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范文程策對談教化 老汗王萌志蕩遼東



七書正在菲律賓《世界日報·小說林》欄目上與梁羽生的《龍虎斗中華》, 古龍的《歡樂英雄》,朱秀海的《喬家大院》一起連載


顯佑宮秘笈載:萬曆四十三年九月十一,范文程抵建州,言教化之策,汗王及眾大臣為之折服。是年秋,明遼南采礦工暴亂,遼東全境戒嚴,馬市關閉,建州十幾萬斤人參變質,君臣義憤填膺。汗王怒而萌蕩平遼東之志。


皇太極一行過了木奇寨,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上了木奇嶺,赫圖阿拉便遙遙在望了。放眼望去,出現了一道奇異的景觀:有一條長長的由松明火把組成的火龍,從赫圖阿拉城一直向西排出好幾里。皇太極知道:這是歡迎范文程的隊伍。范文程的心怦怦直跳,過去,他曾在腦海中構想過許多個與某位明主風云際遇的情景,但都是些虛幻,現在,這個虛幻馬上就要成為現實,馬上就要見到傳聞中的紫微星下凡的老汗王了。一路上,他已想好了與建州君臣會面時的策問,並將這場策問當成殿試。他不斷安慰自己要冷靜:建州中百業待興,有我大展宏圖的用武之地,我要輔佐汗王教化建州百姓,治理好一方政務,成就一番事業。


這一天,赫圖阿拉城中一切事情都撂下了,全力以赴迎接范文程。一過晌,幾個阿哥等得便有些不耐煩,莽古爾泰私下抱怨道: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後生,犯得上如此興師動眾?汗王似乎覺察到了阿哥們煩躁,狠狠地瞪了莽古爾泰一眼,嚇得莽古爾泰再也沒敢吱聲。親兵來報,說八阿哥等已經過了木奇寨,汗王拿起馬鞭,朝大腿上一拍:“走,迎接范先生。”


走到煙筒山下,八阿哥一行的身影已依稀可見,而范文程此時正置身于夾道歡迎的隊伍中。他看到四旗將士,左手執松明火把,右手執鋼刀,金戈鐵馬,英姿勃發,座下馬像一條線似的排列兩旁,不禁驚歎:“難怪八阿哥說,四旗將士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果然是威武之師。”


汗王和皇太極兩行人越走越近,在雙方距大約兩丈遠的地方,汗王和范文程幾乎同時下馬,汗王大步邁上前:“久慕先生大名,今日終于一見,蒙先生不棄,來我建州,本王率眾阿哥、眾大臣恭迎先生。”


將士們“刷”地舉起刀,齊聲高呼:恭迎范先生!恭迎范先生!


范文程熱血在沸騰,他跪倒在塵埃:“文程一介書生,寸功未建,蒙汗王器重,知遇之恩,雖肝腦塗地,難報萬一。”


“先生鞍馬勞頓,請換乘大轎。”汗王一側身,八個轎夫將八人抬的大轎抬到了范文程的跟前。范文程曉得:八人抬大轎在京城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員才有資格乘坐,他哪里受過如此禮遇,所以百般推托,但還是被架進轎內,迷迷糊糊地被抬進了汗王大衙門。下了轎,皇太極領著他和嬌娘更衣盥洗,然後來到寢宮大廳。


只見大廳內已擺好了八桌酒菜,眾阿哥眾大臣及大福晉阿巴亥率眾妃子等四十余人均側立于大廳內的炕沿邊。范文程被讓到了汗王左邊的位置。這時,眾人這才發現在皇太極身邊有一絕色女子,在燭光的映照下,如一朵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相比之下,除了阿巴亥之外,眾妃子皆黯然失色。汗王瞅了瞅皇太極,皇太極到父汗身邊小聲說了幾句,汗王大笑:“好一個女書辦,八阿哥好眼力。”汗王命皇太極將嬌娘安排在大福晉身旁。汗王揮揮手,示意大家落座,他端起酒杯:“文程先生乃名臣之後,遼東名士,今日來歸,我建州草木為之生輝,來,文程先生,請!”


