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大唐開國功臣，李淵為什麼過分地偏重于裴寂，壓抑劉文靜呢？當然是有原因的。不錯，劉文靜不擅長打仗，也吃過大敗仗，可是裴寂並不見得比他好，裴寂也吃過大敗仗，可是李淵對老裴輕輕責訓就罷了。劉文靜不擅長拍李淵的馬屁嗎？可能是原因之一，不過，最主要的是，文靜是李世民的左右手，是李世民的“大腦”，隨著李世民軍功日高，威望漸強，李淵借題發揮，把劉文靜鏟除，這就等同于削弱了李世民的力量。審辦文靜時，李世民曾經為文靜辯護，李淵沒有理會，顯然也是考驗李世民到底有沒有把他這個父親放在眼中的指標之一。雖然史書沒有明示，不過，後人不難據若干材料作出推測。所以，陳寅恪先生在《讀史杞記》的“新唐書之部”里說：“……始稱臣于突厥。乃當日崛起群雄所為者，非獨唐也。然文靜佐命功最多，實太宗（李世民）之黨，裴寂則高祖新信，呈時藉以迫脅高祖，其才智、功勳、皆文靜之比也。”
從另一個層面看，劉文靜事件，已經牽涉到老臣子蕭瑀、李綱和太子建成、裴寂、李世民等人的微妙關系。因為，蕭瑀站在李世民這一邊，裴寂站在太子黨處，李綱卻是牆頭草。
作為皇帝的李淵，在對這樣的局面，自然采取非常手段去處理。是以，劉文靜事件得上李世民兄弟、父子等人出現心病的分水領。至所以沒有越演越烈，是因為大敵當前，統治者的槍頭一致對處，才暫時有所收斂而已。
那麼李元吉的態度又如何呢？他為何偏向大哥那邊呢？
同樣的，在大唐帝國建立之初，李元吉和李世民的關系也不錯。即使在劉文靜事件過程中，他沒有高姿態地插一腳，既不得罪老大哥，也不讓二哥見怪。在討伐王世充時，李淵還派元吉隨同世民一塊出兵。雖然作戰期間有過一些不同的意見，不過那僅限于打仗而已，兄弟二人之間還是相處得好。後來，元吉等人“攻下”洛陽，他們班師時，元吉也風風光光地追隨著李世民。可見，李元吉決計不是一開始就站在老大哥的陣營中的。
可是，隨著太子黨和李世民陣營之間的關系轉向緊張之際，李元吉就不得不為自己的政治前途作一番考慮，作一次重要的押寶了。
他把寶押和李建成處。有一次，護軍薛寶以齊王元吉說：“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終主唐祀。”齊王元吉喜道：“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矣。”⑥ 他與太子謀亂沒成，就已萌生將來取代太子的念頭了。
這就是最合理的答案了。要知道，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齊王元吉擁有相當的實力，他傾向建成或者世民的任何一方，形勢就會發生逆轉，因此，建成和世民都想拉攏他。他至所以投向老大哥這一邊，心里打的算盤就是“取東宮如反掌”。他認為建成比世民容易對付得多，首先跟老大哥合作把世民擺平了。這應該不是貞觀史臣亂編排的“傑作”⑦。
除了兄弟之間不和之外，李淵所龐幸的小老婆對李世民也沒有好感。枕邊風吹一吹，有時候勝于百萬雄兵，可不要小看女人的力量。
李世民是怎樣得罪了那些後母的呢？據可信的史料記載說，當攻下洛陽城之際，唐政府里面的權貴派有人向洛陽的巨大財富打主意了。李淵讓內宮龐妃到洛陽去任取所需貴重物品。這伙美女還不知滿足，還私下向李世民索取寶物，這還不夠，最後還為其親向李世民謀取肥缺——做官。
對于如此胡鬧的索求，李世民當然拒絕，他說：“寶貨皆已籍秦奏，官當授賢才有功者。”⑧李世民這樣的處理手法，任誰也不應該有所質疑。縱觀他以前的對封賞的態度和日後稱帝後對功臣的賞賜政策，大倒如此貫徹，言行一致。在公方面，就憑那些美女們幾句話就滿足她們的貪得無厭的要求，其它浴血拚命將士們會有什麼看法呢？日後有誰願意奮不顧身地打仗？
