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章 墮天使——降臨

偶然遇見的桐生先生,大概是在國外出生的吧。所以有著超~長的名字,又因為回到了日本所以才又有日本專用的「桐生一」這個名字。

這就是我的名推理。

因為我完全記不住超長的那串名字,所以就稱呼他桐生先生了。

「桐生先生的煩惱跟那個眼罩有關嗎?」

總之我開口問道。桐生先生則是「……嗯」,一臉憂郁地點點頭。

「因為使用太多被禁止的力量,讓負擔累積過多了些。現在雖然沒什麼大事,但或許總有一天會因此失去光明……」

「原來如此,是眼睛疲勞啊~」

「眼、眼睛疲勞……不、嗯、這個、算是沒說錯、嗎……?」

「眼睛疲勞的時候啊,就用冷毛巾跟熱毛巾交互敷在眼睛上就可以羅。讓血管收縮又舒張,就能讓血液循環變好呢。」

我說出對我來說是很了不起的小知識,但桐生先生的表情還是很奇妙。

然後我從他的外套口袋中看見一張白色的紙。正當我想那是什麼的時候,就看見那是從醫生那邊收到的掛號收據。上頭寫著「佐佐木眼科」。

「……哎呀!不、這個不是我的!這是朋友的啦!」

桐生先生察覺我的視線後,就慌張地把掛號收據收好。

「你的眼睛……狀況差到要去醫院了嗎?」

「不、不是……這個禁忌之眼以現代的醫療是……啊~夠了,真是麻煩。嗯,對啊,就是啊~有點過頭了啊~至少要靜養三天才行啊……」

他像是放棄地歎了口氣,略微自暴自棄地說道。

「吶,小姐。如果你被醫生說『你的體質跟隱形眼鏡不合,最好還是減少配戴隱形眼鏡為妙。如果是用來矯正視力也就罷了,但你只是為了看起來帥氣才戴彩色隱形眼鏡的吧?』你會怎麼做?」

「嗯?只要別戴隱形眼鏡不就好了嗎?」

「……說的也是喔。」

桐生先生失望地垂下肩膀。

「不,可是啊……紅眼是我的特征啊,異色瞳或金銀雙瞳是我永遠的憧憬啊……不過醫生都這麼說了,也只能停止了吧……眼睛腫起來很痛的啊……」

桐生先生表情認真地在煩惱。雖然我不是很懂他在說些什麼,但總覺得那是很無關緊要的煩惱。

「……你一定覺得這是個無關緊要的煩惱對吧?」

他直直地瞪視著我。我慌忙地表示「不、不不,我覺得這是非常崇高的煩惱」而搖著頭。

「沒關系啦~人類就是這種生物啊。」

桐生先生卻一臉無趣地道。

「反正別人的煩惱不管到哪里都還是別人的。其他人的煩惱怎麼看都是無關緊要,但卻覺得自己的煩惱是特別的——明明是這樣的生物,人類卻又有想與他人共享煩惱的傾向。」

這個……他突然間在說些什麼?桐生先生完全無視于我的存在,只是一個人獨自地繼續說道。

「人類非常害怕自己會被團體所排擠啊,可是又不想讓自己埋沒在團體之中。一邊祈求能成為獨一無二的自己,同時又希望能被大多數人接受。把這種矛盾下意識地放著不管,毫不在乎又半途而廢的群眾性動物——就是人類。」

「…………」

我越來越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了。我的這個想法大概是表露在臉上了,桐生先生「簡單說」地進入結論部分。

「不管是誰都會想要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可是卻又會忘記這一點而誤會自己與其他人都是同一種生物,人類都有這種傾向。所以在這里就會產生『摩擦』。在現代社會中人際關系所帶來的煩惱,幾乎都是從這個摩擦衍生出來的。」

摩擦。

我還是一樣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但只有這個名詞在我內心回蕩。

我所感受到的,難道就是這個「摩擦」嗎?

