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Alicization Running 第四章 帝立修劍學院 人界曆三八〇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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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的話,希望在四帝國統一神前大會之前,可以別和女性比賽。

我曾在薩卡利亞劍術大會時這麼對尤吉歐說過。從那之後,很快地已經過了一年半。

在盧利特村砍倒「惡魔之樹」基家斯西達並離開村子,剛好是兩年前的事。出發半年之後,我加入了薩卡利亞衛兵隊。抵達央都並造訪學院,則距今差不多一年。

這段日子雖然似長實短,現在回過頭一看,卻又讓人覺得有些茫然。畢竟一說到「兩年」,不就意味著跟我困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時間差不多長嗎?

幸好——雖然不知道可不可以這麼說,但我在不明原因下潛行進來的Underworld,是由凌駕人類想像的超科技所運作。

我推測「搖光加速機能」——這種只加速潛行者意識來延長體感時間的魔法倍率,應該已經讓時間流逝速度達到了現實世界的lOOO倍。也就是說,現實世界中躺在Soul Translator里的桐谷和人,從開始潛行到現在只經過了短短十八小時。

從盧利特近郊的森林醒來,一直到進入央都聖托利亞諾蘭卡魯斯帝立修劍學院為止,這兩年時間其實根本抵不過現實世界的一天,一想到這里就讓人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但這同時也讓我輕松不少。因為這也就表示,即使現實世界的我下落不明,經過的時間也不算長。

我實在不願意讓雙親、直葉、朋友們,以及結衣與明日奈替我擔心。最讓我在意的是,明日奈他們一定不會只是擔心而已。

無論如何,在知道有可能會讓明日奈他們傷心的情況下,我只能告訴自己,至少在這個世界里盡量別和女性接觸。我在離開盧利特村時,下了這樣的決心——尤吉歐是男生,實在是太好了——而且也決定往後都要貫徹這個誓言,所以才會在薩卡利亞時那麼說,只不過……

想不到在聖托利亞的這一年里,與我交手的劍士幾乎都是女性。

「把這次比試當成一年來的總驗收吧!」

以清澈聲音如此命令的人,一身紫色基調的訂做學院制服穿得整整齊齊,深棕色頭發綁成了長馬尾,而且是位高年級生——也就是我的「學姊」。

「了解,莉娜學姊。」

回答完,我便從左腰的皮套里拔出練習用的木劍。雖說是木劍,但它可是用最高級的素材白金橡樹磨制而成,所以能看見劍身帶有足以媲美金屬的光澤.由于沒有劍鋒,所以沒有切斷屬性,就算劃過衣服也不會減少天命,不過它的優先度要比薩卡利亞大會里借給參賽者使用的粗制鐵劍更高。

看到我擺出基本的中段架勢後,女劍士也以流暢的動作拔劍。她半個身體傾向右前方,並且像要以劍遮住左臂般斜持武器,架勢顯得有些奇怪。不過這正是她家傳的獨特流派「賽魯魯特流戰斗術」的起手式。

「……反正是最後一次了,用左手也沒關系唷。」

我露出笑容這麼說,她便很認真地回答「這樣嗎」,然後將左手往後腰粗大的裝飾腰帶底下伸去。至于會從那里拿出什麼東西,得在比試開始後才知道。

雖然我下過什麼不隨便接近女性的決心,但在十梅爾……不對,十公尺前方擺出戰斗架勢的劍士,實在是美麗萬分。

她比目前有一百七十公分的我還要高出三公分。長及腰部的馬尾不停擺動,纖細的淺紫緞帶與深棕色頭發非常搭調,那美麗的容顏更同時帶有武人的威嚴與貴族的優雅。至于她的深藍色眼珠,則會讓人不禁聯想到即將入夜的天空。

貼身的夾克、輕飄飄的長裙制服皆是淺紫色。雖然這不是什麼鮮豔奪目的顏色,但不可思議的是,穿在她身上就是比任何禮服都要華麗。不過目前的身分讓我知道,她早已將服裝底下的肉體鍛鏈得有如鋼鐵。

「……這是最後一次了吧。」

她——索爾緹莉娜·賽魯魯特,諾蘭卡魯斯帝國貴族的嫡女,同時也是帝立修劍學院上級修劍士次席——維持完全沒有空隙的姿勢低語。

我——桐人,帝立修劍學院初等練士,同時也是她的「隨侍」——只能默默點頭,並且微微沉下腰部。

每天的學科課程及實技訓練是從早上九點開始到下午三點為止,再來還得花一個小時完成隨侍的工作。雖然精神與肉體都已相當勞累,但只要像這樣和索爾緹莉娜學姊對峙,疲倦馬上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由于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五點,所以建在學院高台上的上級劍士室內修練場目前只有我們兩個而已。

現在,尤吉歐應該正在初等練士宿舍的大房間里,為了我又違反門禁時間而歎息吧,但那家伙自己也是其他修劍士的隨侍,所以應該能夠了解我的苦衷才對。

想到這里,我便開始把意識與右手中的劍同化。莉娜學姊眼珠的顏色匆然變深,空氣也像帶了電般愈來愈緊繃。照耀寬廣修練場的油燈,彷佛無法承受這緊張氣氛般搖晃起來。

就算沒有裁判,雙方還是在彼此呼吸完全一致的瞬間同時展開行動。

小動作對于在學院內人稱「活動戰術總覽」的莉娜學姊來說,根本起不了作用。我一直線沖過十公尺的距離,在沒有准備動作的情況下使出略像突刺的縱砍。

要是在劍術實技訓練時用這種招式,鐵定會被老師教訓一頓;但如果在這場比試里用上我那三腳貓的諾魯基亞流劍招,馬上就會被制伏。因為就我所知,莉娜學姊所使用的賽魯魯特流乃是Underworld最適合實戰的劍術。

莉娜學姊用右手木劍接下我這快速的一招,但我完全沒有感受到沖擊。那是因為她從手腕到肩膀乃至于腰部都像水一般柔軟,直接以劍身輕巧地格開了我這一砍。這正是賽魯魯特流的極意「活水」。盡管她也花了一整年教導我這項秘技,不過我到現在還是無法完全領會。

順帶一提,雖然這個世界里無論聽說讀寫都是使用日文(只有少數外來語),漢字的數量卻相當少。大概只有JIS第一級水准(注:日本工業規格協會制訂的字節編碼字符集)的三成,大約一千字左右。在這樣的限制下,竟然還能創造出多數劍技的獨特名稱,真是讓人佩服Underworld居民的想像力。雖然這里目前還只有適合小孩子看的童話故事而已,可是再過個一百年後,說不定他們就會開始寫真正的小說了。如果這里的小說在現實世界的日本出版並且大賣,那就太有趣了……

我就像要擺脫這瞬時的雜念般,用力往右前方跳。根據經驗,要是身子被學姊用「活水」帶得失去平衡還想奮力抵抗,兢會吃上強烈的反擊。

我在空中轉過身子,隨即在修練場的牆邊著地。緊接著,我右腳往發出黑光的木板牆一踢,准備再度往前突進——但莉娜學姊的左手已經搶先一步有了動作。

她的指尖由後腰往前一甩,畫出了圓潤的弧形,一道白光跟著直線射出。這當然不是什麼使用了「光素」的神聖術,而是一條纖細的白色皮鞭。這是她除了長劍之外最擅長的武器。

這條練習用皮鞭以柔軟的烏魯山羊皮革所制,直接擊中也損不了多少天命,但會讓人痛得流出眼淚。我反射性地想用劍防禦,卻發現碰到的瞬間鞭子就會纏上劍身,手中劍將變得幾乎派不上用場。話雖如此,往後退也只會遭受第二、第三波攻擊而陷入絕境。

我拚命把身子往左邊扭轉,靠著腳步移動來躲開攻擊。當鞭子前端掠過我的右臉時,我馬上趁著它往後飛去那一刻全力往前沖。于空中發出銳利聲響的鞭子,在像蛇一般扭曲身子的同時被拉了回去。得在對方展開下一波攻擊前先縮短距離才行。我判斷光靠沖刺一定來不及,因此馬上把右腳和木劍平行地往後拉。當我將身體壓低往前傾的瞬間,劍身也發出了淡藍色磷光。

莉娜學姊瞬間眯起雙眼,同時用力張開左手。她毫不猶豫地舍棄鞭子後,左手便按上了右手劍的劍柄。

緊接著,我的身體就像被透明的手往前推去般開始加速。這是艾恩葛朗特流劍術——雖然我這麼告訴別人,但它實際上是存在于舊SAO里的「劍技」——單手劍下段突進技,「憤怒刺擊」。化成一陣疾風的我,立刻沖過這七公尺的距離。

相對地,莉娜學姊則是把雙手握住的劍往右後方倒去。咚一聲左腳往前踏出之後,她的木劍也跟著散發翡翠色光芒。這是賽魯魯特流秘奧義「輪渦」。

我由右下往上挑的劍直接撞上了學姊水平旋轉的劍。兩把木劍發出金屬般的撞擊聲,飛散的藍、綠光芒瞬間照亮微暗的修練場。

我在雙劍相抵的情況下逐漸撐起身子,發現莉娜學姊的臉就在眼前十公分左右之處。她的表情依然是那麼輕松,雪白的額頭連一滴汗水都沒有流下。而且,不斷施加在劍上的壓力,讓我明白只要一個不注意就會被她打倒。

這個世界里的人類能力——換言之就是「角色能力值」,似乎有些複雜。

即使打開名為「史提西亞之窗」的視窗,里面也只有顯示天命的現在值/最大值以及「物件控制權限」(OC)、「系統控制權限」(SC)這兩種等級而已。

在這當

中,OC權限是關于武器防具的操作,而SC權限則是關于神聖術的使用,所以我一開始把前者當成力量(STR),將後者視為魔力(INT)。不過,若單看力量強度,似乎又非OC權限的等級決定一切。其他像是年齡、體格、健康狀態以及長時間的經驗與修練等幾種數值,似乎也會產生影響。

仔細一想就能夠知道,如果只靠OC權限等級決定力量,要是有小孩子忽然因為某種原因導致該數值異常上升,就會出現一個擁有怪力的小孩子了。而這對這個世界的存在目的來說,不是一種好現象。

雖然沒有經過確認,但如果只是比OC權限的數值,我應該比莉娜學姊高出不少才對。不過看現在雙劍僵持不下的狀況,就能知道她平常有多勤于練習了。這兩年里,我和尤吉歐雖然從未中斷早晚的練習,但學姊在修行時那種逼人的氣勢實在筆墨難以形容。那種修行除了讓她的力量值上升之外,同時也讓另一種數值無法顯示的「力量」提升了。

然而最恐怖的是,這樣的她在學院僅有十二名的上級修劍士里只是「次席」——也就是說,還有一個人凌駕在她之上。

我和尤吉歐下個月就要接受高等練士的進級考試。唯有這次考試當中成績排在前十二名者,才能夠成為上級修劍士,也就是所謂的「劍術優待生」。成為修劍士當然是我和尤吉歐的目標之一,但最後我們還得獨占首席與次席(也就是學年一、二名)的位子才行。若非如此,畢業後便無法參加皇帝禦前比武——正式名稱為「諾蘭卡魯斯北帝國劍武大會」。

在兩年制的修劍學院里,一個學年總共有一百二十個人。換言之我和尤吉歐的實力必須高于其他一百一十八人才行——但想到連這麼強的莉娜學姊都不是「第一名」,老實說內心還真有點……不對,應該說非常不安……

「——進步了嘛,桐人。」

忽然間,學姊像是看穿我的思緒般在極近距離下適麼說道。我承受著絲毫沒有減緩的壓力,輕輕搖頭。

「不……我還差得遠呢。」

「不必謙虛。至少你已經曉得對付鞭子的方法了。」

「可惜完全不會使用。」

我的回答讓那張充滿光澤的嘴唇露出微笑。

「因為你不需要。既然是最後一次練習,那我就直說了……你的『艾恩葛朗特流』,還藏有我不知道的招式對吧?」

我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可能是產生動搖的緣故吧,我的劍馬上被往後推了五公分左右,變成莉娜學姊由高處俯視著我。

女劍士以宛如濃縮了夜色的深藍眼睛凝視著我,繼續說了下去:

「一年前,我之所以會指名你當我的隨侍,就是因為覺得你運劍的風格與我相似。你的劍術理念和學院的制式劍術諾魯基亞流不同……不是為了表演,而是為了獲勝。雖然我自認賽魯魯特流也是實用的劍術,但在這一年里,我發現和你的劍相比,自己的流派還差得遠了。」

學姊的獨白,讓我只能瞪大眼睛。

我和她的使劍方法不同,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我根本不是Underworld的居民。正如艾恩葛朗特流這個名稱所示,我的劍技出自那座浮游城。而在那個死亡游戲里,所有戰斗都是賭上性命的實戰。

相對地,在Underworld里可以說沒有實戰存在。所有的戰斗都是「比試」,地方大會原則上是「點到為止」,中央的高等大會也是命中後就算分出勝負。由于沒有搏命的機會,劍術當然就會著重招式的華麗程度了。

不過,這並不表示Underworld的劍士們在技巧上就一定不如我。這一點我在過去的兩年內已經有過太多的經驗了。不斷重複地鍛鏈「招式」後,那去蕪存菁的一擊,威力足以將任何半調子的實戰經驗一刀兩斷。

這全是靠著「想像」的力量。

Underworld雖然是假想世界,但構成與艾恩葛朗特完全不同。這個世界里,靈魂——搖光所產生的想像強度,有時候會影響到事情的結果。

從小孩子時就開始,十幾二十年來反覆練習同一招式的劍士究竟有多大的想像力……可以從「我的OC權限大于莉娜學姊卻在比拚力氣時被她壓制」這一點看出來。這種數值無法顯示的想像力量,正是這個世界所隱藏的真正力量。而那也是在這里醒來後只過了兩年的我,以及同一個時期才開始學劍的尤吉歐無法輕易獲得的力量。

修劍學院的學生大部分出生在天職為「貴族」的家里,而且都是三、四歲時就開始接受劍術英才教育的菁英分子。話又說回來,盡管真正經過艱苦鍛鏈的只有一小部分,但我和尤吉歐依然得正面擊破這些實力分子的剛劍,取得學年首席的地位。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們唯一能依靠的武器就是艾恩葛朗特流——也就是劍技了。

到現在,我還是沒辦法弄清楚為什麼Underworld會有劍技。

不過,看樣子這個世界的劍士們只知道……或說只能使用基本的單發劍技。

一年半前薩卡利亞的大會上,那個叫伊格姆的衛兵見習生所使用的薩卡萊特流「蒼風斬」,根本就是SAO里頭的單手劍技「斜斬」,剛才莉娜學姊使用的賽魯魯特流「輪渦」則是兩手劍回旋斬「龍卷風」。其他還有諾魯基亞流「雷閃斬」是單手劍劍技「垂直斬」,海伊·諾魯基亞流「天山烈波」是兩手劍垂直斬「雪崩」。

這些全是各流派的秘傳奧義,而且沒有比它們更強的絕招或超必殺技了。這麼一來,我所知道的二連擊、三連擊等高級劍技,就是少數足以對抗這些菁英劍士必殺剛劍的武器。雖然這種想法有些卑鄙,但我們想要的並非「人界最強」的榮譽。只要能進入聳立在距離帝立修劍學院數公里遠的山丘上那座絕對不可侵犯的巨塔,公理教會中央聖堂就行。

尤吉歐是為了和幼年時被帶走的青梅竹馬愛麗絲見面。

而我則是為了與這個世界的「管理者」相會。

只要能夠達成我們倆的目的,就算在所有的此賽里都被人批評卑鄙也無所謂。我將在每場比賽里使出一招只有我知道的高等劍技,持續取得勝利。直到通過四帝國統一大會的考驗,獲得「整合騎士」的資格為止。

進入學院的這一年來,我從未施展過二連擊以上的劍技,出于這個理由。頂多使出像剛才那招「憤怒刺擊」之類的突進技而已。

但是,看來我這卑鄙的秘密主義,已經被美貌的學姊識破了。

莉娜學姊把臉又挪近了一公分,壓低聲音這麼說道:

「賽魯魯特家的先祖得罪過皇帝,被禁止傳承正統劍術『海伊·諾魯基亞流』,因此只能在鞭子、短劍這種非正統武器上下工夫,劍術也只能棄剛就柔。這就是賽魯魯特流的由來……但你可別會錯意……我對這種情況沒有什麼不滿,反而相當以身為流派的唯一傳人自豪,持續地鍛鏈自己一直到今天……」

她嘴里雖然這麼說,雪白的玉手卻有些顫抖,讓我們相抵的木劍發出干澀的摩擦聲。雖然這可能是個把劍推回去的機會,但我沒有這麼做,只是保持原本的姿勢等她繼續說下去。

「家父一直期待我在這所學院里以首席的身分畢業,並在禦前比武時贏得優勝,藉此恢複賽魯魯特家的名譽。但你不覺得這很矛盾嗎?如果我完成父親的期待,皇帝更因此允許我們再度傳承海伊·諾魯基亞流……到了那個時候,難道我們要舍棄賽魯魯特流嗎?這樣一來……我從小對自家流派所抱持的驕傲,到底算些什麼呢……?」

對于她的質疑,我也無法馬上做出回答。

雖然最近幾乎已經沒有這種感覺了,但眼前的莉娜學姊、重要的伙伴尤吉歐、這座學院里的學生與教師們……以及所有生活在Underworld的居民,在某種意義上全都和我不一樣。這里只是個假想世界,他們只是配置在里面的「人類個體」而已。

話雖如此,他們和既存VRMMO游戲里的NPC又不太一樣。他們是複制了人類靈魂——搖光後,將其保存在專用記憶體里的「人工搖光」。這是現實世界里的某機關——想必是充滿謎團的新興企業「RATH」所制造出來的全新人工智慧——

然而,他們的感情有時甚至讓我覺得比真正的人類更豐富。他們心無旁騖地感受這個世界,以及在這里被賦予的命運,然後煩惱、接受或者是准備與之對抗。每當看見他們這種模樣,都會讓我萬分感動。他們……不對,應該說現在與我交手的索爾緹莉娜學姊的存在,可以說是個令人難以想像的奇跡……

「學姊……」

我剛輕聲開口,莉娜學姊便對我露出了一絲自嘲的微笑。

「打從進入這所學院之前,我的內心深處便抱持著迷惘。兩年來一直沒辦法贏過那個家伙,可能也是因為這種迷惘的緣故……」

「那家伙」指的是本年度屹立不搖的首席男性上級修劍士,名為渦羅·利邦提。他是未來的二等爵士,家族代代都是諾蘭卡魯斯北帝國騎士團劍術師范,使得一手驚人的剛劍。他由大上段劈下的一擊,

灌注了學園最強的想像力,我曾見過他以木劍劈斷用來練習揮砍的大圓木。

這座學院的菁英——上級修劍士,便是以他為首席往下一直排到第十二席為止。至于他們的順位,則是由每年舉行四次的檢定比武結果決定。

當然,先前舉行的三次比武,我都坐在能被土石噴中的極近特等席觀戰。它與薩卡利亞大會一樣采單淘汰形式,十二人經過兩場比武後便剩下三個,比賽前排名首席者將是種子選手。三次決勝的組合全都是莉娜學姊VS渦羅首席。而學姊也三次都沒能贏過渦羅。

