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戲宮闈鳳在龍上 懲親王再倡儒教



顯佑宮秘笈載:崇德元年七月,岳讬 、豪格為莽古濟抱不平,私議皇上,為濟爾哈朗聞之,告于上,眾議當死,上赦之, 革二位親王爵,降為貝勒,豪格遂失寵于皇上矣。文程先生見親王貝勒中屢有犯上者,乃再次倡言大興儒教。


夜深了,皇上還在翔鳳樓上徘徊,哲哲和四位宮妃看著皇上的身影都十分著急,哲哲道:“皇上大概是又遇到煩心事了,海蘭珠,你上去看看,你們幾個就不要等了,都回去歇著。”


海蘭珠走上樓輕輕來到皇上身邊:“皇上,下去吧,您身體剛好,樓上風硬,小心著涼。”


皇太極道:“噢,是宸妃,還沒睡嗎?”


“皇後看皇上在樓上來回地走,擔心您是不是又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吩咐妾上來看看。”


皇太極歎了口氣:“走,下樓,去關雎宮。”


關雎宮中,海蘭珠為皇太極端上來一小碗參湯,皇太極呷了一口,長出一口氣:“今天又有兩個漢臣上書點名薦豪格當太子,還搬出了中原古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令朕心神不安。”


海蘭珠道:“豪格是皇上的長子,從軍多年,戰功卓著,立之為太子,也是順理成章。”


皇太極道:“朕是想,這個太子應出在你們幾位蒙古妃子身上,只是你們幾個……咳!”


海蘭珠笑道:“皇上,世上什麼事都能急得,唯獨生孩子這事急不得,男精女血,相交相融,有時一蹴而就,有時卻是久種不收,遇到這種情況,就得耐下心來細細耕耘,只要不是塊絕地,遲早會結出果子來。”


海蘭珠這幾句話,大倫大理中帶著幾分詼諧,聽得皇太極心旌搖動,他也正想歇息:“說得好,有道是鍥而不舍,貴在堅持,扶朕躺下,咱們就細細耕耘一番。”


宮女早已將被褥鋪好,海蘭珠為皇太極一邊解衣裳,一邊說道:“妾這些天看得清清楚楚,自打薩哈廉亡故,皇上就一直很晚才進內室,進去後便熄燈,這樣下去,任憑我們幾個土再沃,水再旺,也是枉然。”


“你倒是觀察得滿細,是啊,薩哈廉這一死,令朕痛心不已,一時間萬念俱灰,是有些冷落大家了。”


原來,皇太極有個習慣,與福晉們行房從不熄燈,要是熄燈的話,那就是睡著了。


“皇上是妾的全部,是妾的生命,皇上一舉一動,妾莫不掛在心間。”


海蘭珠這時已是赤身,燭光下,她那潔白的軀體泛著一層動人的粉紅,皇太極聞著海蘭珠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奶香,看著她極其細膩華潤的皮膚,頓時萬丈豪情湧起,一把將海蘭珠攬入懷中。海蘭珠用舌尖舔著皇太極的耳輪,嬌聲道:“皇上,你躺下,累了一天了,讓妾好好服侍服侍您。”


海蘭珠在皇太極身上,好半天並不動作,皇太極有些納悶:“你這是演的那一出?是想吊朕的胃口?”


“皇上,別急,妾近些日子看了些道家的房中術,其中有個九淺一深得男之法,講得十分有道理。此法,交合中以陰補陽,可令男子陽氣旺盛,堅硬如鋼,久戰不衰。但必須要循序漸進,九淺一深,緩緩而行。”


皇太極調笑道:“你什麼書都敢看,也不怕朕說你是穢淫穢道?”


“妾讀書就是為了讓皇上高興,只要能得男,又能讓皇上舒暢,不論是什麼書,妾都要讀。”


“那朕就試試你的九淺一深之術。”


只見海蘭珠施展起手段,時而疾,時而緩,時而深,時而淺,時而收縮,時而放松,把皇太極服侍得如騰云駕霧一般。最令皇太極感到奇妙的是,海蘭珠似乎能感覺到他的亢奮,每到關鍵時刻,便停了下來,歇息片刻後再掀高潮,如是者十余次,二人交合了大約半個時辰,海蘭珠香汗涔涔,皇太極暢快欲仙。


云收雨住,海蘭珠躺在皇太極寬闊的胸膛上,呼吸漸趨平穩,皇太極為她擦去鼻尖上的汗珠,然後指著她的鼻子:“你好大的膽,竟敢上朕的身上嬉戲,就不怕那些個漢臣知道了說你顛倒陰陽?”


“妾不怕,床笫之事雖為人之大倫,卻是隱私,登不得大雅之堂。妾還沒聽說過哪朝哪代的大臣敢干預皇上如何與妃子們行房。”


“其實,朕也讓她們幾個這樣作過,就說你那個妹妹布木布泰吧,說死也不敢。真令朕覺得索然。時間一長,朕也就厭倦起房事來了,你應該好好傳授給她們才是。


“皇上,”海蘭珠撒起嬌來,“這樣的事能言傳嗎?”


皇太極哄道:“不能傳,不能傳,此道家之秘笈也。朕與海蘭珠交,一夜勝似與她們百年。看來男女之事也需要靈氣和悟性,人要是聰明,對什麼都悟得比別人透,朕實在討厭那些個呆若木雞的女人。”


“只要皇上高興,妾願意天天服侍皇上,但皇上也要好生安撫其他妃子才是。”


皇太極從房事的高潮中冷靜了下來:“朕要與你說一件事,朕之所以不立豪格為太子,並不是僅僅因為他額娘身份低賤,他出賣過朕。”


皇太極話一出口,將海蘭珠嚇了一大跳:“豪格是皇上的親生兒子,怎麼會干這種事?”