「不管是誰都不明白啊,每個人都是獨自的生物啊,用人『類』這種說法來統稱實在是愚蠢之舉。」

「…………」

「好啦——」

桐生先生突然望向我。

用他那沒被眼罩遮住的漆黑瞳孔。

「話說回來,小姐,你是自己的煩惱被矮化說成很平凡就會感到安心的類型?還是會因此受到打擊的類型?」

這聽起來就像是「接下來就來解決你的煩惱吧」的宣言。

事實上——也是這樣。



『喂,安藤?怎麼了?這種時間打來。』

「燈代,鳩子有去你那嗎?」

『鳩子?不,她沒有來……怎麼了嗎?』

「這樣啊,抱歉打擾了。」

『等、等一下啊!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嗎?』

「鳩子不見了,只是這樣。」

『啥!等一下,這是怎樣啊?你說她不見是——』

我掛斷電話。

鳩子會在燈代家的可能性極低。因為燈代家在得搭電車才能到的地方,鳩子現在並沒有帶錢包在身上。她把書包跟錢包都放在我家,就這樣跑了出去。

所以鳩子不可能使用大眾交通工具。可是即使如此,鳩子步行到燈代家的可能性也不全為零,為了以防萬一才打了個電話問問,結果是沒有意義的舉動。

我雖然也有聯絡彩弓社長跟千冬妹妹,但結果是一樣的。

我也有找鳩子可能會拜托的友人問過,可是全部都落空了。

「真棘手啊……」

我靠著身旁的電線杆,疲勞卻一口氣湧了上來,讓我蹲到柏油路上。平常的運動不足到現在就嘗到苦果了。

「……果然是這樣啊。為了拯救世界,比起思考招式名或能力名,跑步或伏地挺身才是應該要做的事啊。」

雖然現在講就只是個馬後炮。

果然還是回家等待鳩子主動聯絡比較好吧。或許再過一小時她就會突然回來也說不定。

我打給鳩子的朋友們,也有聽到這樣的建議。「沒事的,鳩子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見的時間是三小時左右?那還算不上是失蹤喔。」類似這種混雜著失笑約回答。

可是我卻無法這麼樂觀的思考。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個宛如慘叫的大吼,一直在我腦中回響。

隨著時間經過,在我內心深處膨脹成近似恐怖的感情。有種鳩子會就這樣離開去別處的感覺。

危機感與焦躁感,再加上使命感催促著我,我再次站起身。

「棘手的話……那就用腳吧。」

所以——我跑了起來。

跑吧。

疾跑吧美樂斯。

「………………咕啊啊。」

在街上到處跑來跑去,體力已經逼近界限的我,摔了個像是搞笑一般的盛大跟斗。還好不是摔在柏油路上,而是摔在河岸旁的防波堤上。不用擔心被車子輾過,傷勢也比較輕一點。

但是制服外套跟褲子都還是磨破了,膝蓋跟手掌也滲出血來。

「可惡……站不起來了。」

因為拚命跑來跑去的關系,我的生命值已經完全歸零了。

「……到底跑哪去了啊,鳩子那家伙。」

都已經找成這樣了,還是沒找到她——讓我一瞬間閃過最糟糕的想像。冷靜點、冷靜點啊,從剛才我就一直往不好的方向去思考。或許她是在某個地方睡著了吧,或者是跟偶然認識的人愉快地聊天吧。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的胸口——會如此騷動不已。

「……啊,這樣啊。」

我趴在地面上思考了一會兒,總算察覺了這股謎般的焦躁感是怎麼回事。

因為是第一次。

鳩子不在我身邊的情況,這還是第一次,所以我感到焦躁。當然就算是青梅竹馬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但鳩子一直都在我的身旁,讓我擅自認定了她一直都會是我的同伴。

鳩子跟我會一直像家人一樣生活下去。

所以——被她那樣單方面拒絕,就讓我開始害怕鳩子會不會再也不回來了。

「……不去找她不行。」


我使盡全力站起身,整個人像是稍微一放松就會垮下來一樣。

我踏出一步——兢在此時。

「安藤!」

我聽見熟悉的聲音。我抬起頭仔細一瞧,燈代與彩弓社長正往這邊跑來。

「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

「什麼怎麼會在這啊,肯定是接到你的電話覺得擔心才來的啊!」

不,我的意思是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里——啊,對喔,這麼說來,這邊是往燈代家的路啊。

