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棄永平阿敏逃歸 父與子命數輪回



顯佑宮秘笈載:天聰四年五月,明孫承宗率軍恢複,先克灤州,後攻永平。阿敏因縱欲過度,無力迎戰,乃下令縱掠,盡屠城中百姓及眾降官,棄城逃歸。上與眾貝勒怒甚,眾議定罪,高牆圈禁,永不敘用。三尊佛已去其一。





碩托趕至阿敏處,親兵攔道:“二大貝勒有令,今天什麼人也不見。”


碩托大怒:“混帳,閃開!軍情緊急,若是誤了戰機,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親兵們卻道:“請貝勒爺原諒,我們若是叫你進去,二大貝勒就得剝我們的皮。”說著四個人竟攔成一排。碩托想推開他們,幾個親兵力氣大得很,碩托推不動。氣得他在院中直打磨磨。等了大約一刻功夫,碩托實在忍不住了,沖著室內拼命地喊上了:“阿敏叔,城西方向發現兩萬明軍,孫承宗正率兩萬大軍攻灤州城,他們動用了紅夷大炮,攻勢異常猛烈,納木泰派人請求火速增援。”


大白天的,阿敏正摟著胡葉睡大覺,胡葉聽到有人聲嘶力竭地在叫,似乎是碩托的聲音,便輕輕地推醒了阿敏:“爺,有人在外面喊呢。”


親兵一聽真有軍情,便閃在兩旁,碩托沖了進去。阿敏微微睜開雙眼:“誰呀?本貝勒睡得正香,跑來瞎吵什麼?”


碩托在門外又是一聲大喊:“孫承宗率大軍攻灤州城了。”


這一聲喊不要緊,驚得阿敏當即出了身冷汗,他一骨碌爬起,穿上鞋,往門外就走。突然,他覺得眼前一陣眩暈,差點跌倒。原來,連日來他與胡葉晝夜絞在一起,靠著從沈陽帶來的老山參,戰罷就睡,睡醒再戰,天賜尤物,暢快之極,昨天一宿到現在,又不知梅開幾度,冷丁站起,便覺頭重腳輕,神志恍惚,來到外室,身子還在打晃,說話斷斷續續的,舌頭有些不聽使喚。


碩托差點沒叫出聲來:“幾天沒見,阿敏叔怎麼變成這副模樣?難怪人們說色是刮骨剛刀,要這麼下去的話,不用多,再過個把月,阿敏叔非交待在這個小嬸手上。”


阿敏語無倫次:“碩托……不,賢侄,孫承宗攻城了?那快……快去守城啊。”


碩托氣得火直往上躥:一個堂堂大金國的二大貝勒,荒于政務,耽于女色,太不像話。但他知道阿敏為人陰陽怪氣,喜怒無常,因此不敢冒犯,只好將情況又說了一遍。


阿敏清醒了些:“賢侄,你看應如何迎敵?”


“侄兒率五千兵馬前去解灤州之圍,叔叔可率兵迎戰城西方向的明軍,不能讓他們靠近城池。”


“這是為何?”


“守城是吾軍之短,野戰乃吾之所長,越靠近敵人,越能發揮我們的優勢,他們的大炮就發不了威。”


阿敏點頭贊道:“賢侄說得有理,那就依賢侄所言,你可速速前往灤州增援。”


二人正要分頭行動,遷安、遵化亦來人報告:兩城附近都發現了明軍。阿敏畢竟久經戰陣,他明白了,孫承宗采取了切割牽制的策略,主戰場在灤州。要在以往,他立刻就能披掛上陣,只需帶上三千鐵騎,便可將明軍沖他個七零八落,可現在他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他後悔連日來的荒唐,可現在後悔又有何用?


碩托帶著人馬出城不遠,就見前方煙塵滾滾,似有大隊人馬湧來,他急忙勒住馬:“明軍來得好快。”他立即下令大軍列成縱隊,每隊之間要有距離,緩緩前進。碩托很精明,如果仍向從前那樣列方陣,對方的紅夷大炮一響,便是中間開花,死傷必眾,而列成縱隊,即便有傷亡,也不會成片。


