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2節:關于華東軍區海軍(1)

第一章

關于華東軍區海軍

1949年4月23日,人民解放軍橫渡長江一舉攻陷南京,國民黨政府逃遁廣州。

也就是在這一天,江的對岸,華東軍區海軍在江蘇泰州白馬廟宣告成立。12月31日,中央人民政府發表《告前線將士和全國同胞書》指出:“中國人民解放軍和中國人民在1950年的光榮戰斗任務,就是解放台灣、海南島和西藏。”轉年,華東海軍成立一周年之際,一支包括3個艦隊和若干大隊的作戰編隊已初具規模,總體作戰實力超過當時國民黨海軍,時刻准備聽從黨中央的召喚升帆南下,一統國土。

可是,為何後來的歲月里這樣一支浩蕩水師名不見經傳?它去了哪里?那些曾經征戰海疆的將士今又在何方?打開彌漫硝煙的曆史畫卷之前,便于講述,還是有必要追根溯源,話說當年——

1948年的冬天是漫長的,長江上飄過零星雪花。

從東北戰場、華北戰場、淮海戰場敗退下來的國民黨軍隊麇集江南岸。蔣介石此時白發搔更短,引退溪口垂簾聽政。回顧他的從政生涯,這已經是第三次下野了。桂系魁首李宗仁臨危受命登基。不可一世的梟雄們此時早已看到了前景日薄西山,惟抱著一絲僥幸,就是:劃江而治,養精蓄銳,東山再起。

長江的北岸可謂一片飄紅,車轔轔,馬蕭蕭。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從陝北窯洞遷移抵近北平的西柏坡村,目標明確: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

可是,一直拖延到來年春天,局面仍在僵持,兩黨之間的談判放在北平艱難地進行,看不到任何和解的希望……

其實早在1948年初,三大戰役還沒結束毛澤東就在考慮渡江戰役。每次面對作戰圖,他手中的紅色鉛筆總不免戛然止步于宛延而瀉的長江邊。作為一個湖南人,他深知渡江作戰遠非陸上打仗可比,而恰恰這又是手中的一張弱牌:沒有海軍。

他的眼前滑過這些年因為沒有海軍而吃的大大小小的虧——

1945年,抗戰剛結束,國民黨當權者命令八路軍、新四軍等武裝組織原地不動,國民黨軍卻動用海、空力量將80萬裝備精良的正規軍從大後方搶運至東北、華北戰場,僅一個月就完成兵力部署。而共產黨領導下的萬毅、吳克華所部10個團3萬余人接到出發的命令,從山東航渡渤海灣登陸遼東半島,竟耗費一個月之久,造成的被動局面後來花費一年多艱苦作戰才逐漸扭轉。

1946年11月6日,國民黨陸軍第八軍在軍艦飛機掩護下大舉進犯掖縣,艦炮猛轟膠東軍區守軍側翼和後方,造成慘重傷亡。

1948年10月,遼沈戰役激戰正酣,蔣介石為解錦州之圍調11個師組成東進兵團,又以沈陽地區11個師組成西進兵團,實施南北夾擊,向“四野”塔山陣地發起進攻,海軍司令桂永清坐鎮“重慶”號,指揮艦隊以152毫米、120毫米大口徑艦炮支援陸上作戰,在曆史上留下了慘烈的“塔山阻擊戰”一筆。

遼沈戰役尾聲,營口萬余守敵,葫蘆島12個師,面臨圍殲的最後時刻從海上逃生……

滔滔大江,晝夜不息。

古人云:“長江天塹,古來阻隔,虜軍豈能飛渡。”

眼前的戰場,雙方投入兵力近200萬人,沿岸正面戰場寬1800公里,縱深戰場300公里余,可謂繼三大戰役之後死後存亡的關鍵一仗。而這一仗的特殊性則在于,國民黨陸、海、空三軍集結了全部重兵,憑借長江天塹構築了一條立體作戰防線,坐迎沒有一艘艦艇的共產黨軍隊。