就我的觀察,他們身為劍士的實力應該在伯仲之間。如果渦羅首席是至剛,那麼莉娜學姊就是至柔。學姊除了用行云流水般的流暢動作架開不斷攻來的強烈攻擊之外,還不時展開敏銳的反擊,那畫面只能用歎為觀止來形容。比武就在兩人沒有完全擊中對方的情況下,一直進行到時間將盡——但莉娜學姊三次都沒能接下渦羅在這時一定會使出的海伊·諾魯基亞流奧義上段斬。她的木劍其中有兩次被彈開,一次因此折斷。

雖然三場比賽都撐到評審判定的階段,但在這種情況下,評審也只能舉起宣判渦羅勝利的旗子。因此在這一年里,渦羅首席、學姊次席的排名始終都沒有變動過。

順帶一提,第三席也一直是名為哥魯哥羅索·巴魯托的巨漠,換言之他每次都在准決賽輸給莉娜學姊。另外再補充一點,哥魯哥羅索學長的隨侍,正是我的好友尤吉歐。

因為兩天之後即將舉行第四次檢定,也就是「畢業比武」,所以莉娜學姊才會在這場練習開始前說出「這是最後一次了」這種話。這場比賽將會決定最後的排名,隔天包含這十二名修劍士在內的高等練士們,將從學院畢業。

換言之,後天的比賽就是莉娜學姊凌駕渦羅的最後機會。正確來說,由于前兩名畢業的學生能夠參加「帝國劍武大會」,所以她很有可能會在那里對上渦羅,但學姊似乎認為很難在禦前比武時勝過在學校里一次也沒有贏過的對手。

「老實說吧……」

依然和我持劍相抵的學姊,這時又用更加細微的聲音說道:

「只要那家伙擺出『天山烈波』的架勢……我就會感到極度緊張。無論再怎麼修練,我也無法獲得接下那種剛劍的自信。從初等練士開始……不對,從兩年前在入學考試里看見那家伙的劍開始,我就一直有這種感覺了……」

我除了為學姊初次對我展現的一面感到驚訝之外,更確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

學姊的實力果然與渦羅不相上下。除了想像力……也就是有沒有自信這點之外。

正如我的推測,如果這座Underworld也是由「mnemonic visual datai所構成的假想世畀,那麼想像力應該是能夠左右事物結果的強力因素才對。因為我和莉娜學姊看見以及觸摸到的都不是多邊形數據,而是由搖光所抽取出來的「記憶影像」。

至于為什麼能共有每個人都有些微差異的記憶資料……我想,那可能是把由多數搖光抽取出來的資料送進所謂的「主記憶裝置」里暫存,然後在那里進行數據平均化之後的結果。這樣一來,如果有能夠發出強烈印象影響緩沖資料的搖光存在,那麼以個人意志力改變事物的結果,也就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了。

這就是為什麼以渦羅·利邦提為代表的剛劍使用者們如此強大。他們對自身劍技與流派的絕對自信,產生了堅定的想像,而這樣的想像便實現了帶有驚人威力的一擊。

相對地,莉娜學姊對于自己的劍技還抱有一絲疑惑。原因想必就是她剛才所說的賽魯魯特流成立經過吧。自己學習的流派,是因為被禁止學習海伊·諾魯基亞流而生的替代品,這種想法讓她心里出現了某種「自卑感」。在這種情況下……也難怪她老是會被渦羅那擁有絕對自信的劍壓過去了。

然而,我還是希望莉娜學姊這次能夠獲勝。這跟什麼世界結構還是意志力能改變結果等理論無關,我只是希望她可以抬頭挺胸地從這所學院畢業。學姊的確有這種資格與權利。因為在這一年里,她確實是十二名上級修劍士里最為努力的人——

「……學姊所做的修練,要比包含渦羅首席在內的所有人都要漫長且嚴苛。即使如此,學姊還是沒有信心嗎……?」

聽見我的問題後,學姊沉默了片刻,接著才輕輕搖頭。

「嗯……看來還是不夠。愈是修練賽魯魯特沆,我就愈容易胡思亂想。如果不是用木劍,而是用鋼劍進行比賽呢?或者允許使用鞭子或短劍呢?這麼一來,我們就不會輸給海伊,諾魯基亞流了。但這終究只是藉口。畢竟在這個人界里,絕對不可能發生實戰……也就是真正的戰爭。只要還在拿這些事當藉口,我就絕對沒辦法接下渦羅的劍……」

當我准備回應她所說的話時,學姊已經微笑著繼續說下去:

「但是,桐人你就不一樣了。同樣身為獨特流派的劍士,你面對正統派時完全沒有任何的自卑感。在旁邊觀察了一年之後,我終于了解為什麼了。正如我剛才所說……你的『艾恩葛朗特流』並不只是這樣而已對吧?你還隱藏了許多實力。所以才會這麼有自信。就像你曾經跟我提過的,聳立在故鄉森林的那棵杉樹……基家斯西達一樣。」

「不過……我親手把它砍倒了耶。」

我的呢喃讓學姊很難得地噗嗤一笑。

不知不覺,雙方都已經放松手臂的力道,木劍只是輕輕靠在一起而已。但學姊並未移開身體,反而像要把重量靠在我身上般往前傾,然後用以女性來說算是相當低沉且圓潤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是,那棵樹現在還聳立在你心里對吧?它不受任何暴風雨的影響,只是昂然看著空中的索魯斯。桐人……我想看看你隱藏的實力。」

「…………」

「和渦羅的比試無關。我就只是想看……不,應該說想了解而已。從這座學院畢業之前,我想徹底了解你這名劍士。」

眼前那雙讓人聯想起夜空的藍眼,深處似乎有小小的星星在閃爍。

那種奪魂懾魄的美感,讓我下意識地把臉往前移動了五公厘左右。但瀏海根部忽然傳來的刺痛讓我回過神來。我眨了一下眼睛,然後重新開始思考。

我之所以沒對莉娜學姊展現艾恩葛朗特流的「實力」,也就是高等劍術,並不是為了保留實力這種小家子氣的理由。

純粹只是比試與練習時所使用的巧級木劍無法發動罷了。這種劍頂多只能施展出「蛇咬」與「圓弧斬」而已,三連擊以上的劍技再怎麼努力也施展不了。雖然我用同等級的鐵劍試過,但結果並未改變。

只有裝備砍倒基家斯西達用的45級神器「藍薔薇之劍」時,我才能使出四連擊等級的劍技。這個理由我到現在依然不明白,但至少可以確定舊SAO里沒有這種限制。

話又說回來,既然學姊想看看我的「實力」,就不能夠只用二連擊敷衍了事。那麼只剩下一種方法,也就是向尤吉歐商借藍薔薇之劍,然後展現目前所能使用的最強五連擊劍技。

雖然只要向尤吉歐開口,他一定願意把劍借給我,但我還是有點猶豫。畢竟藍薔薇之劍是尤吉歐的所有物,而我一向有「劍即是劍士的靈魂」這檀根深蒂固的觀念。只要意識到自己正在使用借來的劍,我就沒辦法使出最完美的劍技。然而,我也不可能從學院的武器庫里拿出擁有最大優先度的劍;就算真這麼做,那也不是我的劍。

既然沒有其他方法,那就只能借藍薔薇之劍了。下定決心後,我便開口說道:

「——我明白了。不過很抱歉,得請學姊稍等一天。明天同一時間,我一定會讓你看見……我能夠使用的最強劍技。」

莉娜學姊聽見我這麼說後,嘴角瞬時露出笑容,但她隨即像注意到什麼事情般皺起眉頭。

「不過,明天是安息日。不但禁止練習,也不能使用這間修練場喔。」

「……那不是練習。」

「哦?那算是什麼?」

「嗯,這個嘛…………」

我稍微考慮了一下,然後把內心的想法直接說出口。

「是謝禮。因為學姊這一年來教了我許多東西。聽說這座學院里,隨侍練士在修劍士畢業的前一天,通常會贈送對方臨別禮物。我決定把劍技當成送給學姊的謝禮。這麼一來,就算是安息日也沒關系了吧?」

我的話讓學姊微微苦笑了一下。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我可從來沒聽過有人把劍技當成畢業禮物唷。不過……我還是趁現在老實跟你說吧……」

「咦……說什麼?」

「其實,我指名你當隨侍也已經算是打破慣例了。雖然只是很無聊的習慣……但『貴族子女在挑選隨侍練士時,通常應該要指名同樣是貴族而且出身低于自己的學生』。我在指名你的時候,高等貴族的代表們就跑來修劍士宿舍跟我抗議了。」

莉娜學姊說完,便像是覺得很愉快般呵呵笑了起來,但我的嘴角卻因為這初次聽見的故事而開始有點抽筋。

學姊所說的貴

族,就是諾蘭卡魯斯北帝國的特權階級,他們有「一等爵士」到「六等爵士」之類的階級,再上去就是皇族了。渦羅首席所屬的利邦提家是二等爵士,而賽魯魯特家則是三等爵士,換言之他們的地位都比身為五等爵士的薩卡利亞領主還要高。

相對地,我在這個世界里(其實現實世界也一樣)只是平民中的平民,亦即最低下的階級。實際上,就算不是貴族也無妨,只要是某地域的有力人士或大地主——比如說盧利特村長卡斯弗特·滋貝魯庫,以及暫時收留我和尤吉歐的巴農·渥魯帝——就能夠擁有姓氏,但地位更低的平民就連這一點也不行。

順利混進帝立修劍學院之後我才知道,這間學校里的學生幾乎都是貴族或富商的小孩,只有兩成是平民出身。說起來,從報考資格這一點就有很大的不同了。我和尤吉歐是曆經半年的辛苦之後,才獲得參加考試所需的薩卡利亞隊長推薦函,當我知道貴族可以無條件報考時,真的很想給這里的文科省(注:相當于教育部)寄封抗議信。

入學之後,校規倒是對貴族和平民一視同仁……話雖如此,多少還是存在些有形無形的差別待遇。盡管我(尤吉歐應該也一樣)已經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過了一年,卻沒想到連指名我當隨侍的莉娜學姊也遭受牽連。

「既……既然有這種習慣,為什麼還要選我……如果是看入學考的成績,另外還有六個人排在我上面啊?他們全都是貴族,若是學姊從他們當中選出一人,應該不會遭受抗議才對……」

「但是,那六個人的分數都是靠表演招式賺來的吧。我對招式的美感完全沒有興趣。就我看來,在檢定比試里和考宮打得最精彩的人就是你。不對,與其說是精彩……」

莉娜學姊沒有繼續說下去,她先閉上了嘴唇,接著輕笑了一下才繼續:

「……別到了現在還要我解釋指名你的原因好嗎?我可是馬上就要畢業羅。還是明天的事情比較重要。如果桐人願意表演艾恩葛朗特流的秘傳奧義當成送我的畢業禮物,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羅。」

「啊,好、好的,我很樂意。」

「……不過,好像有點不對勁耶。從剛才的口氣聽來,好像也可以解讀成——你忘記准備送我的禮物,情急之下才決走這麼做……」

「沒、沒這回事!我之前就這麼想了,真的!」

急忙否定之後,莉娜學姊便面無表情地嘟囔了一句「就信你一次」,接著才恢複成原來的模樣表示: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但我們還是得先結束這場比試才行。」

「咦?啊————」

這時我才終于想起來,練習賽才進行到一半。但在我有具體的反應之前,輕輕靠在一起的木劍上便傳來強烈的沖擊。這不是劍技,但學姊光是用力跨出一步,就能把跟自己貼在一起的對手彈開,而這便是賽魯魯特流里少數的剛性招式,「止水」。

我並未抵抗強大的力量,反而順勢往後一跳。與剛才的「活水」不同,「止水」會對腳部造成很大的負擔,所以使用後通常會出現短暫的破綻。而且學姊的左手中已經沒有鞭子了。

決定以正面沖刺技來分出勝負的我,在落地同時迅速揮動長劍。

在這個瞬間,我的背部竄過一股寒意。

莉娜學姊確實是用雙手握住木劍——但她的背後卻看不見剛才舍棄的鞭子。鞭子到底跑哪里去了?我雖然瞪大眼睛尋找,但出手的劍技已經無法中斷。單手劍上段沖刺技「音速沖擊」開始發動,劍身出現淡藍色光輝……

就在同一時刻。

莉娜學姊的左手離開木劍往正上方伸去,接著像是抓住什麼東西般用力往前揮。她的手邊馬上有道白光像蛇一般伸長,然後重重卷住我正要往前沖去的身體。

我原以為飛到遠方去的鞭子,其實前端卷在天花板的梁柱上,在我們持劍相抵時一直吊在我們的頭上。

注意到這一點時,我已經被鞭子拉倒,後腦勺跟著撞上地板。

在我茫然看著出現視野里閃爍的星星時,似乎有人在我的額頭附近深深歎了一口氣。

2

諾蘭卡魯斯北帝國,不對,人界最大的都市「央都聖托利亞」是被直徑十公里……這個世界的距離單位為十基洛爾的正圓形城牆所圍住。

現在已經消失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第一層的直徑剛好也是十公里,所以這座城市的形狀與面積可說與那廣大的區域完全相同。以假想世界內的都市來說,規模巨大得令人難以置信,人口似乎也已經超過兩萬人。

此外,這座都市的構造相當特殊。它的圓形市街整個被堅固的X形牆壁切成四等分。換個角度來看,它是由四個中心角九十度的扇形城鎮構成。更驚人的是,這些叫「北聖托利亞」、「東聖托利亞」、「南聖托利亞」、「西聖托利亞」的市街,分別是把廣大人界分割為東西南北四處並加以統治的四大帝國首都。

這也就表示——所轄扇型領土面積幾乎相當的四帝國首都,全都在人界的中央,僅隔著一面牆比鄰而居。

當我知道時,還真是嚇了一大跳。所謂的首都就是皇帝居住的城市,同時也是身為各國主力軍的騎士團總部所在地。如果發生戰爭,不就馬上就得面臨最終決戰了嗎——就在我要這麼對尤吉歐說時,我才終于注意到,在這個連殺人強盜等案件都不會發生的世界里,帝國之間根本不可能發生戰爭。

雖然通過分隔首都的大理石牆——好像叫「不朽之壁」——也就是國境時,依然需要專用證件,但仔細觀察之後便能發現,我所生活的北聖托利亞里也能看見不少黑發的東帝國人、皮膚曬得黝黑的南帝國人以及纖細的西帝國人。雖然這些交易商與觀光客算是外國人,但語言(盡管多少有點口音)不但完全相同,甚至不會和當地居民發生沖突。

這里不要說戰爭了,就連國家間的敵對意識都不存在。而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當然就是屹立在央都正中央……同時也是人界中心的那座純白巨塔了。

公理教會中央聖堂。

由于它的頂端總是像溶在空中般看不清楚,所以根本無法從判斷高度有幾百公尺。我想從底部往上看一定非常壯觀,但正方形的教會用地也同樣被高大的牆壁圍住,讓人完全無法窺看內部的模樣。分割聖托利亞市街的「不朽之壁」剛好緊密地連接聖堂白色牆壁的四個角……或許應該說,牆壁就是以聖堂為中心往外延伸出去比較正確。

順帶一提,這座不朽之壁不僅分割央都市街,它還貫穿了草原、森林與沙漠而且筆直地往前延伸,最後連接遠在七百五十公里之外的「盡頭山脈」,實在非常驚人。這個世界里當然沒有重工業用機械,所以光是想像建造它得花上多少時間與人力,就讓人覺得相當恐怖。

但這同時也顯示出,公理教會的權威就是如此至高無上。

人界中心聳立了一座如此宏偉壯麗的高塔,就連四帝國皇帝所居住的城堡都遠在它的下方,因此我總是忍不住想像——對這個世界的居民們來說,國與國之間的差異,可能就跟「東京都民」與「埼玉縣民」給我的感覺一樣吧。

但這樣一來,不免會產生為什麼要把總人口不到十萬的人界分割成四個帝國的疑問,老實說我到現在還沒找出答案。它就跟帝國之上還有教會這種最高組織存在的理由一樣是個謎。

公理教會中除了有「司祭」與「元老」等文官外,也有「整合騎士」這樣的武官存在,不過莉娜學姊說他們人數不多,可能還不到一百個人。相對地四帝國騎士團與衛兵隊合計大約有兩千人,但即使有這麼大的人數優勢,還是完全沒有皇帝們反抗教會的記錄……難道連皇帝都無法違背教會與禁忌目錄嗎?還是說幾十人的整合騎士就足以贏過兩千名軍人了呢?又或者這兩種原因都正確——

在修劍學院的校地內,只要抬頭就能看見中央聖堂直沖天際的雄偉模樣。我結束和莉娜學姊名義上的最後一次練習後離開上級修劍士宿舍,快步走在略微寒冷的春天夕陽之下,眺望著那棟梁上藍色與橘色的白堊巨塔。

從高塔頂端往下俯瞰人界的究竟是什麼人呢?像我一樣來自現實世界的人類觀察者嗎?或者是Underworld人,也就是人工搖光呢?為了確認這一點,我已經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克服各種難關。當然,如果我千倍加速的預測正確,現實世界也才十個小時多一點,但我的主觀卻已經覺得太過漫長了。

從盧利特村附近的森林醒來至今的兩年里,真相不明所致的不安,以及想與明日奈、直葉、雙親、友人們見面的渴望,已經數次讓我在夜里顫抖。

但是另一方面——我的心底也有點害怕在聖堂頂端找到「出口」。若從這個世界里登出,也就代表我將和在這里遇見的人們告別。像是盧利特村許久沒見的賽魯卡與孩子們、在學院里交到的幾個朋友、擔任隨侍練士一年來經常互相關照的索爾緹莉娜學姊,以及我的「伙伴」尤吉歐。

我已經不認為他們只是單純的AI。他們和我一樣都是人類,只不過存放靈魂的容器不同罷了。由盧利特到薩卡利亞,然後

再到聖托利亞生活,這兩年的時光,讓我更加確定自己的這種想法。

不,不只是對尤吉歐等人的依依不舍而已。我想這個不可思議且廣大、美麗的世界本身,一定也深深吸引著我………

我在這時候停止思考,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把這種想法壓進心底深處。

抬頭看了一下前方,馬上就能發現一棟古老的建築物映入眼簾。那是一棟石造的兩層建築,屋頂由綠色石扳鋪成。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一百二十名初等練士就生活在這棟宿舍里面。

老實說,為了避免麻煩,我還真想直接從二樓窗戶回房間,但宿舍規則卻不允許我這麼做。與相當自由的上級修劍士宿舍不同,這間初等練士宿舍以及建在稍遠處高台上的高等練士宿舍,就跟舊SAO的公會血盟騎士團總部一樣紀律嚴明。

我下定決心後,爬上正面入口的石頭階梯,接著慎重地推開雙向開殷的門。當我躡手躡腳地在入口大廳走了兩步時——右側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我畏畏縮縮地轉過頭去一看,馬上就和坐在櫃台後方的女性四眼相對。她的茶色頭發綁得相當整齊,臉孔也非常嚴峻。年紀應該在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吧。

我迅速把左手放在腰際並將右拳貼在左胸上,行了個「騎士禮」,然後大聲地申告:

「桐人初等練士,現在回到宿舍了!」

「……不過你好像比門禁時間晚了三十八分鍾。」

這個世界里沒有時鍾,只能由各個城鎮或這座學院也有的「宣告時刻之鍾」每三十分鍾響起的旋律來辨別時間。如果要知道更詳細的時間,就只能使用專門的高等神聖術,但是她——擔任本宿舍舍監的阿滋利卡女士,似乎能用系統外技能還是某種秘技得知現在時刻是下午五點三十八分。

我保持著騎士禮的姿勢,稍微降低了音量說:

「這是因為指導者·賽魯魯特上級修劍士做出了延長指導時間的指示……」

阿滋利卡女士立刻用藍灰色的眼珠緊緊盯著我。那種嚴厲的氣氛以及名字的相似程度,總是讓我聯想到另一名人物。原本想在離開宿舍前問她「您是不是有位名叫阿薩莉亞的親戚在北方擔任修女呢」,但看來可能沒有這種機會了。因為就像現在這樣,我通常只有在挨罵的時候才會跟她說話。

「……既然如此就沒辦法了,畢竟接受修劍士的指導是隨侍練士的義務。但桐人初等練士,你似乎已經把這種義務當成違反門禁的通行證……這一年來,你一直無法洗刷這個嫌疑唷。」

我在這個時候結束行禮,以右手摸摸後腦並硬擠出個笑容。

「討、討厭啦,阿滋利卡老師,我只是為了要讓劍技更上一層樓而已啊。違反門禁只能算是附加的結果,絕對不是我的主要目的,真的啦。」

「原來如此。一年來為了勤練劍技而晚歸這麼多次,我想你的實力應該增進了不少吧?如果想確認自己修練的成果,我很樂意擔任你練習的對手哦?」

我整個人再度僵住了。

雖然阿滋利卡女士的天職是「北聖托利亞帝立修劍學院·初等練士舍監」而非劍術指導官,但在這座學院里工作的大人,基本上都是這里的畢業生。也就是說劍術通常部有一定水准以上,而每個住宿生都知道,身為諾魯基亞流高手的她,在有學生做出不至于違反宿舍規范的惡作劇時,通常會對其施予非常恐怖的特別指導。

至于違反舍規的學生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嘛——幸好不會發生這種事。因為這個世界的人們,也就是人工搖光們都有「絕對無法違反高等規則」的特性。唯一的例外,就是我這個搖光容器與他們不同的人類。

一想到這里,我便覺得這一年來竟然連一次都沒有違反過舍規真是一種奇跡。心里雖然懷著這種感慨,但我還是堅定地搖搖頭並表示:

「不勞您費心了,阿滋利卡老師。我才剛完成第一年的學業而已啊。」

「這樣嗎?那麼等你結束第二年的所有修練課程時,我再來監定你的實力如何吧。」

「………………好的,到時候希望老師能不吝賜教。」

我在不得已之下點了點頭,然後全力祈禱她在接下來的一年里能忘記今天的約定,隨即往後退了一步。阿滋利卡女士這才把視線移回手邊的文件上並表示:

「還有十七分就是吃飯時間了,別遲到。」

「好、好的!那我先離開了!」

我最後又敬了個禮,接著便轉身以舍規允許的最快速度爬上正面的大樓梯。我和尤吉歐住在二樓的206號房,這里雖然是十人房,不過其他八人也是相當爽朗的家伙。不過呢,除了女性專屬樓層的一樓的106室與我們206室的學生為平民出身,其他一百人都是貴族與富商的小孩,人單勢薄的我們怎麼可能在房間里自己起內哄呢……事情就是這樣。

我閃過二樓走廊上談笑著往餐廳前進的學生們,打開西側角落的門並沖了進去。這時——

「你太慢了吧,桐人!」

馬上就有這樣的聲音迎接我。

發話者當然是坐在右邊最深處數來第二張床上的亞麻色頭發少年……不對,應該說已經半脫離少年領域的伙伴,尤吉歐。

站起身子並雙手叉腰的他,跟兩年前相比已經長高了約三公分,體格也變得更強壯了。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他今年也已經十九歲了——只不過,那溫和的臉龐與閃亮的綠色眼睛則和我們相遇時沒兩樣。雖然第一年後半段在薩卡利亞衛兵隊度過的日子,以及第二年進入這所學院就讀時都有過不少討厭的回憶,但他直率強韌的靈魂還是沒有任何扭曲。

至于我嘛,感覺在人格上倒是沒有多大的變化,不過體型上恐怕也和伙伴一樣長高長壯了不少。掉進這個世界的時候是十七歲,所以現實世界與Underworld的我現在已經有了兩年分的差距了。

花了兩年時間離開SAO回到現實性界時已經覺得相當不習慣,但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可能得在這里待上三、四年……我在腦袋的角落這麼想著,同時走向自己的伙伴。我豎起右手表示抱歉,然後解釋自己遲到的理由。

「抱歉,你等很久了吧。因為莉娜學姊今天的練習是特別版……」

「……算了,畢竟今天是最後一次,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瞪著我的尤吉歐把話說到這里,匆然笑了起來。

「老實說,我也遲到了二十分鍾。因為待在哥魯哥羅索學長的房間里和他聊開了。」

「什麼嘛,原來你那時候在樓上啊。不過……還真令人意外耶。我還以為羅索學長一定會用劍來做最後的指導呢。」

我走過尤吉歐面前,來到牆邊一張與桌子一體成形的床旁,然後把練習用的皮手套與護肘脫下來直接丟進抽屜里。在現實世界里要是這麼對待劍道防具,一定馬上會發出不怎麼討人喜歡的氣味,但沒有細菌的本世界不必擔心這個問題。練習剛結束時被汗水濡濕的制服,也在不知不覺間完全干了——雖然莉娜學姊她從頭到尾沒流過一滴汗。

感覺輕松不少的我一抬起臉,尤吉歐便立刻苦笑著回答:

「你別看羅索學長那樣,他其實是個理論派唷……呃,好像有點不對。應該說他認為心理准備也和技巧一樣重要……」

「嗯,這我也同意。那個人的巴魯提歐流啊,散發出來的一擊必殺感可說比諾魯基亞流還要強烈呢。」

「嗯。雖然我們艾恩葛朗特流最重要的是臨機應變能力。但劍士有時候還是必須把勝負賭在由靜轉動的一擊上!學長經常跟我談論這個話題,今天應該算是總結吧。」

「原來如此,學長說得也有道理。難怪最近你的力道愈來愈沉重了。那麼……把臨機應變的艾恩葛朗特流和千變萬化的賽魯魯特流參雜在一起的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我們兩個人邊討論這些話題邊走出房間。

同寢室的其他八人早已去餐廳了,所以走廊上沒有其他學生的身影。照規定,宿舍里的早,晚餐都要在七點以前吃完,但就算在六點開始用餐時沒到場也不算違反規定,然而沒參加餐前禱告可就不太妙了。畢竟貴族學生們看我和尤吉歐不怎麼順眼,理由是「不過一介平民,居然成了僅有十二名的隨侍練士」。

于是我們只能以最快速度朝著東側深處的大餐廳前進。我想平民學生的房間離餐廳特別遠應該也不是偶然吧。雖然聽說高等練士宿舍的構造也與這里一樣,但從四月開始就不用這麼辛苦了——應該啦。因為我們早就決定要在月底的進級考試里擠入前十二名,光榮地擔任上級修劍士了。

似乎跟我想著同一件事的尤吉歐小聲地說了一句:

「……這種『走廊快步走』的日子終于快結束了。」

「嗯,上級修劍士宿舍要比這里自由多了。否過尤吉歐……其實成為修劍士這件事呢,有一點一直讓我覺得很難接受……」

「不用說我也知道。就是隨侍練士的事情對吧?」

「聰明。雖然幫莉娜學姊做事並接受她的指導是滿開心的……但反過來的話嘛……」

「是啊……如果隨侍是個貴族子弟,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們兩個人同時歎了口氣。

這時漫長的走廊終于到了盡頭。一推開眼前的門,熱鬧的空氣登時將我們包圍。餐廳是打通了一、二樓的挑高結構,而宿舍里也只有這個設施是男女共用。一百二十位學生大多是男生跟男生一桌、女生跟女生一桌,但里面也有些人擁有能和異性同席談笑的高級技能。這一點倒是和現實世界的學校沒有兩樣。


我和尤吉歐快步走下樓梯,先到櫃台領取晚餐托盤,然後直接滑進角落還空著的桌子旁坐了下來。宣告六點的鍾聲緊接著響起,勉強趕上的我們也跟著松了口氣。

擔任宿舍長的男學生(當然是高等貴族)站起身,開始向公理教會獻上祈禱,其他人則是齊聲以聖句「亞崴·亞多米娜」唱和,而我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一切結束之後,用餐時間終于到來。

今晚的餐點是淋上香草醬的炸白肉魚與沙拉,用根菜類熬煮的湯,還有兩個圓面包。其實這和我在盧利特教會以及薩卡利亞農場所吃的料理差不了多少,以這間擁有大量貴族子弟的學校來說,還真讓人有點意外。不過他們倒也沒有露出什麼不滿的表情,只是理所當然般地吃著這些食物。

這些人雖然是貴族,生活卻相當樸素——當然並非如此,理由似乎是和Underworld獨特的「空間資源」概念有點關系。簡單來說就是系統上規定「在一定區域的一定時間之內,所能生成的物件質量有限」,換言之作物、家畜、野獸或魚類的收獲量(捕獲量)都有限度。

要是貴族大量獨占總量固定的食物,就會出現沒辦法填飽肚子的平民,這將會使那些平民的天命減少。禁忌目錄里嚴格規定「無正當理由的情況下絕對不可讓他人的天命減少」,就連貴族與皇帝也無法違逆這條法律。因此在這個世界里,獨占、強求與維持天命有關的食物,自古以來一直是禁忌……事情的由來似乎是這樣。

但是呢,貴族們雖然不會對食物有太多要求,但這並不表示他們都有高尚的人品。

「……真是太讓人羨慕啦,萊歐斯!」

一聽見後面忽然傳過來的聲音,我和尤吉歐同時露出厭惡的表情。

「我們辛苦地打掃餐廳,卻有人就這樣悠哉地前來用餐,唉呀真是太讓人羨慕了!」

這時又有另一道聲音回應這故意講給人聽的諷刺。

「別這麼說嘛,溫貝爾。人家身為隨侍練士,一定有我們所不能了解的辛勞啊。」

「哼哼,說的也是。聽人家說啊,只要指導生講了什麼,隨侍就一定得去完成呢。」

「要是跟到了平民出身或背負禁令的指導生,還真不知道會被要求去做什麼事呢。」

要是對這種刻意的嘲諷有所反應,可就正中對方下懷了。所以我們只是背對著那兩個家伙,不停動著刀叉。話又說回來,內心的憤慨當然還是難以平息。如果只是針對我和尤吉歐倒還沒關系,但「平民出身」明顯是在說尤吉歐的指導生哥魯哥羅索學長,而「背負禁令」當然就是在暗示我的指導生索爾緹莉娜學姊了。

他們的嘲諷技術還不只是這樣而已。開頭那句「悠哉地前來用餐」才是重點。這間餐廳里,除了我和尤吉歐之外還有十名隨侍練士,但在晚餐時間開始前才來到現場的就只有我們兩個而已,光是靠這句話就可以知道他們攻訐的對象是誰了。

在薩卡利亞時也有這種討人厭的家伙。在劍術大會和我交手的伊格姆·薩卡萊特已經相當狡猾,但那些從入學起就一直視我們為眼中釘的家伙,搬弄是非的功力則更讓人不得不佩服。我之所以幾乎忘記這個世界的居民是人工搖光——亦即AI,或許跟這些家伙異常犀利的修辭有關也說不定。

「……反正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了,桐人。」

身旁的尤吉歐邊咬著面包邊對我呢喃。

這短短一句話,包含了「我們變成修劍士之後,就會和他們住不同宿舍」的意思。雖然這對尤吉歐來說已經算是很大膽的發言,但這當然不是毫無根據的大話。

一百二十名初等練士里僅有十二人的「隨侍練士」,是由當年度被選為「上級修劍士」的十二名二年級生各自指定一名入學成績名列前茅的新生擔任。

成為隨侍後,雖然能夠脫離打掃宿舍、保養練習道具等雜務,但放學之後必須到自己指導生的起居室幫忙打掃房間與跑腿,還得擔任練習對手。

後方那兩個還在放冷箭的家伙沒有當上隨侍,換言之他們入學考的成績不如我和尤吉歐。此外,之後的檢定考他們大多維持在二十~三十名左右,也難怪尤吉歐認為他們沒辦法達到修劍士選拔標准。

……不過,真的是這樣嗎……

我在腦袋里這麼呢喃,同時舉起右手中的餐刀,以光亮的銀器映照出背後的影像。

離我們稍遠的桌子前,兩名男學生還是繼續嘲諷並且不時把視線移到我們身上。左側那名把灰色頭發整個往後梳的是溫貝爾·吉杰克,我記得他是出身于四等爵家族。而右側那名讓波浪狀金色長發垂到背後的,則是三等爵家族的長子萊歐斯,安提諾斯。這座學院里沒有一等爵家的小孩(聽說身分如此高貴的家庭,會直接幫小孩請家庭教師),而出身二等爵家的也只有包含渦羅·利邦提在內的幾個人,所以三等已經算是相當高的階級。

話又說回來,也不是所有責族子弟都跟這兩人一樣。雖然我沒跟渦羅首席交談過幾次,但他一直是個沉穩的武人,和萊歐斯同樣是三等爵家繼承人的莉娜學姊人品也相當高尚。

一想到這里,就會覺得溫貝爾與萊歐斯真的是那種「沒實力又愛炫耀的驕傲貴族少爺」……但我內心仍舊暗暗懷疑他們是否真的這麼單純。不知該說幸運或不幸,我沒和他們比賽過,所以無法妄下斷語,但我一直覺得這兩個家伙說不定在每季的檢定考……甚至連最初的入學考都沒有展現出真正的實力。

理由在于,若入學考里擠進了前十二名,就一定會被上級修劍士指名為隨侍練士。雖然這在學院里是項榮譽,但自尊心無疑是全學院最強的萊歐斯等人,的確極有可能因為不願接受指導生使喚而故意放水。

當然我沒有任何根據。但實技練習中看見他們所使出的「招式」時,我便感覺到一種類似惡寒的壓力——那種只出現在高等貴族身上的絕對自負,以及由此心態所產生的強烈意志力。

「……喂,桐人,盤子已經空了唷。」

我被尤吉歐用手肘撞了一下,這才注意到左手握著的叉子不停地戳著空無一物的沙拉盤。我急忙動起右手的刀子准備將炸魚切片,但它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看來,過于在意萊歐斯等人,讓我錯失了一天中第二期待的晚餐時間了。這不就等于著了他們的道嗎?

而且,最期待的事——跟莉娜學姊的練習,也在今天結……

不對,還沒結束。雖然身為隨侍的任務正式結束了,但明天安息日還有一個重大約定——要讓學姊看看我的最強招式。

我想起這件重要的事情後便放下刀叉,把臉靠近尤吉歐說:

「尤吉歐,我有點事要跟你說。吃完飯後陪我到中庭走走。」

「嗯,好啊。我剛好也對你『田地』的狀況有點在意。」

「呵呵,狀況很不錯晴。應該來得及趕上畢業典禮才對。」

「哇,那真讓人期待。」

結束這段輕聲細語的對話後,我們便拿著托盤起身。只要經過還在抱怨的萊歐斯等人身後,便會聞到他們噴灑在制服上的動物性香料,所以我們加快腳步離開現場。

把碗盤放回櫃台並走出餐廳的瞬間,我們倆同時松了口氣。

由于幾分鍾前才剛響過一次鍾,所以現在應該剛過六點半。接下來到晚上十點熄燈時間前都算是自由時間,但初等練士不能離開宿舍,而且八點就必須回到自己房間。所以頂多只能自主練習或者是看些教科書而已——不過,我在晚飯過後還有一項每天必做的功課。

宿舍西側(也就是餐廳的反方向)牆上有一道很小的門,門後方是一處小庭園。這個被高大柵欄圍住的地方雖然沒有屋頂,但也還算是宿舍內。

正方形庭園被分為四座花壇,里頭各有不同的植物冒出嫩芽或開花。這四種由特定住宿生照料的花草並非單純的觀賞用植物,全部是神聖術課堂上的觸媒。由于開花的時期剛好分別隔了三個月,所以一整年都有果實能夠收成。把曬干的果實用指尖捏碎後,周圍便會散發出神聖力——學生便以這股能量練習法術。

當然,地面與陽光隨時能供給神聖術所需的資源,但都市區域的地力本來就較稀薄,而太陽之力則受到天氣好壞的左右。為了讓整個學年一百二十名學生能夠同時使用法術,需要空間神聖力之外的能量來源。

由于現在的季節是春天,所以東北方花壇里正盛開著藍色銀蓮花。這種花與夏季盛開的金盞花、秋天盛開的大麗菊、冬天盛開的洋蘭,好像都是高優先度……也就是能散發較多資源的代表性花朵。

在這推算約三百八十年的歲月中,Underworld的動植物經過相當程度的獨自演化,但從這些植物都還保持與現實世界相同的名稱與模樣來看,就能知道它們有多重要,然而它們的生態究竟是否以現實為准,我就沒什麼自信了。

因為這些花朵在花瓣掉落之後,每一種都會結出極為相似的圓形果實。把果實摘取下來曬乾剝皮,里面就會出現直徑兩公分左右的玻璃質球體。用指尖將這種小球捏碎,便會灑出閃亮的綠色光芒(也就是神聖力)……不過,這應該是這個世界才會有的現象吧。

在神聖術的課堂上老師曾稍微提過,除了這「四大聖花」之外,還有一種一整年能開花好幾次,果實還龍散發大量資源的奇跡植物「薔薇」存在。但平民就不用說了,甚至連貴族與皇帝都被禁止栽培這種花朵,如果想看就得到山里去尋找極為稀少的野生種。這麼說來,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的確沒有看過真正的薔薇。知道這一點之後,就能夠理解為什麼它會被雕刻在神器之上了。

我們一邊欣賞惹人憐愛的銀蓮花,一邊穿越庭園里的十字形小徑,筆直地往西前進。在盡頭的欄杆前有一座大金屬架,上面整齊地排列著圓鍬與灑水壺。

在金屬架角落某塊不起眼的地方有個小花盆,而我和尤吉歐現在就蹲在它的前面。

「真的耶,長得很不錯。已經可以看到花蕾了。」

伙伴所說的話讓我深深點頭。

「因為之前已經失敗三次了嘛。希望這次能夠順利開花……」

花盆里所培育的,是一種有銳利葉子的植物,顏色接近藍色。它的名字叫賽菲利雅,我想應該是Underworld獨特的物種。雖然不會產生什麼資源,但似乎相當漂亮……的樣子。之所以講「似乎」,是因為我和尤吉歐……甚至幾乎全諾蘭卡魯斯北帝國的人都沒看過這種花。

這種賽菲利雅,是屬于「不朽之壁」另一邊「維斯達拉斯西帝國」的固有種。北帝國里不要說野生了,根本沒有人栽培這種花朵。

由于帝國間還是有小規模的貿易行為存在,所以應該能販賣花束或盆栽才對,但市場上根本看不到。理由是因為沒有「花販」這種天職存在。而沒有這種天職的理由是「花朵沒辦法食用,只是個人栽培也就罷了,拿來做生意只是浪費神聖力而已」。雖然有「藥草商人」這種天職,而他們也確實在農場里培育花朵,不過也僅限于剛才提過的四大聖花。這個世界,可以說完全是在「有效利用資源」的概念下運作。

那麼,我在花盆里培養的賽菲利雅幼苗又是從哪里來的呢——

「桐人,你買到的種子,種完這批花苗就用光了嗎?」

我點頭肯定尤吉歐的疑問。

「嗯嗯,這是las……最後的機會了,辛香料商人大叔也說,下回進貨得等到今年秋天。」

——沒錯。就算沒有販賣花朵,還是買得到種子。賽菲利雅的種子磨成粉末後,會散發出香草般的甘甜香味,因此還是有人由西帝國少量進口做為甜點使用的香料……我是在去年秋天才知道這件事。

我擔任薩卡利亞衛兵隊時的薪水幾乎完全沒動過,所以我便把這筆錢全部拿來向香料商人買種子——不過對方的庫存也只有一小袋——然後試著把種子栽培成花朵。

之所以會忽然對園藝有興趣,其實是基于兩個理由。

首先是想測試這個世界的核心,是不是真隱藏著一個我將其稱為「想像力系統」的東西。

商人大叔告訴過我,諾蘭卡魯斯的土壤沒辦法讓賽菲利雅的種子發芽。為了讓它在靠近西帝國的土壤里成長,我還特地到央都郊外靠近國境的原野去挖土,但最初撒下的種子在沒發芽的情況下天命便消耗殆盡,直接在花盆里銷聲匿跡。

但這並不是因為設計·營運這座Underworld的現實世界人類(我想應該是RATH的工作人員)如此設定。因為和銀蓮花、洋蘭不同,這種花不存在于現實世界中。

那為什麼賽菲利雅只能在西帝國成長,無法在北帝國里發芽呢?