不知道是燈代還是彩弓社長說要過來的——

「……因為擔心鳩子才來的啦。」

「不光是這樣,我們也很擔心安藤同學喔。你看看你,這什麼慘狀啊……」

彩弓社長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伸手碰觸我。《始原》。光是這樣,我的傷就全治好了,破掉的制服也恢複原樣。

「安藤,沒事吧……?」

燈代擔心地說道,我應了聲「嗯」點點頭。其實根本不是沒事,我只是硬裝出來的。

「把芬里爾放在家里真是太失敗了……要是有那家伙在,就不會消耗這麼多體力了。」

「芬里爾……?」

「做為我主要移動手段的宿命愛機。在這個世界或許是被稱為腳踏車吧。」

「……幫腳踏車取名,這是新手中的新手中二才會做的事,讓我連吐槽都懶了。」

她們兩人能來,老實說真是謝天謝地,現在無論如何都需要人手啊。

「那,我往那邊找……你們兩個就——」

我邊走邊發出指示,但說到一半就摔倒了。雖然傷勢全治好了,不過減少的體力並沒有恢複。

「等等……你這樣真的沒事嗎?臉色……很糟糕喔。」

「……別管我,我沒事。」

我再次站起身,打算跨出步伐時。

「你、你等一下啦。」

就被燈代抓住肩膀制止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鳩子會不見?為什麼你要這麼拚命去找她?這些事我們根本不明白啊,你先好好說明清楚。」

燈代眼神堅定地望著我,那視線認真到讓我發痛。我有種無處可逃的感覺,讓我像是垮下般地蹲坐在地。

「……沒有自覺的善意比起有自覺的惡意還要可怕多了啊。」

話語自然地從我口中流瀉出去。雖然是自言自語,但被她們聽見也沒關系,反正這只是自暴自棄下說出的話而已。

「沒有比把自己的行為誤會成是為了他人好的家伙更惡劣的人了。像在KTV里對不想唱歌的人說『一起來唱歌嘛』的家伙。明明沒人拜托他卻說『我教你功課吧』自我宣傳頭腦聰明的家伙。聽起來像是為了孩子好但根本都只是在炫耀的雙親跟親戚……」