雙方漸漸接近,碩托發現來的不是明軍,而是自己人。原來圖爾格、納木泰二人已丟了灤州,帶著殘兵敗將投奔永城來了。


碩托見灤州已失,還救什麼援?回到城中再說吧。


阿敏卻仍在城中,他派出的哨探回來報告:西邊來的明軍在城二三十里處安下了營寨。他盤算著如何攻取,並未馬上出城。現在看碩托返回,納木泰、圖爾格丟了灤州,大為震驚。


納木泰道:“二大貝勒,此次明軍來勢不小,紅夷大炮便有二十余門,圍住城後,便是一陣炮轟,城門樓,城跺,都被炸上了天。趁城中慌亂,他們開始攻城,明軍兩三萬人,我們僅有五千,寡不敵眾,加上城內一些漢人作內應,我們拼命死守了一天,被明軍攻破南門,只好棄城而逃,請二大貝勒治罪。”


“治不治罪,回去再說,你們先將人馬清點一下。”


經過清點,灤州的五千人馬亡六百多,傷兩千多,連傷帶亡超過了一半。阿敏琢磨著:“照這麼打下去,三萬兵馬非賠光不可,不成,不能硬拼。”他與碩托、圖爾格、納木泰商議道:“如今,關內四城已丟了一城,明軍這次是傾京畿全部兵力來對付我們,將我們分割包圍,若堅守下去,有可能全軍覆沒,你們說現在應怎麼辦?”


三人聽出來了,阿敏是想撤軍,此事非同小可,將來追究起來,誰承擔得起?因此都不敢表態,而碩托壓根就不想撤。他直言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孫承宗一老朽爾,又何懼哉?他要是來攻永平,我們就繞到他後面去,去打灤州,來他個出其不意。他一定會回兵救灤州,到時,我們也像汗王那樣,圍點打援,消滅老匹夫于灤州城下。”


“你說的何等輕巧,孫承宗熟知兵法,先汗對他都敬畏三分,我們現在兵微將寡,如何與之周旋?搞不好,反讓他圍點打援就壞了。”


碩托道:“永平得之不易,汗王欲在此樹一樣板,如今我們輕易放棄,回去後如何向汗王交待?”


阿敏陰沉個臉:“為將者當審時度勢,隨機應變,京畿一帶明軍近八十余萬,敵我對比,眾寡懸殊,南朝豈能容忍我們長期在其家門口安這四顆釘子?我們若是出其不意,攻掠偷襲,或許能打幾場勝仗,但要是在這搞什麼樣板,我看時機還不成熟。如今撤兵,尚可全師而歸,真要是叫人家來個鐵壁合圍,三萬大軍都被吃掉的話,就更不好交待了。”



碩托心想:你無非是淘空了身子,不敢臨敵了。當初,你在汗王面前如何誇的海口?但這話他哪敢說,他瞅了瞅圖爾格,圖爾格卻躲開了他的目光,看來圖爾格也怕了。


阿敏道:“你不用瞅,圖爾格之勇不在你之下,圖爾格,你說,到底該怎麼辦?”


“末將以為二大貝勒分析得有理,明軍來勢洶洶,我們應避其鋒芒,不能硬拼。”圖爾格乃五虎上將額亦都第八子,力大無窮,善于用兵。納木泰亦隨之附和,碩托孤立無援,不好再強辨。


阿敏道:“要撤就盡快撤,不要等人家圍上了再往出沖。”


對此,三人誰也沒反對。


阿敏下了決心:“傳我命令,立即准備撤退,日落之前,撤出永平城。”


他不甘心就怎麼撤出:這次入關,奔波二十余天,將士們不能空兩個爪子回去。皇太極能滿載而歸,我為什麼不能。搶,要搶他個一干二淨。他惡狠狠地說:“我們不能便宜了孫承宗老兒,要留給他一座空城。”言外之意,是要重演朝鮮一幕,即縱掠。


碩托等人為此事已挨過皇太極的責罵,他立刻反駁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汗王最反對的就是搶劫百姓,我們自己樹的樣板,怎麼能自己毀掉?”


“扯什麼鳥蛋,樹什麼樣板?汗王他們不都是滿載而歸嗎?那些東西都哪來的?說白了,不都是搶來的嗎?”


“是搶來的不假,但那是從南朝官府手中搶來的,性質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搶了官家的,官家再逼百姓,最終搶的還是老百姓。”


“那可大不一樣,誰搶百姓的,百姓就恨誰,這正是汗王的英明之處。”


阿敏最膩味的就是別人在他面前左一個汗王右一個汗王的,一氣之下,將心里話說了出來:“你只想到如何向汗王交待,就沒想想弟兄們如何向家人們交待。我們不要說大話、空話、漂亮話。將士們是隨吾出來征戰的,不是來喝西北風的。南朝軍士們有軍餉,我們有嗎?你叫我們的士兵如何過活?”


