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gressive 1 幻朧劍之回旋曲

艾恩葛朗特第二層 二〇二二年十二月

1

「別……別開玩笑了!」

聽見前進方向傳來有些沙啞的吼叫聲後,我不由得停下腳步。

橫向移動了幾步之後,隨即把背部貼在NPC商店的牆壁上並觀察前方的情況。通道前方是一座還算寬敞的廣場,而騷動就是來自那里。

「還……還給我!把它變回來!它原本是+4的啊……至……至少要把它恢複原狀!」

叫聲再次響起,內容聽起來似乎是玩家之間發生了紛爭。不過這個地方是「防止犯罪指令有效圈內」——艾恩葛朗特第二層主街區「烏魯巴斯」的中心部附近,兩方面的玩家都不可能受到實質性的傷害,而且我這個毫不相干的人應該也沒有必要躲躲藏藏。

但就算腦袋里相當清楚,警戒心還是無法避免地提升了三成左右。因為本人,等級13單手劍使桐人,目前是艾恩葛朗特最不受歡迎的獨行玩家……「第一個被稱為封弊者的男人」。

二O二二年十二月八日星期四,死亡游戲SAO開始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十二天了。

第一層的魔王怪物「狗頭人領主,伊爾凡古」被打倒,通往烏魯巴斯的轉移門開通後很快就過了四天。

這四天當中,第一層魔王房間里發生的事情,在經過一些加油添醋後應該已經在最前線玩家之間傳遍了吧。

魔王怪物學會了戰前情報里沒有的大刀劍技,聯合部隊的領袖「騎士」迪亞貝爾因此而死。另外還有在封測時期就到達比任何人都要高的樓層,然後用在那里獲得的知識來打倒魔王,取得了最後一擊獎勵的一名「封弊者」。

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幸運——雖然桐人這個名字瞬間傳了開來,但知道我長相的玩家最多也不過只有四十個人左右。而且這款SAO里,浮標不會對沒有關系的陌生人顯示玩家的姓名。因此我現在才能像這樣,即使走在路上也沒有被人丟石頭。不過就算被丟了,也會有紫色障壁把石頭擋下來就是了。

不過為了小心起見,我還是解除了第一層魔王掉下來的「午夜大衣」,然後在額頭上綁了一條相當寬的頭巾,老實說連我都覺得自己的這種行為裉丟臉。之所以甯願變裝也要進入主街區,並不是因為渴望與其他人接觸,而是為了補充藥水與乾糧,以及進行裝備的保養。雖然距離主街區烏魯巴斯東南方三公里處也有一座名為「馬羅梅」的小村莊,而且里頭也有道具屋,但是商品的種類實在不多,而且也沒有可以進行保養的NPC鐵匠。

當我因為這些原因,先在烏魯巴斯的南市場里把補給物資塞進道具欄,然後為了進行接下來的預定而走在路旁時,就聽見了剛才的叫聲——這就是事情的大致經過了。

反射性地確認「別開玩笑了」的謾罵不是針對自己後,隨即因為仍算不上堅定的覺悟歎了口氣,然後才朝著接下來的目的地兼騷動發生處的烏魯巴斯東廣場走去。

不到一分鍾,我就來到那個像研磨缽一樣下陷的圓形開放式空間。以下午三點的「攻略時刻」來說已經算熱鬧,但這應該是因為城市開通——也就是轉移門開通的日子尚淺,所以有許多玩家從第一層「起始的城鎮」來到這里觀光的緣故吧。

這些人群全都擠在廣場的一角,人群後面則可以斷斷續續聽見跟剛才同樣的叫聲。靠近人牆的我一鑽進縫隙,馬上就為了得知騷動的原因而伸長了脖子。

「現……現……現在該怎麼辦!能力下降了這麼多!」

我依稀記得這個滿臉通紅且不停大叫的男人。他應該不是觀光客,而是在最前線戰斗的玩家。雖然沒有參加第一層魔王的聯合部隊,但從他全身的金屬防具以及長了三只大角的頭盔,就能知道他的等級並不低。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應該就是三只角男右手上緊握的那把出鞘的單手用直劍了。因為是在圈內,所以劍刃不可能傷害到任何人,但在這麼多人當中揮舞還是有點恐怖。但男人這時似乎已經相當憤怒,只見他把劍尖往腳邊的石頭敲去後還是大叫著:

「什麼叫作連續四次的大失敗!怎麼可能變成+0呢,這樣我去找NPC還比較好!給我負起責任啊,你這個臭鐵匠!」

—一名身穿土氣茶色圍裙的嬌小男性玩家,即使承受這極為嚴厲的謾罵數分鍾的時間,也只是露出困擾的表情靜靜站在那里。

廣場的一角放著一塊灰色的絨毯,毯子上方還擠了椅子、鐵砧、陳列架等各種物品。那條叫作「攤販地毯」的絨毯絕不是什麼便宜的道具,只要將它鋪在地上就能夠開起簡易的玩家商店,可以說是剛成為商人的玩家不可或缺的道具。

當然就算沒有地毯也可以把道具擺在地上販賣,但變成放置狀態後道具的耐久力會不斷減少,而且也無法預防一些前來行竊的宵小。在封測時期,各層主街區的主要通道上都可以看見商人們攤開各色絨毯熱鬧地進行買賣,但SAO正式營運並成為死亡游戲後,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條絨毯。下對,真要說的話,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不是NPC,而是由玩家擔任的鐵匠。

確認這些狀況後,我終于了解騷動的原因了。

不停用劍敲著地面並且大叫的男人,應該是委托默默垂著頭站在那里的鐵匠進行那把劍的「強化」吧。一般來說,玩家鐵匠的成功率會高于同等級的NPC。當然,鐵匠也需要確實提升過相關技能的熟練度,但這方面的能力大概從外表就能判斷出來了。因為生產系技能所使用的道具——打鐵的話是「鐵匠榔頭」系——得經由相當詳細的熟練度數值設定才能決定是否能夠裝備。現在意氣消沉地站在我數公尺前的鐵匠,放在鐵砧上面的是「鋼鐵榔頭」,它需要的技能數值已經比這條街上的NPC使用的「青銅榔頭」要高了。

也就是說,那名鐵匠的武器強化成功率應該會高于NPC才對。反過來說,不是這樣的話他就沒辦法做生意,而三只角男也是因為這樣才會把愛劍交給他。

但很可惜的是,在SAO里面如果沒有相當高的熟練度,那麼武器的強化成功率就不是百分之百。比如說失敗的機率如果是三成,也還是會有百分之九的機率會連續兩次失敗,連續三次則大約是百分之三,而大概會有百分之0.八的機率會發生連續失敗四次的悲劇。

恐怖的是在線上RPG世界里,這種程度的數字可以說是「一段時間就會出現的現象」。我以前玩的游戲里,甚至存在掉寶率設定為只有百分之O.O一這種讓人想大罵「別開玩笑了!」的道具,但還是有不少超幸運的玩家能夠得到它。雖然很希望SAO不要有這種沒人性的稀有道具,但我想一定還是會有,而且我也會為了得到它而窩在迷宮里頭…………

「這騷動是怎麼回事……」

忽然從右邊傳來這樣的呢喃聲,嚇了一跳的我立刻轉過頭去。

站在那里的是一名身材纖細的細劍使。身上穿著白色皮上衣與淡綠色皮革緊身褲,胸口戴著銀色護胸。這樣空靈的打扮讓人聯想到艾恩葛朗特里不存在的精靈族玩家,但從頭部一直蓋到腰部附近的死板灰色連帽斗篷卻又毀了全體的印象。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如果「她」把兜帽拿下來,露出光亮的栗色長發與媲美精靈的美貌,那麼周圍的觀眾一定會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她身上。

