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反包圍一征林丹汗 斥吝嗇開倉賑饑民



親愛的讀者:我是《皇太極全傳》龍崗山,本名程奎,感謝大家對本書的關注,希望大家能光臨小說閱讀網《我的博克》,並希望能得到您的斧正,我的住 宅電話0413-6670470 手機: 13130355701 qq:294349317 電子信箱:jlpkp@sina.com.


顯佑宮秘笈載:天聰二年,上欲破南朝三方進剿之勢,乃定反包圍之策,遂征蒙古。是年國中大饑,上因開倉賑濟事斥二貝勒、三貝勒為田舍郎,譏其無大志也,並怒而罷朝,閉門不出十余日,眾貝勒恐,賠罪再三,上乃釋之。


天聰二年正月,正是大金國每年必定用兵之時,大政殿中正為此進行著激烈的爭論。


莽古爾泰道:“汗王,大年已過,我們今年要打哪?”莽古爾泰這一問,大殿中頓時靜了下來,這是眾人十分關心的問題。


皇太極並未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爾等意欲如何?”


莽古爾泰道:“我看還是打甯遠,甯遠這幾年肥得直冒油,糧倉武器庫都滿滿的。袁蠻子又被南朝皇帝趕回了老家,現在正是攻打甯遠,為父汗報仇的最好時機。”


皇太極問代善:“二哥意下如何?”


“五弟說得有道理,不過真要打的話,這次一定要好好籌劃,盡量避免從正面攻城。”


薩哈廉卻道:“汗王,侄兒覺得不妥。我們攻城之法,挖地道、鑿牆、盾車等已盡被其掌握,南朝的紅夷大炮,又奈何不得,我們在敵人內部的諜工網已盡被其破獲,若再攻傷亡將更大,即便是攻下來,也必定是得不償失。”


莽古爾泰見薩哈廉公開反對自己,心中頗為不快:“打仗還能沒有傷亡?薩哈廉是叫南朝紅夷大炮嚇破膽了吧。”


薩哈廉反駁道:“五叔,兵法云,避實就虛。如今的甯遠城被袁蠻子修得固若金湯,實得不能再實,我們先後兩次攻之受挫,為什麼還要硬攻?且敵之紅夷大炮,確實威力無比,一些將士聞其聲便心驚膽戰,未戰已先怯敵,孰勝孰負,不難知之。”


莽古爾泰變色道:“薩哈廉為何長南朝威風,滅我八旗勁旅的志氣?我八旗自興兵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席卷千里,現就因吃了兩次敗仗,便畏敵不前了嗎?若要伐明,比這更難打的仗還在後頭,難道因此都避開不成?你不主張打甯遠, 你說打哪?”


一句話將薩哈廉問住了:是啊,不打甯遠打哪?自從廣甯被毀後,河西除了甯遠,已再無重鎮可言。攻下甯遠,河西便是席卷之勢,整個關外就成了大金天下。


皇太極笑了:“甯完我,將你最近繪制的地圖呈上。”


甯完我命兩個侍衛上前,將一張一人多高的地圖懸掛于東牆上,皇太極走下鹿角椅,來到地圖跟前:“大家看,這是沈陽,這是錦州,這是甯遠,這是山海關,這是朝鮮,這是山東,這是天津,這上面是蒙古。熊廷弼當年制定了三方進剿方略,是想從南面、從海上、從東面對我們實行三面包圍,將我們逼回建州去。去年,二大貝勒平定了朝鮮,驅毛文龍于皮島,南面的包圍已基本解決。錦甯之戰,我方雖未大勝,但袁崇煥沿遼西一帶所修大凌河小凌河等二十余個城堡,均被我摧毀。以甯遠目前的十幾萬人馬,加之新換主帥,斷不敢輕易犯我。登、萊、天津水師因其是水路,兵力有限,暫不足慮。所謂三面圍剿之勢,正在瓦解。薩哈廉剛才講了四個字,非常重要,那就是:避實就虛。南朝將山海關視之為京師門戶,在山海關設重兵,置堅炮,死死守之。我們打甯遠的目的何在?在于最終攻下山海關,進軍中原。但現在看,打一個甯遠都如此費力,將來打山海關恐怕要更難。我們不是怕他,但為什麼偏要用巨大的消耗來換取勝利呢?條條有路通長安嘛,我們不妨改變一下我們的思路。怎麼改?不跟他硬拼,咱們來個就虛。你們看,南朝什麼地方最虛?”


