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50)曆時三年的密安犯境之戰經由幾次起落,終于以密安的臣服作為結束。

然而當這極好的消息傳回朝堂之上時,眾多官員確定喜帝沒有露出一點喜意,他只是沉默的靜坐著,心思仿佛早已飄到他方。

隨後而來的消息也沒讓他擁有更多的表情,即使有人在惡意哄抬各地物價,搶奪官糧,隨後又以俠士的身份慷慨分發受苦百姓,擺明與朝廷作對,頗有要推翻朝廷之意。然而如此大事他僅僅淡然的委派了官員去調查,無怒,無喜,但表情中顯露著他已然知道了幕後指使人。

這是喜帝在位十二年第一次失魂落魄,一干大臣都慌了神。

喜帝看在眼里只覺諷刺,更無心寬慰滿朝文武大臣,他現在最常做的就是在素心殿里安靜的憑欄望水,隱約感覺身旁仍有溫柔的人輕聲吟讀奏折,以為一回頭,時光倒流,所有差錯不複存。

可他終究失望。

身後空曠一片,宮女侍衛亦不在。

他終究賭輸了。

以為綾羅香能毀了季珂翎神智,若再加司徒天涯一點刺激便可重新開始。可惜……可惜……人心終難料。

微雨的午後,池塘荷花被洗刷的分外嬌柔,亭亭玉立中清俊與嫵媚並存,喜帝一如既往的沉默著,但是他的眼神卻起了變化。“冷豫。”

冷豫欣長的身形自高高的殿頂輕飄飄落下,他單膝跪地行禮,“屬下在。”

“今個,第幾天了?”

“回陛下,十五天。”不用講明,冷豫已然知道喜帝詢問為何。

“十五天了麼……”喜帝喃喃道,“看來他……終究不肯回來了……”神情浸染一縷失落,卻被他狠狠壓下。“也罷!反正我從未指望一柱小小的迷魂香就能令他轉了心智,否則也不是季珂翎了!”

冷豫沒有回話,只沉默的跪在地上等待喜帝下達命令。他從來都如此安靜,喜帝問什麼回答什麼,此外從不多話。無論喜帝的決定是對是錯,他只執行,哪怕拼了性命。

喜帝習慣了他的無言,也並不需要他的回應,他一個人眺望著澄透的藍天,極其平靜的說,“將這池子,填了。”

這回饒是冷豫也不禁訝然,他錯愕的抬頭,望入一雙不怒生威的虎目中,胸腔一震,快速的低下頭,“是。”

他領命下去,喜帝繼續一個人的靜坐。

無聲無息中,清漣的荷花被悄悄折斷。喜帝默默盯著絕美的風景于視線里一點一點失了風采,反而扯開一抹殘忍的笑。

季珂翎,朕可以以三年之力為你植這一片花海,也能一道命令就毀了它們。你以為朕是誰?若沒有絕對的狠決,朕如何自十二個皇子中登上皇位?!

你們太小瞧朕了。朕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得不到!

綾羅香十五天為期,散了,便只有安神之用。可你知道嗎,綾羅的香氣正是紅綾之毒的引子,你若回來了,司徒天涯服了解藥方有效,可惜你辜負了我……神色間漸見狠色,喜帝手拈一朵嬌嫩的荷花骨朵,手勁加大將其碾落一地,他得意的揚高濃黑的眉,十五天,呵呵,司徒天涯會成什麼樣子呢?我真迫不及待想看了呢!

喜帝莫名開心的反剪雙手大踏步著邁出死寂一般的素心殿,“將這個殿給我封了!”

他大聲下令,平板多日的臉上重現喜意,眾多奴才一見,吊高多日的心終于穩穩落下,竊喜皇帝龍顏大悅下莫不是會有什麼封賞。然而這麼多暗自開心的人里,只有一個人沉了眼神。

冷豫默默的凝望喜帝離開的方向,總是隱藏于眼簾之後的琥珀色的眼珠迎著光線閃動著擔憂,我的陛下啊,難道你仍未從宣德妃被害的陰影中醒過來嗎?不是任何人都必須緊緊抓牢的,現在的你,和九歲的你一樣,仍然沒有學會放棄麼?


