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借刀訴情,擁被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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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你啊!”他歎一聲,下巴擱在她的發頂,“原本就沒有恨過他。”

趙樽低頭,看著她白皙的面頰,掌心撫了撫,輕輕啄了啄她軟軟的嘴唇,抱著她,納入懷里。

夜很深,他的呼吸很溫熱,一下下落在她的脖頸里,柔柔的、淺淺的、像羽毛在輕拂,帶著催眠一般的安慰,讓夏初七瞪著的雙眼,不知什麼時候就閉上了。

又或許,他回答了,夏初七並沒有聽見。

趙樽目光微閃,盯著那一盞忽明忽暗的油燈,許久沒有回答。

好一會兒,在帳外幡子的“撲撲”聲里,她幽幽地道,“都說養孩子不容易,尤其是剛出生的小奶娃,難帶,也難養活……這兩年,東方青玄把咱們家小十九養得那樣好,想來也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的……趙十九,我想到這個,好像又原諒他了……你說說,這個人吧,為什麼總能做出些讓人生恨的事兒,可一旦恨完了,又總能找到理由感激他?”

悶悶地“嗯”一下,夏初七認同的點點頭,溫順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趙樽斂眸,淡淡道,“她還小,處一段便好了。”

“趙十九,若是她不肯認我們怎麼辦?”

想到小糯米團子那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她滿眼無奈的看著趙樽。

“死”了兩年的女兒,複活了,他們該怎麼對待呢?

這確實是一個令她頭痛的問題。

夏初七咬了咬下唇,一時無言。

“……”

“好吧,貓兒。”趙樽寵溺地扯了扯她的爪子,把她扯到懷里躺下,撫著她瘦削的肩膀,放緩了語氣,“不要犯愁,若是睡不著,你不如閉上眼睛想一想,等咱們姑娘回來了,我兩個該如何待她才好?”

“……我是貓!”

“還說不是小狗?”

趙樽唇角微顫,拍一下她的腦門子。

“咦,你怎的對他這般有信心?”夏初七斜斜剜他一眼,蹙眉道:“兩年前他帶走了小十九,便一直不告訴我們音訊,還說她死了,徹底斷了咱們的念想。如今,你又如何能夠保證,他能乖乖把孩兒還給我們?更何況,經過這一夜的政變,往後兀良汗大權盡歸他一人之手,我們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在他的地盤上,他不還我們女兒,我們怎麼辦?咬他幾口?”說罷她低頭就咬在趙樽的肩膀上。

“不會。”

“趙十九,你說東方青玄那厮會不會反悔?若是反悔,我們可拿他沒法子了。”

不僅睡不著,她索性翻身起來,盤腿坐在他面前,大眼睛鼓鼓的。

“不行,我睡不著。”

知道她是想小十九,趙樽輕輕拍著她的背,並不吭聲,只是聽著她的抱怨,等她閉上了嘴,方才攬緊她抽高被子,哄道:“睡一會,等你醒來,便都過去了,咱們姑娘也回來了。”

“時間過得好慢!天兒為什麼還不亮?”

夏初七緊緊靠在趙樽的懷里,聽著風聲,瞪著一雙眼睛看帳頂。

行商氈帳里,一盞微弱的燈火,搖搖曳曳,火舌舔著燈油,把夜晚點綴得格外冷寂。氈帳外的夜風,凌厲地穿透漆黑的額爾古河流域,不知從草原的哪一個角落呼嘯著吹過來,凶狠地拍打著氈帳頂上的幡子,又用凌亂的姿態散亂在廣袤無垠的大地上……

人人都知道,額爾古出大事了,兀良汗恐怕也要變天了。

紮那大汗被刺客所殺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額爾古。

這樣緊張與壓迫的感覺,讓夏初七仿佛又回到了南晏京師那個政權交替的夜晚。馬嘶聲、人沸聲、狗吠聲,腳步聲,金鐵聲……無一不帶著肅殺的氣息。魯班節的喜慶余韻未過,這一座古城便陷入了空前絕後的恐慌之中。那些在河邊約會的情侶提著衣服鑽入了草叢,那些遠道而來的商旅閉戶不出,那些兵卒們在全城搜索,出動的人馬之多,堪比一場惡戰…

