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個故事之 人在他鄉6



紅色牆上,紮滿刺猬般黑色的箭!

這是無名的機會嗎?


趁亂拔劍,刺殺殘劍!趁飛雪遠在對面書室,不能過來與殘劍聯手。

無名認為這不是機會。

剛才,頭一枝箭射入書室,將殘劍手握的葦管射斷,釘到牆上。“嗖”地一聲,又一枝箭以極大力道破壁而入。秦國強箭,異常剛勁,余勢不衰,抖動尾翼。于是殘劍出手!

殘劍不看箭。

但手起處,黑色長箭已被殘劍攥在手中。

殘劍一折,箭鏃箭羽被折去,剩下箭杆,又成為殘劍在沙盤中寫字的筆。

無名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切。

對呼嘯的亂箭,殘劍恍若無視。

殘劍像已完全進入書法之境。

書癡?還是別有深意?

無名跪坐在殘劍前,穩坐不動。

但無名卻覺得自己不如殘劍!

強敵在伺,外箭又源源射入,殘劍卻折箭做筆,似乎除了將寫的“劍”字,世間萬物再不能使他分心。劍術為道,書法也為道。求道者,若想有所大成,必心無旁騖,恐怕莫不于此!

僅此定力,無名便自感不及!

殘劍能專注求道,才在數年中劍術精進,在天下劍客中獨享盛名。

無名也十年練劍,練得很苦,但無名仍會分心,有兩種心未徹底練去:

熱心。

好奇心。

熱心也叫同情心,無名雖然冷血,眼睛余光瞥見大間中三百弟子,已有十余人中箭受傷,無名不禁對那些無辜弟子感到同情。

無名還聽到老館長喝止弟子們,不禁對老館長之舉感到疑惑,文字精義,難道比性命都重?難道趙國書法,竟要在如此險惡之境中練成?

無名已經看出,那些弟子,均不會武功!

不會武功,便意味著以肉體硬抗利箭!

趙國是秦國的敵國,趙國人也意味著是秦國的敵人——無名是秦國人!

無名卻很難把這些習字的趙國少年視為敵人。

無名此來所殺,只有殘劍和飛雪二人。

無名是一名劍客。劍客之上,更高的境界是俠客。

俠客與劍客的高下之分,在于俠客救人、助人而不僅僅殺人!

可哪個優秀劍客身上,不潛藏著俠者之氣呢?

殘劍已經放下箭杆,換成了毛筆,那是最古樸的筆,用細絲將兔毛紮在竹管上。

殘劍對著幾案上的絲帛,像沉思著如何下筆。“嘭”地又一枝利箭撞入,殘劍眉頭一皺。這時候無名就按劍一動。無名只有一件事不明白——

殘劍是這書館中武功最高之人,殘劍為何不出手救人?

可能有兩種解釋:

一,殘劍知道有辦法解救,但這辦法無名不知道。

二,殘劍很想起身解救,但強敵無名就在他前面虎視眈眈,殘劍須全神貫注對抗,分身不得。

無名想到這里,于是動了一動——

片刻之前,他確實想覷出殘劍的破綻,搶先出手,但現在他改變主意——


他暫不殺殘劍。

他讓殘劍暫時安心——

他可以代替殘劍去救,哪怕,那些趙國弟子理論上是秦國的敵人。

所以他才動——

無名按劍一動,殘劍便察覺了,聲音很淡:

“客人去哪里?”

無名答:“先生思路,被亂箭打擾,我去擋上一擋。”

無名的語氣,很平常,但殘劍抬起頭來看無名了,殘劍第一次認真看無名,目光很深邃。

殘劍道:“聽說秦國箭陣,只有秦人的劍法能破解,你是誰?”

無名沉默不答。

然後無名起來,轉身,走出書室。

長長的走廊,如船艙內狹窄的甬道,劇烈震蕩,承受著駭浪拍擊。但外面撲來的不是浪,而是殺人的箭。

無名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突然,他停住!

昏暗搖晃的甬道那端,有一個身影也走過來。

紅色的身影,很美麗的身影!

飛雪!

一劍刺出,萬點雪花!

但飛雪卻沒帶劍。

她看到無名也停住。

無名、飛雪相視而立,冷冷凝視著對方。

甬道外仿佛狂風驟起,秦軍射來新一輪箭,驚起飛沙走石,猶如天女散花,紛紛揚揚極猛烈地撞擊而來。秦軍嘯聲也如穿堂之風,在二人之間穿梭回蕩。

這是無名初次目睹飛雪。

他覺得飛雪真的很美,那是一種劍之美,只有使劍之人,才能領略到飛雪那種逼人的美貌!

他想到人們傳說的那一幕:靜靜的雪夜,殘劍的頭、身、劍都蒙上了一層白,然後漫天飛雪,雪中飛劍!

飛雪來做什麼?

她一直在等這邊的動靜嗎?

是不放心殘劍,來助殘劍,還是——

無名、飛雪穩如泰山般地站立著,仿佛箭雨的狂嘯聲遠在天邊之外。兩人目光,像各自的劍。

無名:“是流水先生?”

飛雪:“高山先生為你寫字,為何離開?”

無名:“先生寫字,不能打擾,我去擋箭。”

飛雪:“不用你去,退下!”

飛雪語氣,異常剛烈,但無名不肯讓。

無名:“秦軍箭陣,天下聞名,流水先生未必能擋!”

飛雪卻冷冷一笑:“你行,我也行!什麼天下聞名,我卻不信!”

說罷,飛雪孤傲出門,她的紅袖翻卷,竟不像人們說的雪,而像——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