我邊說著「還有」邊低下頭,因為實在太過羞恥,讓我根本抬不起頭。

「還有……把自己的興趣強壓給別人的家伙……」

「…………」

「……我啊,從以前就推薦給鳩子很多東西,漫畫啊輕小說之類的。當然不光只有推薦,我想出來的理論、設定、能力跟別名……我一直都會把這些說給鳩子聽。」

因為我有中二病啊。

我自虐地、難得自虐地——說道。

「我希望我覺得很帥氣的東西,鳩子也會覺得很帥氣。我想要分享我的喜悅。我真的……只是這麼認為的。」

一絲惡意也沒有,發自善意的行為。

卻是極為惡劣的、發自善意的行為。

「所以——我是不是一直給鳩子帶來麻煩啊……她是不是為了我而勉強自己,心中其實一直很郁悶啊……」

眼眶發熱。好像略微松懈的話,眼淚就會奪眶而出。我將頭更往下垂了下去,為了不讓她們兩個看見。

「……我以為鳩子她一定對我的話左耳進右耳出的……但卻不是這樣……」

那個宛如慘叫般的大吼在我腦中回響無數次。在鳩子的大喊中,出現了非常多我告訴她的用語與名詞。

「鳩子比我想像的還要認真,她一直都是這麼真心地對待我……可是我卻……」

我們——一直都搭錯線了。

沒有察覺這一點,持續地以錯誤的方式相處下去。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好幾年。

「……鳩子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痛苦啊……?」

「……你這沒用的混蛋!」

被甩巴掌了。

燈代狠狠地往我臉上招呼。

她沒有使用《永遠》,而是燈代用本身的力氣甩出的普通巴掌。但這巴掌卻重得不得了,有著不下于踢擊的威力。威力大到當不成喜劇作品中的誇飾手法。

蹲坐的我就這樣被打倒在地。臉頰傳來抽痛,因為太過訝異所以根本反應不過來。原本在眼眶打轉的眼淚全部都收了回去。

「別說這種丟人現眼的話啊!」

她語氣嚴厲地對跌在地上的我說道。

「鳩子會對這種事感到痛苦?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啊!」

我「唰」地抬起頭,燈代眼神炙熱地望向我。

「鳩子一直都很開心啊!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她不總是都會露出笑容的嘛!你跟鳩子的感情好到讓人看了就不爽啊!要說那個笑容是裝出來的,我可不這麼認為啊!」

——我就直說了吧,那感覺很差啊。

相模是這樣看我們的。但燈代好像不是這麼認為的。

我無法判斷哪邊的意見才是正確的。或許雙方都錯了也說不定。

不過要說到我想相信哪邊——想要依靠哪邊,我也說不出口。

「鳩子對你來說很重要吧!就算跑來跑去跑到全身都破破爛爛的也還是想著鳩子對吧!既然這樣——那就相信鳩子啊!鳩子是不可能會討厭你的!」

燈代瞪著我,像烈炎一樣地猛烈抨擊。那聲音極度激動——卻又很溫柔。

「別擅自決定鳩子的心情!別因為臆測程度的事情就自己在那邊喪氣啦,這樣很娘耶!我可不想看到你在那邊抽抽噎噎地哭泣啦!」

然後,燈代在我面前蹲下。用拳頭敲了敲我的胸口,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

「振作一點啊。你可是——基爾帝亞·真·咒雷啊。」

「——顆顆。」

我笑了。不是嘲笑也不是嗤笑。

燈代說出的台詞——對我來說沒有比這個更棒的激勵了。比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所有言語更能振奮我的靈魂!

「哼,你說誰在哭了?在盡頭之街被稱為『人間失格』而被人厭惡畏懼的我,怎麼可能會有人類一般的感情存在啊?」

我將手抵住膝蓋站起身。

我露出大膽無畏的笑容「顆顆」笑著,燈代也配合著我「哼」地微微笑著。

「現在氣氛正熱啊,你們別來插手——」

我的膝蓋一軟。

彩弓社長不知何時繞到我的背後,往我的膝窩招呼了一記。體力已經瀕臨界限的我,又再次華麗地跌了個狗吃屎。

喂,等一下啦,我好不容易才站起身的耶!

再說我到底是要站起來又摔倒幾次啦!

「問題一件都沒解決喔,鳩子同學現在在哪依然不明。既然安藤同學都已經找到這個地步了卻還找不到,那現在就算我跟燈代同學幫忙尋找,我想找到的機率也不會因此提高。」

「彩弓社長……聯絡警方是不是比較好啊?」

燈代提出提議,彩弓社長卻搖搖頭。

「他們不會受理的。女高中生下落不明……要過幾天才會受理,但鳩子同學不見也才不到五小時。」

「是喔,說得也是啦……」

「乖乖等待才是上上策吧——不過。」

彩弓社長在此停住話語,俯視著拚命想站起身的我。

「這里有個坐立不安的男人在,所以也不能這麼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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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明白嘛。」

我使盡全力再次站起來並說道。

「我想要尊重安藤同學的心情,我也想要盡早找到鳩子同學。不過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去尋找並不是件好事……」

對話到此中斷。彩弓社長跟燈代都一副為難的表情在思考。我也用冷卻下來的頭臘冷靜地想想。

該怎麼辦才好,快想、快想啊。

「……要是我們之中有人擁有類似千里眼的異能就好了……」

「執著于不存在的東西,什麼都開始不了喔,燈代同學。」

彩弓社長平靜地回答燈代的抱怨。

很可惜地,我們所擁有的異能中,並沒有能用來找人的能力。

就算是神等級的能力,也無法找到一位女孩子——

「——啊!」

等一下。

異能、異能嗎?

