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衣帶漸寬終不悔 為伊消得人憔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藹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雨霖鈴》

都是浪子吧,古龍和柳永,卻是我喜歡的那種男人。還是很久以前了,BBS上有人說古龍的不是,顧不得牙還沒磨好,爪子還沒削尖呢,立馬跳出來和人掐。原是看金庸小說起家的人,最後卻敗倒在這個五短身材頭大如斗好色貪杯的男人手里。

也是因為看多了古龍筆下那些個浪人風月,秦樓楚館,連帶著愛上了柳永。

一彈劍,曉行夜宿。一句“念去去,千里煙波,暮藹沉沉楚天闊”,讀得完、品不盡的瀟瀟落意盡在里面。古龍好用宋詞,猶好用柳永詞,酒醒闌珊,紅顏薄緣,由浪子而識浪子,命中注定。

那些俠客浪子們醒來常吟的一句“楊柳岸,曉風殘月”,總叫我想起柳永。這一句點染的江湖色,天涯羈客的漂泊感,教人無可救藥地墮入柳詞。

柳永是一個很難定斷的男人。的確有才,才情上達天闕,下至黎民;所做曲詞風傳天下,號稱“楊柳岸邊,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那是個沒有電話,沒有e-mail,沒有電視報紙,沒有媒體炒作的年代,一首好詞的流行,從此處到彼處,必定口耳相傳。一個人的紅,要經過經年累月的積累;還應有貌,混跡于紅香綠玉之間,深獲女心,這柳郎不是潘安、宋玉,起碼也不會長得有礙觀瞻吧。

他的紅,連東坡也羨慕。南宋俞文豹在《吹劍續錄》中記載: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謳,因問:“我詞比柳詞何如?”對曰:“柳郎中詞,只好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公為之絕倒。

能令才大如海的蘇軾起一時雄競之心,柳永之才可見一斑。可惜,獲天下芳心,亦有才名,卻獲不了聖眷。宋仁宗一句“汝自去淺斟低唱,要功名何用”,禦筆四字“且去填詞”,斷送了他的三十功名。從此後他八千里路云和月,不是天涯羈旅,就是勾欄瓦肆,從心底與那廟堂決裂了。

他也不是沒有做過當官的夢。祖父柳崇以儒學名世,父親柳宣先任南唐監察禦史,入宋後為沂州費縣令,後為國子博士,官終工部侍郎。兩位哥哥柳三複、柳三接也都進士及第。所以仍是清嘉的世族子弟,骨子里有清氣仙骨,怎麼能像七仙女墜凡塵一樣,一下子就抽去那根仙骨,墮落人間呢?

他初名柳三變,因為得罪仁宗,後來改名柳永,參加科舉考試,也曾為仕途不順掙紮折騰過,也曾想過走偏門。據傳那首《望海潮》就是為求見孫何而作。柳永與孫何為布衣交,孫官居兩浙轉運使,駐節杭州,門禁甚嚴。柳永功名失意,流浪江湖,欲見孫何而無由,乃作《望海潮》詞,乞相熟的歌妓在宴會上獻唱以達孫何。以柳七之才相求,歌妓當然應允。孫何即日迎柳永飲宴。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那妓人輕舒云板,慢展歌喉,唱的是杭城民康物阜,勝景如畫。詞是絕妙好詞。據羅大經《鶴林玉露》載,此詞流傳至江北,金主完顏亮聞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原來金兵南侵,卻是由柳永的詞而起。若是真的,柳永當是第一個因詞改變時事的詞人了,也不枉他自封“白衣卿相”。然而這是野老鄉談引出來的遐想,在曆史上做不得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