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個故事之 劍在天涯4



胡楊林,霜滿天。

風,淒涼的風,卷起片片金黃。


無邊落木,蕭蕭而下,一地落葉,徹眼金黃。飛雪獨自背身立在林子深處,任簌簌黃葉從上面飄落。

飛雪是一個謎!

沒有人能夠解釋,飛雪為何與長空有一夜情?她既然喜歡長空,為何守在書館之中,與殘劍斗氣不休?也許,她喜歡的本來就是殘劍,她可能對殘劍有某些不滿,所以故意以長空之事惹惱殘劍。

她對殘劍有什麼不滿?是殘劍太癡迷于書法,太癡迷于劍術,無形中對她冷落?

這種說法似乎說不通。須知殘劍習字練劍,是為刺殺秦王,而飛雪不也想殺死秦王嗎?

殘劍別的什麼地方得罪了飛雪,或惹得她不高興?因為飛雪三年與殘劍無話,是確鑿之事。

飛雪與長空的一夜情,會不會恰是飛雪本人編造散布出來的呢?因為畢竟只是傳說,那一夜沒有旁人在場。據說連飛雪的老仆都不在身邊。

沒有答案!

所以真正確鑿的事情只有——

三年無話。

她看到長空銅矛反應強烈。

她看到殘劍與丫鬟如月做愛,同樣反應強烈。

她刺出一劍,斬落殘劍手臂,並紮入殘劍身體,使殘劍流血致命。

她仍愛殘劍。

這一連串事情,既矛盾又合理,最為合理的就是她那一劍!飛雪生來剛烈,我行我素,從不計後果,這是她的性格——飛雪是一個有性格的女人。

女人需要別人對她解釋嗎?

不,不需要。性格即命運.

性格決定飛雪當年愛上殘劍。

性格決定了飛雪可能又愛長空。

性格決定了飛雪為了愛向殘劍出劍。

惟一很清楚、不需要多解釋一句的,便是她清早來到這里,因為,無名昨夜已跟她訂下決戰!

無名是那個送來長空銅矛的敵人!

無名是那個挑撥她和殘劍相互殺戮的敵人!

無名是非常狡詐、陰險的敵人!

所以,她要殺無名——

晨風中,飛雪握劍的手很冷,她非常悲哀,但她的手仍然有力!

複仇的念頭攫住她,她的性格使她渴望一戰!她仍然是美麗冷酷的劍客!

寂靜。層層葉子像浪潮一樣,忽然翻滾,向她襲來。

伴著“颯颯”的聲響,腳步,和殺氣!

飛雪握劍慢慢轉身。

出乎她意料——

是殘劍的丫鬟如月。

如月背負兩把彎刀,小俏的臉像霜一樣寒,仿佛一夜之間,女孩已成了瘋狂的女人!

飛雪還沒有殺無名,如月卻要先來殺飛雪!

如月不管什麼無名,因為刺殘劍的是飛雪!

“拔你的劍!”如月冷冷說道,說罷雙手至肩,將雙刀抽出!

刀光閃閃,刀鋒彎彎,欲複仇,欲飲血!

飛雪卻輕輕搖頭。“不,我不同你戰!”她輕輕帶著悲哀說。她能夠理解面前這個年輕女孩,甚至對如月有歉疚。她一直不喜歡如月,所以這三年,便把許多對殘劍的怨恨遷怒于如月。昨日,她還用酒潑過這女孩一頭一臉!可她倆共同喜歡的男人已被她刺殺!她還有什麼心思同這女孩一戰呢?

“我要殺你!”如月悲聲道。

飛雪還是搖頭。


如月出現,勾起她悲哀。

她已經悲哀得麻木,只想著和那個真凶男人一戰!

但,如月雙刀揮出,要把她砍為四段!

飛雪退。

她不出手,貼著滿地落葉退。

她平生從沒有向人退讓,但這次她讓。

如月一刀快似一刀,在後面拼命追趕飛雪。

兩個女子穿梭在漫天黃葉與古樹間。燦爛金黃,兩點豔紅,說不出的美麗,遠遠望去,賞心悅目,令人陶醉!

無名躲在遠處看嗎?等她倆相互殘殺?

如月在樹梢追上飛雪,左手凶狠一刀,砍中樹枝,震下簌簌落葉,右手凌厲一刀,削下飛雪一片裙角。

如月刀法自幼受殘劍指點,自然很好。

飛雪盈盈從空中降下,她被削掉的裙角飛旋著,夾在黃葉中飛!

飛雪停住,臉上有恚意了!

她是率性女子,手隨心動,不會管後果!

她已怒!

如月揮刀,又想攻上。

飛雪衣袖一張,突然,衣袍像風一樣鼓起,滿地黃葉,隨風旋起。

聲勢驚人,有如無數黃蝶翩翩起舞!

飛雪手中,已多了一柄雪白的劍,飛雪劍!

黃葉裹著飛雪劍,呼呼指向如月。

飛雪劍法!

如月冷冷看著撲來的黃葉,毫不畏懼。

如月嘲諷一聲:“如月一個丫鬟,也讓你使出飛雪劍法了!”