「……顆顆,哈哈哈哈。」

我不由得笑了出聲。她們都往我這兒看來,但我毫不在意地繼續大笑。因為這實在太好笑了。

「顆顆顆,我也真是的,這麼簡單的事情居然都沒發現。」

不是有嘛。

沒什麼了不起的、極為平常的解決方法。

這可是世界上隨處可見、普通到不行的情況啊。

這發展根本是正統中的正統。

簡直是一點都不引人注目、簡單過頭了的答案。

「安藤……?」「安藤同學?」

兩人都用奇異的眼神注視著我。

我則是——將右手朝前伸出。



「從結論來說,小姐抱持的煩惱,其真正身分——只是罪惡感啊。」

在聽我從頭說完一遍後,桐生先生像是不痛不癢地直接說道。

這個人很會傾聽別人說話啊……不,是很擅長把人的心事給引出來,我在不知不覺間把所有事都跟他說了。

是個很單方面的對談。

覺。

「罪惡感嗎……?」

「嗯。小姐你——因為青梅竹馬的男生發言與行動都太過奇特我都跟不上啦,受不了他老是把自己的興趣強壓給我啦,稍微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嘛你這笨蛋男——你根本沒有這麼想。」

「…………一

「你應該不希望你的青梅竹馬改變吧?」

「這個——」

沒有錯。

阿壽是個讓人搞不清楚、意義不明到讓人厭惡的男人。

可是,這是為什麼?

我自己連一絲一毫——想要阿壽改變的想法都沒有。

我打從心底希望,他能夠就這樣一直維持下去。

「小姐你只是對無法理解青梅竹馬的自己感到丟臉而已。你對『無法理解他。這點感到內疚。真是的,你還真是個不得了的大好人啊。你可是擁有現在難得一見、自我奉獻的精神啊——櫛川鳩子小姐。」

有種什麼東西掉落的感覺。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雖然有點不悅,也有點嫉妒明白「中二」是什麼的大家,但最主要的是——

——你果然看不懂啊……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啦。

那時阿壽悲傷的笑容,一直殘留在我心底。

所以我一直抱持著罪惡感。

照這樣說的話,今天我那樣對阿壽生氣,或許就只是因為不開心吧。

跟不擅長念書的小孩子一樣,只是因為看不懂問題在要任性而已。

「不需要把自己想得跟他人一樣,也別把他人想得跟自己一樣。不管是誰都是抱持著煩惱在生活的。從這方面來說,小姐你的煩惱可是非常普通的煩惱啊。」

桐生先生這麼說道,像是觀察一樣地直視著我。事實上他就是在觀察我吧。他在確認他以優越態度說出的那些話,是否有讓我感到安心或受到打擊。

老實說——我既感到安心又受到打擊。

認為普通很好,反過來想就是想追求平穩的事物。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剛才說的「一邊祈求能成為獨一無二的自己,同時又希望能被大多數人接受」意思啊,我現在能體會到了。

「能解決這個煩惱的方法有很鄉……這次就用簡單點的。」

「簡、簡單的……?」我嚇了一跳。

「小姐不明白什麼是『中二』對吧?既然這樣,那就簡單了。」

桐生先生干脆地說道。

「不去明白也可以。」

我歪著頭,聽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明白也沒關系,你也沒必要為了『不明白』這點而有罪惡感。小姐就跟以前一樣,當個什麼都不明白的人就好了。」

「可、可是,這樣子——」

「總有一天會被青梅竹馬拋棄,對吧?」

我的話被搶先說了出來,讓我倒抽口氣。桐生先生露出愉悅的笑容。

「哎呀哎呀,小姐看起來神經很粗實際上卻意外地纖細,看起來很愛幻想實際上卻意外地現實啊——吶,話說回來,『不明白』這點,本身有什麼錯嗎?」

「……這、這個……比起不明白,還是明自來得好吧。」

「是嗎?跟『中二』有關的話,可不全是這樣喔?」

桐生先生用瞹昧的言語轉移話題,繼續說出拗口的話語。

「『中二』是個非常複雜又纖細的概念啊。因為融合了多種多樣的要素,導致整體形象太過朦朧而無法掌握其全貌啊。所以這世界上當然會有無法理解中二的人存在羅。」

桐生先生補上一句「就像小姐一樣」,我不由得低下頭。

「可是,這不見得是壞事。」

「……是、是這樣嗎?」

「中二病患者會尋求他人的理解。大概就是『認同這麼了不起的我吧,你們這些愚民』這種感覺。不過與這種心態同等的——他們也不想被人理解。」

既尋求理解、又不想被理解?