眾人一齊站起,共同飲了一杯。范文程道:“汗王,今後萬萬不可再稱文程為先生,文程小小年紀,豈敢擔先生之尊稱。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文程雖讀了幾本書,但都是紙上談兵,書生清談,往往誤國。文程初來建州,得瞻汗王龍顏,又能一睹眾阿哥眾將軍威儀,實三生之幸。日後還要聆聽汗王聖誨,還要多多向諸位請教,諸位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眾人見范文程如此謙虛,原本輕視他的念頭便去掉了幾分。汗王道:“先生過謙了,達海每次談及先生,皆將先生比之為諸葛孔明。”


文程笑道:“孔明乃匡世奇才,昔出隆中,燒新野,借東風,戰赤壁,八陣圖,出師表,千古一人而已,文程豈敢當之。達海師兄所言,令在下汗顏。”


他注意地看了一下眾人的表情,發現大家都在傾聽,便放心地接著說道:“前日聽貝勒爺教誨,如夢初醒。方知今日之天下,正是革故鼎新滄海桑田巨變之時。文程自幼讀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光紹祖宗基業,是吾平生之志。然目睹朝廷腐敗,壯士投筆,報國無門,令人絕望。今日得遇明主,恰是絕處逢生。人傳汗王乃上天紫微星臨凡,今日觀之,所傳絕非虛妄。文程立汗王之側,便覺汗王有一股帝王之氣,充于中而溢于外。大明氣數將盡,末世之兆已現,太乙臨于遼東,建州王氣沖天。文程處此偉大變革之時代,追隨汗王,建功立業,汗王之業不朽,文程亦可青史流芳矣。”幾句話,真情實感,激昂慷慨,眾人無不折服,均已肅然起敬。


酒過三巡,額亦都站了起來:“文程先生,在下仰慕先生已久,先生此來,不知將有何良策興我建州?”


范文程道:“將軍大概便是五大臣之一的額亦都吧?學生久聞將軍高風亮節,請受學生一拜。文程乳臭未干,一小子爾,哪里來的良策。”


額亦都十分驚訝,心中暗想:這個小年青的怎麼會認識我?他是想測試范文程的本事,便繼續說道:“我等糾糾武夫,皆魯莽之人,今見先生風流儒雅,氣質非凡,如玉樹臨風,孔明再世,令我等自慚形穢,今日若無一二良策賜教,豈不讓吾等失望。”


范文程離席道:“將軍所言,文程敢不從命?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披堅執銳,縱橫馳騁,瞬息萬變,臨機料敵,威震敵膽,決勝千里,此額亦都及眾將軍之所長也,文程萬不如一。然文程亦有所長,將軍們征服其地,文程可籌劃治理,為汗王教化百姓。將軍可知教化之神效乎?教化可化愚頑為順從,教化可使怯懦為勇敢,教化可使百姓明忠君愛國治家之道,教化可使將士們赴湯蹈火,義無返顧,教化可齊萬人之念為一統,令萬民皆感激汗王之仁愛,敬仰汗王之天威。教化萬民,布汗王仁德于天下,此則文程之所長也。”


汗王聽著不住地點頭,莽古爾泰則不以為然:“先生將教化說得如此之神,能否現在就教化我等一番?”


額爾德尼想:教化之功非一蹴而就,五阿哥這麼說豈不是難為范先生。他出面委婉地為范文程解圍:“五阿哥,俗話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化要有一個過程,豈能立竿見影?”


莽古爾泰大笑:“一百年以後還有我們嗎?你那個教化還有什麼用?”