我深深吸了口氣讓頭腦冷靜下來,然後對這個世界里少數……其實只有五個人左右的「朋友」說道:

「好像是那個三只角男要強化劍……」

當我說到這里才終于想起自己也跟身邊的這個女性一樣進行了變裝。而且以簡單的皮革鎧甲取代黑色大衣,頭上還綁著黃藍色條紋頭巾的精心變裝不可能那麼容易被看穿。所以這時候還是先裝成首次見面比較好。

「……那……那個……我們之前在哪里見過嗎?」

話一說完,灰色兜帽深處立刻射出足以媲美細劍水平二連擊的銳利視線,並且深深刺進我雙眉之間。

「不但見過面,還一起吃過飯,一起組隊過呢。」

「…………啊,我想起來了,現在剛想起來。還來我的房間借過浴室……」

喀。長靴的腳跟——正式名稱是「鞋跟蜂刺」迅速在我的右腳背上炸裂,讓我喪失了一部分的記憶。

我乾咳了一聲,用手指抓住細劍使連帽斗篷的衣角,把她拖到數公尺外無人的地點後才再次跟她打招呼。

「嗨……你好啊,亞絲娜。好久不……不對,兩天沒見了。」

「你好啊,桐人先生。」

兩天前在前線遇見她時,已經跟她說過反正都是游戲角色,就不用加什麼「先生」了。但是對VR游戲入門者的她來說,這好像是無法妥協的堅持。但我也跟著叫她「亞絲娜小姐」時,她卻又表示「太麻煩了,不用加小姐」,老實說我還真是搞不懂女性的心理。

總之呢,總算順利打完招呼的我,隨即一邊把視線朝依然喧鬧不已的露天打鐵鏽看去,一邊簡短地做出說明:

「好像是三只角男拜托鐵匠幫他進行劍的強化,結果連續四次失敗讓數值變回+0,所以

才會氣沖沖地引起這陣騷動。嗯……我也了解他的心情,因為連續失敗四次實在……」

結果這名就我所知是艾恩葛朗特最快最冷靜的(因為不想抵觸性騷擾防范指令,所以就省略最漂亮這個稱呼)玩家——細劍使亞絲娜只是輕輕聳了聳肩,接著便做出了評論:

「他在拜托對方時,應該就知道可能會失敗了吧?那位鐵匠也把店里每種武器的強化率一覽表貼出來了不是嗎?而且在失敗時也只會收取強化用素材道具實際的使用費用,不會另外收手續費。」

「咦,真的嗎?那還真是有良心……」

我一面回想那個一直低頭的矮小鐵匠玩家一面這麼低聲說道。老實說,我對三只角男的同情心原本有四成左右,但聽到亞絲娜這麼表示後,立刻只剩下兩成左右。

「……應該是第一次失敗後,馬上氣急敗壞地要求再次強化,然後一直重複同樣的錯誤。每個賭徒都是一樣,只要腦充血就會不顧一切放手一搏……」

「好有真實感的評論。」

「沒……沒有啦,我說的只是普遍的現象。」

直覺這時候直接陳述封測時期在第七層怪物競技場壓下全部財產的經驗也不會提升對方的好感度,反而會造成反效果,于是我馬上把視線移開。幸好亞絲娜只是露出懷疑的表情好幾秒,就又把話題拉回來了。

「嗯……我也覺得他很可憐啦,但也不用這麼悲憤吧……重新累積購買素材的金錢,然後再次挑戰不就得了。」

「嗯……我想已經沒辦法再次挑戰了。」

「為什麼?」

亞絲娜露出狐疑的表情,我隨即一邊用拇指指著背上的愛劍「韌煉之劍+6」一邊解釋:

「那三只角男的劍和我一樣是『韌煉之劍』。應該是努力完成第一層的任務之後得到的吧。接著又努力讓NPC鐵匠強化成+4。不過通常到這里為止都會成功。但從+5開始成功率就會大幅下降了,所以他才會來委托玩家鐵匠。只是想不到一開始的強化就失敗,數值降成+3。為了彌補錯誤而再次請對方強化後,結果又失敗而變成+2。再來就不斷重複同樣的過程了。第三、第四次的強化也都失敗,最後以+0的結果作收……我想應該是這樣吧。」

「…………但是,歸0之後就不會下降了吧,只要重新挑戰+5……」

當亞絲娜說到這里時,似乎就想到我雕才沒有提及的內容,于是兜帽深處的栗色眼睛便稍微瞪大了一些。

「對喔……還有『強化次數上限』。我記得韌煉之劍的次數上限是……」

「八次。也就是說四次成功四次失敗,已經把次數用光了。那把劍再也不能強化了。」

沒錯——這就是SAO里頭武器強化系統棘手的地方。

這個世界里所有能強化的裝備,都有「強化次數上限」的屬性設定。它不是「可強化等級的上限」。而是「最多可以嘗試強化幾次」的數字。比如說初期裝備的「小劍」強化次數就只有一次,一旦強化失敗,這把劍就絕對不可能變成+1了。

更讓人頭痛的是,強化的成功率在某種程度上可經由玩家控制。尋找高明的鐵匠就不用說了(極端一點還有自己鑽研打鐵技能的手段,但目前這種狀況不可能實現,所以先不提),還可以不惜血本地在質量與數量上提供強化所需的素材道具來增加成功率。

通常玩家鐵匠會把委托強化的費用設定在成功率七成左右。如果委托人想提升成功率的話,可以多付一筆錢來增加素材道具的量,不然就是自己收集素材。

所以,真要說那個三只角男有什麼不對之處,大概就是不顧一切地不停委托對方進行強化吧。第一次失敗時如果能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多付一筆錢或者之後再來就好了。這樣的話,就可以避免那把貴重的韌煉之劍變成+0並且用光強化次數的悲劇。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我稍微……真的是稍微能夠了解他悲憤的心情了。」

當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亞絲娜的評論,並且在心里替那把可憐的劍默哀時,男人原本不停大叫的聲音忽然消失了。一看之下才發現是他的兩名同伴趕了過來。他們從兩側把手放到男人肩上,拚了命地安慰他。

「哎呀……算了啦,留費歐爾。從今天開始,我們會再次幫忙你完成韌煉之劍的任務。」

「再努力一周就能拿到了,這次一定要讓它變成+8。」

……哦哦,現在三個人一起挑戰任務還得花上一周嗎?幸好我早一步完成任務了。

當我以這種現實的感想……

……你啊,要好好珍惜那兩個朋友啊。還有下次別硬是要賭運氣了。

以及心有戚戚焉的感慨注視著這三個人時,三只角的留費歐爾先生似乎終于恢複冷靜,只見他垂頭喪氣地准備離開廣場。

這時一直默默承受著痛罵的鐵匠忽然畏畏縮縮地從後面對他搭話道:

「那個……真的很抱歉。下一次,我一定、一定會更努力的………啊,當然也有可能再也不想委托我了……」

停下腳步的留費歐爾看了一下鐵匠,然後用跟剛才完全不同的無力聲音說道:

「…………不是你的錯。抱歉…………把你罵得那麼難聽。」

「沒關系……這也算是我份內的工作……」

仔細一看之下才發現,雙手在皮革圍裙前互握,然後不停低頭的男性鐵匠竟然還很年輕,年齡大概只有十幾歲而已。雖然這麼說好像有點不太厚道,但他在加上略細的下垂眼睛與隨便中分的發型後,完全就給人一種「生產系角色」的感覺。如果再矮胖一點的話,就一定是「矮人」族……不對,他沒有胡子所以應該是「地精」吧。