“是呀,此事令朕十分傷心,也十分失望。”


“他到底是如何出賣皇上的?”


“說起來話長了。朕與莽古濟鬧翻,就是因為豪格。莽古濟比朕大兩歲,小時常在一起玩耍,莽古濟受她額娘的挑唆,總以為朕的額娘奪了她額娘大福晉的位置,便總是跟朕過不去。長大後,她更是經常撥弄是非,給朕制造麻煩,為此她沒少挨先汗訓斥。她的兩個女兒長得十分漂亮,一個迷上了岳 ,一個迷上了豪格。朕當時堅決反對,可先汗作主,朕沒辦法,只好認了這門親事。有一次豪格和他福晉打了起來,鬧得非常凶,莽古濟也摻和了進去,豪格氣得跑到朕這來,好幾天不回家,經德格類出面勸說,才算平息。豪格要回家了,朕放心不下,叮囑道,莽古爾泰這家人生性歹毒,什麼事都能干出來,回去後,和福晉在一起時,一定要多加注意,處處留神,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吃她作的飯,小心她往你飯里放毒。


這些本來是父子之間掏心窩子的話,可朕萬萬沒想到,幾天後,他們夫妻間重新和好,竟將朕的這些話,告訴了他福晉。莽古濟當然也很快就知道了,她上朕這大鬧了一通,搞得朕十分狼狽。從此,朕和莽古濟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皮。後來莽古濟伏法,豪格為了討好朕,竟將他的大福晉殺了。朕聽後心都覺得發冷,人怎麼可以這樣?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們夫妻之間一直非常要好,可他說下手就下手,太可怕了。


再有,就拿他對額哲的態度來說吧,他勸朕殺了額哲,真是荒唐之極。朕怎麼會養了這麼個處事乖張的兒子。一個男人為了討好他的女人,竟能出賣自己的阿瑪,反過來為了討好朕,又殺死了這個女人,如此人品,如此心計,怎麼能君臨天下?要將大清國交給他,還不亂了套?”


海蘭珠只是默默地聽,一句話也沒說。皇太極看著海蘭珠:“朕知道,一些話你不便說,朕告訴你,就是讓你心里有個數,凡事也需防備著他點。”


海蘭珠感激地點了點頭。


豪格和岳讬不但是親上加親的一對難兄難弟,還是同病相憐的連襟。


德格類暴死,豪格接掌戶部事,一天天忙得昏天黑地,為了配合阿濟格入關,皇上要打錦州。常言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他必須趕緊落實,忙了三天整,總算有了個頭緒,晚飯時分,他走出了戶部衙門。


“回府?沒意思。”他搖了搖頭,想了一會,自言自語道,“上岳 那喝兩盅。”


莽古濟事發,豪格殺死了自己的福晉,岳讬也要效法,被皇太極知道後及時制止,岳讬為了表示忠心,還是將自己的大福晉貶到另室居住,並發誓決不與其往來。但不論是豪格還是岳 ,與自己福晉的感情都沒傷。


岳讬見豪格來了,非常高興:“不知太子爺駕到,有失遠迎,臣請太子恕罪。”


豪格罵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這話是說著玩的?要是傳出去,我還活嗎?”


“這不是在家嘛。”


“在家?小心隔牆有耳。”


岳讬下意思地環視了一下府中的家人們:“我的家奴,誰敢?看我不活剮了他。”


“又胡說八道了不是,別說活剮,頭些日子碩托打死了個女阿哈,被舉發後,罰了一千兩銀子。活剮?還不罰你個傾家蕩產?當今皇上現在講德政。”豪格語調帶著嘲諷。


豪格到炕上坐下,趁下人們正端酒端菜的功夫,稍聲道:“以後你要多注意你兵部中那個叫宜成格的,我看他沒事總往皇上那跑,八成是皇上派到你身邊的奸細。”


岳讬吃了一驚,仔細一琢磨:“噢,怪不得呢,有好幾次,我和宜成格說的事,皇上立刻就知道了,我還以為皇上料事如神呢,原來是這樣。”


豪格道:“這一點你就不如你阿瑪了,二伯父在家都很少說話,他老人家謹慎得很。”


“皇上怎麼能在我身邊安插細作?”



“不僅僅是你,我看誰的身邊都有。你記得大凌河之戰後,獎賞的那些諜工了嗎?足有一百多。這些個諜工都歸范文程管,行蹤極其詭秘。”


“這太可怕了。”


“怕什麼,我們又沒作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常言道:背後罵皇上,萬一咱們哪天心不順,發幾句牢騷,被這些細作聽了去,彙報給皇上,咱們不就大禍臨頭了嗎?”


“我阿瑪還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斷不會因為你罵上幾句就興師問罪,即使問罪,也得換個其它理由,不然的話,那些個眼線不就暴露了嗎?”


“你說的也是,不過以後我真得格外加小心。我說豪格,那個奏章上去好幾天了,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有什麼動靜?用漢官們的話講,那叫留中了。我說不讓你們搞吧,你們不聽,怎麼樣,什麼作用也不頂,搞不好,還得被降罪。”


“降什麼罪?豈有此理?”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安你個結黨營私的罪名,你能說出個什麼?”


