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敗退緬甸1



如山倒的兵敗繼1942年12月6日突襲珍珠港、12月8日突襲香港之後,還未等美國人、英國人回過味來,日本人一場接一場的更大的襲擊接二連三地開始了。

12月10日,停泊在南海水域的皇家海軍“卻敵號”、“威爾斯王子號”先後遭到日本戰機轟炸,最後被送入海底,標志著英國在遠東最大的軍事力量徹底喪失。

1月7日,日本人又蜂擁至菲律賓,然後接連攻克婆羅洲、蘇門答臘、西里伯斯、爪哇、泰國、馬來半島……

一個月光景,香港、印度支那、荷屬東印度群島、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統統落入日本人手中。

照舊是聲聲厲響的悶棍,不是打在腦袋就是擊在屁股上,沒有絲毫准備,在殖民位置上坐得舒適又安穩的英國人干脆頂不住,被打得措手不及、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2月15日,在攻陷新加坡後,充滿肅殺之氣的膏藥旗搖身一轉,鋒芒直指緬甸。

日本人目的非常明確,只要占領全緬甸,就等于截斷中國最後的通道和退路, 日本人精明得很,一下子就識破了國民政府、交通部、中國航空公司的“錦囊妙計”。

美日開戰後,美、蘇、中、英、加、澳、新(西蘭)荷等迅速結成同盟國。已經和日本人交手四年的中國肯定是這場曠日持久戰爭的最前沿,特殊的“環境”、特殊的“地理位置”不能不讓美國總統對中國極其重視。

費盡周折找到1942年12月29日羅斯福給蔣介石拍發的一封加急密電,翻譯過來,1942-194559敗退緬甸全文如下:致 蔣介石將軍閣下:重慶 中國為保證在對敵斗爭中有效平等合作的共同努力得以形成,在西南太平洋地區應有一個最高領導人來掌握英國、荷蘭、美國的軍力。這就適當地顯現出對中國地區的聯合軍力該有個相應的領導者。在這個地區我們建議開始時應包括泰國和印度支那半島這些聯合軍力容易進入的地方。在英國、荷蘭政府的代表同意下,我希望由您來承擔指揮現在或將來在中國國內的聯合軍力。

按我們的想法,為使這樣的領導有效,應該馬上成立一個聯合計劃組,成員來自英國、荷蘭、美國、中國政府。如果您認為是可行的,而且蘇聯同意,那麼蘇聯代表也應該包括在內。這些人應該在您的最高領導之下。西南太平洋及英國在印度軍力的領導者都應該與您總部有最密切的聯絡。有一個聯絡官系統聯絡三個總部是最理想的。

這個安排將使您的計劃和影響力在指導各總部的戰略中發揮作用。您在這方面的觀點我非常欣賞。 富蘭克林·D·羅斯福(注一)接到美國總統的密電,面對羅斯福的“商榷”,蔣委員長非常“贊同”,而且是興高采烈地接受,在一張笑得合不攏嘴的著名照片中,就可見蔣介石此時之心情。昔日還是一國之委員長,一夜之間成了盟軍中國戰區最高統帥,用春風得意來形容這一時期的蔣介石最恰當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委員長在笑納“最高統帥”同時,“聰明”

地要求美國總統能派員來華擔當“中國戰區最高統帥”的參謀長。

既然戰區統帥都提出了要求,在蔣介石“希望”派遣“參謀長”沒多久,“參謀長”

果真來了。

華盛頓特派遣陸軍中將約瑟夫·W·史迪威將軍為中國戰區參謀長。

史迪威于1942年3月4日抵達重慶任職。

羅斯福總統不可能在這里擺放個“閑人”。美國政府認為,在華期間,史迪威將軍將負有如下使命:一、監督、管理美國援華軍用物資的分配和使用。

二、在戰區最高統帥統轄下,指揮所有在華美軍及經指定的中國軍隊。

三、作為美國軍事代表,參加在中國舉行的一切國際軍事會議。

四、管理和改善中國境內滇緬公路運輸。 (注二)……

夠了,僅憑這幾點,就為蔣史的矛盾直至最後分道揚鑣埋下伏筆。

都是錚錚鐵骨硬漢(一)史迪威1942年3月初來華就職,6日正式拜會他的頂頭上司、盟軍中國戰區最高統帥蔣介石,11日,即飛赴緬甸臘戊,指揮從中國開入緬甸的新五軍、新六軍兩個“遠征軍”與步步從泰國緊逼過來的日本軍隊作戰。

一定要保住“滇緬路”這條對外通道。地面和空中,能保住一頭,中國的大門就不至于被關閉,這“戰”就能抗下去!