這一定是因為——這個世界的人們這麼相信。居民們如此確信的印象,使得主記憶裝置里頭「賽菲利雅」的緩沖檔案產生了限制。

若果真如此,要是我能夠把超過「居民常識」的強烈想像力灌注在這數十粒種子上,暫時蓋過緩沖檔案的限制呢……?

想憑一人之力蓋過數萬人份的印象實在是癡人說夢,但實際情形又是如何呢?

我所挑戰的是由百年前流傳至今的古老常識。現在的Underworld里,每天想著「賽菲利雅只能在西帝國開花」的人應該沒有多少……甚至可能連一個人都沒有。換言之,主記憶裝置內關于賽菲利雅的檔案應該沒有受到任何強力保護才對。

如此一來,只要我每天拚命集中精神……不對,應該說持續祈禱它能夠開花,說不定就能顛覆這個自古以來的常識。

有了這種想法的我,從去年秋天開始到現在的半年里,每天都隨著澆下的水灌注意念。

第一次失敗。第二次也失敗。但第三次則長出了五公厘左右的嫩芽。雖然它很快就枯死,但原本以為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已經出現在眼前了。在第四次測試時把所有種子都用光的我,每天早晨上課前以及每晚吃完飯後都會奮力集中意念,想著「不用管土或是水,總之你們一定可以在這里發芽、成長並開花」。

現在我這麼對花朵說道時,偶爾還能從幼苗上看見朦朧的光芒。我想這一定是眼睛……或者應該說是意識上的錯覺,但我現在已經相當確定,花盆里的二十三株幼苗這次一定會開出漂亮的花朵來。

「桐人,我提水過來羅。」

「…………啊,謝、謝啦。」

當我在花盆前陷入沉思時,尤吉歐已經幫我把裝滿水的灑水壺拿過來了。我道聲謝並將它接過來,伙伴隨即輕笑著說:

「話說回來,和你待在一起兩年了,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有這種興趣耶。」

「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沒想太多便脫口而出的答案,卻讓尤吉歐神色為之一變。他稍微把臉靠過來輕聲道:

「這說不定是恢複記憶的前兆呢。你在現身于盧利特村之前,可能家里有栽培花朵……或者是從事相關的天職。」

此話一出,我當場茫然盯著他的臉看,但馬上便干咳了幾聲並表示:

「嗯、嗯嗯……誰曉得呢?畢竟我完全沒有植物的相關知識,還是請負責栽培的謬雷從頭開始教我的呢。」

雖然我幾乎完全忘了這件事,不過我表面上的確是「貝庫達的肉票」……也就是在暗神貝庫達的惡作劇之下失憶還被扔到遠方。由于我在學院資料上登記為盧利特出身,所以知道這個「設定」的學生就只有尤吉歐一個人。加上他最近也沒有詢問關于記憶的事,我也就以為他已經不在意了——看來並非如此。

聽完我的回答後,尤吉歐緩緩點頭。他沒再多說些什麼,直接把視線移到花盆上。

「快點澆水吧,花兒們都在催你了。」

「哦,尤吉歐你也能聽見這些家伙的聲音啦?」

「唉,誰叫我已經陪你來這里半年了呢。」

玩笑開到這里,我便在花盆前面端正姿勢,接著默默地集中注意力。

……這里雖然很狹窄,不過是只屬于你們的國度。這里沒有任何能威脅你們的事物。抬頭挺胸地接受陽光、吸收水分,開出漂亮的花朵吧。

感覺意念已浸透到灑水壺內部的水里面後,我便微傾右手。隨著細微聲響降下的水滴,濡濕了帶有藍色的細葉與花莖,落在黑色土壤里逐漸消失……

這時我忽然感覺二十三株花苗似乎被包圍在朦朧且溫和的光芒當中。

又是之前的錯覺嗎?還是說——想到這里,我稍微瞄了一下身邊的尤吉歐,但緊閉雙眼專心祈禱的他並未看到這種現象。當我再度把視線移回花盆上時,白光已經消失了。

說起來,對于像這樣陪我經營興趣(其實是實驗)的尤吉歐實在很不好意思,不過他並不知道這些是賽菲利雅的幼苗。他一直以為是我從市場買回來的不明種子。

之所以沒告訴他實情,是因為我猜測尤吉歐所相信的常識將會和我的意念抵消。這並不是和伙伴比賽意志力的實驗,而我也不想這麼做。因為不用比較,我內心其實已經有點害怕了。我害怕必須在上級修劍士專屬的檢定考試里和他交手……

「…………我說啊,桐人。」

不知何時張開眼睛的尤吉歐匆然這麼叫道,我這才回過神來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尤吉歐當然不可能聽見我腦袋里的聲音,不過他的問題卻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如果記憶完全恢複,你打算怎麼辦……?」

「咦……什麼打算怎麼辦?」

「因為啊,桐人你在這所學院成為修劍士……還以成為整合騎士為目標,都是為了陪我尋找八年前被公理教會帶走的愛麗絲吧?可是……如果你恢複記憶,回想起故鄉…………」

……

一定會想回去吧?

尤吉歐沒有直接說出口,只是用眼睛詢問我。

要是問我想不想回故鄉——我當然只能答想回去。但那倜地方不在Underworld里。因為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們,都在這個世界的外側,也就是現實世界里名為日本的國家。

為了從這里登出,我必須與系統管理者或系統控制台有所接觸才行。若真有這種東西,除了在公理教會中央聖堂的中樞部之外,我也想不出有別的可能性了。所以,雖然我的動機和尤吉歐不同,但同樣必須當上整合騎士。

我承受著隱瞞伙伴……不對,應該說至交許多事的痛楚,把澆完水的灑水壺移到左手,然後用右手拍了一下尤吉歐的背。我把手掌放在那兒,靜靜地這麼表示:

「……別擔心,就算記憶恢複了,我也不會回去。我在原來的地方也是『劍士』。只有這一點是我可以確定……雖然可能有種花養草的興趣就是。既然是劍士,以央都的四帝國統一大會為目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

聽到這里,尤吉歐的背部微微抖動。

我這位蹲在地上的伙伴,一頭亞麻色發絲整個往下垂。他身體微微往前傾,用幾乎快聽不見的音量說:

「…………我是個軟弱的人。如果沒有在基家斯西達底下遇見桐人,我現在一定還是每天獨自揮動斧頭,老是把天職當成自己的藉口,不會認真考慮過要離開村子……然後在不知不覺間……忘記愛麗絲的事情…………」

依然望著腳邊紅磚的尤吉歐,繼續用細微的聲音吐露心事。

「…………能夠加入薩卡利亞衛兵隊,順利到達聖托利亞接受修劍學院考試,全都是靠桐人拉著我前進。所以我一直告訴自己……至少在從這所學院畢業之前,一定要變得跟你一樣強才行。但是,現在聽見桐人說就算恢複記憶也不會回故鄉之後……我真的感覺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

尤吉歐在我手掌下方的身體又抖了一下。

我的右手開始用力,然後像剛才對待幼苗一般專心想著「你很堅強。即使待在這個受到大量法律規范與習俗限制的世界,你還是自己決定要離開村子出發旅行啦」。

「……我把話說在前面,我自己一個人絕對不可能到得了央都喔。」

我在集中精神的同時,嘴里也開朗地這麼說:

「我不但不知道路,就連帝國基本法都記不太清楚……更重要的是身無分文。我們現在能待在這所學院呢,是兩個人同心協力的結果。接下來也是一樣。如果我們不合作,可是沒辦法勝過那些啞啞學語時就開始握劍的上級貴族子弟與帝國騎士團精銳唷。等到成為整合騎士之後,你再來考慮一個人努力也還不遲。」

「………………」

即使聽見我這麼說,尤吉歐依然沉默了好一會兒,不過他最後還是輕聲回答:

「嗯……對,你說的沒錯。我們是一起來到這里,所以也要一起爬上那座白色高塔。」

「是啊。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們得先在月底的檢定考取得前十二名才行。我呢……考實技倒沒問題,不過神聖術就沒什麼自信了……待會兒回房間之後,你再教教我每一種元素的適合媒介吧。」

「……哈哈,那有什麼問題。馬上就要『同心協力』了是吧?」

「算、算是啦。」

我碰一聲拍了一下尤吉歐的背,隨即站了起來。

遲了一會兒才站起身子的尤吉歐,臉上已經恢複平時那種沉穩的笑容。不過,我這位伙伴突然又稍微歪了一下頭,像是想起什麼事情般說道:

「對了,你剛才不是說有事要跟我商量嗎?」

「咦……啊、啊啊,對哦,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事情。」

我整個人轉過身子,以嚴肅的口氣說卜去:

「尤吉歐。明天可以把你的『藍薔薇之劍』借給我嗎?」

「嗯,好啊。」

以驚人速度點頭同意之後,尤吉歐才又有些疑惑地歪頭問我:

「不過,你為什麼忽然要借劍呢?你不是說這樣會抓不准手感,所以還是盡量以檢定用的木劍來練習比較好嗎?」

「是沒錯啦……可是我剛才和莉娜學姊約好了,最後要展現一次真正的實力給她看。但用木劍最多只能使出二連擊而已。」

「喔,原來如此。那可得要展現一下艾恩葛朗特流的精髓給學姊看看才行。你可以使用藍薔薇之劍沒有關系,不過……」

尤吉歐先停頓了一下,然後才用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這麼說道:

「但是桐人,你忘記啦?明天的安息日不就是『那個日子』嗎?」

「咦?什麼日子……」

「喂喂,三月七日啊。你之前明明那麼期待的。」

「……啊、啊啊,對哦,是那個完成的日子!哎呀……也不是忘記了……只是沒想到真的得花一整年……」

「那不就是忘記了嗎?」

哈哈笑了一陣子後,臉上掛著笑容的尤吉歐才再度問我:

「如何?你要用藍薔薇之劍還是……」

「不了,那還是用『我的劍』吧。我想這一定是史提西亞的旨意。抱歉羅,剛才還開口跟你借劍。」

「沒關系啦。那我們回房間去吧。熄燈前我會好好指導你的功課。」

「…………麻、麻煩手下留情。」

把灑水壺放回架上後,我便追向走在前面的尤吉歐。

我最後又回過頭看了一下花盆,那些鮮嫩的幼苗已經朝著夜空挺直依然帶著水滴的花蕾。

至于想要進行賽菲利雅實驗的第二個理由——老實說,我連想都不太願意去想。

因為那實在讓人有點……不,應該說讓人相當害羞。

3

Underworld里的天職為數眾多,但里面幾乎找不到「旅行者」。

雖然越過國境做生意的「交易商人」似乎有點類似,但性質好像跟旅行不太一樣。因為他們只是在圓形的央都里把商品由北聖托利亞運到東聖托利亞或者由東運回來,移動距離大概只有五公里左右。

邊境的村子幾乎完全自給自足,村子里無法生產的藥品或精細的金屬加工品,也有馬車定期會從最近的城鎮(盧利村的話就是薩卡利亞)送達。除此之外,這里也沒有「旅行藝人」或「吟游詩人」一類的天職,純粹休閑的旅行也受每周只有一天的安息日制度所限。

唯一的例外,就是從央都聖托利亞搭乘飛龍出擊,飛越七百五十公里到達盡頭山脈的「整合騎士」,不過這種天職實在太過特殊了。

就像這樣,Underworld幾乎沒有居民長途旅行,不過旅行本身並沒有遭到禁止。只要是在自己天職的范圍內,就算是聖托利亞的家具行老板也可以遠赴北邊的薩卡利亞進貨。說起來,我自己就是在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下,橫越整個帝國到這里來。

換言之,要不要旅行完全是看個人特質。而Underworld的人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很保守。

不過,還是有極少數極富冒險精神的人物存在。

在北聖托利亞第七區開店的工匠薩多雷,就是其中之一。

「系們看看,這玩意兒都不能用了!」

幾塊四角形石板隨著那粗啞的聲音被丟到我和尤吉歐面前,發出喀啷的撞擊聲。這些質地細致的黑色石板,似乎是東帝國特產的磨刀石,但它們的厚度只剩下不到兩公分,已經無法繼續使用了。

「這種黑煉岩磨刀石通常能用三年,可是這一年里我就消耗了六塊啊!」

「這、這樣啊……真的很抱歉……」

我紅著臉誠心向老板道歉,同時移動目光打量店內。

「薩多雷金屬工藝店」里頭滿滿陳列著金屬材質的日用品與裝飾品,甚至還能看見武器。其中特別顯眼的,則是排列在深處牆壁上的許多刀劍。「明明是工藝店為什麼會有劍呢?」初到這里來就滿懷疑問的尤吉歐和我,只能鼓起勇氣詢問一臉嚴肅的老板。得到的答案是「我本來想當制作刀劍的打鐵匠」這種極為簡單的回答。

至于這個世界的打鐵匠和工匠有什麼不同嘛,驚人地是,竟然只有使用器具上的差別。打鐵匠是使用火爐、鐵砧、鐵錘將金屬材料制成商品。而工匠則是用鑿子、鋸子與銼刀。也就是差在手法為敲打或刨削。

我在現實世界里騎的登山車也差不多,就算是同種用途的零件也有「鋁合金鍛造」與「鋁合金切削」等不同制造方式,大概就跟這種差異一樣吧……如此認知的我,隨口說出「只要能造劍,就算是工匠也沒關系」。結果薩多雷老板馬上用嚴厲的眼神瞪著我,然後低吼著「就算同樣用鐵,做出來的東西也不一樣啦」。

看樣子,即使材料是相同的金屬塊,削制出來的劍優先度(就是所謂的物件等級)依然會低于由火爐加熱後敲打出來的劍。因此當他開始制作劍時,同樣在第七區的鐵匠鋪便不斷嘲笑他做出來的是「金玉其外的假貨」。

于是,充滿冒險心的年輕薩多雷燃起一股不服輸的怒火。他拚命制作了

足以販賣一整年的商品,然後把店交給太太和學徒,出發旅行,為的當然是尋找適合刨削而非敲打的制劍良材。

雖說是旅行,但因為工匠無法獲得國境通行證,所以也只能從聖托利亞往北走而已。他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從一個城鎮到另一個城鎮,由一個鄉村到另一個鄉村,雖然找到幾樣不錯的材料,但薩多雷依然沒有滿足。最後他終于來到了北方森林,並且在那里遇見了一棵參天巨木。

這棵大杉樹不僅不畏火焰,那漆黑的樹皮甚至堅硬到金屬斧頭一砍,斧刃就會當場毀壞……當然,那就是「惡魔之樹」基家斯西達了。

在那里和當時的「伐木手」卡利塔老人(當時應該還相當年輕)相識且意氣相投的薩多雷,為了拿基家斯西達造劍而試著折下一根樹枝。他請卡利塔老人爬到樹上,挑選了一根合適的樹枝並且用銼刀開始鑿木頭,但花了三天三夜也沒能在樹枝上留下任何痕跡。

最後只能流淚放棄的薩多雷便這麼拜托卡利塔老人。他說,如果有一天能砍倒這棵樹,請務必通知我。到時候,我一定會再度到這座森林來求取樹枝。

卡利塔老人以有些不一樣的形式,履行了與薩多雷之間的約定。

去年三月,經過漫長旅途來到北聖托利亞的尤吉歐和我,馬上按照卡利塔老人的吩咐前往第七區的薩多雷金屬工藝店。薩多雷老人看見我交出基家斯西達最上方的樹枝後,整整有三分鍾說不出話來,並在仔細檢查了它五分鍾後說:

——給我一年。只要花一年的時間,這樹枝就能變成一把驚人的好劍。

——甚至可以超越整合騎士所佩帶的神器。

整整一年後——到了人界曆三八〇年三月七日,也就是今天,我和尤吉歐再度造訪工藝店,老板則像剮才那樣紅著一張臉來迎接我們。

「那、那麼……劍已經完成了嗎?」

我畏畏縮縮地打斷薩多雷不知要持續到什麼時候的抱怨問道。

店主閉上嘴巴,一邊搓著灰色胡子一邊瞪了我一眼,接著用鼻子冷哼了一聲才蹲下身子,從櫃台下方捧出一個細長的布包。他那強壯身軀蓄足力氣,猛然將布包抬了起來。

放在櫃台上的布包頓時發出非常沉重「咚!」一聲,但老板並未馬上把手移開。

他把右手放在布包上,左手又搓了一下胡須後才說:

「年輕人。我們還沒有討論過造劍要付多少錢吧?」

「嗚……」

我當場無言以對。修劍學院是由帝國營運所以不需要學費,但這一年里我每次安息日都會到街上購買食物與其他用品,所以在薩卡利亞衛兵隊賺來的錢也已經花了不少。此外,我也不知道究竟得付工匠多少工資(不但工期長達一年,還要加上那六塊高級磨刀石)。

「……別擔心啦,桐人。為了以防萬一,我也把所有的錢都拿來了。」

雖然很感謝背後輕聲這麼對我說的尤吉歐,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萬一合我們兩個人所有的財產都不夠支付……算不算違反禁忌目錄?然後警察,不對,整合騎士馬上就會飛過來把我們關進監牢里……?