縱觀國民黨陸、海、空三軍防線中海軍的實力,眼下依然保持著以往的戰斗力,幾乎沒有損傷,在編4個艦隊,即第一、第二艦隊,江防艦隊和登陸運輸艦隊,以及10個巡防艇隊,總兵力4萬人,擁有各種類型艦船275艘(在編艦數,艦艇總數為428艘),總排水量達20萬噸。對于沒有海軍的人民解放軍來說,占有絕對優勢。這些兵力全都部署在長江中下游一線,其中海防第一艦隊擔任吳淞口至江陰段防務,海防第二艦隊擔任江陰至江西湖口段防務,江防艦隊擔任湖口至湖北宜昌段防務,每個艦隊配備了各種類型艦艇數十艘,每日24小時不分晝夜巡邏在長江南側一線,見到可疑目標立刻開炮擊沉。並以海軍總部直屬巡洋艦“重慶”號鎮守吳淞口外,擔任對外封鎖和對內監視任務。最為致命的是,國民黨軍撤往南岸時擄走所有船只及航渡工具,哪怕是一條小舢板,也不留下。

再看長江北岸人民解放軍戰線,縱有兩萬條船只,卻都是征集自江淮、山東,甚至更遠的遼甯沿海的漁船,既無機械動力,也無航行保障設備。每船上僅能裝載一個步兵班,更是無水戰經驗可談。

由于木帆船滿載步兵,速度更加慢,在航渡中既無相應火力對付江面艦艇,且一旦中彈很容易沉沒(盡管部隊進行了專門的輕武器水上射擊訓練,但攜帶彈藥有限,效果也有限),所以船隊在航渡階段基本上不具備與艦艇對抗的作戰能力,原則上盡量避免戰斗,主要任務在于登陸作戰。很明顯,航渡階段是我軍渡江作戰中的致命弱點,江面國民黨艦艇構成了最大的威脅,我方要做到的,則只有盡力摸清對岸艦艇在江面的活動規律,采取乘隙偷渡和在北岸炮火掩護下全速強渡,以巧制勝。

在探索渡江戰役可能遭遇的風險時,有關作戰部門曾經有過概略的計算。

以第三野戰軍為例,共4個兵團15個軍和一個特種兵縱隊,以第一梯隊展開10個軍,每軍展開兩個師測算,共20個師60個團;以每條帆船載步兵一個班測算,每排需要3條帆船,一個連需要10條,一個營需要40條,一個團需要160條,60個團共需要9600條至一萬條,才能基本滿足第一梯隊的需要。這樣一算,江北岸的兩萬條帆船就不是多,而是不足了。

而“三野”渡江的正面,正對的是國民黨海軍第二艦隊的防區,所轄軍艦20余艘,以每艘艦甲板裝有76?2至100毫米艦炮兩門(平均值),37至40毫米機關炮4門計算;炮艇80余艘,以每艘裝有25或37毫米機關炮一門,12?7或13毫米機關槍一挺計算;若北岸艦隊在船渡中與之遭遇,艦艇可以充分利用其速度,機動性,防彈及其火力等優勢,對帆船進行抵近直接射擊,如在夜間,還可以探照燈照射引導火炮射擊,由于帆船隊形密集、速度慢、火力弱,所以被擊中沉沒的概率相當高。測算結果顯示,第一梯隊在航渡中可能被擊中7500艘左右,占航渡用船百分之七十五,可見之風險。而按照國際戰例評估,登陸戰役中第一梯隊損失超過百分之二十五,航渡即應立刻停止,戰役宣告失敗。

如此看來,水面一役,事關重要,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如若受挫,不僅接下來的滬杭之戰談不上,40余萬南岸陸軍也可趁機獲得喘息之機,鞏固防線,國民黨政府劃江而治的南北對峙局面就有可能成為現實。而人民解放軍南下的步伐則就此一役告失而終止,從而推遲解放全中國的進程。