這一晚的額爾古,燈火未滅。

“會。”

趙樽睨一眼她憂心忡忡的小臉兒,攬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索性把她攔腰抱起,往床上一丟,然後懶洋洋地側臥在她的身邊兒,把她摟入懷里,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許久,才淡淡的,說了一個字。

夏初七嫌棄地刨開他的爪子,擔憂的問,“你說,他會把小十九還給咱們嗎?”

“是,阿七真聰明。”這一回,趙樽不揉她的腦袋,改捏她的臉。

“呃”一聲,夏初七反應過來,登時像一顆霜打的茄子,“對,想起來了,咱倆有人質在他手上,沒有競爭的能力。……趙十九,先前你說明日寅時,可是與東方青玄約好的時間?”

趙樽黑眸一眯,一盆涼水朝她潑了過去,“搶?小十九,你不要了?”

“那咱們,要不要去搶?”夏初七眼睛里,冒出了一閃一閃的微光。

“是。”

“信不信揍你哦?”夏初七瞪他一眼,話入正題,“你說,今兒晚上這一番政變,那個模型,豈不是要落入東方青玄手上。”

“……你真的不是?”他一本正經。

“靠!”夏初七剜著他,“我不是小狗,別老這樣拍我。”

趙樽喟歎著,輕輕拍她的頭,“祖宗,你全說對了。”

“祖宗,你倒是吭一句啊?”

“嗯”一聲,夏初七唇角上揚,手指輕輕扣著他腰上的玉帶。

眉頭一蹙,趙樽沉著面孔看她,許久沒有說話。

夏初七抿了抿干澀的嘴角,嚴肅地道:“陰山皇陵的大批寶藏一直沒有面世,原本就是一種極大的誘惑,引得無數人爭搶。咱們想要,東方青玄也想要,紮那想要,北狄哈薩爾,南晏趙綿澤……但凡有點野心的人,誰又不想要?可是那詭奇的一千零八十局,誰能破?誰又有把握能破,恐怕你趙十九也不能。那麼,這個機關模型,便是重中之重了。”

“嗯?”尾音上挑,這一回,趙十九用的是疑問句。

“那麼……老爺你又是不是漁翁?”

看他一連“嗯”了好幾次,夏初七斜彎的眼角,揚了揚。

“嗯。”

“那個高人就是你,東方青玄早就想到了?”

“嗯。”

“所以他誘使紮那用它做題目,找旁的高人來解……其實是想漁翁得利?”

“嗯。”

“他也知道紮那拿到了寶盒,卻一直打不開?”

“嗯。”

“東方青玄早就知曉神機寶盒在紮那手上?”

咽了咽口水,她腦子里有一堆堆黃金在閃,但智商也跟著回來了。

她真的沒有想到,那一堆榫卯結構的精巧模型,竟然就是陰山皇陵的實物機關圖?如此一來,那個東西得有多珍貴?且不說有了它就能破解皇陵機關,獲得大批寶藏,即便只是那模型本身,也將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了。

“天……啦!”夏初七落在他唇上的視線,久久收不回來。

“陰山皇陵的整個機關布局。”趙樽輕聲補充。

“啊!”夏初七驚得不知所措,“你說什麼?”


趙樽斂目,語氣很沉,“是陰山皇陵。”

“你說的是那個木頭模型?”夏初七咳一聲,翻個白眼兒,“先前問過你,你沒回答。”

“不止如此。”趙樽淺淺眯眼,看著她,淡淡問:“阿七可知,元昭皇太後的神機寶盒里是什麼?”

