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塞翁失馬古難全 (五)霸王傲訣

游滿春長舒一口氣後,大罵道:“你這個死人沒長腦子嗎?石壁一關,咱們還怎麼出去?那是金鋼打造的,連火藥也炸不開……完啦,咱們要死在這兒了!都是你!都是你!”

獨孤舞從未見到一個人能面臨這般可怖之事還如此鎮定,何況一個少年,他的身上仿佛顯現出了昔年卓絕的影子。獨孤舞不禁由衷佩服道:“姓卓的小子,你果真不俗。你救了我的命,我可不能恩將仇報或是知恩不圖報,我必須還你一樣。如你願意,我可將‘空空極樂掌’相授,你若練得好了,實可與‘血影神功’一較高下。”

卓酒寒想了想,毫不客氣地道:“好吧。但你說這是交易,故而你也不算是我師父。”

彭采玉自衣衫扯下一塊布,以手勢示意道:“師父,我替你包紮傷口。”

獨孤舞似男人般豪邁地道:“這點小傷不妨事!來,我現在便教你。”

卓酒寒笑道:“還是待咱們出去罷。石壁一關,咱們沒有食物和水,再點火照明就太浪費了,我們喘氣便不夠用了。把火滅掉吧。”

獨孤舞仍堅持道:“來來,這‘空空極樂掌’在暗處習練收效更佳。熄了火咱們一樣練!”

卓酒寒正色道:“密室之內,須盡量保持體力。前輩獨闖了江湖二十余年怎會不知?況且教授武功,又何必急在這一時?我看前輩是中了毒吧?”

彭采玉與游滿春對視一眼。彭采玉激動地比劃,口中似模糊地發出聲音,似是喊:“師父”。

獨孤舞叫道:“少說廢話,來吧!”長袖一揚,洞中微火盡滅。隨著黑暗中聽到兩個聲音在上下左右地極快移動,其中一個速度奇捷,但另一個呼吸聲卻甚是均勻,不論情勢如何危急,這種吐納方式絲毫不變。獨孤舞在黑暗中笑道:“好小子,你既有如此高明的師父,獨孤舞又焉能收你為徒?只是他連如此珍奇的心法都傳了給你,因何不將與其配合的絕世神功傳給你?”

卓酒寒答道:“那只是我偷來的,算不得我師父。”


獨孤舞歎道:“這心法奇到了極致,創此心法的武學宗師想來最少也是百年前的人物了。其武功說在甯娶風之上,也絲毫不為誇過。”

卓酒寒卻道:“前輩錯了。這世上高手如云,臥虎藏龍,絕非甯娶風與‘武林四極’五人便可概括。創此心法之人不過是個少年,年齡似我這般大小。長安柳府滅門之後,我曾在華山腳下見過他,暗向他發了一枚‘血影噬心?’,卻被他隨手接住扔掉。我知他早已發現我,便飛快地跑了。其實他要追上並殺了我,又有何難?”

獨孤舞一陣悚栗,隨即歎道:“沒料天下之大,人外有人。那‘血影噬心?’是何等厲害的暗器之王,當年申屠將它使得出神入化,能躲過他全力一射的恐怕唯有甯娶風,可即便是甯娶風,也未嘗敢用手去接,何況還隨手接住!唉!既有如此異人,我們還為個虛名爭什麼呢?”她略微鎮靜後又道:“適才我已將‘空空極樂掌’的十四式盡皆演給你看了,每式又可分為七七四十九種變化,一共合六百八十六種不同招數。現下你自是不能掌握,但以你沉穩性格,加上如此奇妙心法佐之,天長日久,必有大成。”

游滿春卻嘟噥道:“也不知現下是白晝還是夜晚,反正都是一片漆黑。”

卓酒寒道:“那我們就生一堆火,既可取暖,又能照明。”他取出火石火紙,引燃那根松枝,又添了些干草。烈火映紅了三女嬌豔的面龐。

獨孤舞道:“我為了等你們,所攜食糧都吃完了。你們還有糧食麼?”

卓酒寒道:“從賈尼姆家里出來,金銀珠玉帶了不少,可現在卻沒辦法換成飯吃了。好在還有些鮮肉,能維持一段時日。”

游滿春一愣,奇道:“鮮肉?在哪兒?我怎麼從未聽你說過?”

卓酒寒抓起紫碧雙劍,向那蜥尸走去。他先以“沉碧”將尸體割成幾大塊,再用“紫影鋒”一一分成更小的肉塊,然後支在火堆上烤炙。直到這時,那顆健壯有力的心髒仍在呯呯劇跳。游滿春一陣惡心,道:“你怎麼這樣……你什麼都敢吃呀?你怎麼不吃蟑螂吃蜘蛛,吃人肉呢?”