阿敏對莽古爾泰的說法表示贊同,附和道:“是呀,百年以後還不定是個什麼樣子呐。”


范文程心想,今天若不在眾人面前一顯身手,日後恐難在建州立足。所以,他索性放開手腳:“聽語氣,在下敢斷定,將軍便是威震敵膽的貝勒爺莽古爾泰。貝勒爺想一試文程所說教化之功是否靈驗?此易爾。嬌娘,請給三貝勒彈一曲《楚漢》如何?”(1)


嬌娘正想在眾人面前一展所長,她見范文程給自己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又是感激又是興奮,于是大大方方地來到地當中的一個馬杌子旁,先向眾人行了一個萬福,然後坐下,抱定琵琶。只見她右手猛的一撥弦,一個慘烈悲壯的戰斗情景,便浮現在眾人眼前:一會兒是萬馬奔騰,旌旗翻卷;一會兒是沖鋒厮殺,金戈碰撞,刀光劍影,聲動天地。細細體味,其中有金屬聲、鼓聲、劍弩聲。一陣高亢過後,憂怨之聲緩緩而出:有怨而難明者,為楚歌之聲;淒而壯者,為項王悲歌慷慨之聲、別姬聲。陷大澤有追騎聲,至烏江有項王自刎聲,余騎蹂踐爭項王頭顱聲……


眾將領已被曲子帶入了戰場中,一個個情不自禁地手握刀柄,便要沖殺,安費揚古在地上舞起劍來。曲罷,眾人皆已愕然。


文程道:“有勞嬌娘再為將軍們彈一曲《夕陽簫鼓》如何?”



《夕陽簫鼓》更是嬌娘的拿手曲子,她輕輕一撥,又把人們帶進了碧波蕩漾,水天一色,明月初升的夜色中。波浪聲,漁歌互答聲,群舟競歸,浪花飛濺,漁人滿載而歸……眾人頓時感到一種開闊、舒朗、優美,為江南水鄉的情調所陶醉。曲罷,眾人覺余音嫋嫋,回味無窮。(2)


范文程笑而問莽古爾泰道:“怎麼樣,貝勒爺,這教化之功神奇嗎?”


莽古爾泰已經聽呆了,他滿臉驚詫:“這就是教化?”


“正是,但這僅僅是教化的一種,是樂。樂,可以感人,可激勵人的斗志,令人精神振奮,勇不可當;樂也可使人悲痛欲絕,萎靡不振、喪失斗志。楚漢相爭,項羽被困垓下,張良一首楚歌,吹得楚軍盡起思鄉之情,以至軍心離散,僅剩下了八百子弟兵,結果烏江自刎,留下江東千古之恨。人有七情六欲,于春光明媚百花吐豔之時,便喜而樂;于嚴霜肅殺滿目蕭條之時則怨而悲;聽百鳥爭鳴則興致勃勃,聞虎狼嗥嘯則恐懼萬分,這叫有感。有感必有發,懷喜樂愉悅之感所發,其所作所為,熱情主動不知疲倦;懷悲怨恐懼之感,其所作所為必多差錯。芸芸眾生,雜念紛紛,常為一己之利而不擇手段。若任其雜念泛濫,則如一盤散沙不可收拾了。所以為政一方者應善施教化,激其感,促其發、勸其善,使事君者忠,臨戰者勇,勞作者勤,商賈者誠,然後,民風可淳樸,天下可大治。”


汗王大喜:“先生所言,令本王頓開茅塞,但不知先生將如何行教化之道?”


文程答道:“汗王欲行教化之道,就要制禮、作樂、興教。禮求異,樂求同。所謂求異,就是要明差別,定尊卑,使尊者貴而威,卑者賤而順,尊卑已定,就會扼止犯上作亂。所謂求同,就是用思想、禮樂齊眾人之心,使百姓皆娛于王者之聲。禮也好,樂也好,都要通過教化來實現,方今建州地闊千里,漢人甚眾,而女真人口所占比例不及十分之一,這是在以一馭十。將來若破遼陽,定關外,就不是以一馭十,而是要以一馭百,甚至馭千。以一馭十,憑武力尚可,如以一馭百馭千,就不是僅僅憑武力能辦到的了,非教化不可。因此,要興辦學堂,凡功臣子弟及各部來歸的勳戚子弟必須入學接受教育,三五年內要培養出一大批能推行教化治理一方政務的官吏。”


