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簞食壺漿迎王師,力拔頭籌顯神威



顯佑宮秘笈載:萬曆三十一年秋,努爾哈赤征烏拉歸來,皇太極率城內外諸申五千余人盛迎父汗凱旋。慶功宴上,眾阿哥斗勇,皇太極大顯神威,以十二歲少年之力,開努爾哈赤十石硬弓,勇拔頭籌,得寶馬大白。


萬曆三十一年秋,努爾哈赤在輝發河一帶再次大敗烏拉軍,俘獲無數而歸。得知父汗凱旋,皇太極精心安排了一次隆重的入城儀式。他命城內外諸申一律到北門外夾道歡迎父汗,這是他從孟子一書“簞食壺漿迎王師”一句受到的啟發。其它儀式是他和師傅額爾德尼參照《禮記》反複斟酌後敲定的。(1)


上午巳時整,皇太極命大開北門,自己親率額爾德尼及在家的幾位理事大臣,步行十里迎接父汗。一直到中午,方見到遠方的塵頭,隨著隆隆的行進聲,大軍由遠而近。


前面是黃、紅、白、藍等四面大旗一字排開,四旗後面是一輛專門用來插大纛的戰車,黃地紅字的一面丈余長六尺寬的大纛迎風飄揚;再後是一百零八人組成的儀仗,有旗、大刀、立瓜、臥瓜、首朵等各四;有鑼、畫角、銅板等,儼然是天子鑾駕;再後是威震四方全身披掛的努爾哈赤,黃羅傘下,他左手執轡,右手執鞭,面帶微笑,座下是一匹高頭大馬,渾身烏亮,四蹄踏雪;再後是大阿哥褚英、二阿哥代善。其後是汗王的五虎上將費英東、額亦都、安費揚古、何和禮、扈爾汗。一個個金盔亮甲,威風凜凜;再後是黃、紅、白、藍四旗大軍,每旗中又分環刀軍、鐵錘軍、串刺軍、能射軍。其中串刺軍最惹人注目,每個士兵左臂挽一半人高的大盾牌,右手執一長槍,盾牌用五層牛皮合成,刀槍不入,堪稱移動長城,是陣地戰中的王牌。馬蹄聲、腳步聲、鎧甲聲,合奏著一支雄渾高昂的凱旋進行曲。諸申們頭一次作夾道歡迎,見軍威如此雄壯,不禁高呼:“汗王萬歲!汗王萬歲!”皇太極與眾大臣跪在道中央,儀仗隊自動分行兩旁。


“兒臣恭迎父汗凱旋。”皇太極叩下頭去。


眾大臣齊聲道:“臣等恭迎汗王凱旋,祝汗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汗王見迎接的場面如此隆重熱烈,不禁哈哈大笑:“好,好,迎得好,這才讓人感覺到得勝還朝的味道。”這時,又見侍衛抬過來一張香案,上面放有一張寫著密密麻麻文字的一張紙,額爾德尼走上前,向香案叩了個頭,起身拿起那張紙,高聲朗誦《凱旋頌》


惟我女真,天女之後,龍虎汗王,神靈之胄。


十三遺甲,報父祖仇,舉兵伐罪,上蒼感佑。


王師所到,八方俯首,縱橫馳騁,一統建州。


嗟爾烏拉,背義之寇,螳臂擋車,潰如鳥獸。


王師凱旋,氣貫牛斗,汗王萬歲,與天同壽。


頌罷,將頌詞供奉于香案之上。


又一親兵手執方盤走出來,在汗王馬前跪下,將方盤高舉過頭,方盤上斟滿了三杯酒。皇太極拿起其中一杯,雙手高舉,捧給汗王:“請父汗祭酒。這第一杯酒,感謝列祖,感謝上蒼,佑我建州,興我家邦。”


汗王被皇太極制造的氣氛所感染,他接過酒杯,帶著無限的虔誠,將酒杯高高擎起,仰望蒼穹,對上天默默祈禱,然後將酒用力拋向空中。


“這第二杯酒,請父汗祭奠陣亡將士,魂兮歸來,魂兮歸來。九泉之下,萬古流芳。”


汗王接過酒,雙手平舉于胸前,驟然間,他想起了跟隨他十三遺甲起兵時亡故的弟兄,攻打界藩城犧牲的勇士,大戰九部聯軍中血灑疆場的英雄,不禁悲從中來,他緩緩地,緩緩地將酒灑在地上。


“這第三杯酒,慶祝父汗凱旋,祝父汗萬歲,萬歲,萬壽無疆!”