狠狠灌下一口溫水,夏初七把前後的事情一貫穿,長歎著唏噓不已。

“這厮可真是奸猾!這小算盤打得啪啪的,一局就賺了個金缽滿盆。”

東方青玄打得一手好算盤,他想要順利接手兀良汗的政權,但紮那大汗顯然不想輕易還政于他,權力面前,舍得放手的人,太少。不僅如此,紮那還千方百計想把女兒嫁給他,以博得一個敬重諾顏王子的表相。東方青玄自然不傻,他不想娶紮那的女兒,但礙于情面,或說礙于悠悠眾口,有些事,他不方便親自動手。于是,便有了那樣一場賭約,同樣,他想除去紮那,也不方便動手,便設計了這樣一出,讓趙樽為他出手,或說他利用小十九,逼趙樽為他解決了這個大麻煩,順利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雖然只是一個局外人,但夏初七也知道,這晚,兀良汗的政局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夜風很涼,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一層血腥味兒。

背後是刺耳的尖叫聲,破空而起,引入長風,刺入蒼穹。有喊抓刺客的,有喊大

汗被刺客殺了的,有喊保護諾顏王子的,有喊刺客跑了的……額爾古城里是一片一片的火把,龍蛇一樣在游動,身裝重甲的兵卒們還在潮水一般往行宮趕來……但趙樽與夏初七卻在東方青玄的人護送下,安安穩穩的出了城,回到了他們居住的行商氈帳。

“走了老爺,咱們走自己的路,讓傻叉齷齪去吧。”

冷哼一聲,夏初七做個鬼臉,轉頭不理會他,只盯住趙樽。

“姑娘此話何意?”

東方青玄眉梢一揚,像在看一個瘋子。

揮揮手,她狡黠一笑,“沒事沒事,呵呵噠,滾滾噠,棒棒噠。”

夏初七諷刺一笑,卻也不想拆穿他,把要問的話從喉嚨口生生壓了回去。

姑娘?這是不肯相認的意思。

東方青玄身影微微頓,終究還是勒住僵繩調轉了馬頭,目光爍爍迎向她,唇上帶著一如既往的笑,“不知姑娘……還有所指教?”

“那個誰!給我站住!”夏初七低吼一聲,朝著東方青玄的方向。

那一道妖孽的頎長身影,不曾停頓,也不知聽見了沒有。

“明日寅時,包勒埡。”

他側過的眸子,與東方青玄隔空相望著,淡淡說了一句。

趙樽緊了緊她的手,沒有回答。

“東方青玄這人還真是混蛋,他拿小十九要挾你是不是?如今想來,那場賭約和魯班節,從頭到尾都是他的算計,對不對?”

輕輕“籲”一口氣,夏初七掃向那個越來越近的人影,咬了咬牙。

趙樽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是他……?是他要借你的手,殺掉紮那?”

直到上了馬車,走出額爾古城那一堵厚實的夯土城牆,看到從城外領著人急匆匆騎馬趕過來的東方青玄時,她才恍然大悟,瞬間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趙樽的回答,她看得明白,卻想不明白。

“只有殺了他,才能走出額爾古。”

心髒一陣抽抽,夏初七蹙眉剜他,“我曉得是殺人,可……”頓一下,她回頭看一眼隱隱有血腥味兒飄出的行宮大殿,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一頭霧水,“紮那是兀良汗的大汗,咱們就這樣殺了他……還能帶著小十九走出額爾古嗎?”

“在殺人。”

但趙樽的回答,卻簡單得相當于沒有回答。

她心里的疑惑打了無數個結……

夏初七哆嗦下身子,將手腕插入趙樽的胳膊,在幽暗的月光下,一字一頓壓沉了嗓子,“老爺,就算你提前布置好了人馬,咱們的十天干也不可能這樣輕易就闖入重兵把守的兀良汗大汗的行宮……這到底怎麼回事兒?你到底在做什麼?”

殺氣伴著額爾古的風,像一個個凌厲的刀片兒,刮了過來。

蒼穹底下,殺聲四起。

“十天干”的人數不算多,但他們的殺傷力卻很強,伴隨著殺戮的聲音,殿中回聲四起,慘叫不絕,有人在奔走逃命,有人在大聲吼叫,場面嘈雜,血腥得如同一座人間地獄!