皇太極沿著地圖的上方,明與蒙古的接壤處劃了一虛線。代善道:“當然是汗王劃線的地方。”


“對,二哥說得對,這是南朝的軟肋,據諜工所報,南朝在這里的防禦非常薄弱,從這里進攻,一定會非常容易得手,那樣的話,我們就可直逼京師,縱橫中原。”


莽古爾泰不大服氣:“若從這里進攻,必須經由蒙古,林丹汗還想成為第二個成吉思汗呢,他與南朝相勾結,亡我之心不死,能讓我們在他那就虛嗎?”


皇太極道:“這正是我們今天要商議的大計。蒙古與我國衣同服,信同教,本是同根,血濃于水。科爾沁已與我國友好數十年,其它一些部落亦有不斷來歸者。林丹汗自恃有些實力,凌辱各部,搞得天怒人怨。去年十一月,察哈爾大貝勒昂坤杜 來歸,十二月,圖爾濟伊爾登等幾位貝勒來歸,其內部已眾叛親離。朕之意,我大金若能在此時高張討伐大旗,為蒙古各部伸張正義,定會得到各部的真誠擁戴。而後會同蒙古各部,征討林丹汗,統一蒙古各部,收其數十萬鐵騎歸大金,將現在的蒙軍旗擴建為蒙八旗,我們便可從西面和北面對南朝實行反包圍。到那時,我們就可在這條軟肋上的任何一個地方突進,一斧一斧地砍伐南朝這棵大樹,直至將它徹底砍倒。此乃朕殘明聯蒙之既定方略。”


眾人眼中露出了興奮的光芒,岳 道:“汗王,若真能將蒙古收在我大金麾下,從疆土和兵力上,我們與南朝便是旗鼓相當。”


皇太極頗有些不屑一顧:“南朝也就是袁崇煥依仗著紅夷大炮,難對付些,其他十不當一。”


“對,其他十不當一。”代善頻頻點頭稱贊。


于是,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


當值侍衛在大政殿下奏道:“汗王,城外有蒙古使者前來求見。”


皇太極興奮得站起:“說曹操曹操便到,真是巧了,文程先生,擺出儀仗,大開懷遠門,隆重歡迎蒙古使者。”


皇太極率大金國所有重臣一齊出迎。來者是蒙古喀喇沁部二貝勒,皇太極以女真尊貴的抱腰大禮與之相見。抱腰禮是女真人最尊貴的一種禮節,雖男女不避,行此禮時,主人右手抱來者腰,左手扶背,交頸貼面。如果是長輩見幼輩,幼輩以兩手抱長者膝,長者用手扶其背。或有馬上行此禮者。


喀喇沁二貝勒第一次見到皇太極,見皇太極高大魁梧,身著大汗龍袍,不由得敬而生畏,又見皇太極以如此尊貴的禮節歡迎他,激動得有些渾身發顫。


皇太極道:“二貝勒遠道而來,旅途勞頓,請先到驛館休息,朕要為二貝勒設盛宴洗塵。”


這位二貝勒卻道:“大汗,十萬火急,在下星夜兼程趕到沈陽,是想求大汗火速發兵救我等于燃眉。”


皇太極安慰道:“二貝勒不要著急,請慢慢說來。”


“十五天前,林丹汗對我部再次大肆興兵,我喀喇沁部會同鄂爾多斯、阿蘇特、喀爾喀等部與之會戰于趙城,一舉殲滅林丹汗四萬人馬。林丹汗氣急敗壞,正調集全國之兵欲圍剿我部,我家大貝勒特請大汗出面,主持正義,率我蒙古各部,共同抵禦林丹汗。”



皇太極喜出望外,心想:“正愁師出無名,理由就來了。”但他表面卻是非常平靜:“二貝勒請起,請到宮中詳談。”


二貝勒來自大漠,從未見過如此巍峨壯麗的宮殿,僅是大政殿外的兩條盤龍便令他眼花繚亂,見皇太極和其它三位貝勒高高在上端坐,便身不由己地再次跪了下去。


皇太極道:“二貝勒快快請起,左右,為二貝勒賜座。”


二貝勒坐下後,才穩定了些:“回大汗,林丹汗自打得到了那塊玉璽後,便昏昏然起來。”


皇太極問道:“什麼玉璽?”


