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被捕

我日夜擔心的日子終于到了,當干部把我圍在游戲室的時候我已經知道我跑不了啦。我沒有反抗,乖乖的和他們坐上他們的警車,在車里我看見我最好的兄弟阿喆,他嘴巴流了很多血,不用說都知道是干部打的,干部正拿紙要他自己擦了,他沒有接也沒有看我,只是嘴巴在說:“我們沒有犯法,抓我們干什麼啊”我知道他是在暗示我什麼都不要說,但我對覺得他在說廢話,一個干部的話證明我的思路無比正確。”

“你他媽的不准說話,你還沒有犯法,我告訴你,這次你准備幾年吧。”

我一聽心就開始往下沉,感覺生活好象從此就結束了,心底是從未有過的恐懼,我想這次算是玩完了吧。想不到第一次被干部抓住就有幸進監獄。我們朋友以前也被抓過,大多都是拘留一兩天罰些錢就出來了。我一直以為我也會和他們一樣幸運,可是事實證明我錯了。我們在局子里蹲了一晚上,那些干部沒費什麼力氣就把我們搞定了。被抓的第二天我們就進了看守所,我在警車里看著看守所的大門,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監獄啊?進去以後一個看守所的干部接待了我們。

送我們來的干部還特意交代說這兩個小子看來不大老實,看緊點啊,他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交代清楚。

接待的那個干部說在這我看他們跳。

說完還特陰險的一笑,對著我們說別調皮知道嗎?

我們忙說知道知道。

看起來特老實的樣子,這樣對我們絕對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記得朋友們和我說過。在監獄里邊,干部是老大,下來才是牢頭。在外面是龍,在這你得盤著;在外面是虎,在這你得臥著。

我被關進了七號,阿喆進了十號。我的監獄生活,算是正式開始了。我走在去號子的走廊里,很暗,我很害怕,使勁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就這麼自己騙自己,自己安慰自己。這是我第一次進監獄,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麼。我拖著沉重疲憊的步伐一步步的往前走,感覺像是在走向死亡。

到了號子門口,干部開門時金屬碰撞摩擦發出的聲音很刺耳,好象是在撕裂和粉碎什麼。門緩慢的打開了,里面的人抬起眼看著我。是的,只是抬眼,沒有抬頭。也許關了很久吧,他們的目光很呆滯,像是怪物一樣。或許,他們看我也像怪物吧。片刻的安靜,讓我感到很壓抑。

這種壓抑的安靜一直持續到十幾秒鍾以後終于被送我過來的那個小老頭打破了。

他說學習員,別為難他知道嗎?

我當時心里很高興,心想有干部關照這下我可以免受很多苦了。可是後來當我倍受折磨的時候我才知道,這只是官腔,根本沒有什麼實際作用。我當時很感激他,對他笑了笑,笑的很僵硬。他看了我一眼卻並沒有再說話,把我推進去鎖上門走了。這里馬上又恢複了那種近乎壓抑的安靜……

一進那扇鐵門我就覺得很不自在,里面二十多個人全部看著我,但他們都沒有動,也不說話。

過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從牢房的最里面傳出一個聲音,站過來。

在這里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說這句話的,我知道那一定是牢頭。

我拖著步子走到他面前,說小弟新來的,請老大照顧。

那家伙長的很高大,很壯,說話的時候搖頭晃腦。

他皺著眉頭看了看我,說我批准你說話了嗎?從現在開始你給我記住,在這里沒有我的批准你不許說話。

我很恐慌的說知道了。

他問我你進來過嗎?

我心想說進來過應該會好一點。雖然我確實沒有進來過,但是和我們一起混的進來過的哥們常說起里面的事情。七哥的一個朋友亮亮上個月才出去,這里把牢頭叫將軍,他在里面的時候就是做將軍的。

我假裝老道的說進來過。

他似乎很謹慎,又問我什麼時候進的啊?關幾號?

我沒想到他會問這麼詳細,只好亂說去年進的,關五號。

他又問你就五號的時候學習員是誰啊?

我只知道亮亮在里面是學習員,但卻不知道具體是幾號的,不過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的一個學習員了,我只能說是他。

那家伙聽我這麼一說,馬上生氣了,大叫你明明在說謊,五號去年一直是南北當學習員,現在還沒走。

說到這里他微微的笑了一下,很淺的那種陰險笑容,語氣稍有緩和的說看樣子你很不老實啊,得好好調教調教。豬腳你去給他洗個澡,洗乾淨點知道嗎?