紮那大汗怒吼不止,但他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了金鐵的撞擊聲里。

“你們是什麼人?!殺,給我殺光他們。”

那些有力的腳步聲,並不全是紮那大汗以為的兀良汗士兵。與兵卒們差不多同時入內的,還有一群完全看不清長像的刺客。他們一個個目光冷漠,鋼刀染血,默默無聲,卻又不畏生死,像是一群來自地獄里的黑無常在索命。每走近一步,都讓人膽寒,覺得離死亡更近一步。

“屬下遵命。”緊跟著回答的人,是一群手執武器閃入殿中的蒙面人。

“是,爺!”第一個回答的人是甲一。

“一個不留。”

“那便饒不得了。”趙樽低語一聲,大拇指若有似無地刮過她的臉,順勢扼住她的後腦勺把她往懷里一攬,便大步往外走,冷冷的聲線兒蕩在殿里,只留下了簡單的一句命令,帶著冷漠、肅殺、和濃濃的血腥味兒。

“嚇,好嚇,可嚇死我了。”

夏初七心里好笑不已,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可憐巴巴地撇了撇嘴,認真的點頭。

“阿七,他嚇住你沒有?”

趙樽喉嚨一梗,冷冷剜她一下,答非所問。

夏初七耳朵里沒有聲音,自然感覺不到緊張的氣氛,她靜靜地偎在趙十九身側,心底一片平靜,語氣更是帶著一股子不合時宜的調侃,“老爺,咱們雙拳難敵四手,恐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如果一會兒紮那大汗也讓我們選擇的話……你是願意斷手,還是斷腳?”

殿外的腳步聲,很快便密集了起來。只一聽,便知人數不少。

“外間的人,還在等什麼?給我圍起來,捉住他!”

說罷,不待趙析開口,他拔高了破鼓似的嗓子,大聲命令。

狠狠一咬牙,他冷笑道,“是與不是,捉住了交給南晏皇帝處置便知。”

紮那心里已有認定,但嘴上卻不肯承認。

“不,大汗,他確實……是我十九弟,晉王趙樽。”

從始至終一直在裝鴕鳥沒有吭聲兒的趙析,眉梢一動,閉了閉眼。

他的聲音,也是寒氣逼人,“甯王殿下,我沒有說錯吧?”

“不可能!趙樽應在北平府才對。當本汗是傻子嗎?南晏藩王怎敢私自離開藩地?”紮那冷哼一聲,花白的頭發在冷風中抖了抖,緩緩拔出腰上彎刀,高高舉起,落下起,刀刃便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驚得酒水四濺,杯盞跌落,碎聲陣陣。

這些人聽見是他,吃驚、緊張、害怕……各種情緒自是紛至遝來。

趙樽在漠北的名聲不太好,“冷面閻王”殺人如麻的傳聞也不少。

座上的人紛紛驚住了,呆滯著,一動也沒有動。

只兩個字而已,場上竟是響起一陣齊刷刷的抽氣聲。

“趙、樽。”

頃刻之後,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突地斂眉。

趙樽緊緊抿著唇,冷冷掃向他。

“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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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紮那大汗也是一個能征善戰之人,多少年的馬上英雄,死人堆里活出來的人,見到這樣的狀態,他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在寂靜的大殿中,他顫抖著伸出一根手指,堪堪指向趙樽,厲聲一喝。

“殺人,也是要靠實力的,大汗可看明白了?”