還有一次，李世民因李神通有戰功，賞他數十頃田地。恰好，張婕妤（她就是在晉陽隋宮里陪過李淵上床的宮女。）的父親，因看中了李神通那塊地，就向女兒轉達心意。這張婕妤居然向李淵那里討得手敕，就向李神通索取了。李神通當然不干。這張婕妤惱羞成怒，就向李淵打小報告說：“敕賜妾父田，秦王（世民）奪之以與神通。”李淵大怒不已，就責李世民一通，說：“我的手敕還不如你的命令嗎？”
此外，尹德妃的父親，張阿鼠因杜如晦過其門，卻不下馬，就教家僮毆打杜如晦，折斷一根指頭。他害怕李世民報複，就先讓尹德妃向李淵打小報告，李淵又聽信諂媚之言，指責李世民說：“我妃子的家屬都你的左右手所欺凌，更何況其它人？”李世民百口莫辯。⑨
一般地說，正妻所生的兒子跟庶母的關系不會和諧，是常見的，尤其在封建社會。此外，李世民手握兵權，年輕有為，哪容她們頤指氣使？因此，當時發生這樣的案子，並不出奇。
而且，李世民對早逝的生母非常懷念，嘗因母親沒福氣看到父親稱帝的風光日子而黯然淚下。李淵心里又不痛快了。他的小老婆們趁機讒短說：“海內無事，陛下春秋高（年紀老邁），唯宜相娛樂（及時享樂），而秦王每獨涕不樂。正是憎妾等，陛下萬歲後（駕崩之婉之婉轉說措辭。）妾母子必不為秦王所容……”⑩她們也轉向李建成的陣營去了。
俗話說得好，一只手掌拍不響。玄武門之變固然是李世民為奪取皇帝大權而發動致命一擊，誅殺了兄弟。但是，李建成、元吉等人不可能沒有事先做好准備，也不可能坐著任人擺布。給隱太子“平反”的人就把李建成描繪得是一位受老弟陷害、算計的寬厚老哥，倒好像李建成自此至終都是被動的，李世民則是野心勃勃地主動出擊。顯然，這也不符合史實和事情發展的邏輯。試想一想，那伙小老婆們哪會無條件地給李建成說好話？人們有理由推測，李建成、元吉二人平時已向她們示好。即使沒有肉麻的討好，擺出太子的身份，就足另她們轉舵相向了。
另一方面，難道李世民就沒有向父親的小老婆們討好嗎？當然是有的。
像魏征、王珪等人太子陣營的人，基于立場的不同，跟李世民對干上。同樣地，李世民陣營中的人也跟太子陣營的不和。唐政府內部的人際關系變得緊張起來。
李世民平定了王世充、竇建德兩大割據集團之後，威望漲到頂峰，李淵也覺得有必要大大地褒獎一下這下兒子和他的部曲。可是，李世民的官位曾臻達尚書令，又封為秦王，已經升無可升了。李淵卻別出心裁地封他為天策府上將○11。這是一個比尚書令和諸王要高，非常尊貴的，可是又不可能問鼎太子寶座的位子。這樣安排，確實費煞思量了。
李世民還覺得有必要擴充天策府的的規模，又開設“文學館”，收羅四方文士。這些人不是一般的人才，幾乎全是王佐之才，著名的“十八學士”，如杜如晦、房玄齡、虞世南、孔穎達等。這些人是隨傳隨到的，常常討論國家大事。這跟政治核心班子有什麼不同？
李世民招攬的人物，都非常忠誠地擁護于他，聽他命令的，那麼，其它人，除開李淵之外，就不可能指揮得了他們。甚至有時還不大理睬李淵的手敕。為此，李淵曾經向裴寂大吐苦水說：“此兒典兵既久，在外專制，為讀書漢所教，非複我昔日子也。”這倒是實話，李世民身為天策上將，又握有兵權，身邊能征善戰的猛將如云，出謀劃策的政治人才像云聚雨集，功業鼎盛，威望遠播，他哪滿足于現狀？再說，擁護于他的人，基于政治前途的考慮，也不可能滿足于現狀。對此，封德彝也曾經對李淵說：“秦王恃有大勳，不服居太子之下。”○12
這是事實，李世民奪嫡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了。太子陣營的人深感如此下去大勢去矣，他們就建議李建世請纓討伐劉黑闥，積累軍功。李建成依計行事，李淵也爽快地授權了。從這里可知，李淵也知道李世民的野心，不過他畢竟是親生兒子，又立有很大的軍功，總不能把他的一切奪走吧。為了平衡兒子們的位置，李淵也只有如此了。