他再次下令,口氣十分堅決:“要留給孫承宗一座空城,反抗者格殺勿論。”親兵們高興地應了一嗓:“ 。”往外就走。


碩托雙臂一橫:“阿敏叔,汗王再三囑咐要愛護歸順官民,要樹一樣板,以此撼搖南朝民心軍心,你這一搶,汗王的心血盡廢矣。”


阿敏大怒:“你就不怕撼搖了我眾將士的心?閃開,給我搶。”他終于迸出了“搶”這個字。


碩托看阿敏臉色鐵青,露著凶光,不敢再硬攔,他撲通跪倒,哭勸道:“阿敏叔,我們這一搶,後患無窮啊,將來再攻城,必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阿敏笑道:“你還真以為我們能滅掉南朝啊,別作夢了,現在你看到了吧,南朝的勢力大得很,我們也就是搶幾次而已。我的傻侄兒,別太癡了。”


親兵趁碩托跪下時已繞了過去,碩托無奈,雙手捶地放聲大哭。


一場浩劫開始了。


城中百姓對金兵已毫無戒備,可一瞬間,這些面帶笑容的金兵變成了魔鬼,他們手持鋼刀,挨家挨戶搜搶。百姓們驚呆了,怎麼回事?發生了兵變?還是一小股金兵胡來?不,不像,整個城已是一片鬼哭狼嚎,有的男人反抗,當即被殺死。一些金兵入室後,見到女人,不論年紀大小,拉過來便強奸,一個人干,幾個人在旁淫笑。男人們忍無可忍,操起菜刀、木棍與金兵拼命。一些金兵本來就嗜殺成性,現在就像聞到了血腥味的惡狼,遇人便揮刀砍殺,縱搶變成縱淫,縱淫導致血洗。一個多時辰,永平真的成了一座空城。


白養粹不知就里,跑上門來詢問,阿敏怒斥道:“白養粹,你好大的膽,竟敢用胡葉搪塞本貝勒,你知罪嗎?”


白養粹見事情敗露,跪下來求饒:“那都是內人的主意,不干我的事,後來我才知道。”


“死到臨頭你還不說實話。”阿敏拔出腰刀,一刀將其劈成兩半。白養粹還沒弄明白金兵到底為何洗城,已經身首異處。


阿敏立即率人到了白養粹府,直奔玉蓮姑娘。玉蓮大喊救命,阿敏淫笑道:“本貝勒今天就是來救你命來了。”他上去一把抓住玉蓮,扔在床上。嬌小的玉體裸露在阿敏眼前時,阿敏道:“果然是官宦家的女子,比起胡葉來就是不一樣。”他獸性大發,當著親兵的面對玉蓮施暴,邊動邊說:“睡了好幾天的假玉蓮,今天總算嘗到了真的。”


親兵們見貝勒爺在嘗鮮,一個個下體也都在膨脹,白夫人年方三十來歲,自有中年婦女的韻味,幾個親兵一起沖上前,將白夫人摁在了床上……


一頓獸性發作後,阿敏與親兵揚長而去,留下了赤身裸體的娘倆。白夫人掙紮著起來穿上衣服,家人們報告:老爺已被金兵所殺。白夫人眼光呆滯,頭發零亂,精神業已崩潰,待家人出去後,三尺白綾懸在梁上,隨白巡撫去了。小玉蓮則在一個年輕男仆的幫助下,逃出了城,隱姓埋名,跟了這個男仆,逃到了鄉下。


阿敏剛開始在永平縱淫,碩托就已派快馬將這些情況報知了皇太極,皇太極召集代善、莽古爾泰議道:“阿敏在朝鮮的毛病又犯了,二位兄長,你們看如何是好?”


代善非常氣憤:“阿敏若是這般狀態,哪里會有什麼心思樹樣板,應速速將其調回,以防永平有失。”


皇太極道:“看來,朕要親赴關內了。”



皇太極處理完了手頭的一些政務,留代善、莽古爾泰監國,親率兩萬精兵增援永平。但是,未等出發,永平敗訊到了。碩托在信中將阿敏縱掠屠城、殺白養粹的過程一一奏明。皇太極看後大驚失色,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並詢問送信的士兵。士兵的敘述與碩托說得完全一致,有些地方,比碩托信中的描述還詳細。皇太極大罵道:“敗國,敗家,敗類!我們的心血白費了,不降者殺,降者還是個殺,以後誰還能降?若再征明的話,恐怕田間荷鋤之人也會和明軍聯合起來,與我們作殊死抗爭了。”


代善、莽古爾泰及眾貝勒亦十分震駭,岳讬道:“阿敏叔敗壞軍紀,毀我八旗名聲,罪不可赦。”


濟爾哈郎也覺得自己這位哥哥實在是太荒唐,為了避嫌,他表態道:“二哥目無軍紀已非一次,上次在朝鮮,汗王沒有深究,這次豈能寬恕?”