“結什麼黨,營什麼私?你是皇長子,五宮中誰也沒子嗣,無嫡立長,天經地義,我就是當著皇上的面也敢說。”


“咳,誰讓我額娘身份低賤了,在我阿瑪眼里,我還不如你們,你想想,我從來就沒擔任過主帥,這次征明又讓十二叔當了大將軍。”


“皇上也真是的,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信不過。”


二人酒酣耳熱,越嘮越投機,越說越無顧忌。


岳讬道:“我看皇上表面溫厚寬仁,實則睚眦必報。我親眼見五叔在疆場上奮勇殺敵的場面,那叫血染征袍啊。五叔為大金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在禦前露刃是不對,但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信五叔會謀反,從五叔和莽古濟家搜出來的那些東西還不定是怎麼回事呢。”


豪格也是喝多了,便順口說道:“是呀,好好的,十叔說死就死了,真是怪事。”


二人在屋里嘮得正歡,沒想到牆外真的有耳,被站在門外的濟爾哈朗聽了個一清二楚。


濟爾哈朗也是岳讬府上的常客,二人雖是叔侄,卻是同年出生,私下關系一直不錯。他今天也是無事閑逛,到了岳 府門前,侍衛們見是鄭親王,連忙打千問安。(1)


濟爾哈朗道:“你們主子干什麼呢?”


“正在與肅親王喝酒。”


“好嘛,喝酒也不吆喝本王一聲。”說著便徑直向正堂走去。來到門前,聽二人嘮得正歡,便停下腳,想聽聽二人都嘮些什麼。不聽不要緊,一聽嚇了他一大跳,二人正在議論皇上。


濟爾哈朗在門前猶豫開了:“這怎麼辦?我是進去還是不進?不進去的話,二人知道我來了,明天問我,我說什麼?另外,誰知道隔牆有沒有耳,萬一他們這些話已被人聽了去,我在場便是知情不舉。”


再者,濟爾哈朗對皇太極十分崇拜:“皇上仁慈寬懷,英才蓋世,豈能容你們糟踐,況且,對蔑視君王的言行不制止,豈不是對皇上不忠?”想到這他臉一繃,推門走了進去。


二人一愣:“六叔,你什麼時候來的,嚇了我們一大跳。”


濟爾哈朗訓斥道:“你們背後議論皇上,該當何罪?”


二人心里咯噔一下:壞了,剛才這些話都被他偷聽去了。


豪格火了:“你敢偷聽我們談話?”


“我倒不想偷聽,可偏巧叫我趕上了。擁立汗王改元,我們是發了誓的,言猶在耳,你們怎麼就可以攻擊皇上?”


岳讬嚇呆了,豪格來得快,他故作驚訝:“攻擊皇上?你怎麼血口噴人啊。我和岳讬哥在這正嘮著如何發兵攻打錦甯之事,你怎說我們攻擊皇上?我們家可從未出過攻擊皇上的人。”


豪格這句話說得過分了,他以為自己是皇上的兒子,平時說話總是壓人三分。濟爾哈朗本想狠狠地教訓他們一頓,就是將來皇上真的知道了,自己也算盡到了責任。可豪格話里有話,是影射他已故的阿瑪舒爾哈齊。


濟爾哈朗火沖了上來:“豪格,好漢作事好漢當,你不要覺得沒有證人就可以不認帳,別忘了,本王是專門審案的。走,咱們這就去見皇上。”


“走就走,沒作虧心事,還怕鬼叫門了?”


岳讬已沒了主意,他看著濟爾哈朗,眼光中充滿乞求,濟爾哈朗卻已邁出了門檻。


一路上,豪格憑著酒勁,一直在想:我就是不認帳,你還能把我怎麼樣?我就不信,皇阿瑪就聽你濟爾哈朗一個人的。


可當他見到皇阿瑪時,立刻癟茄子了。


皇太極聽濟爾哈朗說完,氣得臉色鐵青,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親生骨肉會背地里咒他,他眼中露出凶光,罵道:“你這條狼,朕怎麼養出你這麼個忤逆,你想成為愛新覺羅家中的第二個褚英嗎?”


豪格嚇得撲通跪倒:“皇阿瑪,我錯了,我喝多了,胡說八道,我錯了。”說著,他拼命 自己的嘴巴。


代善聞訊趕來,聽明原委後,氣得大罵岳讬:“皇上對我們一家天高地厚,你為了個女人竟不顧君臣大義。來人,拉下去,摘去他的頂戴,先抽他四十鞭子,然後扔進刑部大牢。”


皇太極道:“二哥,慢著,處置一個親王不能如此草率,還是在朝議上定吧。”他下旨道:“立刻擊鼓升朝。”


眾大臣們吃過晚飯正在家歇息,忽然聽到朝鼓響了起來,不用說,肯定又發生了大事情。于是,一個個急忙換上朝服直奔崇政殿。進入殿內,見皇上和禮親王代善已在殿中等候。眾人按朝班順序站好,就聽代善先說道:“宣岳讬、豪格上殿。”


眾人一齊向門外張望,只見兩個人都耷拉個頭,緩緩而行,來到禦座前跪倒。眾人無不十分驚訝:二位親王這是怎麼了?犯了什麼大錯?一個是皇上的兒子,一個是禮親王的兒子,是不是要唱一出轅門斬子啊?范文程也不知就里,滿臉困惑。


代善道:“濟爾哈朗,你將事情的原委詳細道來。”


大家聽完濟爾哈朗的敘述,都十分氣憤。多爾袞第一個站了出來:“為臣者可以直諫,可以死諫,但不可以背地里侮辱君王,此大逆之罪也,按律當斬。”


代善道:“岳讬身為兄長,煽動其弟皇長子豪格對皇上不滿,挑撥皇上與皇長子不睦,其罪當誅。豪格對皇上不忠不孝,當革去肅親王爵位,罰銀兩千,以觀後效。”


時已改任都察院承政的達爾漢道:“以臣辱君當死,臣請嚴懲二人,以肅朝綱。”


皇太極一直沒說話,見大家意見已基本一致,遂揮揮手怒斥岳 道:“岳 ,你紅口白牙,為何汙朕清白?莽古爾泰禦前露刃,人所共憤,懲處時,朕是回避了的,按議政貝勒會議的所定是死罪,但朕念及他從軍多年,卓有戰功,免去死罪,只是削去了他的大貝勒爵位,奪其十五牛錄,罰銀一萬兩,可一年後朕都還給了他。莽古爾泰和德格類的死與朕有什麼關系?聽你話中的意思,他們二人是朕害死的了?”