當李建世平定劉黑闥的第二次起兵之後，李淵父子、李建成、世民、元吉之間的矛盾就轉向劇烈程度了。太子寶座的明爭暗斗，反過來又觸發唐政府內部的重要臣子分為兩大派：擁護天策上將陣營和太子黨。前者以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等為代表；後者以魏征、王珪、裴寂為代表。
如此斗來斗去，唐政權多少受到一些影響，作為皇帝又是父親的李淵，一定心感其煩。——這樣的揣測實屬正常。——李淵能做的只有繼續采取他的“平衡政策”，一方面，他不容許李世民妄圖太子地位，打擊老哥李建成；另一方面，他也不讓李建成、元吉二人聯合傾軋李世民。為了更好地實施“平衡政策”，他不在皇宮里，一般不讓三個兒子同時呆在皇宮里。
李淵所采取的措施似乎沒有成效。在武德七年，李建成的元吉的聯合效應，老父冷淡，李世民再也沒有打過仗立下軍功，他一度處于挨打的下風。
按《通鑒》的記載，李世民隨父親李淵一塊前往元吉的私宅，李元吉就命令王府護衛軍司令（護軍）宇文寶埋伏臥室，打算刺殺李世民。李建成性情仁慈寬厚，臨時制止。○13 從這個則面可知，他們兄弟間的斗爭是何等劇烈！同時也可證明，李建成決不是傳統史書寫的那樣壞。
一計不成，李建成就擅自招募發安長以及四方勇士武裝起來，組成太子宮（東宮）衛隊，分別駐守左、右長林，又暗中命太子宮右翼保安軍司令可達志，向燕王李藝征調幽州（北京市）突擊騎隊三百人，配備太子宮各署。後來給人告密，李淵責備李建成，流放了可達志。○14
擅自招募勇士組建長林軍的目的為什麼？當然是最後攤牌時候的有力武器了。李世民的天策府耳目眾多，他們得悉其詳後，自然設法化解危機。《通鑒》以“有人告密”，里面包含了多少潛台詞啊！
面對兄弟的武壯准備，李世民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必須作出回應。好快，終于發生了一起“楊文干事件”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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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 參看《通鑒紀事本末》，卷二十八。
⑦ 讀者可以參看《唐太宗傳》，第四章。趙克堯、許道勳著，人民出版社版。
⑧ ⑨ ⑩參看《通鑒紀事本末》，卷二十八。
○11冊封書今收錄在《全唐文》卷一處，名叫《冊秦王天策上將文》。為了便于說明，茲將其中片段摘錄：皇帝若曰：……咨爾太尉尚書令左右武候大將軍陝東道行台尚書令涼州總管秦王世民，……宏規懿績，獨冠卿尹，宜錫寵章，式加殊號，光備禮物，特超恒典。是用命爾為天策上將，位王公上，領司徒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增邑二萬戶，通前三萬戶。餘如故。加賜金輅一乘，袞冕之服，玉璧一雙，黃金六千斤，前後二部鼓吹，及九部之樂，班劍四十人…… 從所賜之物不難看，天策上將相當于一個有相當大權力的集團。
○12參看《舊唐書•；隱太子建成傳》
○13 參看柏楊版《白話資治通鑒》，第45冊，公元六二四年，甲申。
○14 司馬光在《考異》唐紀部份里提到此事。大略說：“六月齊王元吉欲殺秦王世民，太子建成擅募兵……因令還擅遂與建成各募壯士多匿罪人，賞賜之，圖行不軌。其記室榮九民為詩以刺之……因免官改事秦府……後人皆振恐知其事莫冇敢言，後乃連結宮闈與建成俱通德妃，以為內援。舊傳又云厚賂中書令封倫（封德彝），以為黨助。由是高祖頗疎太宗（世民），而加愛元吉，今擇取其可信者書之。”司馬光認為舊史有部份是可信的，而不是全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