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9節:關于華東軍區海軍(3)

此時,岸上的張愛萍焦慮倍添。連續不斷的觸雷沉船事件讓他再也坐不住,來到華東軍政委員會訪見馬寅初,提出為了防止商船觸雷事件發生,海軍准備封閉長江口航道,禁止所有船只出入。馬寅初天生固執,理由很簡單,自2月大轟炸以來上海市面上愈加蕭條不景氣。這一次張愛萍沒有退讓,他強調:“由于沒有封閉航道,又連續發生了多起沉船事件,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請馬副主席斟酌。”

會談各執己見,不歡而散。

張愛萍回到機關,繼續召集會議研討有關封閉航道的方案。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華東財政經濟委員會打來電話,提出建議,能否采取部分封堵航道,即對已經測定的雷區采取封閉,其余航道甯肯冒風險通航。

這一建議開辟了新思路,眾人商量後,當即把方案報告周恩來。周恩來很快答複,支持封閉部分長江口航道。張愛萍接到命令,迅速制定三條措施:一、加緊進行掃雷准備,爭取早日掃清航道;二、加強武裝巡邏,嚴禁大型船只進入雷區,並防止敵特進行破壞;三、掃雷期間另辟一條新航道,該航道在長江口南航道以南,水深3.5米,漲潮可達9米,一般船只均可出入,不影響掃雷行動。

這時的長江口,掃雷作業已經進行了10余天。正像孫公飛所擔心,帶出來的掃雷索陸續崩斷3根,惟一的收獲就是撈出一塊飛機殘骸。割刀損傷證明,曾經多次掃中水雷,皆因刀具不是特種鋼材制造,導致雷索沒割斷,掃雷索反遭折毀,飛起來卷上甲板打斷一位艦員的腿,險些出人命。讓孫公飛哭笑不得的還有這些登陸艇雖然都是25噸級,卻產自不同年代,性能、動力多有差異,在統一號令下永遠不能協調一致,不是你快,就是我慢,掃雷現場就像拔河運動會。

這樣,掃雷行動第一步驟在半個月之後匆匆結束。

孫公飛在報告中這樣總結:雖然沒有掃出水雷,但收獲卻是肯定的,一是熟悉了長江口航道和雷區的情況,摸清了水深、流速及雷區的位置;二是對掃雷的組織指揮和掃雷技術進行了一次實踐,找到了經驗教訓;三是通過磨煉,打消一部分同志怕風浪、怕危險的思想顧慮,適應能力得到了鍛煉和提高。

時間轉眼入秋。

這段時間長江口不斷傳來輪船觸雷沉沒的消息。7月24日,中輪“新甯海”號觸雷沉沒;8月16日,英輪“濟南”號觸雷沉沒;8月21日,中輪“捷喜”號觸雷沉沒……

這天,張愛萍正在吳淞碼頭檢查艦艇裝備,值班參謀跑來,說北京打來電話,他趕緊回戰備值班室。話筒里傳來周恩來總理的聲音,詢問長江口掃雷進展情況。他如實彙報,意識到周恩來在日理萬機中把電話直接打到碼頭上,足見其心中擔憂。周恩來告訴他,台灣方面放出狂言:“三五年之內長江口水雷休想排除,中共海軍沒有這個實力。”這簡直比謾罵更帶有侮辱性。

張愛萍放下電話,驅車趕往江南造船所,一路上心急如焚。

到了地方,看見曾國晟干得不錯,4艘改裝的掃雷艦已經下水完成試航,上面整整齊齊安裝了從蘇聯訂購來的MT3切割式掃雷機。幾個蘇聯水雷專家看見張愛萍,臉色都不怎麼好,對于在這些老舊艦艇上安裝蘇聯新式掃雷器具,他們早有異議,對于實戰中可操作性更沒有把握。張愛萍面帶微笑解釋,有些地方實在解釋不通,也沒爭執。他跟蘇聯老大哥打交道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知道他們喜歡頤指氣使,說一不二,而一旦聽了他們的,就得順著他們的工作程序辦,把方案報北京,北京報莫斯科,莫斯科還要請示最高領導,一圈下來黃瓜菜都涼了。他可沒有這個時間,按照他的時間表,他恨不得立刻就把這4艘掃雷艦開到長江口去轟轟烈烈干一場。

頂著各方面壓力,張愛萍緊鑼密鼓地啟動掃雷的第二步驟。恰在這時華東軍區傳來指示:掃雷問題亟待解決,軍區海軍應在短期內完成掃除長江口水雷任務。據此,9月11日,張愛萍、副司令林遵和袁也烈政委聯名簽署了掃雷命令,要求掃雷工作于9月16日開始,10月1日前務必完成。

孫公飛接到命令,緊急召集部下研究方案,加快准備速度。對于已經查明的沉船、暗礁設置了標志。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充實器材設備,安排測量技師和氣象潮汐研究員隨艦指導,切實做到,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空軍也加入進來,加強了對長江口的巡防。上海航政局和水上公安局發出布告,掃雷作業期間禁止國內外各種船只航行。同時,地方有關部門給予大力支持,提供潮汐氣象資料,印制了長江口雷區圖紙。