汗王發自內心地說:“先生真是治世之良才,教化也真的是一篇大文章。”


范文程跪倒在地:“汗王,學生已再三言明,不要稱呼小子為先生,若再如此稱呼,文程便長跪不起。”


額爾德尼插話:“先生不必過謙,韓昌黎有言,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汗王道:“大學士所言極是,先生不必過謙,那就委屈你暫就巴克什之職,與大學士額爾德尼、達海等共同任職于文館。范先生,快快請起吧。”


范文程深深地叩了一個響頭:“謝汗王隆恩,學生一定恪盡職守,不負汗王重托。”


這里歡迎范文程的筵席正酣,就聽大衙門外人聲鼎沸。眾人一怔,汗王問道:“外面怎麼回事?”侍衛阿敦朝外看去:“稟汗王,是郎球和索爾岱他們回來了,要求見汗王。”


“叫他們進來。”


二人進來後打千跪道:“汗王,大事不好。明廷關閉了所有關外馬市,我們手中積壓了幾萬斤人參,現在已經發生黴爛,如不及時出手,損失可就大了。”


“為什麼關閉馬市?”


“遼南采礦礦工發生暴亂,遼東境內已全部戒嚴。”


“什麼時候再開放?”


“不好說。”


汗王著急了,他眉頭緊皺:“人參怎麼辦?走,出去看看。”


人參是建州的經濟命脈,建州的鐵器、食鹽、馬匹、綢緞等主要靠人參到馬市上去換,斷了這條命脈,就等于卡住了建州的喉嚨。


關東山,三件寶。究竟是哪三件寶?有的說是人參貂皮烏拉草,有的說是人參貂皮鹿茸角。不管哪一種說法,人參都排在第一位,在關東山,人參被神化了。


據說覺爾察城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八月節後的一天,天剛蒙蒙亮,人們就聽到井沿邊的碾盤吱吱呀呀地響了起來。“奇怪,這是誰家呀,縻子剛割完,就上了碾子,能碾出米嗎?還不都壓扁了?”


于是大姑娘小媳婦的,一個個支開窗戶好奇地向外觀看: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身穿一身紅衣服,一手拿著簸箕,一手拿把小條帚,正在那碾米。嘿!這姑娘長得這個俊呐:黑乎乎的一對大眼睛,粉紅的臉蛋,苗條的身段。“怪了,這溝里沒這麼個姑娘啊。”不大會功夫,女人們就把碾子包圍了,大伙兒你一句我一句地誇著,問著:“姑娘,你是誰家的呀?”


姑娘帶著幾分靦腆:“西溝子老任家的。”


“老任家?西溝子里哪有姓任的呀?”


人們正納悶,姑娘的米已經碾完了,她用條帚將米掃進簸箕,裝到口袋中,放到小黑毛驢背上,低著頭,羞答答地走了。女人們看著姑娘走遠了才想起來:“這姑娘到底碾的是什麼米?”眾人仔細看來,竟不認識。其中有個女人驚叫一聲:“棒槌籽!”人們這才反應過來,溝里老任家?任,不就是人參嗎?于是一齊往姑娘走的方向追去,可大道上哪里還有姑娘家的影子。


在建州挖人參,頗具神秘色彩。



天地造物,各賦其形,人參外形,非常奇特,它酷似人狀,有的甚至眉眼俱全。采集如此靈性之物,有許多規矩。一伙放山的人中一定要選一個命貴之人,在他的帶領下,每人手里拿著個索羅棍(滿語,神棍),用來撥草,看到人參後要大喊一聲“棒槌”,眾人一齊跪倒,這樣人參才不會土遁跑掉,然後用紅繩將人參系上,方可開挖。