汗王接過酒一飲而盡。這時人群中再次響起回蕩山谷的歡呼聲,汗王手向前一揮:“進城!”



入城後汗王大宴群臣,犒賞四旗將士。大衙門中軸線東西兩側,各分三趟,放桌二百有余,每桌四人,近一千名功臣宿將歡聚一堂。汗王和他的妻妾,安坐在寢宮台基上,西邊坐著的是大福晉孟古,繼妃袞代,庶妃兆佳氏、庶妃鈕祜祿氏,東邊坐著二福晉阿巴亥、側妃伊爾根覺羅氏、哈達納喇氏、庶妃真哥。四旗將士均在自己駐地狂歡,這是赫圖阿阿拉建城以來最盛大的一次宴會,當然,這同樣是皇太極的傑作。笙歌起處,四對女子翩翩起舞,唱起額爾德尼剛剛念過的凱旋頌詞:“王師所到,八方俯首,縱橫馳騁,一統建州……


汗王大悅,暗中思量:“此即人君之樂也。八阿哥真乃可用之才。”汗王高興地說道:“本王曆來反對飲酒,因為釀酒浪費糧食,酒後又往往誤事,但是今天本王特准你等盡興,拿酒來。”大家一聽有酒,個個喜笑顏開,宴會氣氛更加活躍。


大家正喝得高興,汗王第六子塔拜離席大聲道:“父汗,我已年滿十六歲,下次出征該輪到我了吧?”


塔拜,庶妃鈕祿氏所生,是汗王第六子。汗王常年在外征戰,很少與孩子們相聚,今天一見塔拜,已是五尺高的漢子,在那一站,相貌堂堂,氣度不凡,心中大喜:“真吾子也。”


汗王笑道:“你有何本事想上陣殺敵?”


“但憑父汗吩咐。”


汗王道:“好大的口氣,武拜,拿石鎖來。”


塔拜的同母兄,汗王第四子湯古岱走了出來:“六弟,我為你擊鼓。”


耍石鎖是女真先人傳下來的一種競技活動。所謂石鎖,就是將石頭作成長鎖樣,“鎖杆”處打圓,成為把手,競技者抓住把手,耍的時候,或拋向空中,或朝後扔,掏襠扔,騙腿扔,都得接住。或三十斤一個,或五十斤一個,最重的為一百斤一個。以鼓計時,時間長者勝。武拜命親兵抬來三個石鎖。塔拜抓起了五十斤的一個,正要開練。汗王大聲道:“你們這些小阿哥聽好了,今天奪魁者,父汗賞駿馬一匹。武拜,你派人將蒙古大公獻的那匹大白馬牽來。”


這匹大白馬,潔白如雪,四蹄處卻有四縷紅毛,跑起來蹄下如火焰迸出,人稱“火焰駒”,可日行千里,乃馬中之龍。汗王愛如性命。今天也是高興,竟舍出來,給兒子們做獎賞。塔拜見獎賞如此之厚,更是志在必奪。他一揚手,將石鎖拋向空中,接住後,又從背後扔出,一個五十斤重的石鎖在塔拜手中像個泥團,隨心所欲,一趟下來正是一通鼓罷。眾人一片喝彩:六阿哥,好樣的。庶妃鈕祜祿氏臉上綻開了笑容。


汗王卻道:“耍石鎖是考力,還要試試你的箭術。”


汗王命一串刺軍士兵,手執五層牛皮作成的大盾牌,站在了大衙門的門口。


“六阿哥,百步之外,你要連射三箭,如箭箭射中,就可跟父汗出征。”


女真人從六七歲上就開始練習騎射,射中這麼大的盾牌豈不易如反掌。塔拜簡直不屑一顧。他張弓搭箭,正要射出,卻見盾牌從東向西來回動了起來。原來,這正是四旗軍練習箭法的一種方式。塔拜一愣;“是活靶。”盡管塔拜平時練過活靶,打圍時也射殺過野獸。但今天是當著父汗和一千多將領啊。他有點慌神了,瞄了半天,也沒敢放箭。湯古岱急得直喊:“射呀,怕什麼。”