「——要免費送給你也是可以啦。」

隔了好一陣子之後,薩多雷才這麼說道。放下心的我和尤吉歐馬上就想松口氣,但就在下個瞬間,他竟然又加上了一句「不過」。

「……不過呢,年輕人啊。你必須先證明自已能夠揮動這把怪物。能把沉重的樹枝從北方盡頭運到這里來也算有點實力……但我話先說在前面,當它變成劍時,重量又增加了不少唷。打鐵匠和工匠因為有提拉利亞的加護,所以應該可以搬運任何高級的劍……但我最多也只能抬起一梅爾而已。」

「怪物嗎…………」

我嘴里咕噥著,低頭看向布包。

即使隔著厚重的麻布,還是能察覺它散發出足以扭曲空間的強烈存在感。不知為什麼,我有點猶豫是否該接受那像是在誘惑我……或者也有可能發自我內心的磁力。

兩年前,在轟然巨響的春雷之下,我和尤吉歐踏上了南方之行。

當時,尤吉歐腰間系著目前收在初等練士宿舍抽屜里的藍薔薇之劍。而我則背著剛由基家斯西達上砍下來的漆黑樹枝。雖然卡利塔老人要我把它拿去請薩多雷工匠加工,但我當下卻湧起一股該把這根樹枝埋在森林深處的沖動。

至于為什麼會有那種想法,我到現在依然不曉得。相較于有兩名劍士卻只有一把劍的窘態,還是有兩把劍要方便且自然得多。所以說,能夠制造出跟藍薔薇之劍同等的劍,我不但不該覺得恐懼,反而該感到高興才對。

用理性蓋過些微的不安後,我便將基家斯西達的樹枝運到聖托利亞交給薩多雷。

接著就是一年後的今天。樹枝終于變成了劍,就在麻布底下等待著我的第一次接觸。

我用力吸了口氣並緩緩吐出,然後伸出左手。我抓住整個布包,先讓它直立在櫃台上。雖然有種高密度的應手感,但它的重量和藍薔薇之劍其實差不了多少。

布條只是輕輕卷在劍上而已,一把劍豎起來,上半的布條隨即落下,劍柄也出現在眼前。

柄頭是相當簡樸的錘型,握柄的部分則用剪裁地相當細的皮革緊緊卷了起來。護手之所以比較小的原因,在于它並非外加而是由本體直接削出來。此外,劍柄全體還殘留著基家斯西達那種帶有透明感的黑色。卷在上面的皮革,也是帶有光澤的黑色。

收納劍身的劍鞘也同樣裹著黑色皮革。我伸出右手,五指一根根握上劍柄,然後開始用力。

雖然我至今已拿過無數把劍,但那大部分都是VRMMO世界的物件,唯一的例外是自己家里那把老舊竹劍。但即使如此——或者可以說正因為如此,才有種光握住劍柄就能體會的感覺。這道電流從右掌傳到手臂,再經過肩膀傳到背部。

在艾恩葛朗特第一層,握住解開第一個任務所得到的「韌煉之劍」時。

在第九層里,握住黑暗精靈女王所賜予的「女王騎士劍」時。

握住第五十層魔王身上掉落的「闡釋者」時。

握住鐵匠莉茲貝特幫我鑄造的白色長劍「逐暗者」時。

或者是握住在精靈國度阿爾普海姆中,經曆重重苦難才獲得的傳說武器「斷鋼聖劍」時——

就跟遇見曆代愛劍時完全一樣,或者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沖擊貫穿全身,讓我暫時只能呆立在現場。待震動的余韻消失,我才力貫丹田——然後一口氣由黑革劍鞘里拔出它。

鏘啷——!比藍薔薇之劍稍微沉重的聲音,立刻充斥在店內。聲音雖然很沉,但沒有金屬的質地。當然,也跟木劍不一樣。這種聲音出自異常堅硬且強韌的物質。當我拉起手腕把劍尖指向天空時,劍身立刻微微鳴動。

「嗯…………」

工匠薩多雷低聲沉吟。

「哇……!」

尤吉歐發出了細微的驚歎聲。

而我則是摒住氣息,凝視著右手中的劍。

劍的全長幾乎與我過去的愛劍闡釋者完全一樣。不過呢,把這根樹枝由基家斯西達樹干上砍下來的人是我,向薩多雷指定長劍尺寸的人也是我,所以這算得上理所當然。

與劍柄一體成形的劍身,同樣是深黑色。不過這同樣帶了點透明感的部分,吸收了由窗戶照進來的陽光後,某些角度看起來會呈現淡淡的金色。整體形狀是常見的單手用直劍,劍刃則比藍薔薇劍稍寬了一點。

劍脊上的棱線非常清晰,給人連該處都能輕易劃破皮膚的感覺。至于劍刃的鋒利度就更不用說了,看起來就像連光都能切開一般,從各個角度都看不見反射光。

「…………你揮得動這家伙嗎?」

過了半晌,薩多雷終于發出低沉的聲音。

但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瞄了一下店內確定里頭沒有其他客人。年輕的學徒似乎也沒有離開工作室的意思。

我改變身體的方向,和長櫃台並排而立。前方有五公尺以上的空間,應該足夠試劍了。左手依然握住劍鞘的我,直接拉開前後腳的距離並沉下腰。由于不打算使用劍技,所以我只擺出基本單手縱砍的架勢。

正面牆壁上掛有由圓形鋼板削出來的圓盾。我將距離五公尺外的圓盾當成假想目標,然後緩緩揮動手里的劍。

黑劍帶來的沉重手感,立刻傳到這一年里只以木劍練習的右臂上,但這種感受並未令我感到不快。它那令人心曠神恰的重量就像在挑戰我,或是要求我趕快熟悉它一般。

在高舉劍身前,我向前跨出右腳。我不是靠臂力,而是利用體重移動的去勢與身體扭轉的時機帶著劍移動,然後把累積在劍尖的所有能源——隨著迅速的踏步與吼叫釋放出來。

「喝……!」

黑光直線前進,遲了片刻才有撕裂空氣的聲音響起。劍尖在刺中地板前便停了下來,但空揮的威力依然呈放射狀擴散,讓地板產生一陣聲響。

我緩緩撐起身體,尤吉歐率先笑著拍手,接著薩多雷開始噴出猛烈的鼻息。

「哼……

學院的菜鳥竟然可以揮得動這家伙啊。」

「真是一把好劍。」

認為不需要多說些什麼的我只是簡短地回答,工匠這時終于露出笑容,然後搓了搓胡須並這麼說道:

「那還用說。這玩意兒可用了我六塊黑煉岩磨刀石啊……不過,約定就是約定。我不跟你收造劍的費用了,以後要是出人頭地,記得幫忙宣傳劍是由工匠薩多雷所制就好。從現在起,這家伙就是屬于你的了。」

「……真的很謝謝您。」

我一點頭道謝,尤吉歐也跟著做出相同的動作。我隨即撐起身體,把劍收回鞘里。

薩多雷緊緊凝視著黑色長劍約兩秒鍾,接著再度笑著說:

「劍名就交給你自己去想吧。事關我們店的名譽,可別隨便取什麼奇怪的名字唷。」

「嗚……」

這可就讓我無法馬上回答了。可能是一路走來都待在物件打從一開始就有名字的世界吧,老實說,我還真不會替東西命名呢。

⑧BoОK.Cоm


「……我、我會好好想一想的。那麼,天命減少時還得再來麻煩您幫忙磨劍……」

「嗯。話先說在前面,那時候可就不是免費了。」

「那、那是當然了。」

對話結束之後,我再度低頭行了個禮,然後和尤吉歐一起朝門口走了幾步。

這個時候背後忽然傳來「匡啷!」一聲巨大的金屬撞擊聲,讓我們兩個嚇得跳了起來。轉過身一看,馬上就發現薩多雷正瞪大眼睛看著西邊的牆壁。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我立刻發現被劈成兩半的圓盾,商品的右半邊就這麼掉在地板上。

①、故意毀損店內的商品違反禁忌目錄。

②、若因為意外事故傷及商品又沒賠償,同樣違反禁忌目錄。

③、②的狀況下,若店主願意原諒肇事者,則不算違反禁忌目錄。

我將這些新知識刻在腦里,快步走在回學院的路上。旁邊的尤吉歐老師臉色還是有點發青,而且他從剛才就開始不停地抱怨。

「……只是試揮一下而已,沒必要使用奧義吧!想也知道在店內施展那種招數一定會損及商品啊!」

「嗯、嗯……我知錯……不對,我真的沒打算使用奧義啊……」

「不,我看到羅,桐人。你往下劈的瞬間,劍身稍微發出光芒了。我想那一定是我不知道的艾恩葛朗特流奧義!」

「嗯、嗯……但我記得艾恩葛朗特流沒有那種劍技啊……」

當我們邊拌嘴邊前進時,忽然有道甘甜的香味沖進我的鼻腔,直達腦門。

北聖托利亞市街共分為十個區域,最南邊(也就是最接近中央聖堂)的一區是皇帝居城,二區是帝國行政府,三區與四區是貴族的豪宅區。雖然三區里那些高等貴族豪宅已經能讓亞絲娜家的房子相形遜色,但更驚人的是,一等到三等那些高貴的爵士大人各自還擁有聖托利亞市街之外的廣大「私人領地」。

私人領地里甚至有村落存在,而那里的村民似乎就等于是貴族的仆人。貴族子弟就是在這種富裕的環境下成長,所以也難免出現像萊歐斯與溫貝爾那種壞心眼的大少爺。

而五區則聚集了許多冠有「帝立」頭銜的設施。像是騎士團總部、競技場,當然帝立修劍學院也在這里。

六區、七區是商業區域。再往北的八、九、十區,則是北聖托利亞市民的居所。

根據地理課學來的知識,其他帝國的首都——東、西、南聖托利亞也是這種構造。這當然不可能只是偶然,但似乎也不是四名皇帝商量後的結果,所以應該是由公理教會高層統一設計的吧。身為學生的我平時雖然沒什麼感覺,但教會的權威真是太恐怖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要從位于七區的薩多雷金屬工藝店回到五區的修劍學院,途中一定得經過六區,而這里因為聚集了許多食材市場與餐飲店家,所以誘惑相當多。要說這一年里從我錢包里跑掉的銀幣和銅幣都是被六區給吸走也不為過。

其中最令人難以抗拒的時刻,就是安息日的下午兩點左右。東三街有間名為「跳鹿亭」的餐廳,通常會在這個時間推出知名的蜂蜜派,而那種甜膩的香味總是會充斥整條街,讓我必須發揮堅強的意志力才能加以抗拒。不過最後通常是以失敗告終。

「…………我說啊,尤吉歐。幸好我們不用賠圓盾的錢,老板也沒跟我收造劍的費用。」

我一邊放慢腳步一邊這麼說道,而伙伴則像已經查覺我言外之意般點頭回答:

「……是啊。我進入學院就讀之後才曉得,薩多雷先生好像被認定為一級工匠的名人唷。如果照規矩計算工資,說不定我們所有的財產都不夠付呢。」

「這樣啊……那麼,雖然已經不用付了……但我還是想問一下,如果不夠會怎麼樣?當場被逮捕嗎?」

「不會那麼誇張啦。那種狀況下得先記在帳上,然後每個月按時繳款。」

「原、原來如此……」

和由自律控制機構「Cardinal」嚴格控管珂爾價值的艾恩葛朗特不同,這個世界里似乎多少有些居民間的經濟活動存在。這麼一來,雖然我們只是一介窮學生,還是應該幫忙促進經濟活性化才對。

內心暗藏如此崇高動機的我,立刻向尤吉歐這麼提案。

「……難得省下一筆錢了,各買三個應該不要緊吧?」

伙伴彷佛早知道事情會這樣發展般,歎了口氣。

「買兩個就好了吧。」

我笑著點點頭並轉向左前方,此時正好有位大姊在外帶區排列剛出爐的蜂蜜派,于是我馬上朝她跑去。

不知不覺間,我的身體已經習慣了用皮帶掛在背後的黑劍,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彷佛它多年前就待在那兒一樣。

4

走向學院的路上,我不斷回味著那種熱蜂蜜與奶油巧妙搭配的美味。和准備到哥魯哥羅索學長房間的尤吉歐分手後,為了向舍監阿滋利卡女士申請擁有私人武器的許可,我朝著初等練士宿舍辦公室走去。

要是在現實世界把超過一公尺的武器帶進學校,別說是挨老師罵了,甚至可能被警察逮捕。但這間異世界的學院是以培養劍士為目的,所以允許學生攜帶一把屬于自己的真劍。

至于為什麼只允許一把,那是因為這個世界里,包含劍在內的武器都會持續地吸收些許神聖力——也就是空間資源。具體來說,就是只要仔細保養在比賽里損耗天命的武器並將其收回鞘里,它的天命就會慢慢恢複……這也就等于會吸收周圍的神聖力。當然,已經無法自然恢複的鈍劍就必須交給專門的磨劍師處理,折斷或劇烈損毀則非得拜托鑄劍師修複不可。

若不限制劍的持有數,如果出現武器狂學生一口氣帶幾百把劍進來,那家伙的房間周圍,便會產生神聖力供給異常的現象。每個學生只能攜帶一把劍的理由似乎就是這樣。

畢竟今天是安息日,所以阿滋利卡女士沒有待在櫃台,而在房門敞開的辦公室里處理文書。聽見我的超高速敲門後,她便抬起頭並眨了眨那對藍灰色眼睛。

「怎麼了嗎,桐人初等練士。」

「打擾了。我來申請攜帶私人所有的長創。」

我輕輕低下頭走過門口,然後稍微環視了一下內部。牆壁上有好幾個排滿了皮革封面檔案的架子,但房內的桌椅分別只有一張。換言之,這名女性是一個人管理經營整整有一百二十名學生起居的初等練士宿舍。

女士聽見我說的話後微微歪頭,但她很快便站了起來,毫不遲疑地從架上大批檔案里拉出其中一本,接著把放在里面的常用紙文件推到我面前。

「把表格上的欄位填好。」

「好、好的。」

我畏畏縮縮地往下一看,需要填的欄位只有姓名、學號以及劍的優先度這些簡單的資料。看見沒有監護人簽名欄之後,我稍微松了口氣,然後迅速在姓名欄填上了「桐人」,學號欄上填了「7」——接著筆便停住了。仔細一想,我雖然試揮過黑劍,卻忘了看它的「窗戶」。

在阿滋利卡女士的注視下,我趕緊將背後的麻布包放在桌上,然後解開一條綁緊的皮線。因為只要露出劍柄便能叫出視窗,所以我只有拉下一點布包,但就在這個瞬間……

「…………!」

一陣猛烈的吸氣聲讓我抬起頭來——平常那個冷靜沉著的阿滋利卡女士竟然瞪大了眼睛。

「那、那個……有什麼問題嗎?」

我這麼一問,女士眨了好幾下眼,然後才搖搖頭回答一聲「沒有」。由于她似乎沒打算多說些什麼,我便把目光移了回來,伸出兩根手指輸入動作指令。碰了一下劍柄後,屬性視窗立刻隨著鈴當般的聲音浮現出來。

表示在上面的優先度是——【Class46】。

居然比神器·藍薔薇之劍還高出—級,難怪會這麼重。在第三個欄位填上數字後,我便把劍包回去並交出完成的文件。

阿滋利卡女士緩緩把視線由桌面的劍移到文件上,然後凝視著我所寫的內容。由于她早已知道我的名字與學號,所以

看的應該是46這個數字吧。

……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難道說帶進宿舍的劍還有優先度的限制?當我內心感到驚慌不已時——

「桐人練士。」

「是、是的。」

「你……有沒有關于那把劍的記憶…………」

但她說到這里便停住了。阿滋利卡女士暫時閉上了眼,但她用力睜開眼睛時,已經恢複平時那種嚴厲舍監老師的表情。

「……沒什麼。我收下持有申請了。我想不用說也知道,只有個人鍛鏈時才能夠使用真劍。檢定比試、團體練習時絕對不能使用,知道了嗎?」

「知道了!」

以堅定的語氣回答完並重新背好黑劍市包後,我瞬間猶豫起是否該追問剛才女士所說的那句話。但我想就算詢問對方也不會回答,所以直接敬了個騎士禮,就這麼離開辦公室。

我再度走向正面玄關,腦中茫然地思考著。

劍的……記憶。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詞。確實,這個世界包含劍在內的所有物件,都是以記憶性視覺資料的形式呈現。但這是現實世界新興企業「RATH」所開發出來的科技,在Underworld生活的居民們當然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換言之,阿滋利卡女士那句「劍的記憶」應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難道這把黑劍本身擁有什麼記憶嗎?

不過,具體來說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呢?她到底從這把黑劍上看到了些什麼……?

腦袋里帶著這種疑問的我走到宿舍外頭,下午三點的鍾聲正好從聳立在屋頂上的鍾樓傳來。它的音色雖然比盧利特村教會的鍾要沉重許多,但旋律倒是完全相同。

我和莉娜學姊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五點。

在薩多雷金屬工藝店里試揮時,這把黑劍並沒有帶給我什麼不協調感……反而順手得讓我有種舊SAO時代愛劍複蘇的感覺。然而,我還是得先確認一下它能不能發動艾恩葛朗特流的秘傳奧義,也就是上級劍技。

由于今天是一周之中唯一可以外出的安息日,所以聖托利亞出身的學生幾乎都已回家,而人數較少的其他地方出身者也多半去參觀央都名勝,廣大的校園顯得相當空蕩。雖然校地內還有森林與小河,所以不缺練習劍技的場所——但我還是想完全排除被別人看見的可能性。畢竟我接下來要練習的,是這個世界所有劍術流派都沒有的「連續技」。

為什麼Underworld會有劍技?

為什麼這里有劍技卻沒有連續技?

我掉到這個世界後已經過了兩年,對這些疑問依然毫無頭緒。唯一能想到的,就是RATH的技術人員在建構Underworld時,以某種形式利用了「The Seed」程式套件……但就算這是事實,仍舊無法說明這種狀況。

因為,免費發布的「The Seed」——也就是簡易版「Cardinal」系統里沒有包含劍技。二〇二六年的現在,眾多VRMMO游戲中,只有完全複制舊SAOD伺服器系統的ALfheim Online能夠使用劍擦。但營運ALO的新興企業「YUMIRU」當然不可能幫忙RATH做實驗。

不管再怎麼想,也只是些沒有根據的推測而已。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能爬上中央聖堂的頂端和管理者接觸。

總而言之——Underworld劍士當成流派奧義的劍技,就只有「垂直斬」與「憤怒刺擊」這種單發技而已。

至于這個理由,我已經大概推測出來了,很可能是因為這里沒有「實戰」。在禁忌目錄這種至高無上的法律以及無敵守衛整合騎士看守之下,Underworld所有戰斗都會變成「比賽」。要求的是華麗且優雅的勝利。在遠距離擺出雄壯的姿勢,然後從該處使出單發大技來贏取勝利,不正是這個世界的劍士們追求幾百年得來的結果嗎?