“不,不,不,臣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臣的意思是說……”


“是什麼?”皇太極問道。


“臣的意思是說,是不是哪個臣子為了討好皇上,背著皇上把他們二位害死了。”


“胡說八道。”


代善氣得也罵道:“簡直是胡說八道!”



皇太極又擺了擺手,勸阻代善:“二哥,不必為兩個逆子動這麼大肝火。”


皇太極繼續道:“他們二人臨終時,禦醫、福晉、子女都在場,若真是像你說的死得不明不白的話,恐怕早就鬧翻天了,還等著你胡編亂造。岳 啊,岳 ,朕一直視你和薩哈廉如同己出,沒想到你背地里竟如此傷朕,真令朕心寒。”


岳讬哭訴道:“臣的福晉受莽古濟牽連,臣心里一直不好受,今天多喝了幾杯酒,便發起牢騷來,可臣對皇上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鑒呐。”


皇太極知道,他這是指當年與薩哈廉的主動擁戴,一想到薩哈廉,皇太極的心便軟了下來。


他轉而面對豪格罵道:“你鬼迷心竅,作起皇太子的夢來了,這樣的夢是好作的嗎?朕繼承汗位不是先汗的指定,是眾貝勒的擁戴,就算朕給你個太子的虛銜,你能擔得起?搞不好你就是眾矢之的,甚至會成為褚英第二,朕本來對你寄以厚望,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令朕失望。”


皇太極覺得眼眶有些發酸,他停頓一會,控制了一下情緒:“念你們二人酒後胡言,且是初犯,死罪免了,但活罪不能放過,革去你們親王爵位,降為多羅貝勒,每人罰銀兩千。朕不日將進攻錦州、甯遠,你二人可到軍前效力,將功折罪。退下!”


范文程出班奏道:“皇上,岳讬、豪格今天所為,令臣有所悟。我大清雖已改元,體制初備,但群臣忠孝理念尚未樹立起來。這一點,比起三官廟中的張春張大人可就遜色得多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君權神授。君叫臣死,臣不死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不孝。這些規矩明人已習以為常,在我們滿人中,卻有相當一些人不以為然,因此才經常會出現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此教化不到所至。八月二十七日,乃孔子誕辰,臣請借此機會隆重祭孔,同時請皇上及眾貝勒開設經筵,臣願以秘書院大學士的身份為皇上及眾貝勒讀書講經。”(2)


皇太極當即首肯:“文程先生所說祭孔一事就由禮部和三院共同籌辦,但要以文程先生為主,並由文程先生代朕祭孔。國中所有生員必須參加,京中王公大臣一個也不許缺席。講讀之事還請文程先生能盡快定下個日期。”


范文程道:“臣請定在八月二十七,地點就在孔廟。”


“好,朕屆時將親往,為大清國的士子和臣民們作尊孔讀經之典范。”


皇太極有些傷感:“大清國的臣子們都能像張春就好嘍。”


范文程和一些漢官們率先跪下:“臣等願粉身碎骨,效忠皇上。”


代善和滿洲大臣們也跟著跪下:“臣等絕不敢再惹皇上生氣。”


皇太極聽著滿洲大臣們的話啼笑皆非,心想:一邊是粉身碎骨,一邊是不惹生氣,荒唐,不倫不類。他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看來,文程先生所言尊孔一事刻不容緩。


他長歎一口氣道:“朕不是那種聽不得逆耳之言的人,朕曾多次講過,朕之智,一人之智也,難免有不到之處,也難免作錯事,朕真的希望在朕有失誤時,能及時得到臣子們的勸諫,李伯龍因敢于直諫,被朕擢之為禮部參政,但朕容不得人搞陰謀。”


眾大臣應道:“臣等謹遵皇上教誨。”


皇太極道:“好了,你們都起來吧,咱們接著議事。睿親王聽令。”


“臣弟在。”


“朕命你為奉命大將軍,多羅貝勒岳 、豪格佐之,率三萬精兵,七月二十六日出征,直逼錦州,牽制明關外軍,以配合阿濟格在關內作戰。


此次打錦州不必硬攻,但卻要作出硬攻的架勢來,孔有德部的紅衣大炮,要配合之,要對其周圍城堡一個不剩地狠狠打,絕不讓他們進關增援。”


第六十八回三進關再傳捷報 首祭孔籌謀定鼎


顯佑宮秘笈載:崇德元年四至六月間,上據甯完我奏,與范文程定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各級官員服飾等級,欽定朝中用語。十二阿哥阿濟格率十萬大軍再踐京師,焚明熹宗德陵,克城十二,昌平總兵降,俘獲人畜十余萬。八月二十七日,乃孔子聖誕,范文程代上祭孔,並于文廟首開禦前經筵。