其實,如月心里明白,自己的死期已至。

因為飛雪劍法,何等威力,天下恐怕只有殘劍劍法能抗,如月如何會不知?如月話音剛落,飛雪劍裹起滾滾黃葉,已斜斜刺至,銳不可擋!如月舉刀,竭力想抵住這一劍。漫天葉舞,裹死如月的刀!

黃葉慢慢地飛舞飄落,飛雪劍已刺完!

劍法一經發動,決不由對方喘息躲避!

只一劍,飛雪便刺穿如月!

飛雪收劍,但這時,飛雪看到一樁奇怪的事情——

如月居然頑強兀立,冷笑不已!

死亡是什麼?一種最優雅的說法是:黑暗。

這種說法認為,人的存在只是一道短暫的光縫,介于兩邊永恒的黑暗之間。


另一種說法比較奇特,認為死亡很普通,人們在出生以前,大家都親身體驗過死亡。

還有第三種說法,是比方,把人生比成蠟燭。

蠟燭發光,當蠟炬成灰,便光盡人亡,所以蠟燭最後的光總盡量閃耀!

是為回光返照。如月在回光返照。她笑。冷笑!

飛雪看著這名將死的丫鬟,不禁有些悚然!

“你為何笑?”飛雪厲聲發問。

“我笑你!”如月說。

“我有何可笑?”飛雪問。

如月不能答。飛雪的一劍,中她要害,所以如月用雙刀拄地,勉強呼吸,她一時說不出話,但那縷冷笑卻兀自不褪,仿佛飛雪真的很可笑!

飛雪惱火,但不能奈何如月。

如月實際上快死了,飛雪不能再殺死一個等于死掉的人。


“說!”飛雪只能這樣說,她催促如月。

如月彎腰喘息,略緩過一口氣,然後便竭力挺直身,繼續朝飛雪冷笑:

“我笑……笑你昨夜刺錯一劍,尚……尚不知道……”

“錯?”飛雪一驚,盯著如月。

“不錯……你殺我主人……是因他有負于你……”如月斷斷續續道,“可你看到其一,卻不知其二……”

如月小心使用著最後幾口氣。

如月必須利用這幾口氣,給予飛雪最強的打擊!她雖斗不過飛雪的劍,但卻可以打擊飛雪的心!因為昨天晚上,飛雪在門外,而如月與殘劍在室內,飛雪看到的事情並不完整,如月決心給飛雪講完整。

那是另一幅情形了。

當時,飛雪還沒有過來窺看。

殘劍端坐,讓如月替他更衣,如月的動作溫存、體貼。

殘劍慢慢轉頭,目光牢牢盯向如月,但那目光雖痛苦,卻很誠懇:

“如月,請你幫我!”

“主人要如月做何事?”如月垂眉道。

“待飛雪來,與我佯做男女之事!”殘劍鄭重道。

如月立即明白殘劍的心思,主人想測試飛雪是否仍愛他?可如月不情願。

如月不願佯裝做什麼男女之事!她情願和主人做真的男女之事!雖然如月還不太明白,什麼才叫男女之事。

“主人何必冒險去惹小姐?”如月低頭將話岔開。

“如月,你如不讓我試知飛雪心意,我生不如死!”殘劍著急了!

他竟拉住如月!

如月的心很痛!

她只低頭又勸:“若小姐看到了,對主人仍不在意呢?”

殘劍一震,臉色發白,他的表情中,寂寞中有悲哀。

“那我就死心了,”殘劍慢慢道,頓了一頓,緩緩補充,“明日一早,我帶你遠走高飛!”

這句話,打動了如月!她最大的願望便是讓殘劍離開飛雪。可她其實明白,即使殘劍不離開飛雪,她還是情願為殘劍做任何事!她慢慢點頭,默默讓殘劍扶住自己。溫柔的紅色燭光,殘劍寬大的紅袍也朝如月張開。

這時,外面有飛雪輕輕的腳步。

殘劍的動作陡然急迫,佯裝拉扯如月衣裳。

然後便是飛雪從外面窺到的事:

燭火搖曳,迷離,悸亂的紅!殘劍拉起一大幅紅布,將自己和如月都罩住。

兩人便在布下翻滾、蠕動!

很色情!如月在底下很快活!

其實如月根本不快樂,殘劍佯裝抱她,卻胳膊架空,沒有跟她觸碰!

所以,如月哭了!

她默默地流淚。

她跟隨殘劍十年,從沒有掉過一滴淚,但這時她哭了!

她已經覺得自己是一個女人了,但身為女人,她這才發覺,當身邊的男人心思全部獻給另一個女人時,那種滋味非常痛苦!

飛雪腳步離開,殘劍立即停止。

殘劍就冷淡地讓如月走。

旁邊,蠟炬成灰,燭火已殘。

如月也心如死灰,覺得自己是被毀滅的女人。

而此時,她臨死之前,面對飛雪說出這件事,便是要飛雪知道:

殺錯了!

她要讓這個使飛雪劍的女人懊悔!

這是一個女人所能對另一個女人,做出的最強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