曆史證明,中國共產黨長期以來深入到國民黨內部的策反行為在關鍵的時刻再一次起到了作用,國民黨第二艦隊司令林遵在渡江戰役前夕聽從了從江對岸過來的共產黨統戰人員勸導,率部起義。導致長江中下游一線國民黨海軍防線全面瓦解,共產黨陸軍百萬雄師挺舟過江成功。從這一點上講,林遵對新中國的解放事業功不可沒。

毛澤東在《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一文中指出:“1949年及1950年,我們應當爭取組成一支能夠使用的空軍及一支能夠保衛沿海、沿江的海軍。”1948年1月8日黨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的《目前形勢和黨在1949年的任務》決議中明確:“1949年及1950年我們應當爭取組成一支能夠使用的空軍,及一支保衛沿海沿江的海軍,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所有的字里行間都滲透出緊迫感,人民必須擁有一支海軍力量。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上初步決定,組建人民空軍的任務交給“四野”。考慮到“三野”下一步承擔著解放東南沿海島嶼和解放台灣的任務,國民黨海軍艦船和人員大多分布在華東,這些船和人是組建海軍不可或缺的因素,國內主要造船廠又分布在上海和華東地區,是建設海軍重要物質基礎,遂將組建海軍的任務交給“三野”。

毛澤東讓華東軍區上報海軍司令員人選,陳毅不假思索地說出張愛萍。很快,毛澤東在呈閱件上簽署了“同意”。他和陳毅一樣欣賞這位能征善戰、氣度儒雅的將軍。

張愛萍,生于1910年,原籍四川達縣羅江口。1925年,正是陳毅帶上他離開巴蜀盆地投身革命。從此,南征北戰,參加了著名的兩萬五千里長征,從一個紅小鬼成長為優秀指揮員,截至他最後一次戰斗負傷,時任解放軍華中軍區副司令員。

張愛萍接到“總前委”命令時正在大連養傷。1946年一場兩淮保衛戰,他在行軍途中頭部負傷,送往蘇聯搶救治療,回國後一直因傷勢未愈沒有重返戰場。此期間,他已經被任命第九兵團司令。在他心中,渡江戰役馬上就打響,這時候召喚他重返前線肯定就是披掛上陣。他馬不停蹄趕到“總前委”所在地,蚌埠郊區的小鎮孫家圩子。不過這一回他失算了,兩天的總前委擴大會上傳達了上級精神,布置了作戰任務。會議結束陳毅留下他,他領到的的軍令不是南下,而是留下來組建海軍。

“可是我連游泳都不會呀!”這是他反應過來第一句話。

陳毅的回答是,曆史逼著我們干,我們只能干,而且非得干好。不過,他從這位愛將臉上看出不同于以往的某種神情。

張愛萍的擔憂不無緣由,就在不久前他剛剛在葫蘆島登上“重慶”號巡洋艦甲板。

這艘巡洋艦前身是英國皇家海軍“震旦”號,1936年編入英國皇家海軍序列,滿載排水量為7500噸,航速18至32節,艦上裝有152毫米雙聯裝主炮3座,100毫米雙聯裝副炮兩座,並配有三聯裝魚雷發射管和深水炸彈投放器等,編制575人,是世界第一流的艦只。抗日戰爭中,日軍攻陷香港,英政府將征用中國海關的6艘緝私艇沉入大海,戰後中國政府要求英國賠償損失,英政府答應以“震旦”號巡洋艦相抵,同時租給中方新型護航驅逐艦“孟狄浦”號,這兩艘軍艦也就是後來國民黨海軍王牌旗艦“重慶”號和“靈甫”號。1949年2月25日,“重慶”號在長江口宣布起義,躲避開國民黨飛機和軍艦的一路圍追堵截,開進山東解放區煙台港。