“……阿七所言極是。”趙樽大言不慚的接受了她的褒贊,摟住她的姿勢未變,在一股子冷風的吹拂下,神色倨傲,衣袂飄蕩,馬刀染血,一雙銳目越發冷冽,掃向座上似是一群不敢置信的兀良汗權貴時,一字一頓,全是藐視的語氣。

“籲,你太善良了。”

看著地上一灘灘的鮮血,夏初七閉上一只眼,眨著另一只眼,像是不忍心再看。

“老爺……”

他的武力,他的速度,他的身手,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但是他們斷臂、斷足、斷指、斷腕……痛得呻吟不止,比死還難受。

十來個人,沒有一個死在趙樽的馬刀下。

夏初七微張著嘴巴,只覺得身體像在跳探戈似的被他帶動著轉來轉去,忽左、忽右、忽斜、忽閃,幾次與人的身體交錯之後,待她再睜眼回神,定神看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兵卒們在他滿是惱意的吼叫下,像是突地驚醒,除了那個斷了一臂的兵卒,其余人白著臉又一次往前逼近,速度比之先前最快,殺氣比先前更濃。但趙樽是何許人也?功夫深不可測,連東方青玄都不敵,又何況是他們這些人?

紮那面色極為難看,他大聲吼叫著,全是她聽不懂的蒙族話。

“愣著做什麼,上啊!殺了他,本汗有賞!”

……就這樣幾句話就嚇住了?夏初七瞪大了眼。

再回頭時,只見在他的刀影籠罩下,幾個兵士在慢慢後退。

趙樽握住馬刀的手一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嗯”一聲,夏初七嚴肅的點頭,“我家老爺最善良了。”不待趙樽說話,她又補充道:“你不喜歡殺人,只喜歡砍斷他們的手臂,腳踝,挑斷他們的腳筋,剜出他們的心髒、剖開他們的肚子,翻出他們的腸子,割掉他們的鼻子和舌頭……”

“老爺我不喜殺人。”

趙樽唇角下意識抽搐一下,淡淡瞥她一眼,見她演得極為開心,也不拆穿她,一只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緩緩平舉馬刀,在殿內白慘慘的火光下,視線森冷得宛如萬年未化的冰川!

“怕,怕死我了。老爺,他們好凶,還要殺人呢。”

緊緊偎在他的身側,夏初七斜眼瞅他,哆嗦一下身子,極給他面子。

他的話,顯然是對夏初七說

的。

“阿七怕不怕?”

趙樽手上握著那人的馬刀,目光森冷。

“啊……啊……啊啊……”

電光石火間,不待她出手,身體已被人拉拽著迅速錯開了位置。她的面前,一名撲得最快的兀良汗兵卒“啊”的痛呼一聲,慘叫不止。夏初七回神一看,只見一抹血線沖天而起,那兵卒舉著馬刀的胳膊,已被人連根斬斷,“嘭”地重重落在地上,濺出一團血痕來。

“阿七小心!”

話音未落,十來名身著甲胄的兀良汗兵卒便從外間的走廊上疾步奔來。他們手上的武器,有盾牌,有弓弩,有馬刀……一個個目光狠戾,上來二話不說便要砍人,夏初七似驚似笑的“啊唷”一聲,往趙樽的方向退了一步。

“是!大汗。”

一個“殺”字,血腥氣十足。

“哈哈哈哈……”紮那狂笑著,仿佛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嗓門兒大得如同洪鍾在敲,“這是在額爾古,是在本汗的地方,到底誰給你的膽量,讓你一個行商之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頂撞于我?來人啦,殺!”

“……代價恐怕大汗你承擔不起。”

趙樽冷冷掃他,唇角是懶洋洋的涼笑。

“本汗若是動了呢?”

這句話極為狂妄囂張,紮那冷冷一哼,喝紅了的臉,更酡紅了幾分。

“我的人,旁人動不得。我自己,旁人動不起。”

趙樽面色一沉,瞥著她,沒有回答,只將手臂一伸,把她拉近摟入自家懷里,一低頭,嘴唇漫不經心地擦過她的耳邊,像是烙了一個輕吻,又像只是與她說了一句話……這占有欲十足的動作後,伴著的是更為冷冽的聲音。

“老爺,他們的作風,還真是簡單粗暴。”

夏初七瞅了瞅盛怒的紮那,不由好笑地搖頭。

一個“拿下”,一個直接“砍了”?