邊這麼想邊看著他們的對話時,鐵匠忽然往前踏出一步,再次深深地鞠躬並且表示:

「那個……我也知道這樣算不了賠罪……但韌煉之劍怎麼說也是因為我的疏失而以+0作收,您願意的話,我可以用八千珂爾把劍買下來……」

四周看熱鬧的人群立刻產生一陣騷動,連我的喉嚨也發出低沉的「哦哦」聲。

就現在的市場來看,完成任務而剛人手的全新韌煉之劍+0大約值一萬六千珂爾。鐵匠出了八千珂爾也就是半價,不過雖然同樣是+0,留費歐爾那把已經是用完強化次數,通稱為「結束品」的劍了。因此拿到市場上的話,價格可能還要再減半,也就是四千珂爾左右。以道歉來說,這已經是破天荒的價格了。

留費歐爾和他的兩名伙伴愣了一陣子,三個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後才緩緩點了點頭。

一連串的騷動落幕,三人組與好事者們全都消失後,廣場上便又開始響起相當有節奏感的打鐵聲。露天商店的矮人……不對,鐵匠又開始在鐵砧上制造起武器來了。

我和亞絲娜並肩坐在圓形廣場對面的長椅上,茫然聽著打鐵的聲響。

原本我也不會長時間待在這座廣場,迅速結束要辦的事情後,應該就已經離開烏魯巴斯了。讓我變更計畫的理由有二。第一是因為過上了亞絲娜這個艾恩葛朗特里少數幾個不會叫我「卑鄙封弊者」的人,所以便決定留下來稍微練習一下日文,再來就是——我原本要辦的事情,就是強化我背上的韌煉之劍+6啊。

因為昨天在馬羅梅村里聽到……正確來說應該是偷聽到消息,據說烏魯巴斯東廣場出現了技術高超的鐵匠。剛好我也覺得是時候挑戰+7了,所以就帶著強化用的素材,甚至還變裝回到了烏魯巴斯,但這出乎意料之外的騷動卻澆了我一盆冷水。

其實我也可以現在就站起身來,走到鐵匠身邊去對他說「抱歉,請你幫我強化」。因為這還是第一次和那個矮……不對,第一次和那個小哥見面,所以他應該也不可能會回答「我的榔頭不會幫封弊者進行強化,快走開!」才對。

但是剛才在我眼前發生的事情多少還是給了我壓力。同樣的韌煉之劍,成功率設定在七成,竟然從+4變成+0。以機率來說這的確是有可能發生的事,但無疑是一件超級悲劇。如果同樣的命運也降臨在我身上,就算不會像那樣大吵大鬧,應該也會躲在旅館里三天不想外出吧。

雖然很失禮,但總覺得在這種精神狀態下委托對方進行強化的話,一定會被留費歐爾先生的倒楣運影響,讓我的劍也因為強化失敗而變成+5。然後我就會叫著「啊哇哇哇哇」,並且沒有追加素材便再次挑戰,結果再次變成+4。當然沒有任何理論可以證明我的預感,但「網路游戲的強化賭注」是一個不能光用邏輯來思考的世界啊……

「…………接下來呢?」

旁邊忽然傳來這樣的聲音,于是我便茫然地把視線移過去。

「咦?什麼?」

「…………還問找什麼,是你帶我來這里坐下的吧。」

亞絲娜狠狠瞪了我一眼。

「咦?啊,是……是這樣嗎?抱歉,正好在想點事情……」

「想事情……桐人先生不是來這里拜托那個鐵匠進行強化的嗎?」

「咦,你……你怎麼知道?」

我一嚇

得往後仰,細劍使便用受不了你的表情說道:

「前天晚上在馬羅梅見面時,你不是說過要去狩獵『紅斑點甲蟲』了嗎?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要去收集單手劍用的強化素材嘛。」

「哦……哦哦……」

我不由得發出感歎的聲音。

「……這是什麼反應?」

「沒有啦……只是想不到四天前連小隊成員的名字都找不到的人竟然會說這種話……啊,我……我沒有諷刺的意思喔,是真的很佩服。」

「………………」

應該是了解我說的是真話吧,只見亞絲娜雖然露出微妙的表情,但還是以稍微和緩的語調低聲表示:

「我最近學了很多知識。」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高興的我,隨即一邊點頭一邊滔滔不絕地說道:

「這樣啊,嗯,這是件好事。MMO世界里,知識的差異將給所有行為帶來完全不同的結果。如果有什麼想知道的事情,盡量問我沒關系,因為我是封測玩家,所以到第十層為止的所有街道的商品,還有Mob的叫聲全都一清二楚……」

當我得意忘形地說到這里時,才發現自己正犯下一個極大的錯誤。

正如自己剛才所說的,我不但是封測玩家,還是「利用龐大知識來追求自己利益的卑鄙封弊者」。除了在第一層魔王戰時死亡的騎士迪亞貝爾的同伴們之外,應該也有不少高等級玩家視我為眼中釘。就算以皮革鎧甲與頭巾來變裝,還是會有近距離下看見我的長相就知道我是桐人的玩家,而那個人很可能會認為和我並肩坐在一起談話的亞絲娜也是封弊者的同伴。結果我竟然還在人群眾多的地方優閑地發表長篇大論,實在是太粗心大意了……

「啊……抱……抱歉。忽然想起我有急事。」

說完別腳的藉口後,隨即准備站起來——

但是細劍使卻用細長的食指前端放在我肩上來阻止我的動作,然後用細微但是堅定的聲音呢喃著:

「……雖然覺得獨自肩負對封測玩家的忌妒與怨恨有點耍帥過頭了……但既然是你的選擇,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但這樣的話,你也要尊重我的選擇才對。我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如果不願意被當成你的朋……伙伴,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會跟你搭話了。」

「………………認輸了。全部……都被你料中了嗎?」

低聲說完後,我就再次坐回到長椅上。

當她分毫不差地說出在第一層魔王房間里自稱封弊者的動機,以及幾秒鍾前想要逃走的理由後,我當然也沒辦法再多說些什麼了。看見我輕輕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手勢,亞絲娜便在兜帽深處露出微笑,然後繼續說道:

「如果你是艾恩葛朗特的職業級玩家,那一直就讀女校的我就是心理戰專家了。看出玩家的臉色對我來說根本是小事一樁。」

「真……真是看不出來……」

「所以也差不多該告訴我,你猶豫著不去進行武器強化的理由了吧?其實呢,我今天也是想委托那位鐵匠幫我強化才會來到這里。」

「咦……」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發言,讓我看向亞絲娜掛在腰間的細長武器。收在象牙色劍鞘里,有著綠色劍鍔的細劍名為「風花劍」。為了攻略第一層魔王而跟她組隊時,我特別要她用這把掉寶道具換掉初期的劍。這把劍其實是相當稀有的道具,好好強化的話,至少用到第三層中盤都沒有問題。

「你那把劍現在是+4?」

亞絲娜點了點頭來回答我的問題。

「自備強化素材嗎?你帶了多少過來?」

「嗯……四塊『普朗克鋼』,還有十二只『風黃蜂的毒針』。」

「哇,還不步嘛。不過……」

我大略心算了一下成功補正率,然後低聲說道:

「嗯……但+5的成功率還是只有八成左右。」

「這已經很值得一試了吧?」

「嗯,一般來說是這樣啦……但看見剛才那一幕後……」

我朝廣場另一邊那個以一定節奏揮動榔頭的……像矮人一樣的鐵匠玩家瞄了一眼。亞絲娜也往同一個方向看了一下,接著便輕輕聳了聳肩。

「丟銅板時,呈現正面的機率和上一次的結果無關,一直都是百分之五十喔。所以剛才那個人不論失敗幾次,都跟我的強化無關吧?」

「是……沒錯啦……」

我一邊吞吞吐吐地說著話,腦袋一邊考慮著許多事情。細劍使亞絲娜小姐看來是那種信奉科學與理性的人,要是我在這時候表示「賭博還是要看運勢」,她應該也不會聽才對。因為我自己的左腦也相當清楚,自己感覺到的「倒楣運勢」沒有任何根據。

但右腦卻又有相當清晰的預感。不論是我的韌煉之劍還是亞絲娜的風花劍,只要現在去委托那名鐵匠進行強化,就算追加了素材來提升成功率也一定會失敗。

「亞絲娜啊……」

我整個身體向右轉來面對她,然後以最嚴肅的聲音與表情說道。

「怎……怎麼了?」

「成功率九成應該比八成還要好吧?」

「…………那是當然啦。」

「九成五又比九成要好對吧?」

「…………那還用說嗎?」

「這樣的話,我覺得不應該在此妥協。既然已經有這麼多素材了,應該更努力一點朝著九成五邁進才對。」

「……………………」

細劍使以非常懷疑的表情看了我幾秒鍾後,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事情般緩緩眨了眨長睫毛,然後才說:

「嗯,我的確不喜歡妥協。但我同樣討厭只出一張嘴而不行動的人。」

「…………咦?」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應該就會幫忙我一起追求完美吧,桐人先生。順帶一提,『風黃蜂的毒針』掉寶率大概是百分之八喲。」

「………………咦?」

「既然已經這麼決定了,那我們趕快去狩獵場吧。兩個人的話,在天色變暗前應該可以打倒一百只吧。」

「……………………咦?」

我頓時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亞絲娜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接著微微蹙起姣好的眉毛,給了我致命的一旬話。

「還有,如果要和我組隊打怪的話,拜托你把那條顯眼的頭巾拿下來。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好意思,但真的一點都不適合你。」

2

劍技——「Sword Art」應該是這款名為SAO的游戲最大的賣點了,所以這里的人型種類怪物也比其他MMORPG多出許多。

但這種傾向要到下一層才能看出來,第一層第二層里還是以非人類型態的怪物占大多數。這也就表示,對初學者來說動物與植物型怪物比能使用劍技的人型Mob好對付,不過里面還是有例外存在。

其中又以擁有麻痹毒與腐蝕酸等極危險特殊技能的怪物最有代表性,但「飛行型Mob」其實也是相當難纏的伏兵。因為SAO里面沒有魔法,能夠進行遠距離攻擊的就只有「飛劍」類武器,而且它們其實都被當成輔助武器來使用。

把能力值全賭在飛劍技能上,然後不停丟出飛刀來打倒飛行Mob的攻擊模式當然也很令人憧憬。但很可惜的是,我的精神力還沒強韌到在這種死亡游戲的狀況下,還去建構這種玩票性質的能力。何況SAO的投擲武器還有數量限制,只要丟完手邊的武器就只能等待悲劇降臨了。

因此——

當我這個極為普通的平衡型單手直劍使桐人,接到以比我長不了多少的細劍為主武裝的細劍使亞絲娜委托……或許該說是命令,要我和她一起去第二層西方練功場狩獵飛行型怪物「風黃蜂」時……心里只有一種想法。

那就是……嗚咿~太麻煩了吧。

從第二層主街區「烏魯巴斯」西門離開的我,隨即操縱裝備人偶,把綁在頭上的黃藍條紋頭巾拿下來。接著又瞄了一下瞬時垂到眉毛下方的黑色瀏海並歎了口氣。由于不願意和現實世界一樣頂著這個發型,所以SAO剛開始時設定的那個令人懷念的帥哥角色,頭發其實是帥氣的中分,但游戲開始一個月的現在,卻發現還是最習慣這個發型。

走在右邊的亞絲娜瞄了一眼這樣的我,用鼻子輕哼了一聲後才說:

「說起來呢,你也太天真了吧,真以為光靠那一條頭巾就能變裝嗎?沒有蓋住整張臉,或者是進行臉部彩繪根本沒有效果嘛。」

「嗚…………」

這句話刺激了我恐怖的記憶,讓我一個忍不住就發出低沉的呻吟。

其實不用亞絲娜說,我的臉到前天晚上真的都還塗著黑色顏料。但那應該——跟紋面或者在額頭畫上倒十字的帥氣造型差了十萬八千里。之所以會說應該,是因為我怕到不敢用自己眼睛確認的緣故,而唯一看過的人則做出了——「桐仔A夢」的評語。

那是接受了某項任務後就一定會被塗在臉上,而且在完成任務前都無法消除的恐怖顏料,所以我只能含著眼淚,專心地解任務。接下任務後的第三天晚上終于克服了難關,當委托人NPC,也就是我的胡

子師父幫我消除顏料時,那種成就感真是筆墨難以形容。結果消除顏料的方法竟然是從他道服里頭拿出來的一條淡茶色手帕,但過于感動的我也不願多加追究了。

雖然遇見了這樣的事情,但從第二層開通後已經浪費了五十小時以上的我,在臉恢複原狀後還是立刻沖到最前線的「馬羅梅」村,然後繼第一層分手後再次于當地和亞絲娜碰面——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

因此,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奇妙反應的亞絲娜只是稍微皺起眉頭,並且露出訝異的表情。而我則是急忙乾咳了一聲把事情帶過,接著開口表示:

「啊~對……對了。那下次去鳥魯巴斯的時候,我也穿上連帽斗篷好了。你那件是在哪里買的?」

「這是在『起始的城鎮』的西市場里,某個NPC的……」

亞絲娜回答到這里便迅速閉上嘴巴,然後從兜帽深處投射出烈火般的視線。

「喂……別跟我買一樣的好嗎!這樣簡直就像情侶……不是,簡直就像是固定的小隊成員嘛!想遮住臉的話,直接戴麻袋啦!」

說完便迅速則開臉,打開視窗觸碰裝備人偶。土氣的灰色連帽斗篷隨即散發出些許光線特效並且消失,長長的栗色直發在午後陽光照射下發出炫目光芒。

好久……正確來說,自從第一層魔王攻略戰之後,隔了四天才又看見亞絲娜的臉龐,一看之下立刻覺得確實是美得難以形容。雖然老實說出口一定會被揍飛,但的確會覺得她可能是游戲里唯一一個因為游戲管理員兼世界支配者的茅場晶彥不小心而沒被恢複成原本面貌的人。

由于現在的攻略據點馬羅梅村位于烏魯巴斯東南方,所以這條朝向西南方的街道上看不見其他玩家的人影。對一個正處于思春期的國二男生來說,能在充滿殺伐與死亡氣息的艾恩葛朗特里,和這麼漂亮的大姊姊並肩走在一起,真的應該要感謝天神能夠賜予我這麼幸福的一段時間才對。即使在前方等著我的,是狩獵大量飛行型Mob的麻煩任務也無所謂了。

「……但是戴麻袋變裝的話可能會被誤認為PK耶。那不同顏色的可以嗎?」

「不!可!以!」

「……遵命。」

我一邊和她對話,一邊再次操縱起裝備人偶。接著讓變裝用的土氣皮革鍾甲也消失,將打倒第一層魔王後掉落的漆黑「午夜大衣」實體化。

亞絲娜側眼看著翻動大衣長長衣襬的我,似乎想說些什麼而張開嘴唇,但四目相交後馬上再次把頭轉開。我到這個時候才開始考慮起自己為什麼要幫這個人搜集強化素材,然後才又想起是因為自己慫恿她提升成功率的緣故。