幽幽的歎息逸出唇間,還在風中飄散的片刻,冷豫悄無聲息的隱了身影。

歎息,歎誰呢?執著的陛下?抑或不懂放棄的自己?

無論他做了什麼,他都永遠不離不棄。這樣的自己,和小軒兒有何差別呢?

這世間最難懂是情,最苦是情,偏偏最割舍不了的也是情。

在追上喜帝之前冷豫苦苦的想,該結束了。是時候該結束了。

陽光明媚的下午歐陽府上空卻籠罩著濃重的烏云,府內所有仆人都形色忙忙,不斷有年老或年輕的大夫自寄天居匆匆忙忙的來去,可門外守候的三個人臉色卻一直不帶好轉。

自今日上午天涯就開始嘔血,隨後持續不斷的血絲自七竅緩緩溢出。大夫們都知道是紅綾毒發,卻誰也無法醫治。

每當一位大夫進門季珂翎就期待著能有好轉,然而失望卻一次一次凌遲他。若不是筱幽攔著他,他早已回到皇宮以身換藥。筱幽說解藥早已服下,這次突然毒發必然是皇帝欲至天涯于死地,肯定不會再有解藥可轉寰。可他仍然抱有一線希望,哪怕再也見不到天涯,也好過眼睜睜看著他的生命一點一滴的流失而什麼都做不了。他真恨自己為天涯帶來這麼多痛苦!

房間里都是忙碌的大夫,天涯此生最愛的三個男人守在門口被萬火焚心。

慕容云烈一直呆呆的坐在石桌上怔愣的盯著雙手,他依然記得天涯軟到于懷里的情景。不是沒見過血腥的人,卻被他口中的鮮血嚇破了膽。慕容云烈一瞬間幾乎喪失神志,只是呆呆的抱著天涯癱軟的身子一遍一遍的喊他的名字。

他第一次感到這麼害怕,生怕就此失去他。他們只不過才相聚了短短三天,怎麼能這麼輕易的就將他奪走!!雙手狠狠交握,慕容云烈痛苦的舉在額前,他是來自未來的人,然而此刻這麼緊急的竟一點忙也幫不上,他從沒有一刻這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在這一刻,只有歐陽筱幽表現的還算鎮定。

當房間里再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神色凝重的出來之後,他焦急的神情慢慢的恢複平靜,仿佛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反而露出釋然的微笑。

“珂翎,你知道我的祖上並不是常人吧。”

慌亂中的季珂翎聽到這一句不合時宜的問話不由一愣,視線詫異的轉向歐陽筱幽,“是,而你正巧有一點遺傳。”

“不,不是一點。”歐陽筱幽撩了撩散發,尖巧的下頜微微揚高,“自西門若情消失之後,我發現自己的力量每天都在增加,仿佛源源不斷的泉流充斥了我的全身。現在,我可以輕易的摧毀一支軍隊。”

季珂翎沒有說話,他只是深深的凝視著歐陽筱幽,以他對筱幽多年的了解,他不會無緣無故的提起無關的話題。

歐陽筱幽果然沒有辜負他,接著說道,“為了控制這麼大的力量,我曾暗地以動物做過實驗,只要不是已死透的,都能重獲生命。”

了然之光劈過季珂翎焦慮的心間,他驟然撲向歐陽筱幽,“這麼說天涯有救了!”

一聽聞天涯有救慕容云烈也瞬間沖向歐陽筱幽,扳著他的肩陰沉的瞪著他,“既然你有方法,何苦讓他在里面受這麼多苦!!”

