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劍 指 長 安(一)



草昧英雄起,謳歌曆數歸。風塵三尺劍,社稷一戎衣。翼亮貞文德,不承戢武威。聖圖天廣大,宗祀日光輝。際寢盤空曲,熊羆翠微。再窺柏松路,還見五云飛。


——《重經昭陵》,杜甫撰。





距李淵父子等人起事一個世紀左右的某天,唐朝大詩人杜甫再次經地昭陵前,自然想起李世民,這位奮發有為的唐開國皇帝于隋末喪亂之初的英雄事跡,開創貞觀之治之盛,他想到當前安祿山叛亂,兩京陷沒,生靈塗炭,真好像隋末災殃的再現。他多麼希望太宗的神靈能指麾而蕩滌之!念及此,詩人不由望昭陵而興悲,對山隅而流恨無窮。


這首詩不是杜甫的最好作品,感情卻充沛自然,了解杜甫當時所處的社會背景,不難體會到他心頭之痛。須知道,杜甫筆下的李世民跟曆史上“真實”的李世民有一段差距,至少,後人知道,他不是“聖君”,也不是“翼亮貞文德,不承戢武威”(大意是指,李世民不是以武威壓人,是憑著文承武德繼承大統)起家。曆史給理想化就會變得肉麻無恥。不過,文學跟曆史不同,它借助曆史塑造出人們心中的理想英雄。是以,讀者不能指責杜甫給李世民歌功頌德。


杜詩提到年代、社會背景大概在公元七世紀中葉左右,席卷華夏大地的戰火已進入了高潮狀態。各路反隋的農民團隊首領先後稱王稱帝,割據一方,互相攻打,重點已經從攻打暴政轉為爭取地盤而發難。這使得當時的中國淪為軍閥大混亂戰的黑暗時代。





李淵父子等人“准備”就緒,見時機成熟,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與”,李淵就決定采取軍事行動了。李淵這一支團隊屬于貴族層面的大地主階級力量,跟“官逼民反”的農民大起義不同。所以他們打出來的旗號跟農民團隊的有所不同。


在行動之始,高君雅、王威二人想謀害李淵。李淵得到消息後,立即作反應,就叫李世民等人提前做好准備,就在晉祠里宣稱高、五二人勾結突厥,先行把他倆誅殺。


首先,李淵等人面對的第一個問題是強大的突厥。因為突厥北方大草原上虎視眈眈,讓中原各路“草昧”打個不亦樂乎,他們屆時大可以不費多大本錢就拾個現成便宜。李淵發飆反隋之前,肯定考虛到這件事情。如何應對呢?


這時,李世民慧眼識英雄的努力終于有回報了。劉文靜挺身而出,要為李淵解決這後顧之憂。據《通鑒》記載,劉文靜建議李淵跟突厥汗國結盟,利用他們的兵馬,增強自己的軍威聲勢⑴。李淵接受,親自寫一封言辭謙恭、態度卑屈的信⑵,另加一份厚重的禮物,讓劉文靜出代表到始畢可汗(十一任大汗)阿史那咄吉那里,說:“我打算發動正義之師,遠一南方迎接主上(楊廣)返京……可汗如果能跟我一同南下,請千萬不要搶劫凌虐人民;如果只接受和親,坐等金銀財寶,也由可汗選擇。”阿史那咄吉看到信,就表示如果唐公(李淵)當皇帝,突厥一定出兵支持。不過,李淵老謀深算,他實不希望突厥派兵來華,誠謂“引狼入室”,後患無窮。⑶後來突厥給以一定數量馬匹“資助”。在購買突厥馬匹的對策上,李淵又有妙著。


劉文靜返回(這應該是第二次。後來他再次出使突厥請求突厥出兵支持。)晉陽複述後,眾人都希望李淵稱帝起事,李淵一口拒絕。這樣做是高明的,李淵明白突厥人打的算盤。還沒有起事,就稱王稱帝,就如把自己架在火盤上烤,傻瓜才會干。