塔拜又瞄了好一會,才將三箭射出,其中兩箭中的,一箭擦邊。塔拜氣得將弓一扔,掉了淚。汗王哈哈大笑:“兩箭中的,一箭擦邊,不錯,不錯,父汗准你下次出征。”塔拜破涕為笑:“那這匹大白馬就歸我了唄。”說著,他徑直朝大白馬走去。


“慢著。”又一少年走了出來。大家一看,是汗王第七子阿巴泰,也是一十六歲,側妃伊爾根覺羅氏所生。


“父汗,兒臣可否一試?”努爾哈赤見阿巴泰長得比塔拜還高:“七阿哥,你想怎麼試?”


阿巴泰先是抓起五十斤的石鎖,耍了足足有兩通鼓的時間,把眾將領看呆了:神力,真神力也。努爾哈赤不住地點頭贊許。阿巴泰的三箭是箭箭中的,眾將領一片喝彩。側妃伊爾根覺羅氏當然也是臉上放光。


阿巴泰得意洋洋:“大白馬歸我了。”



“慢著。”皇太極健步走了出來。阿巴泰笑道:“八弟,出謀劃策哥哥不如你。這騎射、較力,你還小啊,過兩年比吧。”皇太極本不想出頭,但他太喜歡這匹大白馬了。


“不讓我比也成,但這匹大白馬得歸我。”


“憑什麼?”


“那就得讓我試試。”


孟古著急了:“八阿哥不可逞能,小心傷了力。”孟古知道皇太極力氣大,個子高,但畢竟才十二歲,身子骨還沒長成,傷了力可不是鬧著玩的。


汗王卻想看看皇太極到底有多大力氣:“大福晉,你就讓他試試。”


皇太極見父汗同意了,便走到石鎖旁,一哈腰竟將一百斤的石鎖抓了起來,眾人“噓”的一聲,汗王也大吃一驚。只見皇太極騙腿,背飛,掏襠,一百斤的石鎖,耍起來非常輕松。


汗王站了起身,走到鼓旁,奪過鼓錘,親自為皇太極擊鼓。皇太極更覺得力氣倍增,只見他將石鎖高高拋起,然後就地一滾,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石鎖恰在胸前,他穩穩接住,輕輕放在原處,臉不紅,心不跳,此時汗王正是一通鼓罷。一千多將領炸雷般地驚呼:“巴圖魯,巴圖魯。”(滿語,勇士)


皇太極今天是非要得到這匹大白馬不可,他走到站在鼓旁的父汗前道:“請借父汗硬弓一用。”


努爾哈赤簡直不敢相信:“你要用父汗的弓?來呀,取我的弓來。”


汗王這張弓,乃十石之弓,沒有千斤之力,休想拉開。在建州能拉開十石硬弓的,除汗王之外,僅額亦都,費英東,安費揚古幾人而已。石,一百二十斤,十石,一千二百斤。所謂十石硬弓,即將十石的重量墜在弓弦上,將弓拉圓。皇太極小小年紀,竟敢要十石硬弓,人們都劃了個問號:“能行嗎?”皇太極接過弓來,搭上箭,兩膀一叫力,十石硬弓被他拉得圓如滿月。眾人驚呼:“好,好!”


皇太極兩箭連續射出,箭箭都射在盾上,待到第三箭時,就聽“咕咚”一聲,大盾牌應聲倒地。


汗王問道“怎麼回事?”