從國內打到國外,慘烈的地面戰斗徐徐拉開帷幕……

根據中英共同防禦滇緬路協定,新五軍、新六軍進入緬甸後,開始還不錯,200師第一仗就在同古殲敵三百余名,給日軍來了一個下馬威。守衛在這里的英軍見中國人來了,頭都不回地立馬走掉。

出師告捷,本應再接再厲,但很快,矛盾就有了。

二百師接防同古,史迪威決定中英雙方應該趁勢一鼓作氣,把日本人的氣焰徹底打下去。他准備再組織力量在平蠻納會戰,于是,他讓九十六師迅速投入,讓五十五師穿插。然而,讓他料想不到,杜聿明、廖耀湘拒絕從命——因為“校長”在重慶指揮他們要在曼德勒會戰。

遠征軍、皇家軍隊,蔣介石、史迪威,中國人、英國人、美國人,一國三公,心懷各異、陽奉陰違、明服暗抗、朝令夕改,全都攪成了一鍋粥!

曾在中國住過多年,自知熟悉中國“國情”的史迪威真是犯了難。

好容易把兩邊都溝通了,工作也做好了,部隊已經擺開陣型,布好口袋,只等日本人往里鑽,也不知英國人喝了什麼迷魂藥,突然撤離擺在右翼的第一師,退守仁安羌,跑到那里與其裝甲第七旅彙合,隨之即被日軍三十三團包圍。

一切和遠在萬里之外丘吉爾首相率領民眾抗擊德國入侵的大不列顛景象相反,緬甸的英國皇家軍隊在日本人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丟盡臉面。

丟臉的事情還在繼續,面對只有兩個聯隊的日軍,有七千余人的英軍竟然想不出任何辦法突圍,只能向遠征軍、向史迪威發出求救。

在關鍵時刻,孫立人率領他的三十八師趕到了。據說,如果三十八師再過一天不到,英軍就准備投降了。

仁安羌一役,國軍三十八師創造了以少勝多、以寡敵眾的著名戰例,救出英國人,轟動英倫三島,不諱“面子”,勇于承擔過失、牢記恩情的西方人從此把孫立人看成心中神聖的英雄,時光荏苒六十多年,如今,談起當年的救命恩人,談起“東方隆美爾”

孫立人將軍,激動之情照樣溢于言表。

英國人是救出來了,但會戰平蠻納也肯定無法進行了。

美國參謀長不得不按照蔣委員長的意圖做最後一搏——會戰曼德勒。好像偏偏作對——英國人再次在沒有任何通知情況下,腳底抹油——溜了,計劃好的會戰曼德勒頓時化為泡影。

幾乎是在准備曼德勒會戰的同時,日軍五十六師團避開曼德勒,迂回緬東。

4月29日,該師團一舉攻克臘戊,徹底切斷滇緬路,切斷遠征軍回國退路。

臘戊失守,不僅斷了國軍後撤的路線,連邦德計劃好的那份洋洋灑灑的“分析報告”中的關于分段在中緬路上運輸的計劃也被打亂。

遠征軍決戰緬甸,蔣委員長比誰都急,從3月遠征軍入緬到5月撤退回國,他多次在昆明、仰光、密之那、臘戊間往返。

緬甸堅決要守住,那是中國最後的通道,要和英國人溝通,印度在今後的戰爭中也會起決定性作用。肯定是交通部或者邦德的“報告”和“中航”航線勘察促使委員長下了最後的決心!

委員長這會兒鐵了心,不光是要看住“槍杆子”,重要的是要打敗日本人!