“玉璽乃曆代皇帝傳國之寶,是天授皇權的象征。三國時董卓作亂,諸侯攻進洛陽,其中有一路諸侯長沙太守叫孫堅,發現宮殿之南的一個井中有五色毫光射出,料定必有珍寶,便命將士下去打撈。撈起一個宮中女子,雖死多時,但面目栩栩如生,頸上系一錦囊,囊中有一紅匣,用金鎖鎖著,打開金鎖後,一道五色毫光,直沖云天。孫堅部下程普道,此傳國玉璽,今主公得之,貴不可言,請速回江東,以圖大業。孫堅回到江南,開疆拓土,他的兒子孫權後來建立了吳國,真的成為一代君王。玉璽傳到元時,便不知去向了。”


薩哈廉問道:“是不是那塊和氏璧?”


二貝勒道:“正是那塊演出了一出將相和的和氏璧。”


莽古爾泰聽得入了神:“別打岔,快快講下去。”


“林丹汗即位的第三年,有一牧羊人,在放牧時發現一只羊,一個勁地在一個地方刨土,似乎在刨著什麼。他趕過去喝道:你這畜牲,不吃草,亂刨什麼?當他來到近前時驚呆了,一塊冒著五色光芒的東西出現在眼前,這便是那塊失落了三百余年的和氏璧。牧羊人雖不知這是和氏璧,但他覺得此物必是塊寶貝,便獻給了林丹汗。林丹汗重賞了牧羊人,他手捧玉璽,心花怒放,以為自己命中當得天下,便開始四處征伐,並以當年的成吉思汗自居,任意凌辱蒙古各部。他聽說科爾沁部土謝圖貝勒有一匹寶馬叫杭愛,便欲奪之,說是換,其實就以一副鎧甲強行將杭愛奪走,土謝圖汗敢怒不敢言。科爾沁部卓禮克圖有一只雄鷹善捕飛鳥,也被他強行要去。尤其是去年,他派人送來了一副甲胄,以此換我一千匹戰馬,我家大貝勒忍氣吞聲,不得已給了他五百匹。他卻將我部使者大罵一頓,轟了出來。今年正月,他更是變本加厲,要求我們各部都要向他進貢馬五百匹,羊一千只,美女一百名。各部實在忍無可忍,在我家貝勒的首倡下,組成十萬聯軍,與之會戰于趙城,狠狠地教訓了‘成吉思汗’。”


皇太極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啊,這下這位‘成吉思汗’的夢該醒了吧。”


“好是好,可林丹汗的實力畢竟十分強大,他正在調集全國兵力,發誓要滅掉我部,不日就要發兵,情況十分危急。我家貝勒知大汗是仁義之君,乃聯合各部懇請大汗出兵,救我等于水火。”


皇太極當即表示:“朕視林丹汗為遑遑喪家之犬,朕立即發兵就是。二貝勒,你看這是誰?”


“這位是……啊?是察哈爾的大貝勒昂坤杜 。”二貝勒大驚失色:“你怎麼在這,莫非大汗與察哈爾……”


皇太極哈哈大笑:“二貝勒不必害怕,昂坤杜陵大貝勒和其他兩位察哈爾貝勒于去年十一月已歸我大金,林丹汗眾叛親離,朕破之易如反掌。你好生在這觀玩些日子,靜聽好消息。”