代善有些不解:“這個阿敏為什麼總是不和我們一個勁兒?老是對著干?”


薩哈廉道:“此番若不嚴懲,我們便無法向蒙古各部交待。”


皇太極心中非常痛苦:“此番征明,一路上布恩施德,南朝民眾對我們已有所認識,叫阿敏這麼一殺一搶,前功盡棄矣。南朝必會據此大作文章,阿敏豈止是罪不可赦,而是十惡不赦,萬惡不赦。”


皇太極歎了一口氣道:“阿敏之所以總是與我們對著干,因為他心中有怨,他與三叔都是胸無大志,心胸狹隘之人。我們女真舊俗有物共分不假,但那是就物而言,于國家則不可。三叔跟先汗起兵,事業有成後,便想著一家一半,平分秋色。試想,若建州出現兩個汗王,國人將如何是從?當時,如果任三叔分裂,我們很快就會被李成梁滅掉。所以,先汗痛下決心,解決了三叔分裂隱患。對此,阿敏兄一直心懷怨恨,先汗駕崩時,他給朕寫條子,若答應他帶著鑲藍旗到黑扯木,便擁立朕為新汗,朕當時便拒絕了他。朕即位後不久,他便要悄悄移兵黑扯木,被二哥發現後,及時制止。征朝鮮時,他拉攏杜度,欲自立為汗,經岳讬、撫西額駙、濟爾哈郎等力勸,才班師回國。如今他駐守永平,貪戀女色,不理政務,明軍來犯,連明軍的影子都沒見到,便棄城而逃。更不可容忍的是,他竟敢不顧朕的再三囑咐,屠殺已歸降民眾,視國法軍法為兒戲。事不過三,阿敏罪行累累,磬竹難書,你們大家說,阿敏該當何罪?”


眾貝勒齊聲道:“阿敏之罪當誅。”


代善和莽古爾泰卻沒吭聲,皇太極只好問道:“二位兄長意下如何?”


代善看了看莽古爾泰,莽古爾泰道:“汗王,阿敏之罪確實當誅,但先汗有言,凡我宗室一脈,無論所犯何罪,都不能以刀鋸加身,臣以為可高牆圈禁之。”


皇太極露出一絲苦笑:“先汗圈禁三叔,朕圈禁阿敏,父子二人,竟是同樣下場,咳!就依五哥所言,高牆圈禁,永不敘用。留給他莊園八所,奴仆二十,羊五百,牛二十頭,其余財產一律歸濟爾哈郎。岳讬、薩哈廉、阿濟格,你們帶上護衛出城,攔住阿敏,就地拘捕之,朕不願見他。”


代善因為剛才沒有表態,怕皇太極多心,便主動申請道:“還是我去吧,也許會更順利一些。”


皇太極道:“那就有勞二哥。”


阿敏雖是逃歸,但收獲同樣不小,眾將士都是大包小裹,一路行來十分緩慢。孫承宗擔心有埋伏,窮寇勿追,沒有跟襲,否則阿敏必潰不成軍。


行了近一個月,總算見到了沈陽,他根本沒料到汗王會懲處他,上次在朝鮮,不也是縱掠三天嗎?誰敢把我怎麼樣?然而,這次他打錯了算盤。


距沈陽不到十五里路時,就見代善率岳讬、多爾袞等十幾位貝勒來到了跟前。他捋著稀疏的小胡:“皇太極為何不來接我,是不是在後頭?”


等到代善、岳讬等到了近前,他發現氣氛不對,只見眾貝勒一個個都繃著臉,怒氣沖沖,下馬後,鼇拜與正黃鑲黃等八十余名護衛將阿敏團團圍住,阿敏吃了一驚:“你們要干什麼?”