阿濟格和多爾袞分別在關內、關外擺開了戰場,這次征明是動用軍力最多規模最大的一次,因此皇太極一直十分關注著戰況。


時值盛夏,崇政殿內悶熱異常,皇太極大病初愈,身體虛弱,真有些耐不住酷熱。但他還是每天都穿上龍袍,戴上三層東珠冠頂鋪著紅絡的涼帽,正式上朝。每次朝議下來,都是汗流浹背。親王大臣們勸他不必天天如此,他堅決不聽:“爾等不必相勸,為君者若不臨朝,國事必墮,朕絕不作嘉靖和萬曆。”


于是大臣們便想出了一個辦法。


上朝後,剛林問道:“有事具奏,無事退朝。”


眾人齊聲道:“無事可奏。”


剛林微微一笑,遂高聲宣道:“退朝。”


十幾天來,一直如此,皇太極明白臣工們的心思,只好默默順從了大家。


天太熱了,清甯宮內不清甯,皇太極便搬上了翔鳳樓。翔鳳樓是盛京城的最高點,南、北兩面窗子一開,通堂風便吹了進來,炎炎酷暑,頓覺十分愜意。朝議一散,親王大臣們便陸陸續續地來到這里求見,實際上,這就等于將朝議移到了翔鳳樓。


改元稱帝後,因薩哈廉亡故,皇太極病了些日子,其余的時間,一直十分繁忙,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兩個多月中,一個諭旨接著一個諭旨地頒布:根據甯完我的建議,他欽定了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各級官員們的服飾顏色、圖案、儀仗、門前拴馬樁的數量;任命了一大批官員;對滿蒙漢一大批有功人員予以表彰嘉獎;進一步明確上朝用語:凡向皇上奏事,稱為具奏;向親王貝勒和貝子們奏事叫啟奏;下級官員送達上級官員的公文叫呈送、呈報;皇上所言,不論是書面還是口頭,一律稱之為上諭。


七月二十九日,下朝後,眾大臣又聚到了翔鳳樓。時任兵部承政的祖澤潤道:“皇上,武英郡王、饒余貝勒率十萬大軍入關,睿親王等又統三萬大軍征錦州甯遠,盛京城內外兵力不到一萬,遼陽、開原、鐵嶺、清河、撫順、鎮江、海城、寬甸等地兵力加起來不到一萬,萬一國內有變,恐難應付,臣請擴充兵源,以防萬一。”


戶部承政韓大勳道:“皇上,不可,萬萬不可。如今十三萬大軍的糧草已令國庫吃緊,若再征兵,便更難籌措,征而無餉,必生嘩變。以吾大清之國力,能保證十幾萬大軍的糧草已相當不易,萬萬不可擴充。”


濟爾哈朗道:“祖承政多慮了,你說的那個萬一不會發生,即使發生,幾千人馬足矣。”


代善道:“從前,我們八旗兵出征都自帶糧草,現在卻得由朝廷統籌,十幾萬大軍啊,實在難以應付。”


皇太極道:“此一時,彼一時,過去,我們很少在農忙期間出征,都是在冬季。如今疆土廣闊,治理這麼大個國家,還像從前那樣半兵半民的不行,況且攻城野戰,戰陣演練,火器使用,都必須經過嚴格訓練。戰時拼湊上幾十個牛錄,如何能上得了陣?祖承政所言征兵一事,朕早有此意,但兵源從何而來?征了兵,糧草又怎麼辦?這就是朕反複強調要多多俘獲人口之意。俘獲過來的人,讓他們開荒種田,以補充軍需,生兒育女,以接續兵源。這些中原人剛到大清時,還不大情願,但過了幾個月後,不挨餓了,便都安定了下來,現在,已經成為我大清百姓的一部分。但願阿濟格這次能再多俘獲些人口,有了人,就好辦了。”


十六位調防大臣之一的正黃旗霸奇蘭道:“奴才當年隨扈爾漢曾東征過呼爾哈、使犬部、東海女真部有十多萬眾可以征調。”


代善道:“那些都是未化之野人,不足用。”


皇太極道:“不要緊,未化咱們可以化,化了便可為我所用。這些部眾騎射功夫相當精湛。霸奇蘭提醒得好,這些年咱們忙于殘明聯蒙,疏忽了對故鄉的管理。先帝時,曾對東海部眾進行過征討,他們的堂子均被拆毀,換上了我們的堂子,大都已經臣服。如今,雖未公開反叛,但納貢的次數卻是越來越少,有的甚至已不納了。現在要恢複對他們的管治,要讓他們繼續納貢,凡是能當兵的都要將他們擴編進來。如此可得萬余。霸奇蘭,”


“奴才在。”


“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你可帶上一支輕騎,兩千人馬即可,但裝備要精良,要帶上火銃。對東海部眾,要恩威並重,以招撫為主,不肯接受招撫再行剿滅。此事你可與兵部商議,然後報給朕。”


“ 。”


忽然,眾人聽到一陣急促的上樓聲,大家向樓梯處望去,只見內秘書院一學士手里拿著一封信,興沖沖地走了上來,上了樓跪倒便報:“皇上、各位爺,武英郡王的六百里加急。”


皇太極道:“快快呈上來。”皇太極接過來看了一眼:“是捷報。”他長長出了口氣,如釋重負:“阿濟格和阿巴泰果然未負朕望,剛林,念。”


剛林拆開念道:“皇上聖安,臣弟臨風叩拜。臣弟率大軍行一月整,六月二十七日,抵獨石口,再行八天至延慶城下。先攻長安堡,雕鶚堡,敗明軍七次,俘獲人畜一萬五千二百三十二。果如皇上所料,敵見吾大軍入境,立刻派重兵守京城西南所謂薄弱處,臣弟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從京城東南下手,直取昌平,威逼京城,明廷再次為之震駭。臣弟遵皇上之意,沿京畿正在狠狠地鬧,明熹宗的德陵已被臣弟付之一炬;七月十五日,破寶坻,斬知縣趙國鼎。至七月二十二日,共攻取京畿重鎮十二座,昌平總兵歸降,再獲人畜八萬,所獲人畜現正在押解途中,不日就可抵盛京。臣弟即將取懷柔,河西務,再取通州……”


皇太極高興得喊了起來:“好!打得好,鬧得好,燒了他的德陵,痛快!”