三月十三日,皇太極親率大軍悄悄渡過都鼻河,重創林丹汗于多羅特處,俘獲一千四百余人。喀喇沁各部感激不已,相約齊來犒軍,皇太極約他們到沈陽會盟,眾部欣然應之。


頒師回京之日已是陽春三月,大軍行至距沈陽還有二百余里處的高台子,忽見前方塵土飛揚,不時傳來鬼哭狼嚎般的求救聲。皇太極走在大軍的前頭,他勒住了馬,手搭涼棚向前望去,只見不遠處有二三百個衣衫襤褸之人正拼命四處亂跑,一伙鑲白旗士兵在後面追趕,被追上的便是一頓劈頭蓋臉地亂抽,嚎叫聲正是這些人發出的。皇太極料定是一伙流民,他眼前立刻浮現出當年尼瑪蘭城的場景:“多爾袞,這些士兵是你鑲白旗的,你馬上帶人沖上去,包圍他們,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多爾袞應了一聲,手向後一招:“跟我來。”一個鑲白旗牛錄三百人分成兩隊,從左右便包抄了過去。沖至跟前。多爾袞大聲喝道:“所有人等原地站好,一律不許動,有抗命者格殺勿論。”


這伙士兵已追紅了眼,現在反倒被人家圍住,一位小頭目沒好氣地問道:“你們是干什麼的,為何妨礙我等執行公務?快快散開,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多爾袞聽罷,真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你這個混帳東西,也不睜開你狗眼好生看看,連自家主子也敢訓斥。他帶著馬走到了這位小頭目的跟前:“你膽子不小啊,敢跟本貝勒如此講話。”


小頭目鼻子一哼:“你說你是貝勒,頭上又沒貼帖,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天命十一年,皇太極即位後不久,正白旗與鑲白旗便與阿濟格、多爾袞和多鐸的兩黃旗易幟換旗,現在多爾袞和阿濟格已是鑲白旗的最高統帥,這個小頭目如何認得?多爾袞手下一親兵喝道:“混帳東西,還不快快下馬拜見多爾袞貝勒。”


這小子一聽:“什麼?這位小爺是多爾袞貝勒?”他定了定神,使勁擦了擦眼睛,瞅了瞅身邊的幾位意思是說:“可能嗎?這位小爺是多爾袞貝勒?”


多爾袞此時放聲大笑:“你看爺的腦袋上貼帖沒有?”


小頭目再一次地打量起多爾袞和他身邊的這些人。只見多爾袞銀盔銀甲,單憑這身甲胄就可看出身份的尊貴,再看他身邊那些侍衛都是英姿勃勃,絕非等閑之人,他有些害怕了:“你真是多爾袞貝勒?”


親兵們喝道:“混帳,大金國誰敢冒充多爾袞貝勒?”


小頭目這才信了,他一招呼:“快,快下馬,叩見咱們爺。”


皇太極這時已趕了過來,他笑著道:“這可叫大水沖倒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十四弟,多虧你帶的人多,否則還不叫這小子下了家伙。”


小頭目見又過來一位,只見這位金盔金甲,後面猛將如云,一面汗字大旗正迎風飄揚,比起多爾袞來又威風了許多。心想:這位的官可能比咱爺的官更大,要不然怎麼管咱們爺叫十四弟?


多爾袞問道:“怎麼回事?快快講來。”


小頭目道:“回貝勒爺,這些家伙都是漢人,他們合伙搶糧倉,被抓起來後,又合謀炸獄,都是些刁民亂匪。”


小頭目的話音剛落,逃民中便有人喊道:“貝勒爺,我們搶了糧倉不假,可他們不開倉賑濟,讓我們餓死不成?餓死是死,搶了也是死,不如搶了糧食,吃飽飯再死,總比當個餓死鬼強。”



小頭目喝道:“又是你,你這個逆賊。貝勒爺,就是他帶頭哄搶糧倉的。”


皇太極道:“帶他上前說話。”


此人被帶到皇太極的馬前,皇太極一愣,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在哪見過:“你叫什麼名字?”


“大汗好生見忘,不記得廣甯的劉弘遇了嗎?”