4月13日,“中航”一架DC-3載著安排完作戰計劃的委員長從密之那起飛回昆明,在臘戊附近,有八架日本零式機尾隨機後。聞此消息,飛行員、隨從臉都白了,大家都不知所措,而委員長卻無事一樣,從頭至尾,一直在座位上看書,連頭都沒抬一下。

猖狂的日本人這次不知為何竟然沒有攻擊,擔當本次專機飛行報務的華祝老人說,假設日本人有一架飛機開炮,絕對沒跑。

在委員長心中,不光是國內,也不光是一個緬甸,還有印度。印度國內各黨派和英殖民者、和政府之間的情況、態勢已讓他焦慮萬分……

亂糟糟之中,2月24日,蔣介石在昆明直接給宋子文發電:我已傳達給顧維鈞(駐美大使,筆者)下列指示:我推斷你已經見過我對印度的告別信。請利用這個機會對丘吉爾講我個人見到印▲ 來自英國的女護士救治中國遠征軍傷員。

度軍隊和政治情況,是我到印度之前想象不出的。我恐怕丘吉爾對實情是不知道的,最好是先告訴克立潑斯,由他再去報告丘吉爾。我不能不說,只能說我所想到的。我強烈地感到印度的政治問題不立即迫切地解決,那麼危險就與日俱增。如果英國政府要等到日本飛機來轟炸印度,而使印度士氣渙散,那就太晚了。如果解決到日本軍隊進入印度之後,那就更晚。如果日本人知道了實際情況而攻擊印度,他們實際上是無法抗擊!

如果印度的政治情況能改善,這可能防止敵人侵入印度的野心。

請把上述情況傳達給克立潑斯。還必須指出,按照我的看法,如果英國政府自動把實權交給印度人、而不讓印度別的政黨來擾亂的話,印度人會對英國改變態度,忘掉他們冷酷的感覺,而忠實于大英帝國。只有這樣的政策才能制止印度脫離英帝國傾向,使他們明確退出英帝國是政治、利益上都不利的。

請把我的觀點反映給總統。一句話,就是危險太嚴重了。如果英政府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對印度的政策,那就好像是把印度拱手讓給敵人,即請他們盡快占領印度。當我想及這點時,我是既憂愁又恐慌。他們現在是欺哄自己和人民:這里沒有立即的危險,這里沒有實際的戰爭。同樣,這里也不可能有堅定的作戰精神!

看到馬來西亞被擊潰是這麼迅速,與之相比,在軍事准備上,印度現在還要差得多! (注三) 中正這是筆者在查找1941年至1942年蔣介石、宋子文、羅斯福三人互通電文中,蔣委員長少有的一封充滿焦急憂慮和迫切之情的急電,和外交部長遞交美國總統那封顧左右而言他的電文不盡相同,在這份電報中,蔣介石毫不掩飾自己對鄰國政治“前途”的焦慮。

日本之所以在亞洲敢肆無忌憚地出兵,打的就是為所入侵國複興“民族主義”趕走西方魔鬼,共建“大東亞共榮圈”這塊招牌。不是嗎,英國在亞洲四處擔當殖民者,作威作福,哪個地方都希望把他們趕下台。假若印度真的趕走英國人,日本人就可以堂而皇之“進入”,到那時……想起來,真是一身冷汗!

在內戰中把軍事、政治搞得一團糟的委員長此時比誰看得都清楚,從英國人在緬甸避戰的趨勢看,很可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事情,假設緬甸失守,假設密之那保不住,則必須要在印度再打通一條通道,至于怎樣“打通”,那是下面的人做的事情,雖然中印之間隔著世界聞名的高山,但畢竟是“鄰國”。必須保住印度。

宋子文和他的“備忘錄”(二)日本人向緬甸逼近之時,宋子文還在美國游說。

美日開戰,宋在美的活動完全公開。此時,博士要做的,就是爭取大量按總統簽署的“租借法案”中供給中國用于對日作戰的美援物資迅速啟運到中國。不僅僅是美援,緬甸戰場還都亂著套,運往中國的軍需物資已無法從仰光轉運,必須先到印度加爾各答,從那里再轉至密之那,再到昆明。此時,英國人在控制印度,很多事無巨細的事情,還要通過美國和在印度的英國人協調。

一切都在煩亂中。

曾擔任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駐加爾各答代表的云鐸老人說,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許多航行在大洋中承載中國貨物的艦船,在航行途中就改變了方向,從原計劃駛向緬甸改向印度,都不得不臨時在加爾各答、吉大港、孟買、馬德拉斯等處卸貨。汽油、武器彈藥、航材……堆積如山,而國內請求盡早運到物資的告急電文,二十四小時像雪片一樣,紛至遝來。