“那你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來人啦,把這婦人給我拿下,這個男人,直接砍了。”

紮那脾氣火爆,一急之下,就差掀桌子了。

“……你說呢?”趙樽看傻子一樣看他,語帶諷刺。

“好,好,好。好樣兒的!沒有看出來哇,還有些膽識。”一連說了幾個好字,紮那冷笑一聲,把桌子拍得“咣咣”直響,拍完了,大抵又想到那盒沉香,哼了哼,放軟了語氣,“再給你一次機會,交不交人?”

“敬酒性溫,鄙人不喜。罰酒性烈,火候剛好。”

從他虛假的客套到突然的暴怒,趙樽一直不動聲色。聞言,他瞥一眼在地上打著圈兒卻沒有摔碎的酒杯,懶洋洋地端起桌案上的酒壺,為自己斟滿一杯,端到鼻頭,優雅的輕輕一嗅,方才冷冷掃向紮那。

前頭的先禮後兵,他不過是為了體現自己身為大汗的仁義一面,如今看趙樽完全不給臉子,情緒便再也繃不住了,“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啪”一聲,他摔出手上的酒杯。

“放肆!”

從十二部聯盟組建開始,到如今兀良汗的迅猛擴張,紮那早已養成了說一不二的習慣,他以為,以他對這人的禮遇,他應當感激不盡,乖乖把女兒送上來才是,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不識抬舉。

一個普通的商人,如何敢對兀良汗的大汗說出這般不恭敬的話?

“若我說……是呢?”

趙樽冷冷收回視線,涼笑看他,並無絲毫的拖泥帶水。

“貴客這是不給本汗面子,不給諾顏王子的面子?”

紮那大汗眼睛微眯,琢磨著他的話,心里尋思:難道還真是他家姑娘?若不然,為何會說她打小就在身邊兒?怔了片刻,他緩緩沉下臉來,一字一頓,說得很是緩慢。

他的聲音很輕,很隨和,卻軟中帶鋼,毫不商量的余地。

“鄙人這侍女打小就在身邊,是我用慣的,怕是割舍不下,還望大汗見諒!”

他那只手比她的大了許多。溫暖,干躁,有力,修長……他緊緊把她置于掌心,微微一帶,把她往身邊拉了拉,漫不經心的回答。

心里一陣嘀咕,她偏頭正瞥向趙十九,手心卻突然被他握住。

還割愛,割個屁啊。

女人不是人?奴婢不是人?在他們眼里怎麼像貨物一樣?

什麼?夏初七目光一怔,差點被口水嗆死。

突地,他笑聲未絕,又把目光挪向了趙樽身側的夏初七,意味深長地笑道,“貴客的這位侍女,俏麗機靈,聰明睿敏,今日在魯班節上,表現更是不懼不慌,有大家閨秀的風范,本汗看了甚是喜歡,正好諾顏王子對她也頗為有意……不知貴客可否割愛?”

“哈哈,不必客氣!”紮那大笑著撫向胡須,似是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

趙樽拱手,“大汗好意,鄙人心領!”

“本汗原本還想為貴客保媒,看來……是不必了。”


紮那輕“哦”一聲,似是頗為遺憾。

她眼風斜斜掃向趙樽,似笑非笑。趙十九像是感應到了她眼睛里的“殺傷力”,輕咳一聲,放下手上的酒杯,沉聲道,“回大汗,鄙人家中已有妻室。”

這厮女兒多得了不得啊,動不動就要嫁女兒麼?

夏初七微微一愕。

頓一下,他伸長了脖子,“不知有未婚配?”

