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3節:袁世海全傳(13)

上場後,我神氣十足,還記得在表演奉母命出外打雁時唱的西皮散板“辭別母親出窯門”一句,我緩足一口氣,鉚上勁唱“門”字的拖腔,獲得了觀眾的掌聲。戲演到“彈打南來張口雁”時,我一邊唱,一邊抬起左腿將槍別在這腿上,摘弓、掏彈、搭弓、射雁顯得穩當、漂亮、節奏感強,動作都踩在鑼經“大大大大衣大大台”上,台下響起了喝彩之聲。

散戲後,吳老先生一看見我就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頭,說:“好小子,真有你的,頭回上台不僅不慌,該要的還給要下來了(指掌聲、效果)。”隨後他發給我一塊錢的點心錢,我的心簡直樂開了花,拿著錢連跑帶蹦地回了家。

媽媽、姐姐都還沒睡,我笑著跳著進屋里把錢交給了媽媽。媽媽緊緊地把我摟在懷里,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餓了吧?給你留著飯呢!”我興奮得不覺得餓,問媽媽:“您願意讓我學唱戲了嗎?”媽媽說:“不是不讓你學,就是學戲太苦了!”我說:“苦怕什麼?趕明兒我學會唱戲,掙錢都給您……”

父親去世後,母親和我們相依為命,我們幾個孩子就是她生活的目的和希望。她平日舍不得說我一句,什麼都是由著我們的性子干。我從小愛看戲、愛唱戲、想學戲,母親都清楚,但總不太願意讓我學戲,怕的是學戲太苦,還要挨打,又為外行吃戲飯不容易而顧慮重重。但是不學戲能學什麼呢?又很茫然。因此,她一直處在左右為難的矛盾之中。通過這次演出,母親似乎想開了點。

我也想了很多,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登上舞台,我嘗到了在舞台上演戲的滋味——其樂無窮。聽到了觀眾給予鼓勵的掌聲,使我在學戲的一片茫茫的前景中看見了光明和希望。尤其是第二天我到吳先生家去,吳老先生指著我對吳先生說:“昨天綺霞說這孩子挺有起色,以後你多給他下點功夫。”聽了這話,更使我對未來的事業充滿了自信和決心。

四胸懷志寫契入科

我那善良的大姐,性情溫和、沉默寡言。多少年來,她盡全力與母親分擔家務,憐惜弟妹,什麼都盡讓出來給我們。有時飯不夠,她總是同母親你推我讓,不肯再吃。家里的活計,她默默地忙個不停。隨著年歲的增長,考慮的問題就多了,她省吃儉用,由于體質很差,加上憂思愁慮過度勞累,終于得了肺癆。最初,她怕母親著急,忍耐著不願明說。等母親發現了,她已是病入膏肓。請醫生、吃藥沒有錢,可是怎能看著大姐一天天病情加重呢!母親急壞了。聽說有個瞧香的巫婆會請神治病,就借了些錢把她請來。這個巫婆鄉間婦女打扮,滿臉擦著怪粉,她進屋來坐在炕沿上,拿出一件已褪色的舊杏黃長袍穿上,將我和哥哥轟出門外。這樣的新鮮事,我們沒見過,順著門縫往里偷看。只見母親、姐姐跪在地下,大姐仍舊在床上躺著,她已病得坐不起來了。巫婆坐在炕前的破凳子上,又是打哈欠,又是伸懶腰,擠眉弄眼,折騰了一陣,突然半睜眼,怪聲怪氣地喊著:“呂祖爺(呂洞賓)來了!要吃西瓜!”這時正值寒冬臘月,哪里去找西瓜呀?母親連連磕頭,哀求巫婆請神大發慈悲,改一樣別的水果,等大姐病好後,有了西瓜多多供上。最後巫婆轉達神的旨意,有蘋果也將就。母親把家中僅有的二十枚錢交給我,讓我去買蘋果。

冬季蘋果少,價錢貴。為了救活大姐,我跑遍虎坊橋好多水果鋪子,不是沒蘋果,就是嫌錢少不賣,最後才在大柵欄觀音寺把口的一個大水果鋪買了兩個爛蘋果。我想起四大爺說咳嗽吃梨好,又哀求掌櫃饒給我一個小鴨梨,給大姐拿回家去。

巫婆三口兩口吃了蘋果,就去掐大姐的嘴唇上邊(人中穴),說病魔在這兒,跑不了了,臨走時還叨嘮著說是病魔已被神捉走。這當然救不了大姐的性命,可憐大姐只活了十八個春秋,沒過上一天好日子,眼睜睜地被病魔奪走了生命。

大姐的死,對母親打擊太大了。母親總覺得對不住大姐,一天不知哭多少次,掉多少眼淚。大姐是母親的得力幫手,針線活做得又細又快。少了大姐就顯得不太出活,又遇上裁縫鋪的生意不太景氣,活不多。社會上開始時興皮底鞋,有錢人願穿皮底鞋的越來越多,納千層底的活就大大減少。大爺家的馬車行生意倒滿興隆,因照顧我們家的時間太長了,認為我們一家六口是填不滿的坑,想讓我母親改嫁了事。母親執意不肯,經常與和尚四大爺說:“我有五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有點出息,我們就餓不死,我是有指望的。”大爺給我家的錢是有限的。家里的收入一天天減少,我和哥哥一年比一年大了,吃得越來越多,家中開銷日益增大,為大姐借的一筆錢還沒有還,又負了新債,每月都要付利息……窟窿越掏越大,真可說是債台高築。每逢年關,母親是愁上加愁。和尚四大爺、六姑的接濟是杯水車薪,有時送來點錢略解燃眉之急,卻難挽殘局。俗話說:送信的臘八粥,要了命的祭灶神。一過祭灶的臘月二十三之後,討債的就會踢破門檻。母親強忍悲痛,聽他們說著難聽的話,苦苦低聲哀求著,勸走了王掌櫃,又迎進接踵而來的賬房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