歐陽筱幽聞言神色一黯,“我也不願他受苦,可是此處已不易久留,我們須得離開。”

說話的同時他朝室內走去,慕容云烈鐵青著臉跟他進入,看著他風姿綽約的甩開衣袖坐于榻邊,季珂翎吩咐下人將各位大夫統統請出。

原本還擁擠忙碌的房間里頓時寬敞不少,兩個人死死盯著歐陽筱幽,見他眼瞳里點點碎金散開,仿佛流星搖曳著璀璨的痕跡劃過淺色的瞳底,所過之處暈開一片金黃。

歐陽筱幽一瞬間變換出令人懼怕的凌厲之美,極致妍麗的金色之瞳深情的凝望著昏迷的天涯,掌心浮現淡淡光暈。撫摸過天涯青慘的臉,漫溢的血絲頓時止住。


慕容云烈和季珂翎被這一幕驚呆了,他們愕然盯著歐陽筱幽,看他慢慢用白光將天涯環繞,一邊淡淡說,“自從珂翎回來之後我便一直考慮離開後的去處,然而驕傲如我們必不願躲躲藏藏的過活,天下之大卻無我等容身之處,于是我想到了天涯來自異世界的事情。”

當他說到這里時,慕容云烈恍然明白歐陽筱幽的用意。他想憑借自身能力帶他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空間……或者說是時空遷移?!

太瘋狂了!但是……也是唯一的方法!

季珂翎顯然也已明了,他動容的攥緊衣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不用看也知道那兩人的反應,歐陽筱幽展開絕美的笑靨,“可是我對力量的掌控不好,這一次救治天涯怕會耗費許多,這樣就不能即刻起身了。”非是他不願盡力,而是擔憂太多,希望能給天涯更安定的生活,以為皇帝還不曾這麼狠決,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以天涯的性命開玩笑。

他甯願再面對多日的威脅,也不再在門外等待天涯生死一線的消息。

慕容云烈的臉色連著變換幾次,他看歐陽筱幽的目光慢慢變的緩和,甚至有點歉疚方才對他的凶惡,“你放心,我會保證接下來的安全的。”

歐陽筱幽放心的長舒一口氣,周身的白光漸漸變暗,他溫柔的拭過天涯逐漸恢複血色的臉蛋,邪肆的挑一眼慕容云烈,“那就全權交給你了!可別搞砸了!”金色光芒漸漸淡去,季珂翎才察覺筱幽不正常的臉色,他的臉蒼白不已,卻還有心情挑釁慕容云烈,慕容嚴厲的一瞪,他卻漸漸失了笑容,“不要瞪我……我是真的……堅持不住了……”

話音未落,他一頭栽倒,失去意識。

歐陽府一下多出來兩個病號。

歐陽筱幽陷入昏迷之後周身便散發柔和的金色光暈,將他嚴嚴實實的包裹仿佛療傷,明晰內情的慕容云烈和季珂翎自然知道這是他恢複能量的過程,但被其他人看到可就不好解釋了。于是歐陽筱幽被送入到定馨閣密室中,每日由季珂翎專職負責。

令人不解的是紅綾毒盡解的天涯卻仍然不見清醒。每日每日的補湯灌下去沒有一點反應,慕容云烈的臉色一直烏云密布,嚇的一干仆人各個膽戰心驚,整個府宅沉悶好似陰霾的天氣,潮濕又陰郁。

好在喜帝這陣子沒有發難,生活平靜的如同一鍋白水,只是慕容云烈深知身居高位者的心態,越平靜背後的災難越大,他一點也不敢放松,隨身帶來的二十一個死士分兩撥不間斷輪換巡邏。天涯身邊更有南宮小隨守衛,所有能考慮到的危險因素他統統安排妥當,這樣的防范幾可媲美皇宮內苑,但慕容云烈就是不安,打仗幾年鍛煉出的直覺敏感的觸動了心底神經,尤其當他凝視著天涯仿如沉睡的平靜容顏時,這樣的懷疑更如石墜湖泊,漣漪持續擴散。

事實證明了他的不安。

歐陽府西南角堆放的是商鋪存貨,天干氣燥的七月,即使是夜晚一點星火也能引起大火。

不知是誰發現的異樣,救火的呼聲響徹整個府宅上空,歐陽府很快陷入一片混亂。眾多仆人喧鬧著趕去救火,吵雜擾亂了甯靜的夜,也吵醒了未眠之人。

慕容云烈打開南邊的窗戶,黑沉沉的夜里豔紅的火苗轟然沖向天空,仆人們驚慌的呼喊紛亂而吵鬧,傳遞至寄天居吵的人心煩。坐在床榻的季珂翎聞聲抬頭望他,澄黑的眸子透露淡淡的堅定,緊握天涯的手不由自主收緊,兩個人心知肚明火災不會無緣無故發生,他呆在這里只會增加天涯的危險性,所以他安靜的起身,在慕容云烈還未示意之下就自動的離開,按他的指揮轉移地點。