二月里來好風光,那說的是江南,在關東山,只有到了四月,才可能有好風光。關東四月,春光明媚,百草叢生,百鳥歸來,人參也隨之而生。及至五月開始開花,人參花呈淡黃色,參花一開,放山的就開始挖參了。但此時的人參藥力差,不飽滿,因此也賣不上價。到七月末,人參結了果,通紅通紅的果實非常顯眼。這時放山,從老遠處便能發現人參,不但好找,而且人參已經長成,藥力極佳,飽滿充實。為了保護建州的資源,防止人們亂挖亂采,汗王下令六月末之前,誰家山上的人參也不許下山,任何人不得進山采藥。


人參作為藥物,作用極大。它可補元氣,生津液。主治虛脫、虛喘、婦女崩露失血、驚悸以及一切元氣虛弱氣虛津少等症。重量一斤以上的人參,價值連城。人參產于東北,中原也有人參,產于上黨郡紫團山的稱黨參,其藥力無法與東北人參相比。東北的人參,以長白山所產為最多最佳。在建州人的眼里,它比銀子還要貴重。


今年的雨水非常適合人參的生長,從七月初始,山禁一開,放山的便忙歡了。八月節前,建州人已經在各馬市上交換了一批,人們無不喜笑顏開。六祖中,索長阿一支最富有,且極善經營,他們見今年人參行市看好,便從鴨綠江部,長白部等大批收購,想在馬市上狠賺一筆。在郎球的帶領下,九月初,他們又收了十余車,就在皇太極他們離開撫順的第三天傍晚,郎球帶隊第三次來到撫順馬市。


一到關嶺馬市,郎球就覺得有些異常。以往,不論他們多晚到達,藥商們就象聞著腥味的貓,立即便圍上來,這個爭那個搶,十幾個領頭兒的很快就被藥商們分別拽走,請吃請喝甚至給找女人,滿招滿待。這些個藥商奸滑無比,他們看到女真人豪爽憨直,只要把他們哄樂了,尤其是一喝高興,什麼錢不錢的就不在乎了。請他們吃頓飯,找個妓女頂多花個百八十兩銀子,可這些女真人一松口,藥商們就能多賺上幾百兩、上千兩。所以,只要建州賣參的一到,藥商們便要使出渾身解數逗他們高興。今天不知怎麼了,藥商們一個也沒出來,市面上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見不到。一陣西風吹來,在地當中打了一個旋兒,刮得地上落葉亂飛,令人感到幾分淒涼。郎球他們納悶:“這是怎麼了?莫非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在街上站了一大會,見真的沒人來接,只好自己找店住下,哥幾個湊在一起喝起了悶酒。


郎球問道:“我說店小二,這些藥商們他媽的都死哪去了,怎麼連個鬼影都看不見?”


郎球是這個店的老客人,平時對小二非常大方,小二對郎球當然也是有啥說啥:“我說,爺,你還不知道吧,出了大事了。”


郎球一驚:“什麼大事?”


“聽說遼南那邊采礦的鬧起暴亂,把官府的人殺了好幾個,遼東全境馬上就要戒嚴,這些個藥商都躲了起來,不敢吃貨了。他們怕見到你們,見到你們,不請你們吃飯吧,不是那麼回事。請你們吧,又怕白花錢。這些個藥商,摳門兒,奸透了,真他媽的不是東西。我說爺,你們怎麼這時候還來呀?”


“怎麼?又戒嚴了?找個借口就卡我們,王八蛋!是不是看我們掙錢眼紅了?”郎球氣得大罵。


正說著呢,就聽門外一陣陣急促的吆喝聲:“店中人等聽著,今晚遼東全境戒嚴,所有女真人,一律立即離境,不得有誤,有違抗者,格殺勿論。”


眾人一聽:“什麼?離境?這些人參怎麼辦,拉回去就爛了,幾十萬兩銀子就要打水漂。”


郎球眼睛瞪得血紅,他大步走到門口,對明軍嚷道:“怎麼著?讓我們立即離境?行啊,給老子四十萬兩銀子,老子立刻就走。”