算了,狩獵風黃蜂雖然很麻煩,但提升經驗值的效率倒是相當高。它也算是晚餐前賺取經驗值的好對手了。而且心地善良的亞絲娜應該會請我吃晚餐來當成幫忙的報酬吧,我想一定會的,應該啦。

前進的方向可以看見一座南北向的寬廣峽谷分隔了巨大牛只悠閑吃著草的草原。只要經過那里,就是風黃蜂會出現的區域了。

「……我看你已經打了不少次了,所以應該不用說也知道才對,但被黃蜂的毒針刺中時,會僵硬兩三秒的時間。一看見對方出現僵硬狀態立刻就要進行掩護,這一點一定要牢牢記住。」

「了解了。」

聽見我的指示後,亞絲娜這次乖乖點了點頭,但馬上又接著說:

「太往南邊移動的話會引來『鋸齒蟲』,這點也要注意。」

「……了……了解了。」

封測時代的記憶現在才複蘇的我,想起的確有這麼回事後也跟著點了點頭。

穿越巨牛區域,就可以看見一座天然石橋架在約十公尺深的峽谷上方。雖然寬度相當充裕,但帶著緊張的心情順利過橋後,兩個人還是同時松了口氣。

「剛才那座橋……掉下去不知道會怎麼樣喔?」

我聳了聳肩並且回答亞絲娜的呢喃:

「等級到達5的話應該裁不會死吧。但一直往南方前進才有爬上來的路,然後谷底還會冒出一堆黏糊糊的怪物,要走回來可以說相當麻煩。」

「這樣啊。」

細劍使點了點頭,感覺這時她臉上閃過一絲除了放心之外的表情,于是我便一直盯著她看。結果亞絲娜似乎敏銳地察覺到我的疑問,隨即一邊看著背後的峽谷一邊說道:

「只是覺得……面對怪物時,不論是偵查、提升等級或者攻略作戰,如果拚命努力還是落敗,心里也只會浮現『沒辦法了』的想法……但我絕對不願意不小心從高處摔下去而死。」

「……說得也是。一般MMO的話,摔死也只會被拿來當成笑話……但這個世界就代表真的完蛋了……」

我點了點頭,考慮了一下後又補充道:

「但是呢,你不覺得現實世界里幾乎不存在覺得努力過了就能放心死去的狀況嗎?不論是生病還是發生意外,死時都只會留下一堆遺憾……所以……怎麼說呢,在這個艾恩葛朗特里死亡時,如果能有自己已經盡力的滿足感……那麼…………」

很可悲的是,此時我這個十四歲網路游戲玩家的表達能力已經來到極限,所以只能拚命揮動雙手與開合著嘴巴。亞絲娜以大刺刺的視線看著我這種模樣一陣子後,才簡潔地說道:

「這樣也是個不錯的結局,雖然我還不想有這種滿足感就是了。」

「嗯……嗯。」

「那麼就得先盡最大的努力來攻略第二層的魔王啰,你幫忙我強化武器也算是這目標的一部分啦。」

「……嗯……嗯。」

「既然意見相同,那我們馬上開始吧。目標是兩小時一百只!」

做出這樣的結論後,亞絲娜隨即鏘一聲抽出細劍,然後率先往右橋另一邊——被矮木圍住的窪地沖去。

兩小時一百只的話,一只就是七十二秒?真的假的?

在腦里完成這令人恐懼的計算後,我也只剩下以無力的聲音叫了聲「喔~」的選擇了。

「風黃蜂」是黑色身軀上有綠色條紋的蜂型怪物。全長五十公分的它,出現在現實世界里的話一定會是世界最大的昆蟲,但在棲息于艾恩葛朗特的怪物群里,它是被分類為尺寸最小的怪物。以第二層練功場的Mob來說,它的HP與ATK等能力也不算高。

話雖如此,但看見比人頭還要大的蜜蜂以屁股上媲美冰錐的閃亮毒針發動攻擊時,大腦的原始部分還是會發出緊急回避的最優先命令。因此狩獵風黃蜂的時候,如何用理性壓抑本能的恐懼心就是最大的重點了。

由于亞絲娜怎麼看都不像擅長應付蟲子的人,所以我便帶著一絲的擔心著著她究竟能不能辦到這一點——

「……喝!」

結果她隨著叫聲所施放的細劍用劍技「線性攻擊」就這樣在空中劃出銀色軌跡,最後准確地貫穿黃蜂肚子底部的弱點。巨大黃蜂在發出「嘰——」的金屬質悲鳴後,隨即變成多邊形四處飄散。小隊成員的我,視界里也出現了增加經驗值與珂爾的符號。

「二十四!」

應該不是我的錯覺吧,這時稍微瞄了我一眼,然後簡短叫道的亞絲娜眼里稍微露出一些驕傲的神色。心里想著「這家伙」的我,也隨即把右手的劍對准新湧出的黃蜂。

由于我已經進入黃蜂的反應圈,所以它以彎曲的複眼看見我之後隨即高高地飛了起來。它先在上空五公尺處盤旋了一下,接著從腹部發出「嗡~」的振動聲並且緊急下降。這時候如果黃蜂的身體伸直的話就是以巨大下顎來發動噬咬攻擊,如果彎曲成<字形就是毒針攻擊了。不先看穿攻擊模式的話就會搞錯對應方式——但即使我在封測時期就跟這家伙,以及比它高等的「風暴黃蜂」對戰過許多次了,腦袋里還是會浮現「好恐怖!」的想法。

不過我還是成功壓下恐懼心,確認黃蜂已經挺出肚子。判斷這是針刺攻擊後,便立刻停下腳步。

黃蜂朝我面前沖了過來,接著再次簡短地盤旋。可以看見從尾端伸出來的巨大毒針帶著淡黃色光芒。等到這一刻,我才用力往後跳去。隨著「鏘嘰!」的效果音刺過來的毒針只能空虛地刺中空氣。

這時黃蜂隨即陷入一.五秒的攻擊後硬直狀態。我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直接使出單手劍二連擊「圓弧斬」。劃出銳利V字形的劍刃伴隨著清脆效果音連續擊中黃蜂,直接削除了敵人六成的HP。

從硬直恢複過來的黃蜂立刻高高飛起,緊急回旋後再次朝我襲來。但這次卻挺直了身體。我瞪著敵人的巨大下顎,不等它發動攻擊就直接往旁邊避開,接著從後面追上剛經過左邊的黃蜂。不放過它轉身前一瞬間停滯的空檔,順手使出一記單發「斜斬」。

這時如果再次使用「圓弧斬」就能確實地殺掉它,但可惜的是,這招劍技在視界下端的冷卻符號還在閃爍當中。即使是「斜斬」,只要擊中弱點就能完全削除敵人的HP——但是在巨大翅膀的阻擋下實在很難辦到這一點。會心一擊失敗之後,可以看見黃蜂的HP條仍剩下一成左右。我心里咂了一下舌頭,等硬直一解除便追加了通常攻擊。幸好長劍

在敵人發動反擊的噬咬前就擊中對方,這次黃峰就真的變成藍色玻璃碎片四處飛散了。

「——二十二!」

我先叫了一聲,然後立刻尋找新的獵物。

等級與主要武裝的能力明明都是我占上風,但是獵殺的敵人數量卻不及亞絲娜,最大的原因是亞絲娜的會心一擊率實在太高了——換句話說,就是她擁有百分之百貫穿黃蜂弱點的准確度。