“這些我都吃過。”卓酒寒一句平淡的話令洞中更增蕭瑟陰森。他又說道:“我不吃,我就得死。為了活下來,就得讓自己適應環境。”他覺得獨孤舞乃一代武林耆宿,不會拘泥小節,便將先燒好的一塊遞給她。但獨孤舞雖生性豪邁不羈,卻畢竟是女子,不怕老虎獅子,也終究對如此丑陋的怪物心存恐懼,想到不久前幾乎要被它吃掉,便不禁幾欲嘔吐,心驚膽裂,又怎能反將它吃掉。于是推辭道:“不……不了,你吃罷。”


卓酒寒絲毫不掩飾目光中的輕蔑之意,冷笑道:“前輩現下身中劇毒,又何必怕食劇毒之物?晚輩可不想小覷前輩的膽量。”

彭采玉知獨孤舞命不久矣,便搶過一塊就吃,獨孤舞對她而言勝似親娘,如獨孤舞死了,自己也不想茍活于世。獨孤舞見此想制止也為時晚矣,見卓酒寒目光中愈發有輕蔑之意,心中一怒,又是傷心,抓過余下的一塊吃起來。

卓酒寒又烤了一塊給游滿春。游滿春又惡心又害怕,卻不好推卻,只得閉上眼睛捏了鼻子,吃了進去。

烤足夠吃的食物後,卓酒寒立時將火踏滅。此時煙熏之氣甚是嗆人,若非古堡之內地方奇大奇敞,還有足量的空氣,他們早就窒息死了。卓酒寒道:“這是為了讓你們適應,才浪費了如此多的空氣,下一次就不用火烤了,直接生食。”

游滿春大奇道:“什麼?”

卓酒寒道:“我說‘生食’。”繼而面不改色地解釋道:“過去我吃人肉時,也只烤過一次,其余大多是生吃。保留火種和空氣很重要。”

游滿春愈聽愈受不了,極勉強地吃了幾口後,匆匆睡下。獨孤舞吃飽,也欲歇息,提醒道:“小心別吃龍蜥的舌頭。這種畜生是百年難遇的奇物,老輩子傳說它的舌頭最毒,舔一下也必死無疑。”

但又過得七八日,洞中空氣已臻用盡,饒是獨孤舞武功高絕,也不由頭暈神馳。四人盡量不動,保持體力。卓酒寒保持體力的方式是不停地吃,其余三人雖厭惡此肉,但身處絕境,又無別物充饑,一旦吃起來都比平素多得多。八日之後,龍蜥身上無毒的地方全都吃光了,僅剩劇毒的舌頭、肝髒、脾、膽。卓酒寒提議將它們分吃掉,三女皆是反對,認為吃了它必然會死,而再忍一忍,四下敲打,也許會找出出口,不過直到第九天,他們仍什麼也沒找到,意志與體力也都近崩潰。

卓酒寒終于抓過龍蜥的舌頭,游、獨孤二人皆喊道:“不可!”彭采玉也目帶重憂。卓酒寒正色道:“不吃就會餓死,吃了就會毒死。餓也是一種中毒,沒什麼大不了的。”隨即將那舌頭一口咬下大半截。三女面色皆變。卓酒寒方待再咬,突覺體內似在烈火焚烤一般,幾乎都要焦透了,不由狂吼連連,東撞西撲。見他突然發瘋,三女都是說不出的駭然。游滿春與彭采玉起起身拉住他,但身體太過虛孱,連站都站不起。獨孤舞想以積聚一天方才攢起的真氣點他穴道,即便她體力大耗,仍若輕云蔽月,流風回雪,但卓酒寒由于習練那拂菻文心法,體內有一股巨陽之氣與來侵毒氣相抗,故而體內仿如刀絞,龍蛇飛動,目眦欲裂,須發戟張,神志大亂,開始擊壁毆牆,絲毫不下于適才賈尼姆對壁畫的破壞。

卓酒寒瘋了一般向龍蜥出現的那座壁牆撞去,此刻他體內雄渾之至的真氣轉烈,“轟隆隆”連聲巨響,已將整座岩牆擊坍,邊道大得異常,連獨孤舞適才全力一擊的“空空極樂掌”亦無法相較。誰知那牆竟連有另一道門,一同打開,凜冽朔風嘯囂而瀉。


獨孤舞、游滿春、彭采玉見到柳暗花明的新出路,皆不由歡躍起來。卓酒寒第一眼已覺異常模糊,但其中卻有個極為清晰的東西,那仍是一幅壁畫,上面是一個人以極其怪異的姿勢正面對著自己。卓酒寒不由自主,下意識地照作起來,不一會兒便覺甚是舒適愜意。獨孤舞見此知是深奧的武學秘錄,以她自幼修習獨孤家舞蹈般的曼妙武學,身體極柔,韌性很強,但她卻不敢作這種動作,因為她的內力絕不可能自丹田源源不斷地供她真氣,縱使她武藝再精,無高湛雄厚的內力相佐,如此姿勢無異于自殺。