嗯?

這不是很矛盾嗎?

「對,很矛盾。這又是一個無法解決的矛盾啊。」

「無法解決的矛盾……」

「就是無盡悖論啊(Endless Paradox)。」

桐生先生露出意義深遠的笑容說道。Endless Paradox,好像曾在哪兒聽過,但我想不起來。

「尋求『與世人不同的我好帥~』的中二病患者,是不能這麼簡單就被理解的。如果有一萬人以上能明白他的想法,那這人就已經不算是中二了。與想被理解同等程度地——不想被理解。只有在被他人否定時才會產生的憂郁孤獨感,有時會轉變成無法取代的強烈幸福感。」

桐生先生像是在對小孩子說話一般,「所以說羅」地接了下去。

「小姐你的存在——完全無法理解『中二』的小姐,對青梅竹馬的男孩來說,你就是能讓他『像自己一樣』地生存下去,絕對不可或缺的存在。明明理解不了卻又想去理解,對于這樣的小姐,那男人是不可能舍棄你的。」

「…………」

「吶,小姐,人類的幸福,你覺得是什麼?」

桐生先生突然轉變話題。因為轉變太突兀讓我感到困擾。

「這、這個……」

「請別說嘲金錢。這種會讓我失望透頂的回答喔。」


總之我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嘛!大概就是吃了好吃的食物、跟朋友一起愉快地玩耍吧~

可是總覺得桐生先生會討厭這種很平民式的回答。因為他從剛才就一直在說哲學(?)般的話啊。

我帶著像是微微伸了懶腰的感覺,哲學般地說出我的回答。

「是『愛』呢。」

……在說出口的瞬間我猛然感到羞恥。

嗚哇~這回答真是太少女了啦……

不過桐生先生卻沒有取笑也沒有嘲弄我。

「這回答不錯。」

而是認真地回應了我。

「戀愛、友愛、鄰居愛、同性愛、敬愛、自愛……若把這些全部統稱為『愛』,那就如小姐所言,這是極為逼近人類幸福的東西啊。」

我並沒有思考到這麼深入就是了啦。

「只不過這個范圍有點涵蓋過廣了啊,答案還要再更簡單一點。」

桐生先生說道。

「人類的幸福——就是『被選中』啊。」

「被選中?」

「被自己以外的某人所需要,被某人說『如果不是你就不行』,實際感受到這個世界上沒有自己就不行。被什麼東西所選中,這就是人類最大的幸福——也就是說。」

桐生先生眯細左眼,靜靜地微笑。

「只要是人類,不管是誰都想成為『被選中之人』啊。」

「…………」

我無法判斷這個人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也沒打算去判斷。只是我自己能夠接受他這番話。

啊——原來是這樣。

我只是,想要被阿壽選中啊。

我只是在害怕沒有被他選中。

「好啦,話就說到這兒吧。」

桐生先生像是告一段落地說道,化率先站起身,拍掉臀部上的沙子,接著看向道路那兒並微微招手。我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有數人一組的團體正走在路上。