代善厲聲道:“阿敏聽旨。”阿敏看了看周圍,眾貝勒眾護衛手握刀柄怒目而視,他意識到大難臨頭了。


代善宣布了由大學士希福起草的阿敏十六條罪狀,最後一句是送高牆圈禁,永不敘用。阿敏跪在地上聽罷,渾身直冒冷汗,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愛將們,一個個都低下了頭,躲避著他的目光。阿敏見大勢已去,發狂地大笑起來:“好,高牆圈禁,走阿瑪的老路,瞧我們這爺倆。哈哈,哈哈,二哥,今天圈禁我,明天該誰了?是二哥,還是五弟?”


代善見他胡說八道,當即下令:“押回去!”


金兵撤圍而去,孫承宗收複了永平四城,京城很快便恢複了平靜。痛定思痛,人們追根溯源,將責任都推到了袁崇煥身上。從百姓到官員,都認為袁崇煥違背聖意,私下與女真勾結,縱敵入京。在百姓心中,袁崇煥成了比秦檜還要壞上十倍百倍的大賣國賊。然而最恨袁崇煥的不是百姓,也不是各級官員,而是崇禎皇帝,在群臣面前,只要一談起袁崇煥,便恨得咬牙切齒。


京城的輿論及聖上的態度傳到了甯遠,祖大壽和何可綱覺得不妙,二人會同佘明德動身到山海關求見孫承宗。孫承宗見如此三位重要人物一齊來訪,知是定為袁崇煥之事而來,他立刻撂下手頭軍務,與三人會見。三人見到閣老大人,跪倒便拜,同時放聲大哭。佘明德哭得更為傷心,他邊哭邊訴:“袁都堂一直將老大人視為恩師,處處以老大人為楷模。受命以來,先是甯遠大捷,炸傷了努爾哈赤,努爾哈赤為此發癰而死。接著是錦甯大捷,炸死了奴酋大將覺羅拜三。皇太極對袁都堂恨之入骨,千方百計欲除掉袁都堂。他們現在用的是反間計,我們不能上當啊。吾三人願以項上人頭和全家人性命擔保,袁都堂絕無勾結女真之事。如今能救都堂的唯有閣老大人了,請老大人仗義執言,為國家,為遼東民眾留一干城,如此,國家幸甚,遼東軍民幸甚。”佘明德說完,磕頭十余個,血浸地面青磚。


孫承宗再三攙扶,三個人才站起身,孫承宗道:“老夫的心情與你們一樣。老夫曾就此事懇請過聖上,但聖上對袁崇煥恨之入骨,老夫即便再言,恐怕也是無濟于事。”


祖大壽與何可綱齊聲道:“若是閣老大人再不出面的話,袁都堂真的休矣。”


孫承宗見狀,長歎一口氣:“這些天來,老夫一直為此事所困擾,老夫已是風燭殘年,還能支撐幾何?若崇煥有難,遼事更不堪矣。也罷,老夫就豁出老臉,親赴京城,直接面聖。”


三人喜出外望,以為只要孫閣老一出面,袁都堂定可無虞。他們叩頭拜謝再三而去。


崇禎二年七月初七,崇禎與老師孫承宗相見于中極殿平台,崇禎對老師此番臨危受命的非凡表現十分滿意,他親為老師端茶:“先生連日勞苦,朕無它,一杯清茶爾,先生請。”


孫承宗感動得老淚縱橫:“老臣從山海關返京,有要事相奏。”


“凡事先生做主就是了,朕一切按先生之意辦。”



“老臣是為袁崇煥一事而來,請聖上容老臣一言。”


崇禎臉色立刻變了:“如此良宵,提他作什麼。”


孫承宗跪下:“老臣與袁崇煥相識多年,其人對朝廷忠貞不二,且有膽有識,才干超凡。朝中大將,唯有他幾次重挫奴酋,其功足以掩過。臣垂垂老矣,連日來已疲憊不堪,如此繁重軍務,非老臣所能承受,勝任遼事者,唯袁崇煥爾,請聖上能網開一面,允其立功贖罪。”


崇禎冷笑道:“忠貞不二?我們都被他騙了。”


孫承宗困惑不解:“被他騙了?”


崇禎道:“傳楊太監。”


楊太監此時已由禦馬監升到了司禮監,現就在平台邊上侍立。聽到聖上傳見,立即來到面前。


“先生,此事朕從未對任何人講過,今天就讓先生聽個明白,看看袁崇煥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對楊太監道:“你將那天所見所聞,跟孫大人細說一遍。”


孫承宗聽了楊太監的講述,沉思良久:這是明顯的反間計,楊太監便是蔣干。以聖上之天資,不可能看不出其中之詐,可聖上為何深信不疑呢?”