我的「圓弧斬」在一般情況下能夠削除黃蜂六成的HP,而亞絲娜以「線性攻擊」造成的會心一擊直接能奪走五成多的HP。而且單發技的冷卻時間較短,每次都能趕得上黃蜂所露出來的空檔。

這樣的話,我也以基本的「斜斬」或「平面斬」來造成會心一擊不就得了?但很不甘心的是,我對自己的准確度沒有那麼大的自信。雖然這麼說可能是藉口,但我的愛劍「韌煉之劍+6」的強化內容是「3S3D」,也就是銳利度+3,耐久度+3的分配。相對的亞絲娜的細劍「風花劍+4」應該是「3A1D」,亦即准度+3耐久度+1,所以才能有這麼高的機率出現會心一擊。

但話又說回來了,不管武器如何強化,也只有身負高超技術與冷靜判斷力的玩家才能讓所有攻擊全都變成會心一擊,當然還有經驗也相當重要。

我想自從第二層開通以來,亞絲娜應該就花了許多時間和這些巨大黃蜂對戰吧。但我覺得她除了是要收集風花劍的強化素材之外,應該還有更重大的理由存在才對。至于那個理由嘛——我想一定不是追求數值上的能力,而是玩家本身的強化吧。由于飛行型怪物的動作相當不規則,所以只要能夠做到准確其攻擊弱點,那麼和地上型怪物對戰時,它們的動作看起來就會變得相當緩慢了。

亞絲娜在第一層迷宮區的深處首次跟我相遇時曾經這麼說過。

——反正大家終究逃不過一死。

——所以只是在什麼地方以什麼樣的形式,以及早死晚死的差異而已。

當時亞絲娜眼里露出黯淡光芒,而且在接下來的戰爭里尋找的不是希望而是絕望,但看見她現在像這樣專心一志地想「變強」的確讓我覺得很高興。如果是她的話,有一天一定能夠變成站在所有玩家前方來給予眾人希望的存在。

但是……

現在這個時候,我絕不能在「誰先獵到五十只黃蜂」的比賽中落敗。

因為在戰斗開始前,亞絲娜已經一臉平靜地說出極為恐怖的提議了。她說「今天晚餐就由我請客,但我們來比賽誰先獵到五十只黃蜂,然後輸的人要請吃甜點,你覺得如何?」。

沒有考慮太多的我一口就答應了下來,結果開始打怪後才終于發現她的企圖。主街區「烏魯巴斯」的某NPC商店當中,有一種大量使用了本層特產的巨大牛牛奶所制成的奶油草莓蛋糕。那種蛋糕確實很美味,好吃到幾乎讓我忘記第一層里相當喜歡的奶油醬黑面包。但這樣的美味售價也相當高,一塊就得花上一大半這次狩獵所賺到的珂爾。

亞絲娜的目的一定是這款蛋糕。要是必須付甜點的費用,那麼就算她請吃晚餐我也得付出一大筆錢。所以——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在這場比賽里獲得勝利!

「嗚哦哦哦哦哦哦!」

我從丹田發出吼叫聲,然後朝重新湧出的黃蜂沖去。

但下一刻就聽見亞絲娜以綽綽有余的態度叫著「二十五!」,而這也讓我頓時墜入絕望的深淵。

目前差了三只。過半數就出現這種差距的話實在不太妙。如過按照剛才的速度打怪,差距只會愈來愈大。如果不和亞絲娜一樣兩招就解決一只黃蜂,後半段就絕對不可能逆轉了。

于是——

我稍微瞄了背後一眼,確定亞絲娜正背對著我進行戰斗之後,隨即再次瞪著目標。

黑綠色的黃蜂按照以往的模式,在高空中停頓了一下後便緊急降落來發動攻擊。它的身體彎成<字形,銳利的毒針也對准了我。

我依照應對方式停下腳步,等敵人靠近並讓毒針攻擊落空後才使出圓弧斬。雖然傳出「嚓咻嚓咻!」的爽快斬擊聲,但依然只削除敵人6成的HP。這時要是讓敵人脫逃,下一次攻擊如果不是會心一擊的話就沒辦法兩招打倒它了。

「…………!」

我默默在心里大叫,並且握緊左拳。

使用完劍技後的我,原本應該陷入硬直而無法展開追擊。但我一把左拳擺到左腹部,它立刻就發出些許紅色效果光。而且身體也半自動朝著被砍飛的黃蜂逼近。

滋喀!

接著傳出一聲與劍技完全不同的聲響。我的拳頭一直線往前突刺,直接轟在黃蜂圓滾滾的腹部。這是「體術」的基本技,單發突刺「閃打」。HP條立刻又減少了兩成左右。

這時黃蜂往後倒的時間結束,開始飛離我身邊,而我則是轉過脖子看著它離開的模樣。結果第二次下降又是毒針攻擊。但我的硬直時間也已經結束,于是便輕松地閃開毒針,最後以一招「斜斬」來結束它的生命。如此一來,打倒它的時間就跟使用兩招劍技差不了多少。

這樣的話,只要能快速找到湧出的怪物,應該就有機會能追上亞絲娜了。我想應該有可能才對。

我瞪大了雙眼,一看見出現多邊形塊狀物的湧出前兆就立刻沖了過去。

一個小時後——

當狩獵完目標的五十只黃蜂時,我整個人已經燃燒殆盡而坐在地上,結果亞絲娜又從我身後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辛苦了,桐人先生。」

她的聲音幾乎沒有疲勞的感覺。她接著又繞到我面前,一面露出微笑一面繼續說道:

「那我們回烏魯巴斯吃晚餐咀。等你請我吃甜點時,再來好好聽聽關于你所使用的空手技能吧。」

「………………」

面對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的我,美麗的細劍使又補上了致命的會心一擊。

「真令人期待,我早就想吃那種蛋糕了。雖然只差一只,但贏了就是贏了。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會遵守諾言吧。」

3

回到主街區烏魯巴斯的同時,街上各處的鍾樓也剛好傳出清澈的鍾聲。那讓人感到些許鄉愁的緩慢旋律,正告知玩家夜晚已經來臨。晚上七點,正是到練功場去的玩家們一起回來的時候。

我在SAO之前玩的MMORPG里,七點算是游戲開始熱鬧的時間帶。通常這個時候伺服器的人才會開始增加,到十點左右會創下最多人數的紀錄,一些強者甚至會持續攻略到隔天早上才休息。

由于我還是接受義務教育的學生,所以平常再怎麼晚也是凌晨兩點左右就下線了,但這個時候還是有許多認為夜晚才剛開始的家伙不停地縱橫于練功場當中,老實說我當時真的很羨慕這些人。

所以在目前這種想去上學也沒辦法去的情況下,別說是凌晨兩點了,就算要在練功場待到五點還是八點都無所謂。但不可思議的是,只要天一黑就一定會回到街上來一次。

當然,有很多時候也是吃完晚飯並且完成補給與保養後就再次沖到外面去,一直狩獵到隔天早上為止——在第一層迷宮區里第一次遇見亞絲娜的晚上就是這種狀況——但只要鮮紅的夕陽從外圍部分照射進來,而且顏色又從紫色變成藍色時,不知道為什麼就會有種靜不下來的感覺,讓我自然朝著街道前進。

從烏魯巴斯主街道上的玩家都露出松了口氣的笑容來看,就能知道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這樣的傾向。並排在街道兩側的餐廳與酒吧都傳出熱鬧的作樂聲,同時還經常參雜著慶祝今天又平安生還的乾杯聲。