大汗?小頭目又是一驚,眼前這位敢情是金國汗皇太極,嚇得他一個勁地直伸舌頭。


皇太極猛然想起,天命七年,先汗率大軍攻打廣甯,在三岔河遇到了前來投誠的劉弘遇。先汗非常高興,當晚于軍中賜宴,並答應他,克廣甯後授之以官。第二天派人將其送到了遼陽,賜宅賜地安頓下來,後來,投誠的漢人越來越多,大概把他忘了。


“原來是弘遇先生,朕豈敢忘記故人。”他對左右道:“劉弘遇是較早歸順我大金之人,本應授之以官。”說著他翻身下馬,拉著劉弘遇的手道:“先生落魄何至于此,叫你受委屈了,朕好生慚愧。”


一句話將劉弘遇說得熱淚盈眶,他參拜道:“小人不敢怨,但今日之事,確是官家所逼。去年收成不好,家家的糧食僅夠吃三個月的,一開春糧食便都吃光了,先是挖野菜,扒樹皮,現在這些東西都吃光了,而官家卻一點也不肯救濟。小人來這探親,鄉親們推我為代表,到官府申請開倉賑濟,結果反遭一頓鞭打,官逼民反,這才哄搶了糧倉。”


皇太極聽了不大相信:“朕的國家怎麼會是這樣?”他問道:“你說的可是實情?”


“小的若有半句狂言,便是滅族之罪。”


皇太極仍是半信半疑,他問那位小頭目:“弘遇先生所言是真的?”


小頭目支支吾吾地不大敢說,多爾袞在一旁喝道:“大汗問你話,你要如實稟報,否則小心你的腦袋。”小頭目這才說道:“弘遇先生所言俱是實情。”


皇太極眉頭緊鎖,他當即下令:“部隊在此休息,眾貝勒隨朕進村,請弘遇先生帶路。”


皇太極到了村口,下馬步行,眼前的情景令他觸目驚心。這是個漢人村落,分東西兩個堡,共二十六戶人家。村子中破爛不堪,既無狗叫,也無雞鳴。時已中午,卻沒有一家煙筒冒煙。皇太極走進一家院套,里面沒人,再走一家仍是沒人,一連進了八九家,家家空空如也。走到第十家時,見牆根下蹲著個老頭,皇太極想:總算遇到了一個喘氣的。他走上前,叫道:“老人家。”老人沒吭聲,他提高了嗓門道:“老人家。”老人還是沒答應,劉弘遇走過來,拽了老人一把,老人沒動彈,劉弘遇蹲下看時,發現老人已斷氣了。


皇太極覺得心里發悶,自言自語道:“不用看了,還看什麼?比弘遇先生說得還可怕。這不是十室九空,而是十室十空啊!”他一轉身道:“走,回去。”


回到軍中,皇太極對那些追趕逃民的士兵們道:“民以食為天,吃飯第一,為什麼?道理很簡單,人不吃飯就得餓死,餓了想吃飯,此乃天經地義之事。這些人哄搶糧食,虎口奪食,實是迫于無奈。法不可饒,卻情有可恕,每人鞭刑五,然後從軍中領米兩斗,快快回家,等候官家開倉賑濟。”


逃民們原以為哄搶糧食,定死無疑,現在不但沒死還領到了糧食,一個個激動得跪在地上,拼命高呼:“汗王萬歲,汗王萬歲。”然後又一個個心甘情願地挨了五鞭子,背著兩斗米回家去了。劉弘遇跟著大軍回到了沈陽。


皇太極顧不上旅途的辛勞,胡亂用了些膳食,便立即閱讀文館遞上來的奏章,奏章中十之八九是上報災情的,其中一篇說,寬甸一帶已出現了人相食的現象。


第二天朝議,皇太極道:“現在國中大饑,據各地報,米價已是一斗米八兩白銀了,比起去年時上漲了近三十倍,且有價無米。各地哄搶糧倉之事時有發生,個別地區已出現了人相食的現象,我煌煌大金,出現這種現象,朕深感慚愧,這是朕失德所至,朕明天要告罪于天,並自罰一月不吃肉。”


范文程道:“汗王能敬天畏民,乃大金之幸也。但今春之災乃去歲春旱所至,現在最緊迫的是春播,如果現在地種不上,明年就會有更多的人餓死。臣請立即向朝鮮國借米三千石,其中兩千石作為種子發下去,讓百姓們立即開犁播種。剩下的一千石,在鎮江一帶市上平粜。最後……”說到這他有些吞吞吐吐。


皇太極道:“說下去,最後如何?”