紮那大汗爽朗的笑聲一直未絕,他喝得不少,一張老臉上布滿了紅光,在又一杯酒灌下肚皮後,他似是吃得性起,用流利的漢話問趙樽,“貴客雖為行商之人,但舉止風度,非比尋常,自有貴氣在身……本汗識人無數,可以斷言,你定非池中之物,來日必成大器……”

推杯換盞間,不知不覺酒過三巡,時辰已近午夜。

宴席上,你一言,我一語,全是酒話套話,但氣氛很好。

但不管哪一種原因,結果肯定都不會善了。

三杯兩盞下來,她的第六感直覺告訴她,紮那似乎並不知曉趙樽的真實身份。那麼,他特地請趙樽過來,如果不是真心的感謝,便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發現了托婭不雅的“脫衣舉動”與他們有關;二是他看出來了托婭那個神機寶盒的開啟,也是受了他們的指令。

但這個位置,倒很適合她觀察殿內情形。

她以趙樽的丫頭身份入宴,沒有資格落座,只能默默地陪侍在他的身側。

夏初七喉嚨一噎,發現紮那這老頭兒說話,總喜歡在末句重複一遍。

時人看重禮數,受了人的禮,自然會更客氣一些。紮那大汗愉快地令左右侍者把裝著沉香的錫盒收下,粗獷的黑臉上,表情明顯比先前熱絡了許多,“說來貴客到我兀良汗來,還在機遇巧合之下幫了本汗的大忙……原該本汗酬謝貴客才對,如今反倒得了你的禮…汗顏啦,汗顏!”

“哈哈,好說好說。”

趙樽唇角微揚,云淡風輕道,“區區薄禮,不成敬意,大汗莫要嫌棄便好。”

“這般厚禮,本汗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沉香的名貴自不必說,且由于波斯氣候得宜,所產之沉香尤為珍貴,除了向南晏朝廷進貢之外,別處並不可多見,尤其是漠北草原上,這樣的東西更是稀罕物。貴族們喜之,卻不可得之。故而,即便紮那貴為兀良汗的大汗,也不免一喜。

趙樽掃他一眼,接著道,“這一盒是鄙人走南闖北多年,見過的香品最高雅,香味最濃郁的沉香。它產自波斯,原是波斯人給南晏朝廷的貢品,鄙人好不容易托人弄出來的,還望大汗笑納。”

“大汗!”

“多謝大汗盛情款待!”趙樽禮節性的回了禮,抬起寬袖遮住酒杯,一仰頭,杯中盡。然後他看了身側的甲一一眼。甲一得令,點點頭,便恭順地捧上一個覆蓋了錦綢的錫盒,向前幾步,單膝跪地,呈了上去。

她正噙著笑意默默觀察,紮那又高舉起酒杯,朗聲向趙樽道:“兀良汗人極為好客,既是同桌暢飲,貴客不必拘禮了,請盡飲此杯!”

到底是敷衍了事,別有所圖,還是這紮那大汗太會過日子,請客都這般精打細算?

夏初七看來看去,估摸著也就隨便宰了兩只羊在充數。

可今兒晚上的宴會,說它是宴請,席面卻頗為寒酸。

不管什麼宴會,無非是吃吃吃,喝喝喝!

在座的人都是兀良汗的重臣,也都是草原貴族,他們受到的漢化洗禮極重,包括紮那大汗在內,這些人基本都懂得漢語,可以毫無障礙的用漢話與人交流。這會兒,也不知是為了展現兀良汗的誠意,還是為了與趙樽拉近距離,不像在魯班節上他們都使用本民族的語言,而是一概換成了漢語。

“干!”在他的帶動下,全場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列位,干!”

一番虛與委蛇的說辭後,紮那大汗一飲而盡。

趙析尷尬回應著,怕他的身份被拆穿,心虛得都不敢正眼看他。紮那大汗“哈哈”大笑著,掃了一眼殿中眾人,舉起酒杯,對趙樽道:“今日在魯班節上,幸得貴客的香囊解圍,方使拖婭頭痛症緩解,從而得以解開元昭皇太後留下的神機寶盒……本汗感激不盡,感謝不盡啦。”

他長身而起,端起手上精美的酒盞,隔空敬紮那,也友好的向趙析示意一下。

“多謝紮那大汗款待,鄙人有禮了。”