我在第一層最前線的城鎮或村莊也見過這樣的光景。但是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麼多爽朗的笑聲……應該說,自從被囚禁在艾恩葛朗特以來,這似乎還是我第一次有這種經驗。

「……今天是我第一次在這種時間回到烏魯巴斯來……這里平常都是這樣嗎?還是說,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我一邊想著「十二月八日應該不是假日」,一邊對走在旁邊的亞絲娜這麼問道,這時再次用連帽斗篷把美麗臉龐遮住的細劍使便以奇怪的眼神從兜帽深處看著我。

「我想這幾天烏魯巴斯和馬羅梅大概都是這樣吧。你不只是白天,連晚上都躲在某個地方嗎?」

「沒……沒有啦,這個嘛……」

亞絲娜的問題,應該是在問我有必要如此在意他人的眼光嗎?但我其實是有想來也不能來的原因,才會不在晚上來到烏魯巴斯。要談到「體術」技能的話,一定就會提及這方面的事情,但這絕對不是能邊走邊交代清楚的內容。

「要說躲嘛,好像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啦……」

聽見我模棱兩可的回答後,亞絲娜便用更加懷疑的表情看著我。

「我不是說過,你真的想太多了!剛才有好幾十個玩家從你身邊經過,就算沒有變裝,也沒有任何人找你麻煩不是嗎?」

正如她所說的,我現在沒有裝備那條帥氣的條紋頭巾。雖然脫下黑色大衣,但面貌與發型都還是保持原樣。但這與其說是玩家們在知道我是「邪惡封弊者

桐人」後還丟著我不管,倒不如說是生還的喜悅與對晚餐的期待,讓他們根本無暇去注意一個黑漆漆男劍士所帶來的結果。

因此我在無意識中還是保持著把身高差不多的亞絲娜當成掩蔽物的狀態,然後輕咳了幾聲。

「咳咳……或……或許吧。對了,關于剛才的話題……那就是說,這條街晚上都毫無理由就這麼熱鬧啰?」

「也不是毫無理由吧。」

亞絲娜這時再次閉上嘴巴,然後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應該說,有七成的理由是因為你吧。」

「咦?因為我?」

看見我嚇了一跳後,細劍使隨即用「真的受不了你」的表情長長歎了口氣。

「唉~…………我說啊,稍微考慮一下就能知道大家為什麼在笑了吧。當然是因為這里是第二層啊。」

「…………你的意思是?」

「我可不是在跟你猜謎啊。當被困在第一層一個月時,大家都比現在還要不安。都覺得可能再也無法回到真實世界而感到絕望,當然我也是一樣。但是最後終于組成了第一層魔王的攻略部隊,而且第一次挑戰就打倒魔王,開通前往第二層的轉移門。大家這才覺得,說不定有一天真能攻略這一款游戲。所以才能像那樣露出笑容。說起來呢……魔王戰的時候要不是某個人硬撐住戰局,這樣的景象也就不複存在了。」

「………………」

這時我才終于理解亞絲娜的書外之意,雖然知道了,但我還是一樣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因此只能乾咳一聲,思考了好一陣子後,才終于開口表示:

「這……這樣啊~那麼,我想那個人做的事應該足以讓人請他吃飯後的甜點吧,嗯。」

聽見我最後掙紮的發言後……

「這兩件事完全不相干!」

亞絲娜便這麼回答。

從東西向的主街道走進往北的小巷弄,再往右與左邊轉彎後就能看見目標的餐廳了。

我之所以會知道這家店(以及剛才提到的蛋糕),當然是因為封測時期曾經在烏魯巴斯的街頭巷尾探險的緣故,所以來到第二層並不是太久的亞絲娜竟然能夠發現這種隱密的好店倒是讓我有點意外。坐到深處的位子上並且點完餐後,我便先試著詢問她這件事情。

「對了……亞絲娜是聞到這家店奶油的香味才找到這……」

這時立刻被她從兜帽深處狠狠瞪了一眼,于是我只能改口說:

「……我想應該不可能喔。難道是偶然發現的?這里的入口很狹窄招牌也很小,應該很難偶然找到這里來吧。」

當然,艾恩葛朗特里面不會發生隨便晃進去的店竟然是超級黑店的事情(應該啦),但有可能因此被卷入活動型的自動發生任務。雖然在圈內的話HP會受到保護(應該啦),但對不習慣這種游戲的人來說,這會是讓人嚇破膽的發展。我就是認為亞絲娜不是會追求這種刺激的人才會這麼問,結果她的回答卻又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跟亞魯戈小姐買了情報。我問她烏魯巴斯有沒有玩家比較少的NPC商店。」

正如她所說的,目前店內沒有其他玩家的身影。亞絲娜打開視窗把斗篷消除後,隨即甩了甩長發並松了口氣。

「……這……這樣啊。原來如此,我如道了……」

讓亞絲娜與亞魯戈見面的人的確是我。正確來說,是亞絲娜到我在第一層托爾巴納租的房間來借浴室,然後亞魯戈又很巧地跑來找我,結果我死命的努力最後還是白費,兩個人在浴室里面碰頭之後,亞絲娜嚇了一大跳,而且還一邊發出悲鳴一邊沖到我待的房間——

「我是覺得不會啦……不過你該不會想起絕對不能想起來的事情了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要請我兩塊蛋糕了。」

「沒有喔……我沒想起什麼。」

用力搖著頭的我立刻接著說道:

「這樣啊,不過呢……亞魯戈的情報雖然又快又准確,但跟她打交道時還是要注意一下。那家伙的字典里,沒有『嚴守委托人的秘密』這幾個字喔。」

「那……照你這麼說,我也可以要求她賣給我所有關于桐人先生的情報啰?」

當我覺得自己真是畫蛇添足時,一切都太遲了。

「可……可能是可能啦……但一定很貴喔。我想總額一定不低于三千珂爾。」

「……不高不低的價錢耶。如果是這個價格的話,好像值得一試……」

「N……NO!這……這樣的話,我也要買亞絲娜所有的情報喔!而且那家伙還看過亞絲娜的……」

這時我喀一聲閉上了嘴巴。

坐在對面的亞絲娜則是露出燦爛的笑容並說道:

「我的什麼?」

「呃,嗯……這個嘛……」

不知道是不是神明的布局,這時NPC服務生很給面子地把料理送了過來,讓我得以避開悲劇性的結局。

當兩個人吃著沙拉、奶油濃湯以及面包等樸實的料理時——但這在第二層已經是最高級的了——亞絲娜眉間依然飄蕩著火爆的氣息,不過等餐後甜點隆重登場時,她也就恢複原狀了。

亞絲娜按照約定付了晚餐的費用,但甜點則是由我來負責。恐怖的是光是一塊蛋糕,價格就已經比主菜的三道料理還要貴,但對連使出隱藏的「體術」技能都沒辦法贏得比賽的人來說,現在也沒什麼好掙紮的了。所以我只能不斷地反省自己的技巧仍未臻純熟。

坐在對面的勝利者不知道是否看出我內心的想法,只見她瞪著屹立在淡綠色盤子上的純白巨峰後,眼睛馬上發出燦爛的光芒,接著又用興奮的聲音叫道:

「哇~太棒了!看見亞魯戈小姐的情報里寫著『顫抖草莓蛋糕值得一試喲。之後,我就一直很想吃吃看了!」

——蛋糕的名稱之所以有「顫抖」這個單字,很明顯是來自于在第二層練功場里游蕩的恐怖超巨大「顫抖母牛」。它們擁有超過公牛近兩倍大的身軀,算是小王級的怪物,而眼前的蛋糕就是大量使用了這種母牛的牛奶(設定上是如此),但現在提出這個話題實在是太煞風景了。