我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馬上說我昨天在外面洗過了,現在很乾淨啊。

我明白我這話說不說都一樣,不會對我要去洗澡的結果有什麼改變,但出去本能我還是想做一些抵抗。

這時一個家伙走到我面前就給我一巴掌,說你奶奶的這麼快就忘了嗎?學習員批准你可以說話了嗎?

我想這就是那個要給我洗澡的豬腳吧。我當時真想還手,可是想想自己的處境我也只能忍了。我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也算是無聲的抵抗吧。

豬腳指著放風間說到水池那里去脫了衣服站好。

我心里的防線已經瓦解,面無表情的走到水池旁邊,但卻沒有動手脫衣服。

豬腳走了過來,手里拿個水瓢,盛了涼水,厲聲說快脫衣服,洗洗乾淨。

我記得那時是剛過完年才二十多天,湖南的冬天我想去過的人都知道,是很冷的,在這樣的天氣洗冷水澡,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這種整人的辦法也不知道是哪個生孩子長倆屁眼的雜種想出來的。

他看我還是沒有動,走回里面說十八號報告學習員,新號子不聽話,不脫衣服。

學習員沒有說話,里面卻走出了一個人,長的挺帥,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

他走過來對我說進來都要洗的,這是規矩,不能到你這就壞了你說是吧,快點脫吧,洗完了要吃飯了。

我以為他會來打我,可是他沒有,還很和氣。我知道,這真的算是給足我面子了。我也得見好就收,只好脫了衣服。不到十秒鍾,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一顆一顆的和綠豆一樣大,感覺就要從皮膚上掉下來一樣,我劇烈的打著冷戰,全身的肌肉都像在痙攣一樣,上下牙齒互相敲擊,很有規律的發出清脆的聲音。那種感覺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他對我笑了笑說這就對了,你是新來的,慢慢的你就習慣了。還有,不要和別人說。

我只是全身掛著雞皮疙瘩,肌肉痙攣,努力控制著互相敲擊的牙齒不要發出好象抽搐一樣的聲音說我知道的。

豬腳又走了過來,說蹲下來,蹲好。

我對他特反感,但我當時也只能照他說的做。

他拿起水瓢說這是第一招,滴水觀音。

說實話,我真有些佩服他們,想出這麼個整人的方法。他並沒有拿整瓢的水潑我,而是把水一滴滴的滴在我身上,然後水就慢慢順著我的皮膚往下流,好象蟲子在身上爬啊爬的。如果你沒有親身體驗你一定無法想象我當時的感覺,本來就是冷水澡,又是水慢慢的滴在你身上。水劃過的地方風一吹,就好象用刀割一樣的感覺。我真的受不了了,准備轉身打豬腳。我在這告訴你我當時的那種感覺很壞,你坐別處也許抽著你喜歡的煙,也許吃著你喜歡的食物,也許喝著你喜歡的飲料肯定不覺得那有什麼。如果你有興趣,哪年過完正月十五以後,你把家里的窗戶和門全打開,脫光衣服,用涼水滴自己試試。我發誓,如果你是我也會在那種明顯占下風的情況下不顧後果的去打豬腳。

這叫滴水觀音。

我在已經決定反抗的時候,那個說好話叫我脫衣服的人說話了。

他說好了,就到這吧。給他擦肥皂,洗乾淨。

豬腳說好,我知道了,小山哥。

說話的表情怎麼看怎麼像條狗。

豬腳提來一只大桶,盛滿水,裝不小心把一小肥皂掉了進去。我心想不至于就給我這麼小的肥皂吧?難道監獄的條件真的差到這個地步?還是剛進來的只有用小肥皂的資格?