而且,這可能也是為了防止偶發性事故。

地方大會里,所有的比賽都是點到為止,就連央都的高級大會也只要擊中對方一次就算分出勝負,所以難以在途中停下來的連續技自然會被排除。

在這種狀況下,擁有強健的體格與臂力,而且對自己的全力一擊有絕對自信……比如說上級修劍士首席渦羅·利邦提這種使劍風格剛強的人,自然會成為強者。SAO時代的我,如果在禁止連續技的規則下和跟他同等級的雙手劍玩家單挑,想必沒辦法取勝。

我想,這也就是索爾緹莉娜學姊兩年來一直無法超越渦羅首席的原因了。

就算我在莉娜學姊面前展現劍技,她也不可能學會這些技術。因為就連沒有學過任何既存劍技流派的尤吉歐,也花了好幾個月才學會二連擊技「圓弧斬」。

學姊心中存有與艾恩葛朗特流類似的賽魯魯特流劣于海伊·諾魯基亞流的印象。但是,如果讓學姊親眼看見並非只有由大上段豪邁往下揮擊才叫做劍技,並藉此消除她的心魔,她在畢業比賽里應該有機會獲勝。

一邊這麼想一邊往東走的我,不知不覺間來到學校的角落。

被扇形牆壁圍住的校園里,即使已經有中央校舍、大修練場、圖書館、兩所練士宿舍、教官宿舍以及上級修劍士宿舍等眾多建築,依然顯得相當寬敞。南北兩邊牆壁上設有巨大的門,西邊有一座小山丘,而東邊則是占地廣大的森林,但目前這些地方都因為今天放假而看不見學生的身影。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選擇了遮蔽物較多的東方森林,並在樹木當中找到一塊空地之後停下腳步。腳下的短草就如同足球場上的草皮般,生長密集又不至于會絆到腳。我環視了一下周圍,確認這里只有自己和兩、三只蝴蝶後,隨即把右手往背後伸去。

我用手摸索著麻布並將其松開,接著握住露出來的劍柄。稍微感受了一下那種吸附上來的皮革觸感,然後一口氣拔出了劍。

從樹葉縫隙透下來的日光照在這把漆黑長劍上,由于它原本是基家斯西達的樹枝,所以嚴格來說應該是一把「木劍」。但是,此刻劍身所反射出來的金屬光芒卻足以讓人忘記這一點。名工匠薩多雷耗時一年研磨而成的劍刃,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它令人驚歎的高優先度……然而,這並非生物的物件看起來根本不像有「記憶」。

我暫且放下內心的疑問,雙腳擺出基本站姿,右手輕輕持劍往上一舉。和在工藝店里試劍時不同,我在腦袋里專注地想著要施展的招式,接著使出一招已經用過不知道多少次的單發劍技——「斜斬」。

經過瞬間的蓄力,劍身立刻迸發出鮮豔的藍色光芒。當看不見的手將身體往前推時,我便配合著以後蹬的腳與右臂替劍技加速。

「咻啪!」尖銳的聲響過後,揮砍的軌跡隨即劃破虛空。傾斜的曲線立刻像熱流般晃動並消失。空地的草皮也被劍風壓出一條直線。

我保持揮完劍的姿勢,凝視著聳立在前方五公尺處的老樹樹干。不過,即使劍技的效果光已經消失,樹干上依然沒有出現傷痕。

這是理所當然。基本技「斜斬」的攻擊距離頂多只有兩公尺半。威力本來就不可能到達足足有兩倍遠的地方。

但是,那到底為什麼……工藝店內同樣在五公尺外的圓盾會裂成兩半呢。那面盾不太可能剛好在那個時候用盡天命,更何況我絕對沒有發動劍技。雖然尤吉歐表示「劍在發光」……但我還是搞不清楚究竟為什麼。

這個世界,真的還有許多我所不知道的事。

我歎了口氣並撐起身體,接著調整呼吸,開始下一招劍技的起始動作。

黑劍由正上方往下劈,在快要碰到地面之前,劍尖又像是遭到反彈般垂直往上砍回來。二連擊技「圓弧斬」造成比剛才還要強勁的劍風,讓草皮整個劇烈搖晃了起來。

這些都是持練習用木劍也能發動的劍技。此時我改變雙腳的位置,然後把劍擺在腰部,將身體往右扭。

「…………!」

我隨著無聲的喊叫使出左水平斬。劍揮到正面時,彷佛砍中了什麼堅硬的物體般倏然停止,隨即往右上方彈起。我繼續往前踏出一步,使出射程短·威力高的前斬。這是三連擊技「殘暴施力點」。

我無言地望著類似數字4一般的鮮紅軌跡消逝在空氣中,然後點頭開始施展下一招劍技——正面高舉黑劍,然後將它往後拉。

上段。下段。加上連結招式的前斬,最後把劍拉到背部全力往下砍。出現在空中的藍色正方形,旋轉著向前移動並擴散。由于這招的攻擊范圍廣且破綻相當少,所以我從舊SAO時期便一直很喜歡使用這招縱砍四連擊技「水平四方斬」。

四種劍技無一失敗,全數發動。

這麼一來,就能確認黑色長劍的優先度確實跟尤吉歐那把神器「藍薔薇之劍」相當了。話又說回來,在宿舍辦公室打開這把劍的「窗戶」,看見等級46這個數字時,我就已預期到會有這種結果。

看樣子,應該可以實現在莉娜學姊面前展現高等劍技的約定了。我才稍微感到安心,胸口就立刻湧現另一種感情。

藍薔薇之劍最多只能發動四連擊

技,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使出五連擊以上的大招。那麼,這把黑劍又如何呢?反正總有一天要實驗,不如把握住現在這個四下無人的好時機吧。

突然問,瀏海根部就像要對我發出某種警告般陣陣刺痛。但我最後還是摒除了雜念,開始集中精神。

此時,視野的角落已經可以看到劍身綻放出橘色火花。

但與之前那種鮮豔的效果光不同,只是一陣斷斷續續的光芒。我在腦里擠出劍技的印象,繼續動作。雖然光芒還是不斷射出,卻完全沒有穩定感。

由于姿勢本身不安定,所以等到已經沒辦法再撐下去時,我便一口氣展開行動。

「嗚哦……!」

我下意識地喊叫,踏出的右腳讓地面為之震動。由左上往右下砍的劍,藉由系統輔助在抵達最低點前以銳角往回彈——理論上應該要這樣,但劍並未停下,直接用力砍到地面上。

一陣有強烈的反作用力頓時襲向往右手腕。這時要是勉強把劍拉回來,一定會受傷。我瞬間得到結論後咬緊牙關,以回轉身體的要訣,直接把砍入地面近二十公分的劍往後甩。

「滋磅!」的沉重沖擊聲響起,我也于轉回身體的同時整個人倒在草地上。

——果然失敗了。到底是什麼不足呢?是我的等級?還是劍的優先度?又或者是兩者都有影響呢……?

腦袋里想著這些事情的我,整個人呈大字形躺在草地上。這時,我眼前出現的是——

因為這一砍而飛起的大量泥土與草皮。

泥土飛去的方向——空地的角落,還有一個男人悄悄地站在那里。

裹在高大身軀上的制服雖然屬于學院內的學生,但它並非灰色基本款。接近純正白色的珍珠白之上,還有鮮豔的淡藍色線條。在這座學院里,自由選擇制服顏色乃是十二名上級修劍士的特權。

莉娜學姊是帶灰的紫色。哥魯哥羅索學長是深綠色。至于珍珠白加上淡藍則是……修劍士首席,渦羅·利邦提——

眼前這名頂著一頭淡金色短發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用鋼藍色雙眸俯視我。他無疑就是那個人稱學院最強的男性。

躺在地面上的我,眼睜睜看著一塊被黑劍砍飛的泥土撞上他沒有任何髒汙的白制服,並在上面留下放射狀的汙漬。

要說我腦中沒閃過逃走的念頭,那是騙人的。

如果這里是浮游城芟恩葛朗特,而對方是聖龍聯合的高層,那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逃走吧。然而,在這個世界里犯錯後逃跑可說是最糟糕的選擇。這麼做不但會罪上加罪,甚至有可能觸犯最恐怖的「禁忌目錄」。

因此,我在僵硬了一秒鍾之後,隨即單膝跪地並把右手中的劍放在地上——這是最為恭敬的動作——然後低頭大喊:

「非常抱歉,利邦提修劍士大人!我為自己的無禮行為跪地謝罪!」

自從在艾恩葛朗特第叫層的亞絲娜房間里被她痛揍後,我再也沒有這麼認真地道歉了吧。我邊這麼想邊持續地跪——

「記得你是賽魯魯特修劍士的隨侍對吧。」

接著,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來。

我畏畏縮縮地抬起臉,看了一眼他的鋼青色雙眸後便深深點頭。

「是的。我是桐人初等練士。」

「這樣啊。」

修劍士瞥了一眼躺在草地上的黑劍,然後用有深度的男高音平順地表示:

「根據校規,對上級生的制服投擲泥塊,已經是足以行使懲罰權的失禮行為……」

一聽到這里,我馬上就在內心發出了慘叫。

所謂的「懲罰權」,只有站在能夠指導全校學生立場的上級修劍士得以行使,說起來相當于代理教官的權利。遇見在非故意情況下輕微違反校規的學生,修劍士們可以依照自己的判斷給予適當的懲罰。我也數次因為去莉娜學姊房間時遲到而被處以揮劍一百下的懲罰。

至于重大違規的學生會有什麼樣的下場——當然,這個世界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重大違規絕非那些會因為不小心而犯下的過錯,再說人工搖光們也無法以自己的意志違背任何法律或規則。唯一有這種危險的就是擁有天然搖光的我,不過很幸運地這一年來一直沒有出過什麼大錯。可是現在——

讓修劍士之首的制服留下明顯髒汙……這無論怎麼看都是相當嚴重的事……

「——但是,我不討厭你這種連安息日都躲起來練劍的態度。先不管『安息日練劍』本身就違反校規這點。」

嗚哇~我的內心再度發出無聲慘叫。

話說回來——的確有這條規定。但這時候要是承認,對方便極有可能會行使懲罰權。盡管不知道有沒有用,我依舊試著做出最輕微的掙紮。

「不、不是的、首席大人。這不是練習……呃,那個!對對對,我是在試新得到的劍。我在第七區訂做的劍今天剛好完成,所以一時忍不住才……」

說到這里,我才發現自己匆略一項重要的事情。

這金發平頭男……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的呢?還有他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我是為了發動不存在于Underworld劍術的「連續技」,才會特別來到森林深處。而這麼做的理由,則是為了在莉娜學姊面前展示連續技,好幫助她打倒渦羅首席。要是渦羅首席比莉娜學姊先目擊連續技,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學院最強的男人似乎察覺到我的思緒,只見他露出輕微的苦笑並表示:

「……如果只是試劍,你發出的吼叫也未免太認真了點。不過呢,我也只看見你用那把劍砍中地面然後倒下而已。當成……你是因為揮舞不習慣的劍而滑了一跤吧。我就認定你不是違規在安息日里練劍好了,畢竟我也是因為類似的目的才會來到這里。」

「類、類似的目的嗎……?」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才會想盡各種理由在安息日里握劍啊。」

渦羅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然後看向我剛才選為試劍地點的森林空地。

「不過,這里是我先找到的。而我也已經承諾過我的隨侍在畢業之後要把這里讓給他,所以你得去找其他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啊——我在內心如此呢喃道。眼前的男人也想出了某個不是練劍的理由,然後持續在安息日里握劍修練……這塊空地就是他練劍的場所,而我則很倒黴地在同一個時間點跑到這里來,事情應該就是如此。草皮會這麼整齊,想必是因為渦羅每周都在這里踩踏,所以天命總會為此重置吧。

看來以後要尋找雜草叢生的空地才行了。我在內心暗自決定,然後再次低頭說道:

「……我明白了。我會遵照您的指示。非常感謝您寬大的處……」

「現在道謝還太早羅,桐人練士。」

「什、什麼?」

「我的確說了不追究『你在安息日練習』這件事。但可沒說連這個都要原諒啊。」

我靜靜地抬起頭,立刻看見修劍士一臉認真地指著自己制服的胸口,也就是珍珠白布料上沾了泥汙的那個部分。

「但、但剛才首席也說『不討厭這種態度了』……」

「嗯,的確不討厭。所以我不會要你打掃整棟修劍士宿舍或者抄一千遍法術口訣。」

就在我感到安心的下一秒。

留著平頭的最強劍士用指尖把泥塊彈落,同時說出嚇死人不償命的話來。

「桐人初等練士。給你的懲罰就是和我比試一場。不是用木劍,而是用那把黑劍。而我也會用這把劍。」

這時我總算發現吊在修劍士左腰上那把有著鈍金色劍柄及深藍劍鞘的真劍,一看就知道那把劍的優先度相當高。

「…………比、比試……意思是?」

「比試除了『比賽形式的修練』之外就沒有別的意思了。不過,這里實在窄了點。今天是安息日,大修練場應該空著才對。我們就到那里去吧。」

首席劍士流暢地說完這些話後便轉過身子。

他以滑行般的腳步走在樹蔭下,而我只能茫然望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過了大約兩秒鍾,當我的腦袋終于理解究竟發生什麼事時,便認真地考慮起逃走的可能性,但「逃避懲罰」已經不是輕微而是嚴重違反校規了。既然目標是在月底的進級考試里成為和渦羅一樣的上級修劍士,當然不能在這時被退學。

我拿起橫躺在眼前的黑劍,鏘一聲將其收進背上的鞘里並站起身。最後我又回頭看了一下樹林後方的學院石牆,然後才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追上逐漸遠去的金發平頭男。

一踏出空地,覆蓋在地面上的各種雜草便往腳上纏了過來,但渦羅卻完全不受影響。

…………這家伙應該能輕易避過或掃落往自己飛過來的泥塊對吧?

雖然我總算注意到這點,但已經來不及了。

5

當我離開森林踏上石頭步道的同時,下午四點的鍾聲也響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天空已經帶有夕陽的顏色,校園里也能看見不少由街上回來的學生。他們看見走在我前面的白藍制服後,全都嚇得瞪大了眼睛。



難怪他們會有這種反應。渦羅·利邦提自從成為上級修劍士以後,幾乎從未在專用宿舍以外的地方現身,隨侍練士之外的人只有在每年四次的檢定考試時才能夠看見他。就連身為莉娜學姊隨侍而每天出入修劍士宿舍的我,也只有在走廊上看過他幾次,這回更是首次和他有過這麼長的對話。

這種近似傳說的存在,背後竟然跟著平民出身的初等練士……而且目標似乎還是大修練場,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更讓人害怕的是,已經有不少注意到我們的學生沖向校舍或練士宿舍里。現在學院里一定到處都是「修練場似乎有事要發生」的報告了吧。

由于安息日的門限延長到晚上七點,所以這個時間應該還有半數以上的學生待在外頭才對。然而,要是什麼都不做,可能就會有許多人跑來見習,不,應該說是觀摩我和渦羅的比試。如果演變成這樣,就得趕快結束比試,躲到莉娜學姊的房間等這股熱潮冷卻下來……

不,等等。話又說回來,要怎麼快點結束?

正如渦羅所言,學院里的「比試」就是指練習以上比賽未滿的較勁。規則基本上同樣是點到為止,但只要雙方同意,也可能出現像SAO時代的「初擊勝負」模式。也就是擊中對方一次才算分出勝負。

在這種狀況下,落敗者當然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傷害。禁忌目錄雖然嚴格禁止「故意減少他人天命的行為」,但這種時候算是少數的例外。這所學院之所以允許連薩卡利亞衛兵隊都禁止的初擊勝負比試,是因為醫務室里備有許多高價藥品,而且有能夠使用高等神聖術的教師。也就是說……就算在比賽里受到重大傷害也能夠治好。

話說回來,渦羅首席既然親自表示要用真劍來進行比試,想必規則是點到為止。那麼,這樣如果我想要獲勝,就必須躲過或抵擋他有雷霆萬鈞之勢的大上段攻擊,反擊時還得在觸碰到他之前停下來才行。

這怎麼想都是件相當困難的事。然而但更重要的問題在于……我應該獲勝嗎?

渦羅是莉娜學姊這兩年來最想要打倒的目標。面對如此的對手,我這個接受學姊指導的隨侍贏了真的好嗎?假設我真的贏得勝利,莉娜學姊會替我感到高興嗎……

不知不覺間有些低著頭的我邊走邊這麼想,這時耳邊忽然傳來兩道猛然狂奔的腳步聲。

我急忙抬頭往左看去。沖進視野中的人,正是放任制服裙子飄揚往我奔來的素爾緹莉娜·賽魯魯特上級修劍士,跟在她後面的則是我那位伙伴尤吉歐。兩人都沒理會步道,直接穿過長滿草皮的山丘,一直線往我這里靠近。

尤吉歐也就算了,老實說我從來沒見過莉娜學姊氣喘籲籲跑步的模樣。嚇了一跳的我剛停下腳步,走在前面的渦羅便跟著停下來,整個身體轉向左方。

只花了幾秒鍾就抵達步道的莉娜學姊,以有些擔心的目光瞄了我一眼後,隨即和渦羅正面相對。她先理了一下淺紫色裙子,然後挺直背杆開口:

「……利邦提同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座學院的學生里,只有莉娜學姊能以對等的態度與渦羅講話。躲在遠方圍觀的學生們,這時產生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學姊的深藍眼眸射出極為銳利的視線,但首席劍士面不改色地接了下來。只見他稍微傾斜剪短的金發,一臉稀松平常地回答:

「正如你所見,賽魯魯特同學。你的隨侍對我做了些失禮的行為。但在安息日對他科以嚴厲的懲罰又有點太可憐了……所以我只要求他和我來場比試。」

周圍立刻響起比剛才還要大的聲音。

這時候,莉娜學姊才終于注意到渦羅制服胸口處有一塊髒汙。只見她輕輕咬起自己的嘴唇,看來光是這樣她應該就明白整件事的經過了吧。

趁著上級修劍士的首席與次席對峙,我悄悄往旁邊移動,直接靠向呆立在人牆內側的伙伴。他臉上露出我早已經司空見慣的——「你又做了什麼!」及「又來了……你又來了……」的表情。

「……來得很快嘛。」

我剛這麼低聲說道,尤吉歐便不停點著頭。

「我待在修劍士宿舍的餐廳,佐邦學長的隨侍突然跑進來說首席要和你比試。我雖然以為不太可能,但還是通知了賽魯魯特學姊,然後跟她一起跑了過來……不過看來好像是真的。」

「嗯……好像是這樣。」

我剛點頭,尤吉歐便像是要說些什麼般用力吸了口氣,但頓了幾秒鍾後,他還是把大部分空氣隨著歎息呼出來了。

「……算了,你到今天為止都沒惹出什麼麻煩,已經算是奇跡啦。拜托你趁這次機會把累積一年的搗蛋元素全用掉吧。」

「不愧是跟我相處已久的伙伴。」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拍了拍尤吉歐的背部並且移動自己的視線。

莉娜學姊依然一臉嚴肅地凝視著渦羅首席。但就連不太熟學院規則的我,也知道沒有什麼足以改變這種狀況的根據。

我離開尤吉歐來到學姊身邊,接著對這名令人敬愛的指導生輕輕點頭。

「學姊,抱歉讓你擔心了。不過我沒問題的。應該說……我反而覺得有機會和首席交手是件很幸運的事。」

我輕聲這麼說道,試著要從學姊的深藍色眼珠里讀取她此刻的心情。自己的隨侍練士將和自己最大的敵手交鋒,究竟會對她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呢?

