上!如果害社得到奇怪的病怎麼辦!」

「說什麼會得病啊,真是沒禮貌。你嘴賤的程度才是一種病吧。」

「吵死了!總之,我禁止你這種不知羞恥的行為!」

黑惠站了起來抓住金惠的身體,把她扯離我身邊。

「已經沒你的事了,社快點回去!」

本來還想多跟她們多講一下話,看來是沒辦法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對社太嚴苛了啦!明明度量那麼小屁股卻那麼大!」

「閉嘴!不准提別人介意的地方!你這個霍斯坦乳牛女!」

就連我走向玄關的時候她們也吵個不停,只有銀花默默地對我揮手道別。

走上階梯,穿過神社大門就能看見里頭的景象。

夜幕已完全降下,四周變得黑暗又甯靜。

神社內沒有裝設路燈比其他地方更暗一些,而且今天又是新月,連月光也沒有。

神座木神社就是我家。

這個時間早已沒有來參拜的人,耳邊只聽得到自己踩過沙礫的聲音。我朝社務所走去,那是我們一家生活的地方。


「我回來了。」

一打開玄關大門走了進去,里面立刻傳來兩聲「你回來啦」。是爸爸和媽媽。

「要吃晚餐了,換好衣服就下來吧。」

「好——」

看來他們兩人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我的父母都是祭祀神官,有時很晚才會到家,但平常都很早就回到社務所,畢竟也不是那麼受歡迎的神社。

因為我是獨生子,以後應該會繼承這座神社吧。雖然我隱約這麼覺得,但父母卻從來沒提過。

我漫不經心地想著這件事,回到自己的房間放下書包,換好衣服後才走向客廳。

餐桌上已放了許多菜肴。

「我來盛飯吧。」

「謝謝你喔,社。」

我接連盛好三碗飯。

媽媽的分量普通、爸爸的要盛多一點,我自己的則盛少一點。

「你又只吃那麼一丁點飯,是男人的話就多吃點啊。」

「我吃不下那麼多啦……」

爸爸是個性格豪爽的人。

每次和親戚見面,他們總是會說我和爸爸一點也不像。說真的,連我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

「你正在成長期,不吃可長不高喔?」

「連媽媽都……沒問題啦,這樣就夠了……」

其實是我只能吃這麼多。看來我的胃容量應該很小。

「我開動了。」

「對了,你今天很晚回來呢。」

我坐到餐桌旁像平常一樣開始吃晚餐,媽媽若無其事地發問。

因為和黑惠一起回家的路上,她掉到池塘里分裂成三個了……我這麼說的話,他們會有什麼反應呢?

爸媽和這小鎮大部分的住民一樣,很容易接受這種超自然現象,就說出來看看好了。

「其實……」

我對他們說明了一切。

和我想的一樣,兩人聽了只是露出笑容。

「哈哈哈,黑惠也真辛苦啊。她從小就很容易遇到這種事。」

「就是說啊。聽起來女神也沒有惡意,沒什麼關系吧?而且……這也算是件好事嘛。」

「對啊,小野家應該會很高興吧?畢竟多了兩個女孩子。」

而且還十分樂觀。

「黑惠可是很生氣喔。」

「也有人不能接受自己分裂吧。換做是我,就會叫分裂出來的家伙替我工作,自己待在家里悠閑度日。」

「如果有兩個我,做家事就輕松了呢。干脆我也掉進池塘里試試看吧。」

分裂的是本尊——如果分裂出來的人會聽從本尊的命令,當然可以這麼做。

我也想讓分身代替我上學,不過黑惠沒辦法叫那兩人去上學,自己在家休息吧。

先不管金惠和銀花會不會聽她的話,一到學校就會被發現是別人了。畢竟那頭金發和銀發實在很顯眼。

就在我絞盡腦汁煩惱的時候,爸爸看著我說:

「對了,社。雖然有點晚了,可以麻煩你去禦神木那邊一趟嗎?」

「禦神木那邊?」

我家的後山有一棵巨大的樹木。

那棵樹,大到從學校也能看見,是頗有曆史的神木,年齡已不可考。

「今天祈禱的時候,我把草席忘在那里了。去幫我拿回來吧。」

草席就是蒲團——用稻草編成的坐墊。

「好,我知道了。那我順便打掃一下吧。」

「喔,謝啦。外面很暗,要小心點喔。」

「放心啦,我會帶手電筒。而且我早就習慣了。」

「那就拜托你啦。對了,你打掃的時候順便跟禦神木報告今天的事,搞不好神明大人會幫助你喔。」

「什麼啊……」

「真是,你明明是神社之子卻不信啊。」

禦神木是神座木神社自古祭祀的對象,傳說里面寄宿著神明。聽說十分靈驗,但我自己倒是沒什麼感覺。

「那可是能實現當家一個願望的寶貴神木喔。」

「那爸爸你實現了什麼願望?」

「這是秘密。」

又來了。

傳說禦神木能實現神座木神社當家的一個願望。但爸爸和爺爺提到這件事都會笑著蒙混過去,不肯告訴我詳情,也因此我不大相信這個傳說。

「我吃完飯就去。」

不過……跟那個傳說無關,我很喜歡禦神木的所在地。

吃完飯,我回房間套上和服外褂後,才從置物間拿了掃帚畚箕,前往禦神木的所在地。

我沿著嵌入壓實土壤中的木梯往上走。或許是因為周圍長滿樹木,這里顯得特別安靜、空氣清新,只能聽到風掠過枝葉的聲響。

再往前一點,天空會完全被枝葉覆蓋,連星光也看不見。白天時,陽光會透過枝葉縫隙傾瀉而下,宛如通往天國的道路——我小時候似乎這麼想過。

如今沒有月光,這里黑得叫人分不清左右。

還好我已經走過這條路無數次了。就算是沒有自然光也沒有手電筒的狀況,我的身體也記得該怎麼走。

又走了一段路,我到了山頂。

「呼……」

登上山頂之後馬上能看見一個小廣場,而禦神木就在廣場的正中央。

今天禦神木也一如往常坐鎮在那里。傳說寄宿著神明的禦神木。

我很喜歡禦神木,但我更喜歡從這里看見的小鎮風景。小鎮的夜晚並不像首都圈那般明亮,燈光零散地落在各處。

爸爸常嫌我們小鎮不夠熱鬧,但我覺得少點燈光才親切。

禦神木前方鋪著一張草席。我挪開上頭固定用的重物,卷起草席放到一邊。等一下可不能忘記帶回去。

「好了,來打掃吧。」

我把散落在禦神木周遭的落葉聚集起來。重要的儀式會用上這些落葉,因此得妥善保管,不能隨便處理掉。

突然,一陣風吹得禦神木的枝葉沙沙作響。

或許是我的錯覺,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問:「你怎麼了嗎?」

「黑惠分裂成三個人了。」

我自言自語地說著。

但是來這里把煩惱說出來之後,總覺得心情好了一點。聽說把煩惱說出來會比較好過,所以我都會像這樣把煩惱說給禦神木聽。

當然這並不一定有實際作用,純粹只是心境上的問題。有時問題解決之後,我也不由得會想或許是神明保佑吧。

「看黑惠那麼生氣……她該不會又把氣出在我身上吧?」

她從沒有認真打過我,也從來沒有讓我受重傷。

可是,真希望她不要繼續把我當作奴隸對待。

我討厭被當成仆人,更不想看到她虐待我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我有時會覺得她在勉強自己這麼做。

難道是一旦開始就找不到停止的時機嗎?

雖然我這麼想,卻因為害怕而沒辦法當面指責她。

「神啊,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我發出不知所以然的牢騷。

然而,禦神木仍舊只發出枝葉摩擦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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