盾牌後面的士兵爬起來:“回汗王,這箭的力太大,奴才頂不住了。”眾將領無不咂舌:八阿哥該不是楚霸王再世吧。


汗王平時就聽說皇太極力大無窮,但大到什麼程度卻不甚了然,今天一見,極其震驚,小小年紀,如此神力,我建州又多一名勇將。汗王顧不得稱贊皇太極了,他低頭沉思著,想了許多許多,全場也是靜得好半天沒人說話。


他回到座位上:“塔拜、阿巴泰,獎你們每人鎧甲一副,編在黃旗軍,授佐領銜。八阿哥神勇無雙,特賜號少年巴圖魯,去試試大白馬吧。”


人們這時才反應過來:“噢,噢!少年巴圖魯,少年巴圖魯。”歡呼聲震動了龍崗山。


皇太極如願以償,他飛身上馬,向東門外跑馬場疾馳而去。



從此這匹大白馬伴隨了皇太極戎馬一生。


夜深了,燭光下,汗王輕輕地用五指梳攏著孟古的長發,帶著幾分歉意:“孟古,一晃又是快半年沒到一起了,不怪我嗎?”


孟古今天晚上非常幸福,她將頭貼在汗王的胸前,纖纖小手撫摩著汗王的胸毛:“不怪,從我嫁給你那天我就知道,我嫁給了一個大英雄。汗王是女真人的汗王,不是我孟古一個人的汗王,你是能干出一番驚天動地大事的男人,你應當有許多女人,要是嫉妒的話,我早就回葉赫了。”


“孟古,我知道,我在別的福晉那過夜,你心里不得勁兒,你是女人嘛。可你想想,當初能不娶阿巴亥嗎?能不娶哈達納拉嗎?你知道,與他們結成婚姻對我們建州來說是何等的重要。”


“我懂。”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委屈,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我是個女人不假,但我是大福晉,真要是咱打下江山,我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我得為她們作個表率。憑著我的直覺,我知道汗王是真心對我的。所以呀,我知足,能為我的夫君作點什麼,是我最大的榮幸。佟佳姐姐在世時常跟我講,自古以來,後宮爭寵血腥殘酷,我們不該這樣。我知道佟佳姐姐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汗王在前方浴血奮戰,為個啥,還不是為的建州興旺發達。咱們在家的一個個烏眼雞似的窩里斗,不是添亂嗎?況且寵不是爭來的,越爭越不得煙抽。”


努爾哈赤萬分感動,他緊緊地抱住了孟古,孟古那北方女人極富彈性的雙乳漲得鼓鼓的,他狂亂地撫摩著,孟古幸福地閉上眼睛。一陣狂風暴雨之後,汗王竟一點睡意也沒有。他端詳著孟古的雙頰,凌亂的長發,美麗大眼睛,真想一輩子就這麼永遠融化在孟古的身上。


孟古輕輕地為汗王擦拭汗珠:“這一輩子就這麼一夜該多好。”她調皮地吻著努爾哈赤的兩個小乳頭。汗王沉思著:“阿巴亥畢竟是個孩子,才十四嘛。同她在一起,總覺得有一種隔閡,她怕我,對我百依百順,一點感覺也找不到。袞代像個母老虎,太凶,太浪,同她住一宿,恨不能把你骨髓吸干,孟古通情達理,柔情萬種,用說書人的話講,這才是溫柔之鄉啊。”


“汗王,你在想什麼?”


努爾哈赤回過神兒來:“孟古,你為我愛新覺羅養了一個好阿哥,皇太極將來必成大器。此次撫順奪鹽,入城儀式,還有後晌的射箭,耍石鎖,令我十分震驚。”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皇太極非常崇拜你。”


“但不知他的功課如何?”


“額爾德尼誇他過目不忘,現在已開講《孟子》了。”


“那就好,咱女真人不但要能武,也要能文,治理國家,不能光靠武,還得靠文呐。”


“你放心吧,功課上的事一點也用不著我操心,他特別吃書,我倒是怕把他累壞了。”


“袞代沒找什麼麻煩吧?”


“她也怪可憐的,你一年多沒到人家那去了吧?你呀,也別太傷她的心了。一個女人,你不能讓人家守活寡呀,時間長了還不出事?你把人家晾在那,還不讓人家發幾句牢騷?”


“你真是個通情達理的丫頭。”汗王再一次將孟古摟在了懷里。


“汗王……”孟古嬌嗔地再一次吻住了汗王的雙唇,吻得努爾哈赤又是長槍高舉,竟然梅開二度。孟古這次快活得不顧一切地喊出聲來,努爾哈赤很快達到了最高境界……他終于困了:“睡吧,孟古,我不會虧待你們娘倆的。”


(1) 諸申:建州中有自由民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