張愛萍感到領導機關放在南京對指揮戰場不利,干脆把司、政機構搬進上海坐陣指揮。為確保掃雷任務順利完成,9月10日,他先以20艘艦艇封鎖全部水域,對長江口區內外,包括佘山、崇明島進行了水陸清剿。

1950年9月21日,掃雷大幕正式拉開。掃雷編隊由各路艦艇組成:“中111”號登陸艦為指揮艦,“陳集”號步兵登陸艦為布標艦,“古田”等4艘改裝掃雷艦擔負掃雷作業,3艘25噸級登陸艇和一艘炮艇擔任通訊聯絡和爆破救護任務。同時一艘江防艦和一個分隊巡邏艇擔任雷區警戒。

由于有了第一次探掃作鋪墊,掃雷編隊直接抵達長江口南航道中沙浮筒至九段沙燈標之間。雷區被分為甲、乙、丙、丁4個區域,編隊進入雷區後,孫公飛一聲喝令,各艦桅杆升起“實施掃雷”信號旗,采用單艦往返式梯形掃雷隊形展開,雷索定深6.7米。一時間,江面馬達轟鳴,絞車碾轉,紅色魚形浮標掃雷器墜入江心,浮標若巨鯨噴出水柱。

當時在母艦上的掃雷參謀錢驁在後來回憶錄中記錄了大家的緊張心情,他寫道:

駕駛台上忙而有序地工作著,航海員用六分儀測量掃雷浮標的夾角,計算掃雷扇面的寬度;信號員用旗語向母艦報告航速、掃雷寬度;艦長和政委嚴密觀察著岸上、水道的航標,徐家彙教堂的尖頂,橫沙塔標,江亞沉船……一一劃過。大隊長注視著海圖上標明的航線、掃雷預計的寬度,並時時用望遠鏡觀察由掃雷浮標掀起的白色浪跡。

掃雷作業是白天出動,晚上在雷區邊拋錨休息。最初幾天,掃雷艦早出晚歸,仍然一無所獲,孫公飛眼里布滿了血絲,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心里比誰都焦急。望著滿天繁星,有時他會想起另一個人。他的未婚妻半年前就來上海,本來是准備結婚的,但是接受了掃雷任務離多聚少,未婚妻一直被甩在招待所里……

9月24日中午,已經過了吃午飯的時間,孫公飛仍在指揮台上瞪大眼睛注視江面。突然,從“棗莊”艦方向傳來清脆的步槍射擊聲,他興奮地跳起。這是他們事先約定好的暗號,一旦掃除水雷,鳴槍示警。跟著,他看見桅杆上掛起“掃出水雷”的信號旗。

一枚黑色的水雷漂浮在渾濁的江心,在陽光下孤孤零零,閃閃發光。

官兵們發出歡呼,這一刻他們等得實在是太久太久了。徐兵帶領爆破組登上舢板,順流而下,向水雷靠近。他們把舢板放在水雷的左側貼上去,徐兵怕碰撞水雷觸角,遠遠探出身子,繩索小心翼翼穿進水雷吊環,然後放長繩索,在20米的距離上系在舢板尾端,眾人開始“一二!一二!”地朝橫沙島淺灘方向劃去。

赫然一個水雷被擱在沙灘,上面掛了水草。

徐兵對身邊的小邵說:“這是日本‘88’式觸發水雷。”

小邵檢查了一遍,說:“不錯,跟教員在黑板上畫的一樣。”

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徐兵讓小邵在20米開外等著,自己取來工具箱,用扳手擰下水雷的六角形螺絲帽,卸出雷管,剪刀將通六個觸角的電線剪斷,然後才讓小邵過來,小邵看見他已經是滿頭大汗。他們花了很大力氣才卸下雷頂部的蓋子。手電筒光下,雷殼內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長方形的黃色炸藥塊,上面印著“TNTJAPAN”字樣,一塊塊地取出來,共150塊。然後,他們將掏空的水雷抬進舢板。這可是寶貝,既是戰利品,又是教材,拿回去可以好好研究。

當天晚上孫公飛收到華東海軍司令部發來的電報,上面寫著:

旗開得勝,掃除敵雷,望再接再厲,克服困難,團結戰斗。

毫無疑問這極大地鼓舞了掃雷大隊官兵的斗志。接下來,幾乎每天都有好消息傳出。轉眼20個晝夜過去,在共和國一周歲生日來臨之際,掃雷大隊將打通長江口的捷報送往北京。從吳淞口至長江口90公里的茫茫水下,共掃除水雷12枚。

這以後至10月底,掃雷大隊對已探明的雷區又進行了4次清掃,目的是清除可能隱蔽的磁性、音響性水雷。在一個金秋送爽的午後,陳毅又一次把電話打到張愛萍作戰指揮室,說:“愛萍同志呀,我這個市長的位子能坐穩,你可是立了大功!”

他並不知道這位舊將心底始終埋藏了一個情結——

桂永清曾在公開場合嘲諷過華東海軍:“共產黨想建海軍,那是癡人說夢!”張愛萍清楚該采用如何方式回敬對手致命一擊。他心里告誡自己:如果連長江口都出不去,那還建什麼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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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雷爆炸後激起的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