卓酒寒的面色一陣赤如滴血,一陣白若僵尸,又一陣碧似青葉,半晌才緩緩平定。他長舒一口氣,坐了下來,但覺四肢輕快無比,思慮也清晰異常,那日第一次修習心法的奇特感覺再現,且愈加強烈起來。他這才細看四周,這是一間比前面更大的環廊,也有壁畫,但內容卻是擊拳踢腿,舞劍弄槍。上面有拂菻文字,不由念道:“今日……有幸與生平至敵至友……‘律佛’道宣大師……切研……共創八式‘霸王訣’,此功乃我倆窮盡生平所學而制……雖名‘霸王,’其意卻左,意在有霸王之胸襟,我等皆方外之人,點到即止,令對方無法傷已,同時也不傷害對方……望傳于後世,再出一霸王,乃為人間,為百姓,為武林造福之霸,刎江之前先行三思,為自己也為他人,請先活下來……”

獨孤舞聽後不由歎道:“‘律佛’道宣弗愧百年前的天下第一高手,果然意境非俗,超凡軼塵。這位殷寒教主雖也是方外之人,但畢竟其教有別,他還能與佛門中人如此交好,足見修為也不下于道宣。這兩在絕世異人共創的武學,料來必是震古鑠今的不世神藝。卓酒寒,你現下內力已然勝我,若長久習練那心法,內功定然深過衍允那等級數的高手。再配合‘空空極樂掌’與‘霸王訣’,外加‘沉碧’神劍,將來多半會是當世武林中的新霸主。”

卓酒寒何嘗不喜,只是他想到殷道二人流風遺跡,創下“霸王訣”,乃為制止禍災,造福蒼生,自己卻拿來複仇,甚是不妥。加上他不久前瞧見景教徒的懺悔書,深受觸動,更加開始思考複仇在人生中的意義。但他轉念又想百德孝為先,殺父之仇焉可不報?自己將這幾大奇功彙練,然後使出的每一普遍招式也定然極為厲害,血影軒轅一族現下並無大高手,到時以“空空極樂掌”複仇雪恨綽綽有余,念

及此處,便開始認真習練。以他所習的心法之奇,進境果真飛快迅猛,第一式“霸王舞刀”,乃是刀法;第二式“霸王問鼎”乃是拳法;接下來“霸王引弓”為箭法;“霸王別姬”乃陰柔功夫,與其它七式的純陽則路迥然相左,互以對付女子為用;“霸王刎江”為同歸于盡之招,一般不可用于對抗極強高手,但對付與己相近或不如自己的對手,用它于己無傷,反可重創敵人;“霸王策騎”乃輕身功夫與迅靈身法,憑虛臨風用于守勢,“霸王酌酒,”卓酒寒想到與自己名字諧音,更覺得有緣,此招乃意興所致,如風無常式,水無常形一般,全憑無妄之招擊潰有招之敵。最後一招“霸王逐鹿”乃此功扛鼎之技,劍、拳、掌、腿皆可使用,威力極強。

如此習練了整整一日,卓酒寒因內功與聰穎所致,已然初成,此刻再打出“空空極樂掌”,威力果是非同尋常,與“霸王訣”一陰一陽,一柔一剛,協調體內乾坤萬象之氣。“沉碧”再入手中,更是使得不下邊城雪的“驚絕斬”。現下他的武功縱不如羨仙遙,可內力之奇,已在衍允之上。卓酒寒忽然發現自己體內毒素已然消去,獨孤舞沉吟良久,以她靈秀慧脈,終于恍然悟得,感歎如風道:“原來如此,你修習了世上最奇的心法,內功已臻厚湛沉渾,這蜥毒雖可與天下第一的‘碧蟬骨指’相比,卻已無法傷到你了。你又生食了劇毒龍蜥身上至毒的舌頭,已然以毒攻毒,最終萬毒難侵了。”

卓酒寒道:“現如此,我便為前輩驅毒吧。”

獨孤舞略一猶豫道:“也好。只是……”

卓酒寒道:“前輩不必擔心。正如你所說,要想武功精進,還需不斷習練鞏固。為前輩驅毒只會增加我的功力,有益無害,您就放心好了。”

獨孤舞不再推辭。一連三日,一日三次,卓酒寒都為獨孤舞驅毒療傷,而獨孤舞體內的毒在卓酒寒體內化作一滴滴精血,沸騰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