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話 野人山(3)




雖說革命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幾百萬解放軍離開了農民兄弟的有力支持也照樣玩不轉,但事實上沒人願意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過一輩子,在當時那批年輕人的心中,只有軍人才是最光榮最神聖的職業,既然在國內當不了兵,去越南打仗也是條出路,反正抗槍就是比抗鋤頭強。又尋思兄弟們都是千辛萬苦遠道去支援越南人民解放事業的,沒功勞也有苦勞,而且要說到戰術經驗和戰略理論可是咱們中國人的強項,從古到今打了好幾千年,論資排輩理所當然是老大哥,去了越南那邊怎麼還不得給咱們安排個團長、師長之類的職務。

司馬灰雖然是在北京住了十幾年,也天天到學校上課,但他自小有“文武先生”傳藝授道,受家庭背景的影響很重,不是單一教育模式下形成的思維結構,所以他對夏鐵東今天所說的計劃並非十分認同。不過司馬灰總覺得 “義氣”二字為重,既然羅大海等人都決定要跟夏鐵東去越南參戰,他自然不能落于人後,況且離了“黑屋”,自己也無從投奔,就決定跟隨眾人一同南下。

選擇去越南的人,大多是無家可歸,又覺前途渺茫的右派子女,除了個別一兩個不敢去之外,其余眾人各自留下血書表明心跡,隨後砸鍋賣鐵,湊了些路費,一同離家出走。

夏芹見司馬灰和羅大海果然要跟眾人同行,不禁追悔莫及,在送行的時候,還想勸他們回心轉意。但司馬灰哪里肯聽人勸,他知道夏芹的口風很嚴,不會對外泄露自己這伙人的去向,不必再對她多囑咐什麼了,又想到這如今是去遠鄉異域同美軍作戰,那槍林彈雨可不是鬧著玩的,炮火無情,凶多吉少,萬一做了沙場之魂,這輩子就真回不來了,畢竟故土難離,心中不免有些不舍,恍惚之際,本來想說的話也都忘了。

夏鐵東帶著二十幾個同伴與送行者灑淚而別,悄悄上路,輾轉南行,途中的許多波折磨難,全都不在話下。只說好不容易到達中越邊境,接下來就是混過友誼關,進入了越南境內,一看北越在美國空軍曠日持久的轟炸之下早已滿目瘡痍,更激起了同仇敵愾之意,正要趕到前線去參加戰斗,卻不料壯志未酬,還沒等見到傳說中的美國大兵長什麼樣,就先遇上了北越的公安同志,對方一看這伙人都穿著軍裝,但沒有領章帽徽,便以為是解放軍逃兵跑錯了方向,立刻不問青紅皂白地捉了,由于雙方語言不通,怎麼解釋也解釋不清,先是關了一晚上,轉天就被捆成五花大綁,全部押回了中國。

這伙年輕人在回國之後,先是被審了一通,然後都給直接發配到云南的農場里勞動改造去了。他們到勞改農場後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緬甸那邊也在打仗,而且戰況十分激烈,人腦子都打出狗腦子來了,云南有好多知青都跑過去參加了緬共人民軍,緬共尤其歡迎中國人,甭管是什麼成份,也不問出身高低貴賤,去了立馬就發真家伙,長的短的由你自己挑,彈藥更是敞開了隨便用,雖然沒有飛機導彈,但是反坦克火箭、高射炮、重機槍則是應有盡有,他們還組建了“知青特務營”,這支部隊屢立奇功,威震敵膽。

夏鐵東等人沒在越南打上仗,本就心有不甘,一聽緬甸那邊的情況,立即呆不住了,大伙一合計,覺得農場看守很松,都決定再次潛逃出去,于是從云南偷著離境,泅渡怒江,參加了緬共組織的人民軍。


夏鐵東自從到了緬甸,先後參加了大大小小百十次戰斗,雖然他只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由于自身文化水平比較高,又受國內戰爭電影的多年熏陶,對于戰略戰術層面的理解和認識,可以說是無師自通,作戰格外英勇,自然倍受重用,那些戰友們都稱他是來自中國的“切·格瓦拉”。

司馬灰和羅大海一直跟隨在夏鐵東身邊,在長達數年的血腥戰爭中,經曆了血與火的洗禮,從危機四伏的偵察行軍到艱苦卓絕的野外生存,從陣地上遭遇的槍林彈雨到生還後難以承受的精神壓力,戰爭中的一切恐怖與荒謬,全都不可避免的落到了他們頭上,也早就曆練得能夠獨擋一面了,耐何大勢所趨,緬共部隊在後期作戰中接連失利,人民軍內部矛盾重重,互相牽制,控制的范圍越來越小,已經難成氣候。司馬灰所在的那支部隊,終于被政府軍大隊人馬,團團圍困到了緬北“野人山”外圍的密林里。

當年跟隨夏鐵東一同從國內出去的戰友們,這時候不是陣亡,就是在戰斗中失蹤,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只好撤進山里打起了游擊,夏鐵東也在一次偵察行動中,受傷被俘,隨即遭到活埋的酷刑,至今連尸體都沒能找回來。

游擊隊殘部大約還有四十幾個人,整日疲于奔命,最終退到“野人山”附近,不僅彈盡糧絕,而且每天都有傷亡出現,任憑司馬灰等人的本事再大,此刻也難以扭轉大局。

軍政府將這伙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懸巨賞要他們幾個的人頭,他們雖然不敢冒險進入緬北“野人山”,卻調集重兵封鎖了幾處山口,要將游擊隊活活困死在深山老林里。

“野人山”是個神秘莫測的恐怖區域,那一帶地形極其複雜,原始森林中的植物異常茂密,終年云封霧鎖,不見天日,素有“深山地獄”之稱。由于天氣潮濕悶熱,使得瘟疫蔓延,毒蟲滋生,蚊子、螞蟥、水蛭數量眾多,隨便哪一種,都可以在一瞬間就把活人吸成干尸。相傳密林深處還藏有“飛頭蠻”,更棲息著數十米長的巨蟒,能夠吐霧成云,水里邊還有成群結隊的食人魚出沒,根本無人膽敢接近溪水河流,自古以來,也從沒有誰能活著從山里走出來。司馬灰所在的緬共游擊隊殘部逃到此地,已然陷入了內外交困的“絕境”,不論他們選擇突圍還是逃入深山,最終都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