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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水紋散去,一圈一圈漫延至無瀾,在歐陽府的生活就是淡而無味的清水,不用記掛過去,不用擔心未來,于是心慢慢沉澱,浸入粘稠的沼澤,悄悄的埋沒至無聲,這個世界誰沒了誰不能活?即便不是心之所向,生活還得繼續。

司徒天涯並無大傷,仗著年輕氣盛,休養沒幾天就追著歐陽筱幽要出力還情。然而在見識到大少爺有多天真後,歐陽筱幽毫不留情的回絕了他的請求。

為此司徒天涯郁悶了很久,他不就是把淵錦閣的雪心小緞當普通綢緞賣了嗎?雖然那是江南三千織娘一個月的心血,那也不用至此認為他是生意白癡吧……他就說那人買貨時總戰戰兢兢的生怕他反悔的樣子……真是沒有商德,欺負他一個外鄉人!

季珂翎對他的抱怨不置可否,笑笑便過。從小嬌貴的少爺,怕是不會對好東西有特別的注意吧……

不過打從被歐陽筱幽踢回來,天涯的生活陷入了一片單調的平靜……嗯……也許還有那麼一點波瀾……

“啊~~~~~~啊……啊!!”

三聲不同一個音階的慘叫自西廂房最邊角的客房爆發,依依楊柳震落一片翠葉,飄飄悠悠跌落泥土,正在掃地的阿三尋聲抬頭,漠然的掃了一眼房門緊閉的客房,複低頭只當沒聽見。

第一天聽到還會關心客人是否安好,第二天開始擔心他遇到了什麼事,第三天猜測這位客人的來曆,第四天……不過再多想像力的人到今天也會完全沒有好奇了……

季珂翎方踏入西廂房院門,慘叫同時到達,聞聲他眉眼微微一彎,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淡笑。

進入客房,果見天涯痛苦的奮戰對襟小衫,一聽見腳步聲立馬警覺的抬頭,瞧清是他的瞬間雙眼迸發燦亮的光芒。

“珂翎珂翎,快來幫我!”

迫不及待的湊到季珂翎身前,他又苦惱又無奈的展示著手指間怎麼都不聽話的絲帶。

“為什麼這里的衣服要這麼多工序!”

季珂翎牽起淡色的唇,認真的接過天涯的痛苦所在。“你是被寵壞了。”

天涯調皮的吐吐舌頭,不好意思的撓頭,“文化不同文化不同!”

季珂翎沒有反駁,他手指靈巧的繞線打結。

他與天涯差不多等高,為他系帶時會稍稍偏頭,梳理整齊的發展露一片光滑肌膚,柔和的側臉便落入司徒天涯的眼底,微微低垂的眼簾半掩總是含著溫柔笑意的眼睛,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司徒天涯喜歡這樣的角度,季珂翎卷翹的睫毛不時顫動,心口就略略一緊,卻說不出的舒服,果然欣賞美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也不枉費他裝了兩個月的生活白癡!物有所值物有所值啊!

“你在想什麼?”早完工的珂翎一抬眼就看到傻傻的天涯,不禁疑惑什麼讓他看的那麼入神。隨著他的視線左瞅右瞄,繞了一圈後最終定在自己身上。“我?”

“啊!”突然從美夢中驚醒的某只小色狼趕緊掩飾的撇開眼神,“沒什麼沒什麼……”

轉了一圈突然反應自己這才真真的欲蓋彌彰,又急急轉回珂翎身上,可惜他已然笑的促狹,“你來了三個月了吧……”

“兩個月二十六天!”天涯狼狽的小小聲反駁,心里暗叫不好。

“真不像二十四歲的人呢……”珂翎狀似無意的感慨,眼神卻十足的了然。

天涯肩膀一垮,果然被發現了……不過一個眼神呐!他怎麼就察覺了!?

季珂翎瞧著他訥訥的表情有趣,禁不住揉了揉他的發頂,“以後別鬧了,筱幽知道會笑你的。”

“他?!”天涯撇撇嘴,“他就會用那張臉欺騙良民!”

