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在水一方血影現 (三)風塵異士

便在此時,身後猛然颯颯劍響,寒意驟起。軒轅馳大驚之余,無暇多想,長矛及轉,向來人刺去,那人的劍數走的是湖廣劍法的路子,向後疾挑,將矛頭拔開,就其力順勢落地。軒轅馳一愣,見此人年齡與水一方相仿,或者稍大一點,目光陰騖異常,嘴角冷笑未消,又驚又怒,喝道:“你是誰,是李泌的同伙?湖廣雙煞是你什麼人?”

水一方見有人幫忙,形勢有所好轉,心下竊喜,卻見李泌神色凝重。原來李泌端詳此人,目中邪芒太盛,實非善類,即便真是要幫自己,也略有些不情願。

那人一字一頓道:“我姓卓。”

軒轅馳想了半響,問道:“你姓什麼與我何干?你既見到我執行任務,就必須死。”

那人根本未加理會他的話,只是自顧自地道:“我娘說了,只要見到姓軒轅的,就一定要告訴他,我姓卓。”

軒轅馳忍不住要問:“你娘又是誰?”卻也按捺不住,催動真氣,便要沖上。

那少年身形陡閃,使出了少林金剛伏魔神通中的一招“如是我聞”,軒轅馳一瞧邊知徒是其表,不由叫聲:“這也好使出丟人現眼?”雙拳並起,便欲正面化去,豈知少年右拳一開,竟擊出似在炙燒的火羅刹掌,軒轅馳反應奇捷,又一疾閃,這才險逼過去,誰知少年已縱到他面前,手中竟暴出如同自己所使的別無二枚的暗紅色光暈,胸上仿佛被拔去了骨頭,一路鮮血狂濺出去,咯咯慘呼,倒在地上。這一下陡然變故,令李泌和水一方詫異不已。本來軒轅馳的武功要高出對方甚多,卻立即落敗。最感詫異的還是軒轅自己,他竟中了自己家族的獨門暗器,不由提起最後一口氣問道:“你……你究竟是……”

那少年也不答話,只是緩緩走過去,猛地飛起一腳,軒轅馳頸骨陡裂,雙目迸圓,整個腦袋已翻到背後去了。

李泌一瞧便知那少年早已在暗處覬覦良久,待軒轅馳消耗了真力,並將唯一的暗器打出後再出現,穩操勝券。然而他又想。堂堂正正打敗軒轅馳,故並不等待自己與軒轅馳拼個兩敗俱傷方才現身。

那少年傲然看著李泌、水一方、柳因夢,又緩緩舉起長劍指向三人,劈頭便要斬下,便在此時,猛地一陣嘻嘻哈哈的怪笑,只見一人笨拙地自牆頭爬下,落地時又摔了一交,抬頭看見四人姿勢後,略吃一驚。水一方驀地認出此人正是羅公遠,羅公遠忙將食指放在唇畔,“噓”一聲,又左右四顧,在地上前摸後抓,往自己臉上抹了一片死人的鮮血,然後鑽進死人堆里,舒舒服服地躺下裝死,一時間若不細細看去,還真瞧不出他是個活人。

這時柳府外傳來“官家又如何?就是管天管地管不了四海為家的!”“哎,這兒怎麼沒有門?”“快瞧瞧,嘿,是真的,奇了!”等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十五六個乞丐闖了進來,見地上躺了這麼多尸體,不由色變。為首的乞丐對卓、柳、水、李四人喝道:“你們見沒見過一個油頭粉面的小子進來?”

李泌苦笑道:“若是有人進來,在下也不會受傷了,煩請幾位報官。”

那乞丐將信將疑,捏著鼻子饒著尸體遠遠轉了一圈,跑了回來,道:“果真沒有。”

李泌道:“有什麼事麼?”

乞丐怒道:“昨日本幫幫主駱平陽吃了只雞,剛走不久,一個臭小子便將雞骨拾起埋成一堆,又豎了一快牌匾,上面寫著‘丐幫幫主駱平陽埋骨于此’。騙得我等數千人送葬,嚎啕大哭,待遇到駱幫主,方知受騙,那小子作惡後竟還不走,竟然躲在樹上瞧,還哈哈大笑,著實可恨!我們便一路追至此處。”


李泌撲哧一笑,他性格豪爽,不拘泥于塵法,水一方更是率真坦直,笑得直打跌,深知羅公遠個性,這般鬧劇定也做得出來,況且那牌匾上的字細想來也沒什麼不對,只不過是人骨還是雞骨,未詳加說明而已。便是冷漠如那姓卓少年,也不由冷冷一笑,以示嘲諷。

那乞丐怒道:“有什麼好笑的!”另一人道:“朱長老,別管那些人了,咱們快去追,莫讓點子跑遠了。”

那朱長老點頭道:“正是!”