我沒有更多的時間猜測,豬腳又說要我把肥皂從桶里叼出來。

我當時真的是傻在了那里。那片肥皂小的用來洗手都不一定夠。我無助的看著那個被豬腳叫做小山哥的人,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把他當作我的救命稻草一樣。

他好象也看懂了我眼里的無助的祈求,對豬腳說不是說了算了嗎?你還玩。

豬腳冤枉的說你又沒說海底撈月也算了。


小山說給他沖乾淨,就要吃飯了。

豬腳說好的好的。

我很感激的對著小山笑了笑。總算是過了洗澡這一關,不知道還有什麼歹毒的事情等著我。我吃了這輩子最不塌實的一頓飯,幸好吃飯沒有什麼花樣。吃過晚飯之後,兩個人把里面的被子鋪開了,鋪的非常的整齊,像是受過嚴格的訓練一樣。

學習員說准備每日總結。

號子里所有人馬上上床做好,也很整齊,讓人感覺是某種程式化產物。

小山說你座最後一位。

我順從的點點頭,爬到最後一張床上坐好了。我旁邊坐的是一個老頭,大家叫他楊老頭。看著像個很善良的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這里。他的樣子很適合提著鳥籠去公園喝茶聽戲。

他用手碰了碰我,小聲說你小心點,等會他們打你的時候千萬必要反抗。

我吃了一驚,怎麼還要打我嗎?

這時學習員說話了,我想這就是總結的開始吧。旁邊還有個做筆記的,好象很正式。

學習員說今天號里有兩件是要處理。一呢,是進了新號,對他進行了教育。二呢,是號里有人不守規矩,要整頓一下。我們先從老的做起。請哪位犯了錯的監友自己站起來。號子里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我感覺自己心跳聲聽的那麼清晰。大家互相看著,沒有人站起來。

學習員說看來有的監友記性不太好,沒關系,我給提醒一下,誰對新號子說了不該說的話啊?

話音剛落,豬腳猛的站了起來,說報告學習員,是我對新號子說了不該說的話,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豬腳跳下床,走到牆邊,面對著牆跪在走道上,兩只胳膊兵伸出來,貼在牆上。不僅僅是兩只胳膊,他身體能貼到牆的地方都貼上去了。聽以前出來的朋友們和我說起過這個,這叫壁虎。

做好之後又說我做錯了事,請學習員懲罰。

學習員像個私塾先生一樣搖晃著腦袋說嗯,很好,你很誠實。那我們今天就不懲罰你了,但是你也說了不該說的話你知道嗎?你給新號子洗澡的時候說了些什麼?什麼叫滴水觀音?什麼叫海底撈月?啊?記住了,以後不許說了,那些個招數是別的牢頭獄霸用來整人的方法,在我們這麼文明的號子里怎麼可能用這些呢?今天我就不怪你了,你也是為了號子著想,為了大家的衛生嘛,啊?上去坐好吧,以後可記住了,可不准再胡說了啊。

豬腳說我記住了,謝謝學習員。

說完馬上爬到自己座位坐好。和個上課搗亂時候被老師叫出來說下次注意,之後讓他回座位的孩子一樣。

學習員又說還有誰呢?最好自己站出來免得我揪你出來。

大家都安靜的低著頭,我也低著頭左右瞄,不敢抬頭。

學習員聲音大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說楊老頭,你今天和新號說話了嗎?

楊老頭結結巴巴的說我……我……

學習員打斷了他的話說我什麼我?你沒說是吧?

楊老頭不再說什麼,爬下床做好了壁虎的動作。

學習員說我說了,今天我們要教新號子懂規矩,你一個老號子怎麼也犯錯啊?誰叫你隨便說話的?我批准了嗎?你也是剛進來不懂規矩是嗎?

楊老頭不在爭辯,很馴服的說我以後不敢了,請學習員懲罰。

我當時覺得這里的規矩讓我感到很可怕,比古代的皇宮大內都嚴明。起碼古代的人犯了錯說的是微臣罪該萬死,請陛下贖罪。可是這里的人已經沒有乞求饒恕的思想,只是說請學習員懲罰。也許是學習員為人歹毒吧,犯了錯從來沒有饒恕的概念。我想如果學習員今天這麼做的目的是要叫我以後聽話,不要不守規矩,順便給我看看不守規矩的下場,讓我敬畏他的威懾力的話,那麼他的目的已經完完全全的達到了,也許比他預期的都要好。

