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8節:關于華東軍區海軍(2)

與此同時,張愛萍將掃雷作戰方案遞交華東軍區司令部。

華東財委、華東經政委員會一聽說要封航道掃雷,立刻感到了問題嚴重性,召開緊急會議,會上把張愛萍等人請來,闡明如果要是這樣做等于正中敵人招數,自己扼殺自己。原因是,國內有200多萬噸物資堆在香港等待運來加工送往朝鮮戰場。上海港是全國第一大港,海運占全國海運輸量的百分之九十,封鎖航道不啻于掐斷國民經濟發展的命脈。更為現實的是,身後這座城市里生活著600萬市民,一旦封港,柴米油鹽煤就運不進來,沒有煤原料,電廠也發不出電,沒有電整個城市陷于癱瘓,給本來就不穩定的社會因素雪上加霜。華東軍政委員會副主席馬寅初指出:“就目前來講,上海已經出現經濟滑坡,百貨業有東西賣不出去,機械業幾乎瀕臨崩潰,紡織業的成本超過了賣價,糧價上漲,其余物資也跟著上漲……”所以這一舉動,事關重大。

張愛萍聽罷,心平氣和地講出封鎖航道的理由。中心一點,世界掃雷史上,這是必然手段,只有這樣才可確保過往船只和人員的安全。

陳毅也感到棘手,于是上報中央。周恩來作出決定,暫不封航道,海軍盡快想辦法清除水雷。陳毅接到指示後,打電話給張愛萍,缺少了往日的幽默:“老張呀,愛萍同志呀,你如果不把這個水雷弄掉,我這個上海市長也當不成了。”

張愛萍再次被擠到風口浪尖上,除了頭疼,沒有別的辦法。他硬著頭皮,搶時間,爭速度。落實工作好歹剛開個頭,偏偏這時候又一輪大規模的空襲降臨,重點目標之一,就是江南造船所。

呼嘯的投彈聲和高炮陣地密不透風的對空掃射,終日不絕,黃浦江上硝煙彌漫。

這座滿清時期建造起來的國內最大的造船廠頃刻間一片火海。警報聲過後,硝煙散盡,再看船台上4艘改裝掃雷艦,面目全非,無一完好。曾國晟沮喪地告訴張愛萍,要想達到最初改裝設計水平必須先搶修,時間要無限期拖延。

張愛萍深諳這就是戰爭,戰爭就是給人不斷地出難題,然後不斷地想出破解的辦法。其實,就在炸彈炸在頭頂上那一刻,他已經開始設想下一步的方案。在此之前,他批閱了掃雷大隊呈送上來的“掃雷分探雷和掃雷兩步走”方案,方案里孫公飛建議先進行一次試探性掃雷,調查長江口水域水上、水下的情況,探明雷區,同時邊摸索,邊總結,鍛煉提高艦員的掃雷技術,適應實戰要求,為正式掃雷打下基礎。

張愛萍采納了孫公飛的建議,對原掃雷方案進行調整。一支掃雷編隊迅速成型,包括一艘4000噸級的“山”字號大型坦克登陸艦作為水上指揮基地,配備10艘S型登陸艇實施掃雷。6月19日,一個陰晦的早晨,江面細雨紛紛,掃雷編隊貼著岸邊一側緩緩出發,駛出吳淞口。

111號母艦上,值班參謀徐兵披裹雨衣,在望遠鏡里監視著前方的江面,無線電天線在他身後發出尖厲地呼嘯。江面冷冷清清,只有些小船漂泊。稍遠些地方,航道上已經有3艘巨輪先後沉沒,“下一個輪到誰呢?”他內心里問。

軍艦進入預定錨地。徐兵眼睛依然沒有離開望遠鏡,他在緊張注視的遠方有一個黑點出現,正漸漸近來。漸漸地,黑點化作一條商船。他心的提到嗓子眼兒。商船順著死亡航線緩緩行駛,至銅沙淺灘以南忽然停頓一下,開始搖晃,隨之而來的是沉悶的爆炸聲。徐兵意識到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他沖上指揮台,報告觀察發現的情況。這時,通訊參謀也收到“SOS”求救訊號。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來不及多想,孫公飛立刻拉響救生警報,同時施放小艇,安排救護人員出發。

小艇頂著風雨劇烈顛簸,直插向出事水域。如果在平時,小艇航速可達每小時18海里,可是正值漲潮,又遇風浪,小艇幾乎是原地磕頭,艦員們心急如焚。大約20分鍾,他們發現前方不遠一條救生舢板在風浪里掙紮,上面的人在拼命揮手,時刻會被浪濤吞噬。徐兵迅速操艇靠上去。舢板內十來個海員擠作一團,其中一個操著廣東話哭喊:“大軍同志,我們船上共24人,船長還在上邊!”徐兵聞聽,當即命令軍士長駕駛的2號艇拖帶舢板返回母艦,自己帶1號艇繼續趕往出事地點。

