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與長空一戰1



漏天亭,雨瀟瀟。

瓦青青,霧蕭索。


八座漏天亭,坐落于??饗贛曛校ざワ慰眨環椒角嗍澹懵懵對諢疑飭晾鎩?/P>

利斧在石板鑿出棋盤,十八顆鵝卵石黑白兩色,置于盤上。

每顆棋子,都沾著水;每座亭中,都有棋客對弈。雨水滴落的細聲,交錯著棋子移行的清脆,最古樸的九步棋。

典雅,靜謐。

雨滴,凝結在天井亭簷,搖搖欲墜,而殺氣,似乎便隱藏在這水滴中。

一位身形瘦削的客人,背對眾人,坐在當中亭子里。他穿著褐衫,用左手投子,一舉一動,磊落不俗。

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惟有他另一只手,藏在袖管里,垂在棋盤下。

對面棋客,身著紅衣。

“啪噠”輕響,雨滴落下,在青石棋盤濺起水花。

褐衫客忽然抬頭,朝紅衣棋客微微一笑:“你已敗!”

紅衣棋客低頭不語,已滿頭是汗。褐衫客微笑伸手,將棋局拂亂。突然,寒光一閃,一件東西不知如何翻出,壓在褐衫客拂棋的左手上。

一把刀!

刀光一現,這棋館中一陣騷亂,客人們紛紛離亭外逃。

除了褐衫客和握刀的紅衣人,只有六名棋客沒有逃,分踞六座亭中,將褐衫客退路卡住。

他們顯然和紅衣人是一撥,分著紅、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對褐衫客虎視眈眈!

褐衫客左手被壓,毫不介意,慢慢開口:“秦宮七大衛士!”

紅衣衛士不敢松刀,低聲威喝:“亮你右手!”

“你壓我左手,為何卻要看右手?”褐衫客大搖其頭,顯得不解。

紅衣衛士:“驗明正身。”

褐衫客又搖頭,絲毫不生氣:“不行。”

紅衣衛士怒:“為何不行?”

褐衫客的目光落到被壓左手上。

他微笑說:“要看右手,先問左手。”

說罷,褐衫客一動,左手竟如魅影一般,從刀下脫出。紅衣衛士大驚,刀起欲擊。

這一刀,比閃電都快!

眼看褐衫客將無處可避!

但褐衫客不避。

他去抓。

他左手鑽過刀風之隙,抓住紅衣衛士手腕,輕輕一扭。

刀變向。

紅衣衛士怔住,他不能相信,明明是砍向褐衫客的一刀,怎麼會調頭插在自己腹中?

紅衣衛士腹中插刀,臉色煞白了,他緩緩站起來,做一件事——

行禮。

他敗了,就不再戰!

但敗了,必須向敵人表示尊敬。

這是武士的尊嚴!一個不懂得尊敬敵人的武士,跟逞勇亂斗的狂徒沒什麼區別,也不配做武士。

褐衫客淡淡受禮。紅衣衛士忍重傷退下。另一名黃衣衛士起身,從旁邊亭子過來,坐下,一言不發,先對褐衫客施禮,這是正式的挑戰。

褐衫客淡淡地看。

禮畢,黃衣衛士一拍青石棋盤,棋盤受震,十八顆黑白鵝卵石激射而起,黃衣衛士手中,已多了一柄劍,利劍穿過飛起棋子,刺將過來。

他的劍,比上一人更快!

褐衫客身體後仰,避過這一劍。黃衣衛士一劍不中,第二劍又待刺出,但可惜已刺不出!

他面前多了一塊石板。

厚厚立起的青石棋盤,被褐衫客掀起!

“嘭”的巨響,石板在黃衣衛士身上撞碎!

黃衣衛士怔住,慢慢吐出一口血!

黃衣衛士勉強對褐衫客行禮,站起,後退,這是他惟一還有力氣做的事了!

黃衣衛士退到自己亭中,癱軟坐下。

褐衫客不看退下的黃衣衛士,他低著頭,右手仍垂在袖中,但徒手力創兩名衛士的左手,已從身後拾過了一杆矛。

一杆長長的矛,木杆銅刃,矛頭也不大。

普通的矛。

系著一綹普通紅纓。


矛橫在那里,在褐衫客背後,在他左手中,但不知為何,這普通一矛,似乎仍有懾人魂魄之功!

矛屬于人,人有魂魄。

懾人魂魄的不是矛,而是褐衫客。

因為,他是矛神!

什麼東西經他一握,或許都能懾人!

他握著一杆長長普通的矛,坐著,在等。

他在等什麼?

他在等別人來殺他嗎?

他們來殺他!

七名衛士,已被他重創兩名,剩下的五人同時出手,從各個方位撲上!


他的亭子在中央,所以有四個人從前、後、左、右而來,算是東、南、西、北。

他們張開袍翼,像色彩斑斕的猛禽。

最後一名衛士,是從漏天亭鏤空的天井垂直撲落,擊他頭頂。

這樣即使他是鳥,也避無可避,插翅難逃。

他不逃。

他只橫著矛。

他定定坐在那里。

連創前兩名衛士時,他沒有離座。現在他也不打算動。

他甚至不關心他們使什麼兵器來襲擊他。

他只知道三日前一進入秦國,就被他們盯上了。

他的名氣實在太大。

十年來,他的畫像掛在秦國每座城門口,從來不曾取下。

秦王用千金和千戶侯的懸賞通緝他,因為十年了,他一直是要殺秦王的刺客!

想到這里,他有些悲哀。

然後,雨大了,

衛士們從前、後、左、右、頭五個方位攻到了。

他舉矛——

雨水噼噼啪啪,挾著雨水攻來的五件兵刃也像是風暴。

他舉矛迎接風暴——

十年來他與秦國高手豈止百余戰?這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戰——

矛花耀眼,一團紅纓在雨簾中出神入化,他不是矛神嗎?

雨漸止,五名衛士退去——

其中一名,是被他用長矛從亭子天井挑飛出去的。

他把矛重新橫回背後,用左手,戰畢。

和前兩名一樣,後五名衛士也悉數重傷。

“我們敗,請你殺!”其中一名衛士向他行禮,低沉說。

“我不殺,”他搖頭,“長空平生要殺,惟秦王一人!”

“我們七人合力,竟不能迫你出右手?”那衛士嘶啞的聲音有些失望。

長空還是慢慢地搖頭。

他站起來,打算離去。

他去哪里?應該是深入秦國腹地,刺殺秦王!

可他起來的樣子,有一點厭倦,也有一點悲哀!

不是最好的俠客,看不出他此刻的悲哀,七大衛士武功不夠,所以看不出。

他的悲哀如下:

他是刺客,他只想殺一人,這人是秦王,可花十年,他仍殺不掉秦王;他非常努力,年年都來殺,年年都苦練武功;他的名氣越來越大,可他竟然是一個名氣雖大卻始終未遂的刺客。

當刺客當到如此,難道不值得悲哀嗎?

他少年的時候,見過鄰居一個光棍漢,光棍漢愛上了一個美貌少女,年年都去求愛,但每次都被拒,甚至連那少女的面都見不著,因為少女家人出于恐懼,索性把女兒藏起來;光棍漢繼續努力求婚,名氣也越來越大,結果被人叫做,花癡——

花癡雖癡,刺客也癡。

所以,身為刺癡,他怎麼不能悲哀。

他慢慢地橫矛,朝外面走,雨已經停了。

這時候,有人在後面對他說話。

聽了這句話,悲哀的刺客、刺癡、刺神,被秦王懸賞捉拿的長空居然——

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