“你倒察覺的早,”季珂翎水般平靜的眼波漾開一線亮色,“看來他很喜歡你。”

我才不覺得……天涯暗付,可他不想就這個問題和季珂翎討論——從以前種種事跡表明,他想辨過季珂翎還得二十年的奮斗修煉……


反正已然被拆穿,司徒天涯索性大大方方的盯著季珂翎傻瞧。從眉眼一寸一寸審度。

“我有什麼好看的,看你像盯著寶貝似的。”季珂翎窘迫的別開頭想走,還未脫離怪異的氛圍,天涯的手指輕輕的撫上他的眉。

“明明是溫柔如水的人,為什麼眉型隱著鋒利呢?”

天涯低語,他的表情一瞬變的沉默而專注。

從未見過的天涯……季珂翎怔了怔,笑開,“生就如此,可不由我決定……”

司徒天涯也淡淡的展開一絲淡然的笑,“很漂亮。”

平日天涯多古靈精怪,明明二十四歲的大人了,心性卻如孩童純真,季珂翎總將他當迷路的孩子,等待著歸巢。

可此時的天涯脫離了嬌縱的氣息,優雅而高貴,漠然的撫平了靈動的表情,便似眨眼閱曆了山重水覆的距離。季珂翎一下回憶起他乍到的那股憂郁沉重,是了……他也是有故事的人……是自己被他不展露悲傷的表象迷惑了……

“第一次有人說我漂亮。”他不著聲色的握住不安份的手指,“我以為美麗是形容筱幽那種人的……”

被截斷探索的手指感受到對方手心暖暖的溫度,炎炎夏日里不驕不躁的存在。

天涯猛然反手握緊季珂翎,明眸刷然澄亮,“我想畫你!”

季珂翎一愣,跟不上天涯思維的跳躍有些茫然。然而不待他反應明白,司徒天涯早拉著他橫沖直撞,他被他的強力帶的踉蹌了好幾步,竟不明白他今天怎麼染了一絲瘋狂之氣。

季珂翎不清楚,連司徒家的人也不甚明白,司徒天涯主修文學,副修語言,可他真正的愛好卻在一方三尺的白布。

雖只受過非正式教育,但誰都不能否認他的天賦。見過他畫的人都不禁感慨他的靈感所在,那絕對是沖破迷霧的陽光,一縷即打的人心口發燙。他從未與人提及,悄悄隱瞞著自己的小秘密,只有靈感迸發的瞬間才出人意料的癡迷。許是天才需要更多的與眾不同,這樣的時間也鮮少出現。

季珂翎並不很清楚天涯執著畫他的原因,但他喜歡這個孩子樣的青年,所以初始的訝異過後他欣然應允。

只是……

“天涯……”珂翎抽了抽嘴角,“你……准備用這個畫?”

他指了指從鍋底鏟下的黑渣,聲音滿滿的不可置信。

天涯挽起袖子,鋪展壓平白紙,“沒辦法,我學的是油畫,這里沒有現成工具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試了試並不怎麼白的紙,“宣紙太薄……這已經是我找到的最韌的紙了,但是……”他很無奈的稍一加勁,紙頓時撕兩半。“唉……”

“什麼是油畫?”第一次聽天涯提起不同世界的事,季珂翎難免好奇。

“嗯……也是一種作畫方式,以寫實為主。本來對顏料要求很高,需要能夠不斷覆蓋……可我找不到更好的了……”

天涯一邊抱怨一邊忙的團團轉,季珂翎安靜的倚著石橋,視線越過重重雜物靜靜追隨天涯移動,他自詡君子自不會探人隱私,更不覺發掘人心底深處的秘密有何必要。但對于司徒天涯他卻迷惑了,明明瘦弱又單薄,身體里卻仿佛蘊藏了無窮潛力,下一刻總能爆發出人意料的精力。每日雖笑吟吟,卻被他不經意發現了隱含的憂郁,一如清韻微苦的茶,乍品之下只覺怡人心脾,靜心而品才緩緩察覺唇齒間的澀。

司徒天涯的神秘來自他舉手投足的高貴優雅,季珂翎雖猜測許多均不覺貼切,好奇便漸起。

那份忖度之心油然而生,他若有所悟的眯了眯眼,笑容越發清淡,他的情緒向來平靜,即使心底滿滿疑惑,也能耐著性子等結果揭曉。一如他的人,不溫不火穩重而松弛有度。

那麼……司徒天涯,你能帶給我什麼樣的驚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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