“臭韃子,你敢抗命,活得不耐煩了?”明軍頭目喝斥道。


郎球身經百戰,根本沒把這些明軍放在眼里,他對明軍吼道:“你讓老子離境老子就得離境?你是關帝爺?老子今天要是不離呢?”他一副挑釁的樣子。郎球怎麼想?這些人參真要拉回去,都得爛掉,反正也是賠了,干脆,不要了,先出了這口惡氣,殺了這幫混蛋再說。從這到撫順關口不過二里地,騎上馬,片刻功夫就能沖出關。


明軍頭目仗著人多:“反了,反了!你個臭韃子。左右,統統給我拿下。”


郎球腰刀一拔,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們他媽的不讓老子活,你們也別想活。”于是雙方在旅店院中打成了一團。郎球一行總共幾十人,明軍卻是越殺越多,明軍頭目已被郎球刺中了右臂,建州這邊也有幾個弟兄被砍倒在地。但郎球他們不愧是女真中的豪傑,面對敵眾我寡,毫無懼色,且越戰越勇。


撫順所游擊李永芳將軍聞訊火速趕來,策馬闖進混戰中的人群,他接連大喝幾聲:“住手,住手!”郎球認識李永芳,聽李將軍發話,便都跳出了圈外。


李永芳勸說郎球:“吾與都指揮使大人關系一直不錯,此次封市,實出無奈,請各位息怒,不可釀成大禍。回到建州,還請各位與都指揮使大人多多解釋。”


郎球瞅了瞅李永芳身後有三百多人馬,敵我力量對比懸殊,他只好咽下這口氣,帶著人馬返回了建州。


汗王來到大衙門外,見十幾掛馬車停在那里,幾十號人正在那罵大街。大家見汗王駕到,一齊打千跪倒:“救命吧,汗王,快想個法子吧,我們怎麼和族人交待呀。”有幾個人甩開了大鼻涕。郎球喊道:“汗王,咱們拼了吧,這個窩囊氣什麼時候才能受夠?”


汗王本來就非常生氣,一看眾人這副德行,火更大了,他厲聲喝道:“哭什麼,天不是沒塌嗎?瞧你們一個個的娘們兒樣,不就是一批人參嗎?就算都爛了,還不活了?”他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大伙才老實了。汗王借著松明火把的光亮,查看車上的人參:有的已經長了黑斑,有的已經發熱發紅。


“完了,全完了,難怪他們哭天抹淚,幾十萬兩銀子就這麼打了水漂。”他怒火中燒,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他想起了父祖慘遭明軍殺害,想起了明軍離間他們兄弟之情,想起了明軍有意扶植葉赫與建州作對,想起了一次次無故關閉馬市。


“明廷欺吾太甚,他們找個借口便卡我們一把,這次的損失我要讓他們以十倍百倍的代價償還。”他將手中的一棵人參“啪”地摔在了地上。


眾人知道,汗王這是下了發兵的決心。眾貝勒、五大臣也都有人參在其中,利益相關,一個個怒發沖冠,摩拳擦掌,紛紛請戰。


皇太極很少見父汗如此動怒,也明白父汗的決心已定,但他以為此時發兵,極不上算。可眼前一下子便白白扔掉幾十萬兩,損失實在是太慘重了。父汗也好,眾人也好,都無法忍受,他此時若提出反對意見,極有可能遭到父汗的一頓痛斥,但既然要動兵就必須考慮周全,不能憑一時義憤。于是他斟酌一番,小心說道:“兒臣以為,父汗應暫歇雷霆之怒,小不忍則亂大謀,兒臣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汗王聽出來他有不同意見:“八阿哥莫非不贊成發兵?”