已經傾斜的外輪桅杆上懸掛著一面五星紅旗,分明是一艘為中方雇用的商船。一名船員還在駕駛台上用旗語打出“SOS”呼救信號,同時救生筏落入江中,上面乘載著五六個人,忽而舉上波峰,忽而又跌入浪谷。

徐兵幾次靠幫失敗。最後,救生筏上的人終于抓住拋過來的繩索,小艇靠上去,救下上面人。船長緊抓住徐兵的手熱淚盈眶,喃喃地說:“我們還有人在上面,是機要員,在艙里搶救文件……”

這時,船身已經下沉,舷號“伏虎”兩個大字和一排英文赫然醒目。

突然,傾斜的甲板上出現一個人影,手里提著密碼箱,向這邊揮手,嘴里大聲呼喊,但他僅出現一瞬間,沒有容這邊反應過來,巨大的黑色船體已經轟隆一聲沉沒,船尾桅杆上的巴拿馬國旗閃現一下,被深淵騰起的水霧吞沒。

水霧散盡,什麼都沒有留下……

風小了,雨漸漸停住,萬道金光透過云層照射在長江口,波浪顯得格外地煞白。第一天就這樣過去,雖然沒有掃雷作業,卻上了生動一課,上上下下都憋足一股勁,一定要盡快掃除航道上的水雷,決不讓悲劇再重演。

然而命運就像跟他們開玩笑。第二天一早,10艘登陸艇正待出發,長江口方向又一次發來急促的“SOS”信號,僅僅相隔不到一天,又一艘想趁大潮進入港內的貨輪被炸。孫公飛接到情況後當即停止掃雷,組織人員前往營救。搶救組趕到地方,看到的慘狀幾乎就是頭一天的翻版,船毀人亡。

這一次遭劫的是華僑商船“香山”號。

這是他們出來第二天,張愛萍一直在家候著掃雷進展的消息。這天又沒有掃成雷。

正式掃雷是在出來3天後。是日,雨過天晴,烈日當空,氣溫驟然升高,江面風平浪靜。隱蔽在圓圓沙港汊內的登陸艇呈縱隊駛出港,停泊在掃雷母艦左右兩舷。孫公飛舉起望遠鏡,眺望長江口,似乎不相信眼前的甯靜,總感到又有“SOS”傳來。終于,他下達掃雷命令。一時間,馬達轟鳴,煙霧遮住江面,登陸艇隊呈雙艇探掃梯形編隊展開,覆蓋雷區。

隨著隊形漸漸展開,江水沖擊纜索越拉越緊,繃成一根筆直的長線,他的心也隨之懸起。他知道這些纜索都是假的,之所以“假”,是因為它們不是真正的專用掃雷索。他手里沒有專業掃雷索,任務又迫在眉睫,只好拿兩公分直徑的鋼纜來代替,外表上看它們差不多,但從物理原理要求差距可就大了,他不知道這些鋼纜能不能經受住考驗,因為一旦割刀刮住水雷錨鏈,要把錨鏈割斷是需要相當大的拉力,萬一鋼纜經受不住而崩折,後果不堪設想。

幸好這一上午他們什麼也沒有掃到,掃雷索上只刮了些水草和漂浮物。

下午,國民黨飛機在長江口上空來回盤旋,孫公飛擔心發生意外早早收工,駛回圓圓沙蘆葦蕩中隱蔽。這一夜,茂密的蘆葦蕩擋住江上涼風,艙內燠悶,螃蟹爬上甲板,蚊蚋肆虐,誰都難以入睡。

轉天,每個人都胖了——蚊子叮的。但是精神很好,天一亮就出航,沿著昨天在掃雷區域設定的標杆開始工作。孫公飛心情也不錯,隨著時間過去,部下的戰斗動作越來越靠譜,問題也越來越多地暴露出來。

上午國民黨飛機再次凌空,編隊拉響防空警報。這一次飛機飛得很低,是英國人戰機,銀灰色機徽怪里怪氣閃閃發光。雙方都沒有開火,飛機轉悠了幾圈調頭向長江口外飛去。一艘國民黨軍艦在那里游弋。孫公飛發電報給岸上司令部,不一會兒炮艇大隊出現,高速撲向長江口,跟著傳來槍炮聲,望遠鏡里國民黨軍艦駛向外海。

接下來,天天都有台灣方面的飛機和軍艦護航保駕。掃雷大隊的工作始終沒有進展,艦員們在周而複始過程中普遍陷入煩躁,開始懷疑掃雷的設備和技術,竟然有陸軍人員脫光了膀子跳下江去摸水雷,在他們看來,像排除地雷那樣親手去挖出水雷,要比依賴機器設備更為可靠,結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