這時豬腳跳下了床,從地上拿起一只拖鞋對楊老頭說你TM的轉過來。


楊老頭馬上轉了過來,跪著面對豬腳,眼睛里的恐懼本不該是一個這樣年紀的人應該有的,我看到他的臉在微微的抽搐。如果是我,面對這樣一個跪在我面前的老人,是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打他的,但是豬腳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對這樣一個老人沒有一點憐憫之心。這點從他拿拖鞋抽楊老頭臉時所用的力氣就可以看出來。拖鞋一下下的抽在楊老頭臉上,讓我震驚的是,他竟然沒有躲一下!打一下,他頭歪一下,然後馬上又擺正。豬腳一下一下的打,楊老頭也始終如一的重複著歪頭,擺正的動作。一切都顯得那麼和諧,像是有嚴密的程序或是經過了嚴格的訓練,看起來似乎是一套機械設備或是一個排練了無數遍的話劇一樣。

豬腳打的很用力,已經打了很多下,楊老頭的嘴角流出了血。

但是學習員根本沒有叫他停止的意思,而是轉過頭繼續說現在說說新號子的問題。

他看了我一眼,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想我今天是逃不過了。什麼殺頭不過頭點地,什麼砍頭不過碗大個疤,什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之類的話浮現在我腦子里。我就這麼安慰自己不要害怕,我想你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實際作用吧?挨打就是眼前的事。

他繼續說你今天剛進來,很多規矩你都不懂。我今天先不怪你,但是從明天開始,如果你再犯錯,我想你知道結果吧?還有,我最不喜歡別人說假話,可是你今天說了很多。以後記著,問你什麼答什麼,不准多說一句。其實我們這里很文明,不要相信外面人說的。只要你不犯錯,絕對不會懲罰你的。希望你以後好好接受人民政府的教育和監督,和監友好好相處,認真改造重新做人。

我說我知道了學習員。

他看了我三秒鍾沒有說話,我不知道我哪里又做錯了,真的很害怕。當時拖鞋還在楊老頭臉上抽著,他嘴角滿是鮮血,他這麼看著我我不知道是不是代表我要去接楊老頭的班,只是用很可憐的眼神看著他,我並不知道這有用嗎。

三秒鍾之後學習員終于開口說話,他問我我批准你說話了嗎?

我終于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心想老子長了嘴說不說話還要你管。可我依然很可憐的看著他,不敢再說什麼。

坐在第五位的一個看起來有五十上下的禿子對我大叫新號子,下去爬好。

我心想他TMD也說話了你怎麼不管?這時候你耳朵叫驢毛塞住了嗎?但我還是很害怕,楊老頭的臉已經變形了,腫的很高。我真怕被那樣打。但是我要是聽禿子的,那就一點面子也沒有了。我要是不聽,被他們拉住打臉的話一定會重許多,還是沒面子,而且連臉也搭上了。

忽然窗外有人在喊喂!你們干什麼呢?誰叫你們打人的?不准打了。

我看到小窗外是一個背著槍的武警,正往號子里看。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看到了多少。我那個高興真是沒法說了。心想你學習員叫你威風,叫你打人,現在好了吧?被武警看到了吧?就算不加刑也要關你禁閉。

可是學習員說了一句話我心就徹底涼了。

他對武警說是小劉啊,你不知道,這個家伙很跳,給剛進來的新號子灌輸壞思想。呵呵,你也知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嘛。

武警說好了好了,不准打人了。

然後用手指著還沒有停的豬腳說你馬上回去坐好,我說不准打了你聾了嗎?

豬腳看著學習員,沒有學習員的指示他也不敢坐。

學習員說怎麼不聽武警同志的話呢?叫你坐好你就趕快坐好嘛。

豬腳終于停下來上去坐好了。

我偷偷看了看楊老頭,臉已經徹底變形了,嘴角掛著血跡,腫的很高,像是《西游記》里的妖怪,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我算著最少打了五十下。

學習員又說楊老頭你也去坐好,這次的教訓你給我記住了,以後不要再犯了。

楊老頭不知道是不能說話還是被打蒙了,半天沒有反應。

過了很長一會才用模糊的聲音說謝謝學習員,我以後一定不再犯了。

然後很吃力的怕上了床。

武警轉身走了。剛才算是他救了我,可是他現在走了。我又開始害怕,只希望學習員和禿子都忘了剛才的事。人在恐懼的時候也許想法都很傻吧。事實證明他們根本沒有忘。

禿子又對我說你很不聽話啊,很吊嘛,我TM今天倒要看看你有多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