待眾丐遠走,羅公遠才從尸堆里爬出,笑道:“哈哈哈,太可笑了,我方才強忍著沒笑出來!諸位,謝謝啦!”

李泌苦笑道:“我一生未說過假話,眼見命不久了,再不說恐怕也沒機會了。”

羅公遠奇道:“是麼?你快死啦?呃……為什麼快死啦?把你死的原因告訴我。”殊不知燕雀處堂,姓卓的少年已緩緩移到他背後,倏地抖劍刺出,水一方覺察不由驚呼,卻已太遲,怎料羅公遠卻嘻嘻一笑,姓卓少年竟然長劍脫手,到羅公遠手里。那少年一驚,情知對方非同小可,轉身一個起落,躍到牆外,倒也迅若靈狸。

羅公遠道:“怎麼,他不是你們一伙兒的?”言罷把手攤開,那長劍粘在掌心一塊海棠大小的黑石上,那石頭黝黝的卻不發亮,光華而不美觀,很是平常。

水一方不由奇道:“這……這是何物?”

李泌見多識廣,道“磁石罕有之物……咳!這位先生如何得到的?”

羅公遠卻不回答,只是伸手觸了觸李泌的腿腹,道:“噢!你這里有塊鐵呀!”

李泌道:“磁石專吸鐵器,請先生幫忙。”

羅公遠笑道:“我也大不了這位水兄弟幾歲,不必叫什麼先生。只是這麼小的磁石,未必能吸得出這鐵器。”

李泌略有失望道:“那該如何?”

羅公遠毫不留情地斥道:“笨!當然該找個更大的了!”未待水一方追問“去哪兒才能找個更大的,”羅公遠竟神話般地自背囊中抖出一大塊足以作棋盤的磁石,繼而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怎麼樣?想不到吧?”他將的磁石貼在李泌受傷之處,柔和地曲轉,不多時,一股黑血射出,隱約有鐵之光芒逸出,羅公遠取出鐵器,隨手扔進衣兜,又找出個瓶子,打開給李泌敷傷,那藥刺鼻之味甚濃,難聞之至,卻讓李泌感到格外舒服,如飲醇漿。完畢後,羅公遠起身指著水一方道:“水兄弟,那幫暗什麼……黑傻子騎幾十年未失過手,一會兒定然會來援手,你先雇輛大車送李韃子回皇宮,然後帶著柳家小姐自華山腳下逃出。我會在那里等你。別失約啊!”說完後搖搖晃晃地走了,水一方在後面喊道:“羅大哥放心,小弟定不負顒望。”


李泌怔了半晌,笑道:“水兄弟,你有福緣了。”

水一方何等明慧,立時便曉羅公遠想傳己技藝,便道:“羅大哥雖聰明絕頂,卻不通武功,能教我什麼?”

李泌笑道:“他?他不通武功?你可知磁石有多重?那麼大一塊磁石,少說也有三百余斤,足夠城門口石獅三分之一重量,便是我恩師季大俠年輕時亦不能舉起,只能推其移動丈許,或稍稍抬離地面,何曾似他這般一路狂奔,爬上爬下,又笑又跳?瞧他不過十七八歲,取鐵器的手法更勝宮中禦醫,分明對人體骨骼脈絡了若指掌……他究竟是誰?遮莫是羅通後人?”羅通乃太宗天子禦駕前越國公羅藝之孫羅成之子,十六歲便掛帥解太宗被困木陽城之急,平定北番寶康王之亂。但即是羅通再生,也未必有如此神力。

水一方也不由神往,一時卻難以想得明白。他雇了一輛馬車,扶李泌上去。李泌出示禦賜腰牌,車夫不敢怠慢,拉車向皇城奔去。水一方攙起痛不欲生要死要活的柳因夢,也自後門逃逸。

水一方道:“事情前後便是如此。”

邊城雪沉吟良久,道:“那我游師叔呢?”