張愛萍邁進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世界,腳剛一沾甲板,身著全白禮服的哨兵同時鳴哨敬禮。他看見高聳藍天的桅杆上獵獵飄動了彩色信號旗,電自動指揮儀在轉動,主炮炮塔纖塵不染,所有的扶梯、開關、艦鍾、舵輪,銅質機械擦得金光閃閃。接下來,所到之處,訓練有素的陪同艦員操了一口流利的英文海軍用語。參觀結束,他內心久久不能平靜,領教了為什麼世界上稱海軍為“貴族兵種”,深感到未來武器和戰爭的發展趨勢,及一個飽受苦難折磨的民族與外界之間的差距。

“這可是毛主席親自點的將喲。”陳毅手中有一個京劇舞台動作。

“那我就服從命令!”

張愛萍心說:哼,還不是你在耍啥子喲。

“回去就干,先撥一批人給你,有教導師全套機構,‘三野’直屬偵察營,蘇北海防部隊,差不多四五千人馬,還會慢慢調給你。”

張愛萍清楚,主力部隊都去參加渡江戰役了,撥給他的這些人馬都屬于非主力戰斗人員。

泰州,蘇中地區一個縣城,古老的運河在這里流淌千年。

第三野戰軍渡江戰役指揮所設在泰州城南19公里處白馬廟村。相傳這個村名還有些來曆,元代末年,張士誠起義,屯兵此地,坐騎白馬夜間出廄,踐踏莊稼,張士誠聞之,一怒之下,令人將鐵釘揳入馬蹄。當地農民感其紀律嚴明,集資建白馬廟以表尊敬。于是,“白馬廟”名沿襲至今。

張愛萍回到駐地。身邊有限的渡船懼于飛機轟炸全都藏匿進蘆葦蕩,部隊在村邊的灘塗上用鐵鍬挖出一個個船形,人坐在“船”上操練戰法,軍用小鐵鍬便是船槳。看見他們隨著口令整齊劃一的駕舟動作,他眼前又浮現出“重慶”號巍峨的銀灰色艦橋,心里頗不是滋味……

4月20日,南京國民黨政府拒絕在國內和平協定上簽字。

4月21日,毛澤東、朱德下達《向全中國進軍的命令》。

23日午後,南京陷落。

當時,白馬廟第三野戰軍渡江戰役指揮所內,作戰值班員黃勝天接到攻克總統府的電話,禁不住興奮,叫醒了正在休息的“505”號首長(張震的內部代號),呈上電話紀錄。這時,機關黨支部書記過來,悄聲告訴他,中央決定組建海軍,張愛萍需要一名有經驗又靠得住的作戰參謀,領導經過慎重考慮決定派他前往。“你立刻放下手里工作,回去准備一下,找張司令報到。”這是他離開陸軍聽到的最後一個命令。

他趕回駐地,草草收拾了一下,再趕到張愛萍所在指揮室,才發現人家已經出發了。當時,他佇立在這個古典式富戶小院里,周圍磚雕影壁,朱紅色二層小樓燈火通明,傳出發電報的嘀嗒聲。粟裕、張震等人的臉在煤油燈光映襯下都很興奮。

在黃勝天的記憶中,他後來和一名協理員共乘吉普車趕往江邊,一夜里不停地顛簸,吉普車老出故障,總是停下來修理,有一次還差點翻進壕溝。折騰一宿,天亮趕到靖江,張愛萍帶著另外兩輛吉普車已早到,在江邊等著,看見他們很高興,數了數到位的第一批部下,連司機在內一共13人,說:“看來我們的人民海軍只有在路上組建啦,大家立刻上車,咱們去江陰。”

一行人棄車登舟。江上細雨蒙蒙,給疲憊的將士們帶來一絲爽意。路上黃勝天才知道了黨中央的精神,海軍機關設在長江南岸的江陰要塞,而幾天前那里還是國民黨江防艦隊總部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