但是——我馬上就對自己這種試探的行為感到後悔不已。因為她眼里所透露出來的,只有對我的擔心。

「桐人……要怎麼決定比試的勝負?」

學姊這麼一問,我也只能眨眨眼後回答:

「嗯……因為要使用真劍,所以應該是點到為止……」

「啊,我忘記說了。」

這時插嘴的人正是渦羅。依然保持平靜表情的他繼續說道:

「我從來不進行點到為止的比試。因為那只會讓劍法變鈍。學院規定只能點到為止的檢定比賽確實沒辦法,但我個人進行比試時,一定是先擊中對方的人獲勝。」

「咦……那、那……」

在愕然的我面前,首席劍士的表情變得有些不同。他看起來就像在挑釁……又像是微微露出利牙的肉食猛獸。

「不過呢,初擊勝負的比試必須在雙方同意之下才能進行。禁忌目錄里是這樣規定的,而它的優先度當然高于修劍士懲罰權。因此,如果你拒絕,也就只能進行點到為止的比試了……交給你選擇吧,桐人練士。」

聽到這里,周圍一直竊竊私語的學生們也安靜了下來。

我似乎可以聽到背後傳來尤吉歐喊「說點到為止就好!」的聲音,當然莉娜學姊就更不用說了。其實,我也沒真的魯莽到拿真劍和學院最強的男人進行初擊決勝比試。

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規則就交給您決定吧,利邦提大人。因為我是接受懲罰的人啊。」

但這樣的回答,很自然地從我嘴里出現。

我感覺背後的尤吉歐垂下了頭,莉娜學姊則倒抽了一口氣。

此外,似乎——還有人在我的頭上歎了一口氣。

修劍學院大修練場,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相當嚴肅,但它其實就是個比較大的體育館而已。這里的地板是高級白木板,當中有以黑色木材鋪設而成的四個正方形比賽場,周圍設有樓梯狀的觀眾席。舉行最大的活動——修劍士檢定大賽時,足以容納全校兩百六十名師生。

渦羅選擇了東南方的場地。我在框線附近瞄了一下周圍,發現趕到現場的學生似乎已經超過五十人。以安息日門禁前這個時間點來看,應該所有待在校內的學生都來這里了吧。除了學生之外還混了三名教師,更驚人的是,連初等練士宿舍的阿滋利卡舍監也在內。

另一件讓人感到意外的,則是學生里也能看見那兩名討人厭的上級貴族……萊歐斯與溫貝爾的身影。他們應該是剛好比較早回宿舍吧,只見這兩人已經坐在觀眾席的最前排,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臉上分明寫著「希望快點看到你被渦羅打敗」。

我對自己在人家言語挑釁下誇口「規則由你決定」並未後悔——應該說,在那種情況下我這個人也只會做出那種選擇。

但另一方面,還是有另一種猶豫在我腦袋里徘徊。

我是否該和渦羅戰斗呢?

我承認自己的確想挑戰這位人稱學院最強的劍士。說起來,我由遙遠北方的盧利特村來到央都聖托利亞的第三個目的,就是「想和強者對戰」這種類似老游戲宣傳詞的欲望。

然而,現在的我還有一個比「和渦羅交手」更為強烈的願望。

那就是希望莉娜學姊龍在最後一次比試中獲勝,之後得以從家名與流派的束縛中解脫。這一年來,我一直隨侍在她身邊,卻從來沒有看過她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看著比賽場另一側正在確認愛劍狀況的渦羅,內心地默默承受這種糾結。此時——


「桐人。」

莉娜學姊本人忽然從後面呼喚我的名字,而嚇了一跳的我當然馬上轉過身去。

次席修劍士的深藍眼眸筆直

地盯著我看,以跟平時沒有兩樣的堅定聲音低語:

「桐人,我相信你的實力。但就是因為相信才要告訴你——擔任帝國騎士團劍術師范的利邦提家,有一個秘密的家訓。那就是『只有沾染強者之血的劍才能增加己身實力』。」

「血……是嗎?」

我低聲咕噥,學姊靜靜點了點頭。

「沒錯,渦羅應該入學之前便已在私人領地內進行過好幾次初擊勝負的真劍比試了。他那恐怖的剛劍,就是來自這樣的經驗。而那個家伙……現在也想把你的實力變成血並加以吸取,藉此增強自己的力量。」

雖然這些話不太容易理解,但我已經在腦袋當中將它轉換成自己比較熟悉的道理,然後對著學姊點了點頭。

這全都是「意念的力量」。正如學姊的劍一直被賽魯魯特家劍士代代繼承的「本流派是被摒除在正統劍術外的旁支」觀念所束縛,利邦提家所傳「只有沾染強者之血的劍才能增加己身實力」的觀念,則賦予了渦羅的劍力量。

他應該是在森林空地看見我尚未完全施展的連續技以及高優先度的黑劍,便判斷我是個值得讓他吸取血液的對手吧。雖然相當光榮,但這也就代表他認為我是「絕佳的獵物」。

換句話說,若我在這場比試里吃了渦羅一擊而流血,那麼他的意念很有可能變得更堅強。

在莉娜學姊即將面臨最後一場比賽之際,我絕對不能隨便讓敵人增強實力。這時候還是別怕丟臉,直接食言把規則改成點到為止吧……正當我這麼打算時——

學姊已經把手放在不知不覺低頭沉思起來的我肩上,並且說道:

「但是,我必須再說一次,我對你有信心。你絕對不是那種會被他輕易吞噬的劍士……你應該沒忘記昨天和我約定好的事吧?」

「約定……」

我複誦了一遍,然後用力點頭。

「嗯。我和學姊約好要展現自己所有的實力。」

「雖然狀況有些改變了,但這倒也無妨,你就在這場比試里展現給我看吧,桐人。把你所擁有的力量與技巧全部解放,贏過渦羅·利邦提。」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感覺自己的猶豫已經消失無蹤。

猶豫該不該搶在學姊之前與渦羅戰斗、害怕失敗將會讓對方實力更為增強,這些只不過是參雜著自大與自卑的差勁藉口。我差點把帶著迷惘的表現當成禮物,送給自己最尊敬的學姊。一旦握住劍。就只能全力以赴。這應該是我在任何假想世界里的第一信條才對。

我對學姊點了點頭,將視線往右移,與探出觀眾席扶手往這邊看的尤吉歐四目相對。伙伴的臉上雖然帶著相當熟悉的擔心表情,但我一對他露出笑容,他便對著我輕輕伸出右拳。

我也做出同樣的動作,然後再度轉向莉娜學姊說:

「我會履行諾言的。」

學姊默默點頭,接著往後退了一步。場地的另一端似乎早就在等待這一刻,馬上有平穩的聲音傳了過來。

「准備好了吧,桐人練士。」

我緩緩轉過身子,來到標示賽場邊界的黑色木板前,回答了一聲「是的」。渦羅隨即用手背朝上的右拳輕輕碰了一下左胸,行了一個簡略的騎士禮。由于這不是正式比賽,所以沒有擔任裁判的老師,但我對如何分出勝負已經沒有半點疑惑。先被砍中而流血的一方便算落敗。

我往前踏出一步,進入比試場地。接著繼續走了第二步、第三步,最後在第四步時來到鑲著白色橫板的開始線。

對方拔出左腰的佩劍,而我則拔出背後的愛劍。看到渦羅手中長劍的金茶色劍柄以及磨亮的鋼鐵劍身後,周圍學生全都發出「哦哦」的感歎聲;在看到我的劍時,卻全部轉變為疑惑的低吟。我想,這是因為沒人見過劍柄與劍身全是一片漆黑的真劍吧。

「哎唷,邊境那邊有把劍塗上墨汁的風俗嗎,萊歐斯同學!」

觀眾席里的溫貝爾以假裝壓低但周圍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叫道。

「別這麼說嘛,溫貝爾。隨侍大人的工作相當繁重,他應該是忙到沒時間擦劍了吧。」

當萊歐斯跟平常一樣地出言諷刺時,周圍貴族出身的學生們馬上笑了出來。

然而,在渦羅緩緩移動長劍時,所有雜音瞬間消失。這究竟是出自對首席修劍士的尊重呢?還是他們也體會到渦羅擺出戰斗架勢前就已迸發的強烈壓迫感了呢?

——木劍和真劍竟然有這麼大的差異。

我再度在心中這麼低語。

在過去舉行的三次修劍士檢定比試中,身為莉娜學姊隨侍的我就已在比賽場旁邊看過渦羅·利邦提的拿手絕活——海伊·諾魯基亞流的「天山烈波」。然而此刻的渦羅手上不是木劍而是真劍,還是我必須面對的比試對手,感受到的壓力可以說截然不同。

頂著一頭金色短發且體型算瘦削的渦羅,總是給人一種修行僧的印象,但我現在終于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寄宿在鋼藍色雙眸里的光芒,顯示出他只是一個渴望用鋼鐵劍刃劈開敵人肉體的劍鬼。

渦羅緩緩舉起那把擁有略長劍身與劍柄的愛劍。這把在游戲世界里應該會被分類為「重劍」的武器,劍身周圍可以看見近似熱流晃動的現象,但這應該不是錯覺。那是劍的優先度與持劍者意念綜合後的「威力」讓空間為之振動。

「滋」一聲激烈的搖晃後,首席修劍士已經擺出了大上段架勢。

他只要把劍往後微帶,就能夠發動「天山烈波」……別名,雙手劍單發重突進技「雪崩」。

在似遠猶近的過去,也就是生活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日子里,我也有過不少次決斗,亦即一對一的對人戰經驗。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雙手劍劍士,就是亞絲娜身為血盟騎士團副團長時,那個擔任她護衛的男人——克拉帝爾。

面對他主動提出的決斗時,我預測到他第一擊打算以「雪崩」出手,于是利用同樣為單發突進技的「音速沖擊」攻擊雙手劍的側面,成功破壞了他的武器。

當時的記憶閃過腦海,而我也考慮起是不是要采取同樣的戰術,但馬上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如果這麼做,不但沒辦法打斷對方的劍,我的劍反倒有可能被砍斷——就算沒斷也會被彈開,更會吃上一記足以劈開肩口的重擊。

「天山烈波」的原型雖然是「雪崩」,但渦羅使出這招時的力道、速度都跟克拉帝爾完全不同。強烈的自信,讓他的招式擁有絕對的威力。所以我也得有足以抗衡的意念……得把這種信心灌注在五體乃至于劍尖中,我才能跟他站在相同的起跑點。

不能因為這是私人比試而繼續藏私,現在就是施展連續技的時候了。

想到這里,我便開始擺出目前能使用的最上級技巧——四連擊「水平四方斬」的起始動作。雖然這需要超精密的控制能力,但只要第一、二、三擊都能砍中對方的雪崩,兩者的威力應該就能互相抵消,而我也能在第四擊時獲得勝利。

我與渦羅完全不同,只以簡單姿勢舉起右手的劍。要以劍技迎擊劍技,最重要的就是時機。自己的招式必須配合敵人發動劍技的時間,也就是得做到「後發先至」才行。

當緩緩運動的黑劍劍尖超過圓弧頂端,開始稍微往後傾斜的瞬間……

「…………喝啊啊!」

渦羅隨著撕裂空氣的吼叫發動了攻擊。

重劍劍身閃爍著金紅色光芒。過去曾三次擊敗莉娜學姊那招「龍卷風」的雙手上段斬,在空中拖著熾烈火焰般的軌跡猛然逼近。

這時我也展開了行動。我利用往前踩的腳步,加速以最小動作發動的「水平四方斬」初擊,使出近似跳躍的前砍。

在「鏘!」的尖銳金屬聲響起時,我的右手也感覺到一陣劇烈沖擊。我的初擊被對方輕松地往下擊落。周圍的師生們,應該都認為我施展的技巧是諾魯基亞流奧義「雷閃斬」,也就是單發的「垂直斬」吧。如果是那樣,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分出勝負了。但精彩的部分接下來才要開始。

即使和敵人的摺式產生沖撞,只要動作沒有太大的走樣,發動中的劍技就會繼續下去。水平四方斬的第二擊馬上就會由正下方往上挑起。我的劍技可還沒結束呢。

「喝啊!」

我全身往左旋轉,然後迅速將劍拾起。撞擊聲再次傳來。包裹在我劍上的藍光與纏繞在渦羅劍上的橘光混雜在一起,化成白色光芒照亮這個微暗的修練場。

這回我的劍照樣被彈到後面去了。但敵人的雪崩速度也開始變慢。我咬緊牙關,立刻砍出第三擊由上往下的垂直斬。

「鏘啷!」更為劇烈的碰撞聲過後,兩把劍終于抵在一起。

雖然沒有按照預定在第三擊彈開對方的劍,但他的劍技已經停下來了。

這時候只要把他的劍推回去,雪崩便會中斷,但我還剩下最後的第四擊。

「嗚……哦哦!」

「姆嗚……嗯!」

我和渦羅同時發出低吼,奮力想要彈開對方的劍。

事到如今,劍技的攻擊力和系統輔助都沒有關系了。純粹就只是意念與意念,氣勢與氣勢

的比拚。劍刃相抵處開始亮起白光並爆出細微的火花。比賽場厚重的木板地面,也因為承受巨大壓力而開始發出吵雜的哀嚎。

如果現在有人從外部觀察收納整個Underworld的主記憶裝置,那麼他一定會在光量子專用媒介的某處看見相同的白熱光芒吧。這正是我和渦羅的搖光為了蓋過對方所發出的信號。對方臉上那種輕松的表情已經不複存在。他的眉間出現深邃的山谷,嘴角也劇烈地扭曲。不過我想我的臉應該也跟他差不多。

均衡狀態持續了兩秒、三秒、四秒——就在這個時候……

我忽然看見了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

上級修劍士首席渦羅·利邦提的左右及背後,竟然隱隱浮現出五個以上臉龐相似,但明顯是不同人的劍士身影。

他們所有人的身體都呈朦朧透明狀,大概只能看出他們跟渦羅用同樣的姿勢持劍,但我馬上就領悟到,這些劍士乃是繼承帝國騎士團劍術師范之名的利邦提家曆代當家。

目前雖身為首席但仍是一介學生的渦羅,所背負的……或者說必須背負的,竟是如此重擔。它們就是讓渦羅揮劍時那種壓倒性威力的真正來源。

——我……絕對不能輸!

彷佛聽到這種咆哮的下一秒。立刻有股比剛才沉重數倍的絕對力量,朝我的雙臂襲來。

這時重劍上的橘色光芒,便有如地獄烈火一般,而我的黑色長劍也不斷被往後推。雖然我拚命想要穩定身軀,但雙腳就不是聽使喚地逐漸後退。

只要再退後十……不對,五公分,劍技便會被強迫結束。在那個瞬間,我的劍就會被彈開,身體也會遭對方砍出一道深深的傷痕。

三百八十年。

這個Underworld打從誕生至今,已經累積了這麼多年的曆史。就算這個世界在絕對法律的保護下沒有實戰存在……但生活在這里的劍士們,還是把在這段漫長歲月里磨練出來的劍技一代代地繼承下來。因而誕生的招式,早已超越了「VRMMO游戲攻擊技」的領域。

我的右腳又往後退了一點,纏繞在黑劍上的光芒也開始不停閃爍。

但是——

我也不是為了賺取經驗值才戰斗。

為了初次見面便對我伸出溫暖援手的朋友·尤吉歐。為了這一年里時而溫柔、時而嚴厲地教導我許多事情的莉娜學姊。當然,也為了在現實世界里盼望我回去的亞絲娜與直葉、克萊因與莉茲、詩乃、艾基爾、西莉卡等許許多多的人。

「我也……不能在這里落敗啊……!」

我使勁嘶吼,而右手上的劍——

忽然像要呼應我的吼叫般開始振動。

纏繞著細微藍光的漆黑劍身,中心匆然出現了黃金色的亮點。光點的數量不斷增加,最後充滿了整個劍身內側。出現這種現象的同時,周圍的空間也急速變暗,但我本人卻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

因為,劍上出現了更加驚人的變化。

劍身隨著叮叮的清脆聲響開始變大。實際上變化幅度只有幾公分,又有強烈效果光的遮掩,因此注意到這種現象的人應該只有我和渦羅而已,但可以確定這不是眼睛的錯覺。

而且不只是劍身,就連劍柄也伸長了。我就像被無形的力量引導般移動左手,最後變成用雙手緊緊握住纏繞了黑色皮革的劍柄。

如果是在艾恩葛朗特里,這時候劍技已經會因為裝備狀態異常而強制中斷。但水平四方斬那即將消失的藍光,在我改用雙手握劍後竟然一口氣恢複過來,還融合劍身內部的金色光芒產生激烈的漩渦。

不知道為什麼,手中黑劍狂野的狀況竟讓我想起了它原本的模樣……聳立在盧利特村南方森林里的「巨神大杉」基家斯西達。也就是那棵吸收了大量大地與陽光的資源,三百年來持續抗拒被人砍倒的漆黑大樹。

…………劍的…………記憶。

這樣的聲音再度于耳朵深處響起,但我的咆哮馬上又蓋了過去。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擠出僅剩的力氣與意志力,把右腳——往前跨出一步。

當我踏出步伐的瞬間,濃縮在兩把劍交叉點的能源,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自身密度般炸開。

那幾乎與燃素系高階神聖術的爆炸一樣,我和渦羅立刻炸得往後飛去。但我們兩個都拒絕倒地,維持前傾姿勢用腳穩住了身形。經過硬化加工的皮革靴底,在比賽場的木板上摩擦後產生白煙。我和渦羅各自留下兩道燒焦的痕跡後,在兩端邊線前停了下來。

雙方的劍都已完全往後彈開。此時渦羅的「雪崩」已經結束,橘色光芒開始往內收縮。

但是——即使改用雙手握劍,我的「水平四方斬」依然沒有完結。

「喝啊啊!」

我發出短暫的怒吼,隨即往地面一蹬,發動最後的第四擊——由後往前用力劈下的上段斬。劍身在空中畫出鮮豔的藍色弧形……直接奔向無法擺出防禦架勢的渦羅胸口——

但劍尖最後只有掠過他的身體,並在快要碰到地板時停了下來。水平四方斬不是突進技。雖然我已經拚命拉近雙方的距離,但還是沒辦法到達比賽場的另外一端。

我和渦羅在極近距離對看,這時忽然有一道尖銳的聲音撕裂了這陣短暫的停滯。

「到此為止!」

我反射性往後一跳,拉開充分的距離之後才垂下手中黑劍。而面前的渦羅也同樣解除了戰斗姿勢。

確認過這一點的我,心想究竟是誰敢制止首席修劍士決定進行的無裁判比試,同時看向聲音來源。當我發現站在那里的人,竟是初等練士宿舍的阿滋利卡老師時,馬上就因為過于驚訝而說不出半句話來。

並非教官而是舍監的她,為什麼會做出裁判般的行為呢?而渦羅又為什麼會乖乖聽從她的指示呢?

當我被這雙重疑點所因而呆立在現場時,垂下劍的首席修劍士已經迅速由左側朝我靠近並且小聲地表示:

「既然那位女士已經如此裁決,我們就必須遵守她的判定。」

「……那、那個……為什麼?」

「因為在七年前的四帝國統一大會里,那位女士是諾蘭卡魯斯北帝國的第一代表劍士。」

咦咦————!