崇禎見孫承宗默然無語,便說道:“先生是否以為朕中了皇太極的反間計?”


孫承宗心中一震:“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在想,聖上之所以相信楊公公的話,其中必有原因,還請聖上明示,以解老臣心中疑團。”


“先生可知尚方寶劍刑及何等官員?”


“在軍中可刑及總兵級別。”


“那麼毛文龍是什麼級別?”


“官拜左都督,武一品。”


“如此一品大員,袁崇煥說殺就殺,先斬後奏,這是為什麼?袁崇煥曆來十分謹慎,可在此事上為什麼如此輕率反常?朕看是其中有鬼,他是怕毛文龍揭穿他與奴酋暗中勾結的丑行,才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韙。”


此事袁崇煥作得確實不妥,經不起一問,孫承宗道:“聖上疑得有理,袁崇煥如此反常,的確令人費解。”


崇禎接著說:“他身為薊遼督師,坐鎮甯遠,奴酋率六萬大軍離境,竟毫無所知,你相信嗎?他的諜工哪里去了?這又應作何解釋?”


“是呀,韃子們六萬大軍偷襲京師,行程月余,袁崇煥竟毫無察覺,這也是連日來一直困擾孫承宗的一個疑問,上次在天牢,袁崇煥的回答令人難以信服。對聖上的質問,孫承宗點了點頭沒發表看法。


“先生,袁崇煥主持薊遼軍務,薊州一帶長城,防守如此薄弱,韃子們不費吹灰之力,便破關而入,他應當承擔什麼責任?”


崇禎越說越生氣,干脆站了起來:“朕即位以來,夙興夜寐,勵精圖治,志在中興,天下人對本朝寄以厚望。袁崇煥卻縱敵入京,以致京城險些淪陷,幾乎陷朕于萬劫不複之地,是可恕,孰又可恕?楊鎬不過是打了一次敗仗,王化貞、熊廷弼也不過是丟了廣甯。而袁崇煥此次丟失城池三十余座,令韃子們鐵騎蹂躪京畿,如此大罪,若不嚴懲,何以正國法明軍威?且楊、熊、王三人地下有知,將作何想?其家人又如何能善罷甘休?”


孫承宗被聖上的問話逼得步步退縮,無言以對,但無論崇禎怎樣說,他也不信袁崇煥會通敵。崇煥與韃子們有殺父之仇,根本不可能與之相勾結,即使暗中有所往來,也是兵家之權謀。正是經聖上恩准的‘守為正著,和為奇著’的方略的實施。他看出來了,袁崇煥最大的罪過:是讓聖上在天下人面前丟了臉,驚破了他中興之夢,毀了這位堯舜之君高大形象。論罪,袁崇煥確實要比楊、熊、王三人的罪大,但眼下大明將領能與韃子們相抗衡的,唯有崇煥,崇煥一死,遼東怎麼辦?指望老夫?吾已風燭殘年。他想力保崇煥卻找不到充足的理由,他看著聖上那張年輕而憔悴的臉,白得幾乎沒有血色,似乎有幾分猙獰,聯想到近日來兵部、刑部兩位尚書被處極刑,心中歎道:“聖上年輕,血氣方剛,完全是意氣用事,非納諫之主也,崇煥休矣。吾多言無益,搞不好反遭不測,老夫一死不要緊,關外事就更不可收拾了。”


于是,與崇禎又談了些甯錦軍務後,第二天便返回了山海關。


祖、何、佘三人望眼欲穿,聽說孫閣老回來,興沖沖地連夜趕來求見,但見到孫承宗一臉愁容,便知希望破滅了。孫承宗將聖上的話轉述一遍,三人都低下了頭。孫承宗歎道:“老夫老矣,關外事就依仗你們了。”此時,他已拿定了主意:過些日子便告老還鄉,不然的話,老夫很可能就是第五個被誅的遼東統帥。


告別孫承宗出來,祖大壽道:“明德先生,我與何將軍軍務繁忙,無法脫身,有勞先生帶上常思恩,速去北京,要多備些銀兩,盡量周旋打點,別讓都堂在天牢中受罪。但得有一線希望,也不能放棄,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1)時下以為太監不得識字,此大謬也。試想,倘二十四衙門中的太監都不識字,皇帝在大內的起 居記錄,成千上萬件物品的登記、保管、領取,各種儀式程序的實施,尤其是各種印鑒的保管、使用,宣讀聖旨等,若都是些文盲的話,豈不亂了套,所謂不識字的太監,僅限于皇帝身邊的長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