與甯王趙析的緊張和窘迫相比,趙樽的面色平淡如水。

似是沒有想到他們會成為紮那大汗的座上賓,趙析微微一愕,拿杯子的手僵了僵,差一點灑了杯中之酒。不得不說,如今的趙析是典型的一塊夾心餅干,兩頭不討好的人。他原本受命于趙綿澤來到額爾古,沒有想到會被夏初七與趙樽要挾,更沒有想到兀良汗的諾顏便是“死去”的東方青玄……這個時候的他,在漠北得到的秘密太多,反而如坐針氈,生怕與他們扯上關系,又不得不與他們扯上關系,左右都不是人。

若說較為熟悉的人,便只有一個甯王趙析了。

夏初七放眼望去,除了幾個在魯班節上見過的兀良汗官員,並沒有旁的客商在,也沒有她渴望想見到的面孔——她的小十九。

案桌上酒肉齊全,可是到場的賓客卻不多。

偌大的宴殿中,燈火通明。

夏初七與趙樽對視一眼,微笑著踏入了包著黃銅的高高門檻。

看他二人過來,早有身著蒙族袍服的侍女操著漢話過來引路,態度極為恭順。

“二位貴客,里面請。”

這是一種奇怪的心理機制,只要有趙十九在,她便可安心。

輕吐一口濁氣,她心神不由一穩。

他身姿挺拔傲兀,目不斜視,她只掃到了半張冷峻的側顏。

夏初七暗自屏緊一口氣,習慣性抬眼兒看向趙樽。

不出所料,必是一場鴻門宴啊!

有國家元首在的地方,果然戒備森嚴。

夯土的牆邊,來回走動的值守士兵人數頗多。

簷角下的燈籠,散發著白慘慘的光線。

夏初七與趙樽趕到時,行宮的外面,停有好幾輛樣式相近的蒙族馬車。

夜幕下的漠北古城,火光點點,與高遠的蒼穹上空那一顆顆的繁星相映一處,別有一番草原的風情。紮那大汗的行宮離舉行魯班節的廣場不遠,是一處漢式建築,夯土的牆面,軍禦的堡壘,引水的簷溝,一應皆全,若非心知身在漠北,單看這行宮的漢化,一定會以為自家身處中原腹地。

“……莫名其妙,裝高深!”

瞥他一眼,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兒。

“冷!”趙樽攬住她的肩膀,目光幽冷的望向遠處,“這樣的天氣,肯定冷的。”

“趙十九,你覺得冷麼?”她攏了攏衣裳,問他。

草原上早晚溫差大,額爾古的夜風極涼。夏初七坐上一輛蒙族馬車,前往額爾古城里紮那大汗臨時設宴使用的行宮時,只覺得今兒晚上的北風,有一些反常的刺骨,就好像突然季節倒了回去,又成了冬天。

若說還有遺憾,便是她的聽力沒有恢複。有的時候,她也會害怕因此為趙樽增添負擔,不過,她心下雖有擔憂,但趙十九都不介意,反正她臉皮厚,也就裝著不在意了。

從北平府一路往北,她與趙樽兩個幾乎寸步不離,她很享受這種“夫妻同心、其力斷金”的感覺。不論做什麼事,都不再只是她一個人,不論有什麼困難,也都會有另外一個人同她分擔……那心里的美妙滋味兒,難以言表。

隨行的人,除了她之外,只有甲一與鄭二寶兩個。

夏初七換了一身兒衣裳,跟著趙樽出了氈帳。

有紮那大汗請客,行商帳中未備晚膳。

落晚時分,額爾古的天色黑沉了下來。

一個下午,她都在琢磨這一件件詭異的事兒,卻沒有定論。

這個中的貓膩,活生生攪動著夏初七的小心肝。

在額爾古城,知曉趙樽與夏初七真實身份的人除了甯王趙析便只有東方青玄,即便是托婭,也只知夏初七而不知趙樽。那麼,他們從來不曾相識的紮那大汗,為何會“紆尊降貴”地邀請一個南晏商人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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