將目光移回眼睛快掉出來的我身上後,渦羅·利邦提剮才那劍鬼般的斗氣已經消失無蹤,改用原先那副宛如修行僧的臉對我點點頭。

「對桐人練士的懲罰就此結束。今後,要特別注意別再把泥塊濺到別人身上了。」

他閉上嘴巴的同時也把劍收回左腰的鞘里,隨即轉身離開。

當藍白相間的制服悠然橫越整個修練場,並由門口消失在外頭的瞬間——

「嗚哇」的巨大歡呼聲與拍手聲,立刻響徹了整個大修練場。嚇一跳的我看看左右,只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聚集了將近一百人的觀眾席里,師生們都對我報以熱烈的掌聲,最前排的阿滋利卡舍監也用跟平常一樣的認真表情拍著手。我在舍監附近發現一邊鼓掌一邊含著淚水的搭檔尤吉歐後,馬上輕輕舉起左拳對他示意。而他的指導生哥魯哥羅索學長那巨大的身軀,也在不知不覺間出現在他身旁。

我最後又瞄了一眼右手中的劍,確定它已經恢複原來的尺寸之後,便「鏗」一聲將它收進背後的劍鞘中——就在此時……

啪嘰!

後面突然有人猛力拍著我的雙肩,嚇得我跳了起來。一雙雪白的手粗魯地將我的身體轉了過去,而我眼前出現的——竟然是索爾緹莉娜學姊那扭曲得比尤吉歐還要厲害的臉龐。

「………………我還以為……你會被砍中。」

大概只有我聽得見的沙啞聲音,讓我點了點頭。

「嗯……我也以為會這樣。」

「…………可是你沒有投降…………你這個大笨蛋!」

學姊緊緊閉起眼睛,可以看見她長長的睫毛不停顫抖。但學姊似乎終于成功地制止自己在此落淚,深吸一口氣後睜開了眼睛。她深藍色的眼珠里,浮現我過去從未見過的溫柔光芒。

「這的確是一場廄相當精采……又讓人感動的戰斗,桐人。我必須向你道謝。雖然沒能獨占你的表演實在有點可惜……不過你確實遵守約定,展現自己的實力給我看……謝謝你。」

「咦……但、但只是平手……」

「能夠和那個利邦提戰成平手,你還不滿足嗎?」

「不、不是啦……」

我用力搖了搖頭,學姊則難得地輕笑一聲,然後把嘴唇靠近我的耳邊呢喃著:

「這已經不是誰勝誰敗的問題了。你戰斗的模樣……讓我學習到相當重要的東西。現在,我打從心底對自己是賽魯魯特流繼承人這點感到驕傲……以及喜悅……當然,我也很高興能夠負責指導你。」

莉娜學姊再度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隨即把臉移開。嘴角還帶著微笑的她繼續表示:

「距離門限還有一點時間。到我的房間里喝點東西慶祝一下吧。可以把尤吉歐也叫來。如果他的指導生想要同席……嗯,今天就特別通融一下好了。」

聽到這里

,我也開心地笑著點點頭。接著對觀眾席上的尤吉歐舉起手,用手指比了比出口。看見他和哥魯哥羅索學長開始移動之後,我才和莉娜學姊並肩踩在修練場依然發燙的地板上往前走去。

這時,占領我腦袋七成容量的,並不是學姊珍藏的紅酒,也不是哥魯哥羅索無限重複的豐富劍技史,而是——

……原來在行使懲罰權的比試里還可以投降啊!

也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在注意到溫貝爾與萊歐斯用詭異的眼神看著我們後,沒有多想就忽略了這回事。

6

過去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也有種類豐富的紅酒與麥酒存在。

但就算喝下一大杯酒精濃度再高的烈酒,理論上也不可能真的喝醉。畢竟,現實世界里躺在凝膠床上的真正肉體,根本沒有攝取到一滴酒精。

但相當驚人的是,在這個世界里酒精確實能發揮某種程度的功效——喝太多真的會醉。我想這應該是對搖光發送「酩酊狀態」信號後造成的結果,但創造出這個無情實驗世界的設計者也算還有點良心,酒醉後通常只會出現「並未失去理性的亢奮」。不但沒有人一喝醉就大哭大鬧,也沒有人因為喝酒而違背法律。

——只不過,這種限制在我身上不一定適用,所以在莉娜學姊房間舉行的「慶祝平手派對」上頭,我只喝了兩杯紅酒就打住。學姊特別開了瓶珍藏的百年好酒,就連完全不了解紅酒的我,也在喝下之後忍不住大叫「好喝!」表示贊賞,需要堅強的意志力才能抗拒這股誘惑。

尤吉歐與哥魯哥羅索學長也一起聊著這一年來的回憶、預測即將到來的畢業比試,進級比試的結果,以及討論劍技與流派等深入話題。一轉眼,離初等練士宿舍的門禁只剩十五分鍾。

我依依不舍地離開上級修劍士宿舍,帶著尤吉歐回到自己的宿舍,隨即把仍處于酒醉狀態的伙伴留在房間里,自己一個人朝西邊的花壇前進。雖然今天是安息日,依然得為賽菲利雅花澆水。于是我走下樓梯,打開了門。

在我讓尤吉歐躺上床並收起黑劍時,陽光最後的殘照已經完全消失,外面也完全籠罩在夜色當中。

我閉上眼感受舒服的冷空氣,准備好好吸一口盛開的銀蓮花香氣——卻不由自主地繃起臉。空氣中除了柔和的花香外,還參雜著一絲黏膩的動物性香料。我不但聞過這種味道,而且昨天晚餐時才聞過一次……但那種味道應該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才對。

我睜大雙眼,凝視將花壇分為四個區域的道路前方,黑暗中立刻有兩道身影朝我走來。他們身上雖然穿著和我一樣的初等練士灰色制服,卻故意解開胸前的三顆鈕扣,露出里面顏色鮮豔的襯衫。萊歐斯·安提諾斯穿著帶有黏稠光澤感的紅襯衫,而溫貝爾·吉杰克則穿著螢光淡黃色襯衫。

這兩人既不負責栽培工作,對植物也不太可能有興趣,為什麼會跑來花壇……我正疑惑時,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這讓我在踏出校舍西邊牆壁的門外一步後就呆立現場,萊歐斯與溫貝爾則是直接往這里靠過來,並且在距離我一公尺處停下腳步。

「哎唷,你來得真剛好,桐人縑士。」

萊歐斯用那種流暢……但包含著滿滿惡意的聲音開口。

「我們正想去找你呢,這下可省了不少時間。」

這句話讓他身後的溫貝爾發出抽筋般的尖銳笑聲。我將目光移回到萊歐斯身上,問了一句:

「……找我做什麼?」

這極為冷漠的態度雖然立刻讓溫貝爾的臉因此扭曲,但萊歐斯卻先揮了一下右手制止同伴,然後才回答我的問題。

「當然是要贊賞你的英勇啊。想不到受禁令限制的修劍士,居然能將隨侍指導得能和那個利邦提大人打成平手。」

「就是說啊,真想不到。不過呢,那種像馬戲一樣的劍技,多少會讓首席大人有點措手不及吧?」

說到這里,兩人便一起呵呵笑了起來,于是我便用更加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們兩個到底是在稱贊我,還是想找我打架?」

「哈哈哈,當然是稱贊啦!像我們這種高等貴族怎麼可能會向平民挑釁呢?那樣做是在自貶身價啊,哈哈。」

愉快地笑了一陣子後,萊歐斯便把左手伸進制服口袋,從里面抓出某樣細長的東西。

「看在你的馬戲……不對,是精彩的劍技分上,這個就送給你好了。過來收下吧。」

他往前走了一步並伸出手臂,把那樣東西插進我胸前的口袋。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晚安啊,桐人同學。」

萊歐斯在極近處這麼低聲說完,隨即揚起嘴角笑了笑,甩動金色長發從我身邊走過。溫貝爾也跟著把臉靠過來並丟下一句:

「別得意忘形羅,無名鼠輩。」

然後他便追著萊歐斯離開了。

即使兩個人消失在宿舍中並「磅!」一聲把門甩上,我依然暫時無法動彈。這是因為——

萊歐斯插在我胸口的東西,是朵含苞待放的花,上頭還帶著顏色接近藍色的葉子。我用冰冷的右手從口袋里拿出它,緊盯著看。

纖細花莖被整個扯斷的它,並非栽培在四個花壇里的「四大聖花」。這無疑是產于西帝國的賽菲利雅,也是我這半年來曆經數次失敗依然拚命培育的花朵。

發現這一點的瞬間,我便用力咬緊著自己的牙齒。如果背上有劍,我可能會立刻沖回宿舍,拔劍給予萊歐斯與溫貝爾制裁。但現在我只能緊握右手中淡藍色的花蕾,朝著花壇深處疾奔而去。我經過十字通道,來到面對深處牆壁的用具架前。然後直接往放在角落的白色素燒花盆看去。

「…………啊,啊啊…………」

我從喉嚨里擠出沙啞的聲音。

由被當成香辛料的種子開始發芽,在異國拼命地生長,剩下沒多少時間就要開花的二十三株賽菲利雅幼苗——全部都被人攔腰折斷了。

渾圓的花蕾散落在花盆周圍,顯眼的藍綠色也已經開始消褪。殘留在土里的花莖也無力地下垂,一看就知道兩者的天命都在急遽減少。

引起這場殺戮的凶器,就像墓碑一樣直接插在花苗們的中間。那是一把在種植球根時所使用的細長鐵圓鍬。某人……不對,萊歐斯與溫貝爾就是揮動它,無情地截斷幼苗們。

我感覺雙腳的力量逐漸流失,最後在花盆前跪了下來。

我茫然地注視散落在架上的花蕾,用已經有些麻痹的腦袋朦朧地想著。

為什麼。動機和手段相當清楚,但他們為什麼能做出這種行為?故意損毀他人所有物明顯違反了禁忌目錄,而無論是多高等的貴族,應該都無法違背這絕對的法律才對。

在Underworld里,物件的所有權可說規定得相當清楚,雖然我也是出發旅行之後才知道。但打開自己所有物的「窗戶」之後,就能在角落看見一個顯示所屬狀態的P符號。反過來說,一切沒有P符號的物件都不是歸自己所有,所以絕對不能偷盜或加以破壞。

生長在土地上的植物確實沒有所有權,但是土壤……也就是土地是有所有權存在的。在某人土地上生長的植物,就是歸那個人所有。背後的花壇位于修劍學院的校地上,所以盛開的銀蓮花全是學院的所有物。同樣地,眼前這個花盆是我從六區市場上買回來的私人物品,所以生長在上面的賽菲利雅幼苗也會自動成為我的所有物……一直以來我都深信不疑。

我的腦袋已經因為憤怒與絕望而麻木,好不容易想到這里時,我才因為終于注意到某件事情而瞪大了眼。

土壤。花盆里滿滿的黑色土壤……既不是由學院里挖來的,也不是由市場里買來的。那是我從央都外不屬于任何人的原野上運回來的。我曾經把這件事對負責栽種的謬雷等數人說過。萊歐斯他們一定是在旁邊聽到之後,做出「既然是生長在無所有權存在的土里,那麼那些植物也就不屬于任何人」的判斷。

如果是這樣……那就是我自己的過失了。如果要把它們放在任何人都能夠自由進出的花壇,我就應該詳細考慮關于所有權的問題才對。

Underworld的人絕對不會違背法律。但那不能跟這個世界的居民全是好人畫上等號。里面也確實有認為「只要法律沒有禁止,做什麼都沒關系」的家伙存在。

我明明應該在薩卡利亞劍術大會上就學到這一點了才對啊。

「………………對不起…………」

我從嘴里發出沙啞的聲音。

我用右手將散落在架上的花蕾一顆顆撿起,並將它們集中在左手上。但掌上的花蕾,這時已經由鮮豔的藍綠色慢慢變成灰色了。

在收集完二十三顆花蕾之後,它們的天命也正好完全損耗。花蕾們在我的雙手當中飄散出夢幻般的藍色光點,隨即像溶解在空氣中一樣消失無蹤。

我就像要嘲笑培養的花朵被壞孩子扯斷而哭泣的自己一樣,硬是想在嘴上擠出笑容。但臉頰只是輕輕顫抖了一下,接著便是止不住的淚水掉落到腳邊紅磚上,形成了小黑點。

我這才終于知道,自己寄托在賽

菲利雅幼苗上的是什麼東西。

培育這些花朵的第一個理由,是想要在Underworld里實驗意念的力量

而第二個理由……則是因為莉娜學姊曾說過想看一次真正的賽菲利雅,所以我才會想幫她實現這個心願。

但是,我一直沒發現其實還有第三個理由。那就是……我已經把自己的身影和這些拚命在異國土地成長的花朵們重疊在一起了。我希望藉由這些花朵……分擔自己和現實世界里最親近、最愛的人們分離,而且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見的寂寞與痛苦……

眼淚一發不可收拾地溢出,流過臉頰後落到地面上。

當拚命忍住不發出嗚咽聲的我縮起身體,准備將雙手撐在地面上時……

那個聲音再度出現了。

——你要相信它們。

——相信這些在異國成長到這種地步的花朵。也相信把這些花朵栽培到這種程度的自己。

在漫長旅途中,我已經聽過好幾次這道不可思議的聲音了。雖然聽得出是女性的聲音,但她不屬于我所認識的任何人,也跟兩年前在貫穿盡頭山脈的洞窟里那道年幼女孩聲不同。那是種冷靜、睿智,還帶著一點溫暖的聲音……

「……但是,它們……它們全都死掉了啊。」

我才剛這麼低聲說完,聲音便沉穩地回答我。

——別擔心。

——在土里成長的根還努力存活著。而且……你應該也能感覺到吧?開在這座花壇里的無數聖花們,全都希望能夠幫助它們的小小伙伴。它們全都願意分享自己的天命。如果是你,應該能把它們的願望傳達到賽菲利雅的根部才對。

「……我辦不到啊。我根本沒辦法使用那麼高階的神聖術。」

——所有的法術都只不過是道具,用來引導、調整「心念」……也就是你所說的意念。在這個時刻,你不需要任何咒語或媒介。

——來,擦乾眼淚,站起來吧。然後感受花朵們的祈禱。

——感受這個世界的真理……

聲音說到這里,便像在夜空里逐漸遠去般消失了。

我用微微顫抖的胸部用力吸了口氣並吐出來,然後以制服衣袖擦乾眼淚,撐起身子站了起來。

緩緩轉過身子後,我立刻發現看見驚人的光景。分別栽培在四個花壇里的聖花們……不只是盛開的銀蓮花,就連尚未出現花蕾的金盞花、單純由球根里伸出短莖的大麗菊,以及只有根部爬滿地面的洋蘭,都在微暗當中發出了淡淡的綠色光芒。

神聖力。空間資源。這種溫柔平穩且堅強的光芒,讓人感覺那些名詞沒有任何意義。

我就像被它們引導一般,朝著四種聖花伸出雙手。

「……拜托。把你們的力量……天命,分一點給我吧。」

簡短地低語後,我便默默集中意念。想著由聖花所散放出來的生命力,透過我這個導線注入花盆內賽菲利雅根部的模樣。

無數閃爍綠色光芒的細線由花壇中浮起。它們慢慢聚在一起並互相糾纏,最後形成幾條較粗的緞帶。我的手指一動,它們便無聲地在空中飛舞,不久後開始往一點流去。

接下來,我便只是看著那道光芒流動的方向。光之緞帶圍住只剩下枯萎莖部的花盆,接著像是在上面打了好幾個結……或者該說變成一朵大花的模樣之後,才全數被土壤吸進去並且消失無蹤。

剩下的二十三株花莖,這時竟以緩慢但確實的速度重新開始生長。

形狀類似銳劍的葉子由莖部冒出,接著渾圓的花蕾便像在葉子的保護下膨脹起來。

看見這種光景的我,眼里再度溢出淚水。

怎麼……怎麼會有這麼不可思議的世界呢?明明這里的萬物都只是假想世界里的物件,卻具備了超越現實世界的美感……生命力……以及意志。

「…………謝謝你們。」

我向花壇的四大聖花以及不可思議的聲音道完謝,稍微思考了一下後便從制服衣領上把校徽拿了下來。接著把它插在花盆的角落。當然,這麼做是為了宣布——這里是我的領土。

回到房間時,我一定要先向躺在床下抽屜里的黑劍……基家斯西達的樹枝道歉,因為我把它砍倒了。此外,也得感謝它在和渦羅的比試中幫助了我。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盯著恢複元氣的賽菲利雅花蕾們看了好一陣子。當七點半鍾聲響起時,我便站起身子,為了回到宿舍而邁步。

走到門前時,我隨意地往南方看了一眼,圍住花壇的石籬及大修練場屋頂遠方那座聳立在滿天星空下的公理教會中央聖堂,馬上映入找的眼簾。它無數窗口閃爍著橘色燈光的模樣,看起來簡直就跟現實世界的超高層大廈沒有兩樣。但它比那些大廈更高、更美。

——這時,相當高的樓層上,忽然有一道光線離開了巨塔本體。

覺得「哪可能有這種事」的我立刻定睛細看。但那並非眼花也非錯覺。因為光芒確實不斷變亮,還逐漸往北聖托利亞市街靠了過來。那保持一定高度並緩緩劃過夜空的亮點,真正的身分是……

「…………飛龍!」

我低叫了一聲。

不會錯。那是龍在飛翔時掛在鎧甲上的大型油燈。但那盞燈既不是用來照明,也不是用來發出警告,純粹是為了提醒地面上的人們,在夜里也必須保持敬畏。因為坐在龍背上的人,乃是世界最強的秩序維護者「整合騎士」。

巨大的龍張開雙翼,如滑行般劃過夜空,然後朝著東北方逐漸遠去。它應該是為了執行守護人界的任務而到盡頭山脈去了吧。我和尤吉歐花了整整一年才走完的七百五十公里路程,那頭龍一天就能飛完。

當油燈的光芒消失在星空里之後,我便再度轉頭看向聖堂雄偉的模樣。整合騎士應該是從整座塔約由下往上四分之三的地方離陸。那個樓層說不定有起降場之類的設施吧?我雖然試著從該處再往上看,但塔的最上端卻像溶于在夜空中一般看不清楚。

那個地方,應該有我所追求的東西,也就是通往現實世界的門。

但是——我心中那股渴望回去的熱度,似乎正隨著日子一點一滴冷卻,這會不會只是我的錯覺?相對地,想要更清楚、更了解這個奇妙美麗世界的感情,似乎不斷地增長當中,這難道也只是想太多嗎……?

我吸了一大口花香,然後緩緩將其吐出,接著把目光從聖堂移走,打開眼前老舊的門回到宿舍。

三月底——

索爾緹莉娜·賽魯魯特次席上級修創士在與渦羅·利邦提首席上級修劍士的最後一戰,也就是畢業大賽的決賽里打敗了對手,以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第一名的成績畢業。

莉娜學姊要離開學校時,我把盛開的賽菲利雅盆栽送給她,而學姊也首次在我面展露了滿面的笑容,以及她的眼淚。

畢業典禮結束後過了兩周,她參加了在帝立競技場所舉行的「帝國劍武大會」,但初戰便遭遇諾蘭卡魯斯騎士團代表,並在一番激戰後令人惋惜地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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