慕容云烈沉著鎮定的迅速指派一番,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然而正當他以為萬事妥當時,一串淒厲的慘叫由不遠處劃破天空。銳利的目光一閃,他確定……那是季珂翎剛剛離開的方向。

心里不禁發緊,他下意識沖到門口,正巧一名奴仆跌跌撞撞的沖進院落,喉嚨里恐懼的嘶吼著,“……殺……殺人了……”

話未說完,透亮的長劍下一秒穿透他胸腔,自前胸透出鐵青的劍尖。

聲音戛然而止,鮮血髒汙的臉上瞪大的眼透露濃濃的懼意,終于慢慢失去生命光彩……饒是慕容云烈也不禁駭然倒退一步。

踢開死尸,一個蒙面黑衣人持劍而立。看到慕容出現二話不說舉劍刺來。

慕容云烈原地打轉逼過一刺,順手抄起一個小圓凳砸去,黑衣人輕松閃開,圓凳砸上後面的牆壁發出“嘣”的爆裂聲。


黑衣人借力刺出第二劍,還未到達慕容近前打斜突然飛出一道暗光,他疾速格開,卻仍被暗器上的勁力逼退兩步。

“領主,恕屬下來遲。”

南宮小隨影子般閃到慕容身前,手持彎月刀橫架胸前。

即使剛面對凶險,慕容仍一副安然悠閑,“無礙。”

短短幾句交談,小隨與黑衣人交戰一處。

十幾招下來慕容云烈判斷南宮小隨能力有余,才安心步進內室。

外界的吵鬧並未驚醒床榻上的人,他仍安詳的沉睡,呼吸均勻,密黑的睫毛偶爾微顫,讓他總以為下一秒就會打開,露出晶瑩的瞳眸。

可惜……他總是失望……

暗自輕歎一聲,他沉思片刻,終于放棄般開口,“紮納留下,其余人務必尋到季珂翎。”

表面僅有兩人的臥室突然傳來幾聲低啞的回應,不易察覺的幾道黑影迅速消失。

慕容云烈輕柔撫摸天涯柔嫩的臉頰,喃喃自語,“我若不顧他死活,你必然惱我吧……”

可回應他的只是尖銳的血液噴濺聲。

南宮小隨的嘶吼穿透牆壁,動搖了他的鎮定,“領主,快帶天涯走!”

慕容云烈驚愕回頭,大開的門外數十黑衣人連番進攻死守門口的南宮小隨,而他……顯然已經不支。

圈套!慕容猛然站起,就在他還反應不及時,房頂突然碎裂,三四個黑衣人破頂而下,一片灰塵中立時朝他進攻,招招斃命。

慕容云烈反手抽出佩劍格開第一輪進攻,雖然他功力淺薄,所幸房間局限太大,暫時也能應付,只是紮納半天也沒動靜,心下明了他已被暗殺,不由一陣心寒。

原來他們的目標一開始就是天涯!

又逼退幾輪圍攻,慕容身上多了數道傷痕,鮮血殷紅了衣衫,但他仍然鎮定自若,應對有神,深邃的眉眼肅殺之氣震撼暗殺者,他們竟一時不敢大肆進攻。

心里明白再如此下去必死無疑,他想抽身發射煙花信號,然而一分神的刹那一劍斜斜劈下,自他左肩胛斜劈至右臀,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血光四濺。

慕容撲到前忍痛拉開信號,絢麗的焰火咻一聲直沖深沉的暗夜,瞬間照亮整個歐陽府上空。

他欣慰的望著豔紅的火花,仿佛看到了希望,心里歡喜升起,伴隨一股腥甜噴出,他重重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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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楓話,雖然大家才說偶不再虐了,我就把烈烈給傷了……我是罪人……誠懇的懺悔ING^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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