水一方道:“這卻不曾知曉。”

邊城雪與谷幽憐、展城南六目相對,回頭又道:“不論怎麼說,水兄俠義行為,實是我輩中人的典范。我等還有急事要辦,就此告辭,他日有緣,定當痛飲暢懷。”

水一方笑道:“正是!”二人心中都油然生出賞惜之情。

眾人分手之後,水一方牽著柳因夢的手,向華山腳下行去。一路但見險峰奇秀,怪岩突兀,松風如濤,百鳥啾鳴,青翠欲滴,繁花勝錦,的確是絕美風光。來回行了半天,卻未見羅公遠蹤影,猛見草叢中暗影搖動,乍一現身,竟是一頭白額餓虎,邪目生芒,低沉嘶吼,便欲撲上。柳因夢雖早已抱定死心,陡然間見到老虎也不由膽消魂烊,尖叫一聲。水一方情知逃也無用,只想最後再深深吸足一口氣。

哪知驀地聽到羅公遠熟悉的聲音吆喝道:“李隆基!李隆基你跑哪兒去了?”那頭餓虎回首見到羅公遠,目光中陰抑可怖的神色盡去,竟似一頭大貓般顯出倦怠淘氣的樣子。羅公遠上來就是一腳,斥道:“你跑這麼快干什麼?當皇帝的時候不長腦子,當畜生的時候還是不長記性!“接著一撫虎頭,道:“玩去兒吧,當心別遇著楊玉環啊!”那老虎頗為聽話地伸出粗糙大舌舔了羅公遠一口,乖乖地搖著尾巴跑開。

水一方又驚又佩,不由叫道:“羅先生!……羅前輩!”

羅公遠一怔,罵道:“你方才把李泌生吃了麼?嘴怎地變得這麼臭!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叫聲大哥便可!”

柳因夢冷冷地道:“原來羅先生是位風塵異人,連老虎都怕你。既有如此本事,為何不直接救我爹?害我柳府六十二人化作冤魂,徜徉奈何,難道這便是你算出的天命麼?”


羅公遠道:“我也沒料到能晚來一步,是我失策。”誰知他話鋒疾轉,極為過分地道:“再者我本就是‘專授報仇雪恨之術’的柳府若不滅門,你便無仇可報,我的買賣卻又如何做下去?”

柳因夢怒極,“你……!”一聲,居然再說不出話來,捂住胸口,悲傷欲絕。水一方不由正色道:“羅大哥!你怎地如此不分場合……”

羅公遠毫無愧色地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又道:“不過柳大小姐,事已至此,再也無法挽回,你爹怎樣也活不過來了。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柳公夢恨恨地道:“殺……殺!我殺!”燃燒的瞳仁中透露著悲憤與瘋狂交織的色澤,在那一瞬實在可怖之極。

羅公遠道:“女人發起怒來真可怕!那你怎麼殺?說得詳盡點兒。”

水一方忙拱手懇摯地道:“請羅大哥傳授柳小姐上乘武功,以便為父報仇。”

羅公遠嘻嘻笑道:“我本打算教你的,可你卻讓我教他。嘿嘿,你很不錯!愈來愈合我脾胃嘍!”

柳因夢一揮手道:“水大哥你不必求他。天下武功高明之人甚眾,何必單單求他?他武功再高,難道強得過昔年的‘武林四極’?此地西去祁連東達太行,名師四處可尋。他便是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屑去學!”

羅公遠一愣,繼而笑道:“這你放心好了。昔年李隆基那老糊塗欲拜我為師,我都沒搭理他,你……”

柳因夢雖是悲恨交加,卻依舊改不了少年人的習性,不由脫口道:“胡吹大氣!”

水一方忽地道:“羅大哥,你不是只肯授藝給我麼?”

羅公遠轉向他,悠然道:“怎麼?你想學我的本事替她報仇?不對啊,這小女娃這般深的血仇,非是親自動手應該不足以泄憤,那樣說來,是你想再行教給她啦?”

水一方不料羅公遠將自己的心思說得如此完徹,仿佛自己是個透明人一般,不由杜舌半晌,吱唔道:“羅大哥當初喬裝算命……”

羅公遠打斷道:“怎是喬裝?我羅公遠原本便上知九天二十八星宿跟觀音菩薩的奸情,下知閻王老子收了安祿山一塊大元寶,東海龍王敖廣有斷袖之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