中、美、英、印四方協調人員,整日忙個焦頭爛額。

不知道在華盛頓的中國外交部長能否知道叢林密境中發生的這些亂糟糟的事情。

租借法案、物資、“中航”那“十八架”DC-3運輸機、飛行員、陳納德、英國人、印度人、密之那、加爾各答……千頭萬緒、盤根錯節,所有的事情夾雜在一塊,讓博士心力交瘁,沒時間、沒心情、也沒精力去想緬甸地面的事情。 而此時,蔣委員長發來急電,讓他立刻晉見美國總統羅斯福。

看了電報內容,深知國內軍政火急的宋子文更是不敢怠慢,2月25日,在華盛頓的中華民國外交部長給美國總統發電:總統先生:蔣介石將軍從昆明給我發來一封信箋並讓我送給您,現在我就在這里。您以前總是寬大地給我時間,這次我強忍住自己不要強要求您,除非您希望與我討論這封信。

加拿大政府已為我安排了一次去加拿大的短期訪問,明天下午三點出發,約三天後回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延遲離開時間。

致深深的敬意! 宋子文(注四) 和蔣委員長焦慮的情緒、國民政府的渴盼援助之情不同,羅斯福總統此時也許覺得自己是在鳥瞰整個“世界戰局”,對于他來說,為緬甸戰事焦急萬分的中國政府的事情不應該排在第一位。

▲ 1942年緬甸眉苗,在宋美齡的斡旋下,史迪威將軍和滿面笑容的蔣介石走到了一起。

只過了一天,2月26日,羅斯福回電:親愛的子文:很感謝你送來的大元帥的信,希望你有個對加拿大很好的訪問。 (注五)字面上,美國總統雖說很親熱,但意思明白無誤,美國總統不想討論。

這邊,哪里是印度的問題,緬甸已經快保不住了。

都是錚錚鐵骨硬漢(二)緬甸,一副敗像。

臘戊喪失,切斷遠征軍後路,英國人不戰而退,使得日本人毫無顧忌地往上壓,讓一切計劃均成泡影。

遠征軍第一次出國作戰,終以戰敗告終。

再一次撤退。

問題又來了,史迪威命令,新五軍、新六軍就近退守印度。在戰場上帶領士兵沖鋒陷陣的杜聿明明里執行,暗地里卻悄悄給“校長”發電請示。

校長的回電極為快速,內容是:撤回國內!

西去印度,只有三百多公里,而東回中國,卻足有千里之多。最要命的是,滇緬路已被日軍占領,回國根本無路可走,只有翻越蚊蟲橫飛、螞蟥遍地、豺狼虎豹肆虐、沼澤密布、能進不能出的“野人山”。

連小孩子都能看清的事情,大將杜聿明就是沒“看清”。

面對史迪威的詰問,杜聿明也振振有詞:豈止是校長和我的意願,也是廣大官兵對自己祖國的無限渴盼和依戀……新五軍軍長的話沒錯,回國的消息傳出後,確也得到了全體將士的擁贊,史迪威還能說這是“長官意志”嗎?

誰不愛戀自己的祖國?面對眼前的異國部隊,軍銜高出許多的美國老頭一點辦法都沒有,雙方只有分道揚鑣。

日本人兵臨密之那城下時,“中航”設在這里的准備為新航線服務的基地頓時亂成一鍋粥。按邦德和黃寶賢報給交通部的計劃,密之那已經被列為“中航”對外通道的一個重要基地,這里的機場正在擴建,“中航”公司的很多人員、航材已經先期運抵于此。

誰都沒想到遠征軍會潰敗得如此之快。

還在亂。這邊剛要搬東西,那邊,國防部的電報又到:為即將進入野人山的遠征軍限時空投!國防部的電報猶如紙上談兵,根本就不考慮“中航”已經嚴重缺少飛機。夏普駕著貼滿口香糖的DC-3曆盡艱辛跑到印度,哈羅德·斯威頓把一個翅膀長、一個翅膀短的飛機弄到香港的事情讓公司職員記憶猶新。邦德也知道,如果按照在國內的習慣做法,這都應就地淘汰才對,而現在,只能用這些補丁摞補丁的飛機繼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