眾人無不欣喜異常。


都察院承政張存仁道:“皇上,明軍已崩潰矣,此滅明之良機也。臣請再征蒙古兵一萬,我朝兵一萬,會同睿親王攻取錦州甯遠,拿下山海關,與武英郡王內外夾擊,攻進燕京產城。”


皇太極搖搖頭道:“怎麼,爾等又著急了?朕說過了嘛,此次征明仍是殘明,而不是滅明。”


張存仁爭道:“皇上,趁武英郡王新勝,正可一鼓作氣,不能失去戰機呀。”


眾漢官一齊道:“皇上,發兵吧,此時不取,更待何時?”



“朕兩次縱橫京畿,卻置明京城于不顧,非不欲取之,時機未到也。不是說欲速則不達嘛。其實爾等不知,朕之所以遲遲不取者,說到底還是一個兵力問題。目前,我國兵力滿、蒙、漢加起來不過十五萬,真要是進了中原,偌大個江山這點兵力便微不足道了。朕時常看著地圖沉思:一旦進關,遼東怎麼辦?總得有人防守吧。燕京產城的城防怎麼辦?京畿一帶的城防又怎麼辦?山西、陝西、山東、河南、兩湖、兩廣、云貴、四川等省如何設防?文程先生說過,進了中原我們是以少馭眾,這個眾如何馭?會不會出現遼南那樣激烈反抗的局面?攻進燕京產易爾,但攻占全國就不那麼容易了,所以還要進一步殘明。要殘到明國土崩瓦解,殘到明軍整批來投。那樣的話,我們的兵源會十萬二十萬地增加,有了一百萬軍隊,朕就不用愁了。記住,要想最終平定中原,沒有一百萬大軍是辦不到的。文程先生,朕記得秦國的王翦平定楚國時用的是六十萬。”


“是,皇上。”


皇太極得意的一笑:“中原已是我大清囊中之物,就讓崇禎小兒在燕京產城里多住幾天。”


一提到崇禎,皇太極立刻聯想到了忠君:“文程先生,祭孔講經一事安排得如何?”


“都已准備就緒。”


“好,朕看大典時百部大戲中有很多是弘揚儒道的,可從中選出一些來,在民間上演,祭孔之前在文廟搞一次廟會,造造聲勢,這件事交禮部辦。”


文廟在盛京城東南角,為明時所建,老汗王遷都到沈陽,對其進行了修繕。皇太極繼位後對孔廟格外關注,天聰三年和天聰八年的生員考試,都是先到這祭的孔。而責成大臣代聖上祭孔,是金清以來的第一次。


八月十五日,廟會拉開了祭孔的序幕,改元大典時的戲班子們搭起了十個大戲台,《竇娥冤》、《救風塵》、《單刀會》、《西廂記》、《漢宮秋》、《鳴鳳記》等好戲連台;打把式賣藝的、吹糖人的、摳六合彩的、各種風味小吃;黑龍江、松花江、蒙古、遼南、 山東等各地商賈紛至遝來。從撫近門到孔廟,三里多長的街道沸沸揚揚。


八月二十七日拂曉,身著黃馬褂的正黃旗侍衛一百零八人在前面開道,范文程率滿漢文武大臣及盛京城內、遼陽、遼南等地的生員、士子二百余名,從大清門前的文德坊下出發,奔撫近門,快到撫近門時,往右拐,行二里多路,便到了文廟。如此大規模的祭孔,即使在明時也從未有過,不少生員感動得熱淚盈眶。


走進欞星門,過奎星閣,至杏壇處,滿漢文武大臣叩拜後,分班東西站立,范文程在前,希福、剛林隨其後,再後鮑承先,高鴻中,按序進入大成殿,其他官員生員侍立于大成殿外。


大成殿內供奉著明孔子塑像,牌位上題的仍是明嘉靖皇帝為孔子所定的名號——大成至聖先師。祭祀開始,奏樂,起舞,范文程與希福等執帚掃塵,敬香,獻祭品,然後由范文程代替皇上宣讀祭孔文。


辰時過半,皇太極率眾親王、貝勒、貝子等來到文廟。杏壇前已擺好了一排座位,杏壇本是聖人講學傳道之處,正中的位子自然是皇太極,代善坐左席,濟爾哈朗坐右席,范文程坐下西側。貝子以下官員、士子均退至欞星門外恭候。


范文程先是給皇上及眾親王、貝勒行了叩拜禮,然後入座:“杏壇,聖壇也,乃聖人講經之處,文程講讀之前,還請皇上訓諭。”


皇太極道:“今天是我大清國首次祭孔,孔子非常了不起,活著時已被尊為聖人。中原尊二聖,一位是文聖孔子,一位是武聖關帝。關帝是在遇難的很長一段時間後,才被尊為武聖的。而孔子被尊為聖人,要早關帝一千多年。在中原,文聖比武聖更受推崇。先帝酷愛《三國》,尤敬關帝,所以,我大清境內關帝廟的香火最盛。而文廟是文程先生入我朝後,建議先帝修建的。朕先是學孔孟于額爾德尼,後來又學之于文程先生。學,方知孔孟之道博大精深。我滿洲乃神女之後,但在文教上遜于中原,這一點我們不必諱言。中原有許多陋習,如女人纏足,男人寬衣大袖,尚空談等,但同樣有許多值得借鑒的東西,所以,先帝對鮑承先提出的‘參漢酌金’極為贊賞。孔孟之道便是其中最值得借鑒的東西。