“明軍三番五次故伎重演,意在殘我,遏制我們發展。這次又造成我重大損失,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報,何以為人。但兵法講,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現在遼東全境戒嚴,不但有備,且戒備森嚴,此時發兵,是以硬碰硬,損傷必重。兒臣以為還是暫避鋒芒,另擇良機動手。當然,此時發兵,我軍必勝,可所付代價,就不僅是幾十萬兩銀子。”


汗王發熱的頭腦漸漸冷卻下來,他認真分析了皇太極的話,不禁長歎了一口氣:“如此,便宜了這群混蛋,但這筆帳遲早得算,不蕩平遼東,不將遼東所有馬市控制在我們手里,就得永遠受氣!”


范文程一直在側,他覺得非常奇怪:“汗王,我們一直就這麼賣鮮參嗎?”


“祁州來的藥商們只收鮮參,所以多少年來一直就這麼賣。”


“以前發生過閉市爛參的情況嗎?”


“發生過,且不止一次。”


“我們沒想過將人參加工炮制後再賣嗎?”


“如何加工?”


“中藥的加工炮制有晾、曬、蒸、煮、炒等,如果我們將人參加工成成品,什麼時候賣,賣多少,就由我們說了算,就可擺脫馬市和藥商的束縛,將主動權抓到我們手里。”


范文程的話引起了汗王極大的興趣:“頭幾次閉市,我們就曾試著加工過,但是都失敗了,我看過人家加工好的人參,略微有些透明,藥商們管那叫明參,我們加工出來的怎麼也趕不上人家的質量。范學士若能通人參加工之術,那可就解決大問題了。”


“臣對岐黃之術略通一二。萬曆十八年,蘄州人李時珍刊印了一本書叫《本草綱目》,此書記載各種中草藥物一千八百九十二種,書中對藥物的名稱、性能、功用,尤其是對中藥的炮制都作了詳盡的說明,我們照書中所說的辦法炮制就是了。”


“你可有此書?”


“此書刊印量極少,十分珍貴,家父通過中原的朋友搞到了一本,臣已將其與《天工開物》一書一同隨身帶來,現就在臣的行囊中。”


“那我們就進屋一閱。”


范文程將書翻到人參一頁,書中寫道:“人參頻見風日,則易蛀。惟用盛過麻油瓦罐泡淨焙干,入華陰細辛,與參相間收之,密封,可留經年。


一法:用淋過灶灰,曬干,罐收亦可。”


汗王看罷哈哈大笑:“此天賜文程先生于建州,明廷又奈我何?我看我們可參考此書所載之法,蒸曛曬干,華陰細辛我們沒有,但建州細辛卻是漫山遍野,此草確實可以避蟲,采來與人參共貯于罐中即可。”


范文程道:“這般炮法,必可長期貯存。”


汗王激動地對范文程道:“文程先生,你為建州立了一大功,此功遠在攻得幾座城池之上。如今人參能長期貯存,我們就可在人參最值錢的時候賣出去,獲利之豐,不可估量。再者,既然人參可以加工貯存,其它別的藥材也就可以貯存,我這關東山可真的處處是寶藏了。”


“汗王,炮制之事,不可耽誤,車上人參還有一多半有加工價值,臣以為要立即組織人員進行曛蒸。”


汗王道“文程先生,你已鞍馬勞頓一天,還是等天亮再說吧。”


“要待天亮,就將又有一批人參爛掉,事不遲疑,說干就干吧,又不用臣親自動手,臣只是在一旁指點指點,累不著。”


“那就有勞文程先生。”


范文程等上千人一直忙到半夜,總算將人參都上了蒸鍋。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但統計一下,爛掉的人參仍有幾千斤。人們邊干活邊罵,對明軍這次封閉馬市無不義憤填膺,有的甚至埋怨汗王害怕明軍。人們的情緒如一堆干柴,迸上個火星就能燃成熊熊大火。皇太極少不了對眾人做些說服工作,他笑著對范文程說:“文程先生,我這是在行教化之道啊,教則教矣,化則何其難也。”


(1)《楚漢》:古曲,後改為《十面埋伏》。


(2)《夕陽簫鼓》:古曲,後改為《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