應該是他的朋友吧。

「小姐,謝啦。你讓我打發了不少時間。」

「不、不會,我才是,真的是很謝謝你。」

我慌忙站起身並低頭行禮。

「那個、這個、就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總之拖著你說了一堆廢話。」

「科科,別在意,我真的只是為了打發時間——不,正確來說是為了爭取時間?唔,哪種說法都無所謂啦。」

然後。

他。

將嘴角高高掛起——露出嗤笑。

我的背上竄過恐懼。阿壽說過好幾次「微笑」與「嗤笑」的不同,這瞬間我能明確地分清楚。我非常明白,桐生先生露出的是嗤笑。

可是因為我無法理解中二,所以也無法理解這笑容的魅力。

愉悅似地嗤笑著的他,一點也不帥氣。

只是——相當可怕。

接著,我就摔落到地面上了。

就像是眼睛看不見的錘子從我頭上敲下一樣。

「……咦?」

我的膝蓋與手掌插進草叢中,跪在他的面前。身體好重,重到很不自然。好奇怪啊,為什麼到現在跑來跑去的疲勞才冒出來呢?

好、好重……

「哎呀?小姐你怎麼了?身體好像很沉重啊?」

桐生先生直視進我的眼底。

「科科,放心吧,馬上就能去天上的地獄了。」

他露出嗤笑,直到剛才還掛在臉上的溫柔笑容就像是虛假的一樣——就是如此妖異的笑容。光是看到他的表情,就讓我的內心亂成一團。

桐生先生望著像是背著啞鈴一樣、總算抬起頭的我,一邊用手碰觸眼罩。

「這個右眼被封印了。要遵照醫師指示暫時戴著眼罩生活。」

他的笑意又加深一層,「不過」地繼續說道。



「我可完全沒說過邪眼不是紅色的就無法使用啊。」

他在說什麼啊?

是在對誰說話吧。

「好啦,小姐——看著我的眼睛吧。」

一瞬間,我看見了他的眼睛。

那是宛如沒有出口的隧道般、漆黑的瞳孔。

「嗚……」

身體突然變得好輕。剛才還如同鉛塊一樣沉重的身體,現在就像羽毛一樣輕飄飄的。但就算如此,我還是站不起來。腦子好像也變得輕飄飄的,就這樣在草叢中躺了下來。

咦?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困、好困喔……

「你們好慢啊。」

桐生先生站在躺下的我身旁說道。我的四周開始聚集人群。在微薄的意識中,我恍惚地聽著頭上眾人交換的對話。

「《斬首約束(Head Hunting)》——奈津愛希。」

「啥?你有資格抱怨嗎?會晚來還不是因為去幫桐生買眼藥水啊。這附近沒有藥局,真是超衰的啦~」

戴著黑框眼鏡、麻花辮幾乎長及地面的少女說道。

「《無鬼之捉迷藏(Dead Dpace)》——芥川柳。」

「……啊、嗯。」

戴著耳機玩著掌機的嬌小少年應道。

「《閉鎖魔眼(Eteranl Wing)》——齋藤一十三。」

「那個,阿一?你這麼得意地把我們的能力名都說出來,這樣好嗎?這位日式圍裙小姐還不是我們的同伴吧?」

閉上單眼穿著套裝的女性說道。

「《與神齟齬之雙刃(Zig Zag Jigsaw)》——戶木柊吾。」

「一十三小姐別管他啦。桐生先生是個喜歡把自己思考的能力名講出來、根本沒救的中二混蛋啊。」

把刀刃缺口又破破爛爛的小刀放在嘴里的吊嘎青年說道。

「《侵犯太陽神的月之女神(Sex Eclipse)》——游佐野梵塔姬雅。」

「拜、拜托你了,別再用那個能力名叫我了!S、S、Sex什麼的……很、很丟人啊……嗚嗚~~」

穿著粉紅色護士服、上頭披件運動外套的金發少女說道。

「《無窮更動之十戒(White Rule Book)》——田中命運子。」

「…………」

被漆黑的衣裝包裹全身的黑發少女,什麼話也沒說。

「……嗯?喂,一十三,《無人寶座(Lost Regalia)》跑哪去了?」

「檜枝岐喔,他說有想看的節目,所以先回去了。我是有叫住他啦,但他沒理我……抱歉,是我監督不周。」

「科科,別在意,我沒打算責怪你啊。因為那家伙就是那種立場嘛,就放他自由行動吧。那麼,之後就拜托你了。」

「嗯。那命運子妹妹,能搬運這位日式圍裙小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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