現在漢官來投者日增,他們寫起奏章來洋洋灑灑,動輒千言,喜引經據典。朕知道,你們有許多人看不懂,這不行。我們滿洲不但武要勝明,文也要勝明,這樣才能真正實現以少馭眾。明國有‘日講’之制,其實,我朝也有,從先帝時起,‘日講’就從未間斷過。那時是由額爾德尼、達海、庫爾纏等每天讀上一段,朕當時陪侍左右。到了朕這,是由文程先生每日為朕講讀,只不過我們的日講不像明國那樣拘于形式罷了。今天的經筵,僅僅是個開頭,以後要經常講。先生授課當然是一言堂,爾等要洗耳恭聽。文程先生,請吧。”


范文程再次行了禮,開講道 :“臣今日所講第一題為:天命。”


孔子說,‘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三畏之中,首先畏的是天命,何謂天命?無可奈何謂之命,天命是人無法擺脫的一種上天的安排。


臣本漢生員,承當年四貝勒即當今皇帝訓諭,入我朝已二十一年矣。二十一年中,臣隨先帝及皇上從赫圖阿拉一路走來,克撫順,破開鐵,下遼沈,平廣甯,統一蒙古,征服朝鮮,縱橫中原,直至今天改元稱帝,我大清煌煌偉業如日中天,此皆天命也。


當年先帝問及臣建國事宜,臣曾引聖人之言:大凡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先朝完顏阿骨打太祖皇帝于已未年稱帝到先帝建立大金恰為五百零一年,這絕非數術上的一個巧合,先帝起兵時,僅十三副遺甲,當時,族人們反對;撫順、開原、清河等到處都是明軍;女真中又有葉赫、哈達、烏拉、輝發、渾河部、完顏部、董鄂部、哲陳部等等等等。


葉赫部為明所扶持,先後率四部、九部聯軍犯我,均被先帝擊敗,余者大都主動來歸,先帝大智大勇自不必說,細細品之乃天命也。


先帝開創之初,曆盡艱辛,九死一生。在李成梁手下逃脫,為神鴉、愛犬、大青馬所救;族人們幾次暗殺,均被躲過;攻界藩城為箭矢所中,血流如注。這些都奈何不了先帝,為何?先帝乃受命于天的命世之主也。因此才會有費英東、扈爾漢東征使犬部為江水阻隔,一夜間,江面封凍,大軍順利通過;薩爾滸大戰,明欲火攻,天公再次助我,大風刮向明軍,反將其燒得狼狽不堪;皇上征林丹汗時,大軍斷糧幾入絕境,但天賜數萬黃羊。


烏拉的布揚古、葉赫的納林布祿、金台石,南朝的楊鎬、大將杜松、劉 、熊廷弼、王化貞、袁應泰、袁崇煥,皆非等閑之輩,實力都比我們強大得多,但卻一個又一個被先帝和皇上擊敗,人們以之為奇。臣以為,其中有人力,即先帝和皇上的運籌帷幄,但更有天命,冥冥之中,總有上蒼相助。


臣在遼陽收攬士子時,與羅繡錦曾有過一番爭論,爭論的根本就是天命。自秦以來,天下就再無超過三百年的朝廷,三百年是朝廷的一個定數,明朱元璋戊申建國,至今已二百六十余年,此正改朝換代的革命之期。明嘉靖和萬曆二帝昏庸無道,國運日衰,萬曆死後的一個月,明又喪一帝,此天亡南朝之兆也。崇禎登基後雖勵精圖治,以堯舜自居,但江河日下,大廈將傾,災異屢現,陝西一帶連年干旱,個別地方竟十多年滴雨未降,此天告其凶,江山易主之先期也,更何況我大清已崛起于東矣。天命歸清已成定數,臣斷言,不用多久,我大清便可一統中原。”


眾人聽得入了迷,對范文程所講的天命說無不點頭稱是。


皇太極見范文程講了半天,口干舌燥,吩咐身邊的侍衛道:“給文程先生看茶。”


范文程站起身謝道:“臣正在講讀,不敢飲,此古制也。”


他將茶移至案首,繼續講下去:“臣要講的第二題為:天理。《論語"顏淵篇》講:齊景公問政于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孔子的意思是說,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要是當君主的不像個君主,做臣子的不像個臣子,當父親的不像個父親,當兒子不像個兒子,你就是有糧食,也吃不到嘴里。


宇宙之中,大莫過于天,天主宰萬物蒼生。天命必須有人來實施,受天之命行大道于人間者,即為天子。天子,天子,天帝之子。紅塵中眾生如蟻,其數當以兆、億來計,但貴為天子者只能有一人。為何其他人不能做天子,只有皇上一人為天子?無非兩個字:天命,畏天命講的實際就是要畏天子。


我朝民風淳樸,臣多次到民間,看到人們都能敬父敬兄。子于父,晨起必問安;父有命,子不敢違。弟遇兄于途,必行禮。長者、尊者在前,卑者、幼者不敢先。此即天理。然臣同時也感到奇怪,那就是:皇上的兄弟子侄中常有不敬君者,此則有悖于天理也。天行有常,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天若無常,必有天災。人亦有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若反常必有人禍。莽古爾泰、德格類等不守臣道,天已譴之矣。敬君乃人臣第一大禮,不敬君便是犯上作亂,犯上作亂者,人人皆可誅之。