接著他們就軍旗、口號、戰略上做好充分的商議。有一點值得肯定的是,李淵同意尊楊廣為太上皇,擁護代王楊侑為皇帝用以安撫隋朝的官兵。這樣一來,他們打首擁護隋皇朝的“合法”的旗號,實際上是干起兵作反的奪權行動。這一招雖有“掩耳盜鈴”之嫌,不過也甚是高招,在當時情況下,也只能這麼做了。


這個過程,史書描述得很粗略,沒有涉及世民、建成等人。想來李淵也會就此詢問兩個兒子的意見。料想他倆也大為贊同。


他們既然宣稱擁立越王為皇帝。當時代王身在隋都的長安城。他們的目標當然就鎖定長安。蓋當時楊廣身在東都洛陽,為何不攻克洛陽呢?這顯然又是戰術運用的問題了。初步來看,洛陽城處于南方,當時南方的戰事極為慘烈,王世充的團伙力量殊不可侮,一開始就想把他擺平,顯然是不智的。再說,洛陽城的地理位置不像長安城那樣易守難攻。讀者從地圖上不難看到,長安城有崤山之險,潼關之固,猶如兩道鐵打的關口,如果先把長安城拿下,占據關中,地理上就占有好大的優勢。其次,長安城怎麼說也是隋朝的首都,拿下首都,在士氣上也占盡優勢。最後,當時長安城後防空虛,李淵等人的兵力不算多,目標指向長安城,符合兵法戰術。


總而言之,李淵父子等人擅長運用戰術。若干年後,李世民率兵攻打宋金剛、薛舉等人時,也深通此道,在對付突厥也充分展示戰術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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⑴ 在溫大雅的《大唐創業起居注》里面,沒有記錄關于劉文靜向李淵獻策的一慕。對此,司馬光在《資治通鑒考異•;卷八》里就“六月劉文靜勸李淵結突厥”的問題上這樣解釋:《創業》注云,突厥去覘人來報,文武入賀。帝曰:“且勿相賀,當為諸君召而使之。”即自手與突厥書,蓋溫大雅欲歸功髙祖耳。今從《唐書•;劉文靜傳》。


意思是指,溫大雅想把功勞歸到李淵頭上,因此故意隱抹了劉文靜勸計。司馬光不取采溫氏的記載,從《舊唐書》。而《舊唐書•;劉文靜列傳》是這樣說的:“高祖開大將軍府,以文靜為軍司馬。文靜勸改旗幟以彰義舉,又請連突厥以益兵威,高祖並從之。因遣文靜使于始畢可汗。”劉文靜出使突厥返回後,李淵贊他說:“非公善辭,何以致此?”


⑵ 這封書信何止“言辭謙恭、態度卑屈”?李淵直稱臣于突厥。後來,李世民不經意地透露過,高祖曾向突厥稱臣,視為奇恥,指的可能這是這段往事。有些學者認為這是李世民把源委推到李淵身上,這可能過于武斷了。蓋當時“首義”于始,李淵甚是睿智,這種事情,豈能任李世民等人指揮一通?而且又出于戰略的需要。是以,司馬光在《資治通鑒考異•;卷八》也說:“創業注(即《大唐創業起居注》)云:仍命封題署云名啓。所司請改啟為書,帝不許。按太宗云太上皇稱臣於突厥,葢謂此時。但溫大雅諱之耳。”司馬光的分析得到後來的《通鑒》注家胡三省的認同。


可見,有些人覺得李世民曾經下令修改國史,往往捕風捉影,亂扣黑帽子。


⑶ 李淵再次派劉文靜出使突厥時,秘密對他說:“蠻族騎兵進入中國國土,是中國人民一大災害。我所以需要突厥軍隊,只是怕劉武周聯合他們,共同制造沿邊空難。而且蠻虜使用騎兵,馬匹一面走一面吃草,不需要供應糧秣,只不過姑且用他壯壯聲勢,超過幾百人,就沒有用處。” 摘自柏楊版《白話資治通鑒》,第四十三冊,《官逼民反》,公元六一七年,丁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