范文程一咬牙說道:“最後,請各旗開旗倉賑濟。”


范文程話音一落,三大貝勒便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誰也沒吱聲。四小貝勒也都是面面相覷。


皇太極道:“怎麼?舍不得,心疼了?爾等要作守財奴嗎?”他有些生氣,瞪了眾人一眼,隨即壓了壓火,語重心長地勸道:“記得父汗在界藩大宴群臣時說過,‘朕還有多少事情要作呀,朕要讓四海一家,天下太平,朕要讓國泰民安,豐衣足食,朕要創亙古以來之盛世。’父汗大業未竟,不幸崩殂,吾等應不遺余力,實現父汗之宏願。朕被爾等推上汗位以來,心中便始終記著四個字,那就是剛才文程先生所說的:敬天畏民。百姓今天已被逼得到了鋌而走險的地步了,不令人生畏嗎?朕一向反對說漂亮話,記得當年朕給先汗上過一個奏章,那時朕便認為,阿哈和戰馬都是我們的財富,死了一匹戰馬有的人捶胸頓足,痛不欲生,但死了個阿哈卻毫不介意,朕就覺得非常奇怪,這不是本末倒置嗎?為何?你那戰馬靠什麼活著?要靠糧草,沒有阿哈們生產出的糧草,你那戰馬能走動道嗎?大金國最值錢的財富是什麼?不是你那些個珍珠寶馬,而是阿哈,是民眾。大金國的錢糧只有靠他們才能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這麼淺顯的道理難道都不明白?”


范文程所說的旗倉,乃各旗所設之倉,主要用于戰事,是各家的私產,豈肯輕易拿出?皇太極剛才的一番苦苦相勸,沒有一個人響應,他氣得一拍鹿角椅扶手,站了起來:“朕的兩黃旗倉率先開賑。”


代善見狀,只好硬著頭皮:“我的兩紅旗隨汗王開賑。”


皇太極見阿敏和莽古爾泰仍是不表態,不禁大怒,他顧不上什麼尊重啊,禮讓啊,直言道:“怎麼?你們不同意開賑?”並將目光狠狠地盯在了阿敏身上。阿敏心中發虛,他不得不站起:”汗王,不是臣不開賑,實是臣之旗倉中糧食不多,都放了出去,打起仗來,士兵們吃什麼?”


皇太極一聲冷笑:“要說別人糧倉中存糧不多,朕或許相信,二大貝勒征剿朝鮮縱掠三日,有多少上交了國庫,你自己最清楚,你旗倉中的糧食怕是要長毛了吧?”


阿敏被皇太極問得半天沒吭聲,這是皇太極第一次如此不客氣地跟他講話。皇太極說完又將目光投向了眾小貝勒:“你們為什麼也不說話?”


阿濟格道:“我等唯幾大貝勒之命是聽。”



這句話徹底惹惱了皇太極:“那就是說朕的話你就不聽了?”


“不,不是……”阿濟格想解釋,皇太極已不願再聽:“朕恥于與鼠目寸光的田舍郎、守財奴同朝,朕無德無能,你們另選新汗吧。”說罷起身返回了寢宮,這下子大政殿中亂套了。


皇太極今天之所以動這麼大的肝火,是因為他親眼見到了災民們的慘狀,若不采取緊急措施,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別看現在大部分漢民還較安分,一旦陷入絕境,鬧起來的話,就是燎原大火,那可真叫危亡立至了。他萬萬沒想到眾貝勒如此狹隘:“這是個重大問題,朕絕不能讓步。”


阿敏和莽古爾泰被皇太極最後這兩句話挖苦得幾乎無地自容,他們對代善道:“二哥,我們也沒說不開倉啊,八弟干嗎發那麼大的火?”