先帝曾多次說過,心生一念,天必知之,頭上三尺有神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天理萬萬違不得,違天理者或遲或速,必遭報應。


如今,明國朝綱敗壞,內憂外患,天災人禍,民不聊生,卻仍能苦苦支撐,為何?皆因為孔孟之道的存在。從漢武帝董仲舒時開始,實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學便成為官學,曆朝曆代莫不對孔子頂禮膜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觀念在中原已深入人心,盡管當朝的皇帝昏庸殘暴,大多數人對朝廷依然忠貞不二。破遼陽時,我們見到的張銓、袁應泰,大凌之戰的何可綱、還有被凌遲了的袁崇煥,臨終之前,都要面向君父或京城叩拜,然後慷慨赴死。還有不顧兒子死活,歸而複叛的祖大壽,甯死不降的張春,他們之所以能有如此氣節,就因為在遵從孔孟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雖僅僅八個字,看似簡單,實則為天下安排了一個符合天理的秩序,從君到臣到民,都要遵從這個秩序,不遵從,天下就要陷入混亂。


臣剛才講,我大清定鼎中原之日已為期不遠,速則三五年,遲則八九年,但絕不會超過十年,那麼我們定鼎中原之後,將如何治理天下呢?”


講到這范文程停了下來,他看了看皇太極,又看了看眾親王貝勒。濟爾哈朗沉不住氣了,問道:“文程先生,你說要如何治理天下呢?”


范文程笑道:“鄭親王問得好。臣以為:武,國之體魄;文,國之魂魄。武中有文,文中有武,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奪天下主要靠體魄,安天下則主要靠魂魄。中原百姓之魂魄便是孔孟之道,我們從現在開始,就應在國中全力塑造這個魂魄。秦始皇在位十四年,他死的第二年,秦王朝就被推翻了,並沒有像他所期盼的那樣二世三世以至萬世。為什麼呢?春秋戰國連年征戰,崇尚武力,殺戮不已。秦皇一統中原後,並沒有著手建立國之魂魄,仍然是以暴治暴,虐使其民,結果在一個阿哈振臂一呼下滅亡了,正所謂興也勃焉,亡也忽焉。


孔子講: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臣從這句話中悟出了一個道理:所謂國之魂魄,主要是指士的信仰。我們常說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其實就是看能不能得到士的心,士心的向背,決定著民心的向背。士是學而知之者,至于民,溫飽即可。孔子講: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孔子是說,君子的品德如風,小人的品德如草,風吹,草必隨之。百姓的思想受士的影響,為士所決定。而中原的士千百年來信奉的就是孔孟之道。臣以為,我們所塑造的國之魂魄,應為孔孟之道。孔孟之道興,君臣父子有序,天下安定矣。


秦始皇虐士,焚書坑儒,結果坑灰未冷,天下亂矣。唐太宗知道士的重要,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他大力推行科舉考試,將天下士子盡收囊中,得到了士們的擁戴。不久,天下便出現了為曆代史官們所稱道的貞觀之治。


現在,我們殘明的目的即將達到,聯蒙已經實現,入主中原後,非常重要的便是優漢。優漢主要是優士,士是個十分重要的群體,穩住了士,便穩住了中原,穩住了天下。要優士則必須尊孔。因此臣建議


一,從現在開始,我們每年都要祭孔,以此大倡孔孟之道;


二、每月初三日定為眾親王眾貝勒習孔孟之書日;


三、確立四書五經的官學地位;


四、根據孔孟之道,補充完善朝廷禮制。”


如此系統地講述孔孟之道,從金到清還是第一次,范文程講得十分淺顯,環環相扣,眾貝勒聽得心悅誠服,深受啟蒙。


代善感慨地說道:“文程先生今日所講令本王深受啟發,一個魂魄,一個體魄,講得好啊,講得好!魂必須附在體上,體上也必須有個魂,魂體相依,魂離不開體,體也離不開魂。其實這些理念。我們國中早就有,只不過是沒像南朝那麼重視,今後應由禮部嚴加考稽。”


濟爾哈朗道:“沒想到孔子的學問這麼大,怪不得中原士子們都尊他為聖人。文程先生這樣的講讀對我們啟發極大,今後,我看就由你來給我們大家講吧,各位看怎麼樣 ?”


眾親王貝勒齊聲道:“就由文程先生來講。”


范文程笑道:“既然各位親王有令,臣敢不從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嘛。”


眾人開心大笑。


皇太極道:“文程先生今日所講,現在是安邦治國之良謀,將來便是平定和治理中原之國策。是呀,我們常說得民心者得天下,今天,經文程先生一講,方知所謂民心者,士子之心也,得士子之心便可得天下。記住,從現在開始,各部各院都要作好定鼎中原的准備,中原亂到這個份上,說不定會突然發生些什麼,一旦土崩瓦解,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定鼎後,我們用什麼教化百姓?對此,朕曾反複思考過,如果棄孔孟之道而不用,那麼,我們用什麼?用薩滿嗎?不行。用黃教嗎?朕看也不行,孔孟之道在中原已倡行兩千余年,根深蒂固,仁義、孝悌、修身、治學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用孔子的話說叫放之四海而皆准。我們不能因為它是漢人的東西就排斥。今後不論是蒙、漢,還是朝鮮,只要他們那里有對我大清國有利的東西,就都應拿過來,為我所用。


適才文程先生所奏四條,可立即實施。朕雖不罷黜百家,但從今後,要大倡儒道,要以孔孟之道為國之魂魄,收士子的心,收天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