“還八弟八弟的,在你們眼里,大概就沒這個新汗。”


“我們不是叫習慣了嘛。”


“都快兩年了,還改不過來?”代善氣得搶白了他們幾句。


莽古爾泰道:“好了,二哥,你就別挑字眼了,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解鈴還需系鈴人,你們兩個人惹的禍,當然要由你們兩個出面道歉陪罪。”


莽古爾泰道:“二哥,我們去汗王不能給面子,還得二哥出頭。”


“你們二位氣走的汗王,自然應由你們去謝罪,我去肯定無濟于事。”


眾位貝勒說話了:“二位大貝勒,今天的確是你們不妥,所以真得由你們二位出面不可。”


莽古爾泰急了:“怎麼都朝我來了,我沒說不開倉嘛,我正合計著開哪幾個倉呢,汗王就氣走了,關我什麼事。”他埋怨起了阿敏:“阿敏哥,你惹的禍,你得打頭。”


阿敏自覺理虧,心想:這個皇太極,得理不讓人,以後得注意點。但他也有些不情願:“是阿濟格最後那句話將汗王氣走的嘛,不能全怨我。”


代善道:“阿濟格看你們兩個大貝勒都不表態,他敢說什麼,你就不要往十二弟身上推了。”


阿敏道:“阿濟格的話說得十分沒道理,什麼叫唯幾位大貝勒之命是聽啊?這話叫汗王怎麼想?”


代善想了一會,點點頭:是呀,阿濟格這話說得的確沒有道理:“阿濟格,你與阿敏打頭,我等隨之,共同到汗王宮前請罪。”


阿濟格是將皇太極看成四貝勒了,他的意思是,你們當哥哥的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沒想到皇太極多心了,他是有口難辯,無奈只好與阿敏走在了最前頭,莽古爾泰大大咧咧地在後面跟著。代善合計道:八弟不會是真的不干吧,要是真不干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到了汗王寢宮門前,阿敏和阿濟格在前,莽古爾泰稍後,再後是代善及與眾貝勒、眾大臣, 幾十人齊刷刷一大片,在汗王寢宮前跪倒。阿敏道:“阿敏一時糊塗,惹汗王發怒,現真心前來賠罪,願接受汗王責罰,請汗王息雷霆之怒,並以國事為重,不要與我等一般見識。”


親兵心中笑道:“你們這是何苦,開倉賑濟不就完了嗎?”親兵進去稟報後,約一刻功夫返了回來:“四貝勒說了,他恥于與守財奴為伍,若真有誠意,先開倉賑濟再說。”


代善一聽:“怎麼?連稱呼都改了,叫上貝勒了。”他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先站了起來,說道:“別跪在這兒丟人現眼了,回去,合計一下怎麼開倉賑濟。”


第二天,各旗旗倉開始陸續放賑,先是平粜,以平抑糧價,然後對確有困難者,由各莊主申報核實,發給糧食。國中百姓歡呼雀躍,一些士子亦為之感動,紛紛贊道:“汗王真乃仁義之君,中原皇帝無法與之比肩也。”


兩天後,眾人在代善的率領下,再次來到了汗王宮前,虔誠跪倒:“臣等再次向汗王陪罪,請汗王以國事為重,恢複朝議。”


親兵返回來特別快:“各位爺、各位大人,四貝勒說了,先汗有遺言,新汗失德,諸貝勒有權廢黜,吾無德無能,不能得到眾貝勒的擁戴,以至政令不一,願辭去汗位,請眾貝勒另立新汗。”


莽古爾泰終于火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們都來了兩次了,還要我們怎麼樣?汗王要是想要我和阿敏哥的命,我這就死在汗王宮前。”說著,拔出腰刀就要往脖子上抹。


代善道:“胡鬧,把刀放下。”


“二哥。”莽古爾泰委屈得像個孩子似的哭出聲來。


代善從親兵剛才說的那番話中品出了些味道,八弟不會辭位,他要的是政令統一。他對親兵道:“你告訴汗王,要好好休息,消消氣,我們明天再來。”


親兵道:“四貝勒還有話,請各位都先到自己的旗中走一走,看一看,然後再來。”


代善似有所悟:“噢。”


(1) 參見《清史稿•太宗皇帝》卷二第二十四頁“上惻曰:民饑為盜,可盡殺之乎。”令鞭而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