說起來呢,不論跟巨大的牛有沒有關,光是一大塊生奶油矗立在大盤子上的雄偉模樣就已經夠讓人顫抖了。雖然確實有蛋糕從圓柱里被切出來的三角外型,但一邊的長度就有十八公分,高則有八公分,而且頂點的角度也有六十度。

這也就是說,這塊蛋糕的體積是18X18X3.14X8的六分之一……竟然有一千三百五十立方公分啊。光是使用的鮮奶油應該就超過一公升了吧。

「這……這一點都不短嘛……」(注:草莓蛋糕的日文為ショートケーキ,來自于英文的Shortcake,而Short有短之意)

聽見我的呻吟後,亞絲娜便一邊拿起按照蛋糕比例稍微放大的叉子一邊說道:

「你不知道嗎?Shortcake里的Short不是『短』的意思喲。」

「咦?那是什麼意思?是大聯盟的傳奇游擊手發明的?」(注:游擊手的英文為Shortstop)

完全無視我精心的搞笑後,細劍使便繼續說明道:

「原本的意思是使用了起酥油(Shortening)來制造出酥脆口感的蛋糕。在美國,蛋糕底層好像都是使用酥脆的餅乾。但日本則是使用柔軟的海綿蛋糕,所以就失去它原本的意思了。這塊蛋糕不知道是哪一種喔……」

把叉子放在三角型頂點,接著切下約八十立方公分的面積後,立刻可以從斷面看見金黃色的海綿蛋糕。看來內部是海綿蛋糕+加有草莓果粒的奶油+海綿蛋糕+加有草莓果粒的奶油這樣的四層構造。當然正上方也放了一大堆鮮紅色的草莓(正確來說應該是像草莓的水果)。

「……看來是海綿蛋糕,我還是比較喜歡這種的。」

亞絲娜說完便露出燦爛的笑容,怎麼說呢,我不否認那種充滿魅力的模樣,甚至讓我覺得輸掉賭注而付出巨額珂爾也無所謂。

不對,這時候我的金錢得失根本不重要。在第一層迷宮深處,蒼白肌膚上露出深沉絕望表情的女孩,目前在溫暖油燈的光芒下竟然能夠露出這樣的笑容,這本身就是件「好事」了。

另一方面,桌上如果出現另一盤同樣的蛋糕則是讓我「最害怕的事」。雖然一開始也想打腫臉充胖子直接點兩人份,但丟臉的是標記在菜單上的價格馬上讓我冷靜了下來。

因此我只能發揮僅有的紳士技能,一邊擠出最為自然的笑容一邊揮著手說道:

「不用管我,盡量吃吧。」

而亞絲娜則是用同樣的笑容回答:

「嗯,我本來就打算這樣了。那我不客氣啰。」

她過了兩秒後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從旁邊的餐具籃里拿出另一根叉子,一面遞給我一面加了一句:

「開玩笑的啦,我也沒那麼壞心眼。可以介你三分之一喲。」

「……謝……謝謝。」

我表面上以感動的表情道謝,但腦袋里……

——三分之一的話,就表示可以進攻到四百五十立方

公分!

當然很快就開始了這樣子的計算。

離開餐廳後,街道已經完全覆蓋在夜色當中了。

身邊的亞絲娜大大吸了口氣,然後一邊深深歎息一邊低聲說道:

「………………真好吃…………」

我能夠了解她的心情。因為剛才的蛋糕,應該是她被關進這個世界之後,首次嘗到的真正甜點。跟她有同樣感想的我也歎了口滿足的氣,然後以感慨良多的口氣呢喃著:

「感覺好像比封測時期好吃多了……不論是入口即化的奶油,還是不會太甜也不會太膩的口感……」

「……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吧?不過是從封測進入正式營運,真的會進行那麼細微的調整嗎?」

亞絲娜露出懷疑的表情,而我則馬上一臉認真地反駁:

「只是更新味覺引擎的再生檔案,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才對。而且味道就算了,封測時期絕對沒有這個效果喔。」

話一說完,我便指著視界左上方自己HP條的下側。

上面亮起了一個吃蛋糕前不存在的支援效果圖標。那個四葉酢漿草的圖案,代表著「幸運獎勵」的支援效果。通常除了在教會捐一大筆錢來獲得祝福之外,還能藉由裝備有這種效果的首飾,或者品嘗特殊食物與飲料等方法來取得這樣的支援。

SAO里頭明確表現出數值的能力就只有筋力(STR)與敏捷度(AGI),可以說是款走簡約風格的游戲,但還是存在會受裝備的特殊效果與各種支援、阻礙與地形效果而有所增減的「隱藏參數」。而「幸運」就是其中一種,它對中毒與麻痹攻擊的抵抗判定與武器掉落、翻倒的發生率,甚至是稀有寶物的掉寶率都會有所影響,可以說是相當重要的參數。

我想一定是某個ARGUS員工認為,那種蛋糕既然如此昂貴,那麼除了味道之外再加上一些特典也不為過,所以在正式營運後才會加上這樣的支援效果。效果的持續時間是十五分鍾。如果在迷宮區休息時品嘗的話,之後的戰斗就能享受到絕大的幸運,但是——

「……很可惜的是,就算現在再去練功場打怪,也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似乎也有相同想法的亞絲娜聳了聾肩並且這麼說道。

確實從這里跑到城鎮外面去,在效果結束之前應該也沒辦法打倒多少怪物。而且城鎮周邊的練功場里,Mob本來就不會掉落什麼有用的道具。

「不過……難得有這樣的效果……」

貪小便宜的我瞪著不斷減少的效果時間,一邊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麼利用這次的幸運獎勵。

兩個人趴在地上尋找失物(偶爾真的會有錢幣或者寶石掉落在地面)——亞絲娜應該不願意做這種事才對。到賭場去押下全部財產——這個主意雖然不錯,但可惜要到第七層才會有博弈類的商店登場。在我左思右想的期間,效果的期限也不斷逼近。就沒有什麼可以試試運氣的機會嗎……還是乾脆低頭向旁邊的細劍使小姐表示「請跟我交往!」……等等,這好像不是系統支援效果能夠影響的事情…………

在快從耳朵里冒出煙來的我就要做出喪失理性的行動前。

忽然聽見從遠方傳來熟悉且有節奏感的金屬聲。那當、當的榔頭聲確實是——

「啊……」

我終于想到方法能有效利用(或許吧)剩下十二分鍾的支援效果,于是啪嘰一聲彈響手指。

4

隔了五個小時才又回來的烏魯巴斯東廣場上,幾乎看不見觀光客的身影了。現場只有幾名玩家站在晚上才會出現的NPC露天商店周圍,再來就只有坐在外緣長椅上的兩三對情侶而已。但是我和亞絲娜來這里的目的當然不是並肩坐在長椅上,然後眺望取代星空的上層底部。

在廣場東北角攤開地毯,然後上面放了小小的鐵砧與武器陳列架的矮小玩家。應該是SAO正式營運並且成為死亡游戲之後,第一個正式出來做生意的工匠階級……「鐵匠」,他才是我們兩個人的目標。

「亞絲娜,經過剛才的狩獵後,應該已經存夠風花劍用的強化用素材了吧?」

向身旁的細劍使確認之後,再次裝備上連帽斗篷的她便輕輕點了點頭。

「嗯。還多了一些,所以我想把它們拿去換成現金,然後兩個人平分……」

「明天賣就可以了。這樣的話,要不要現在先嘗試+5呢?」

聽見我的提案後,亞絲娜的眼睛便瞄了右上角一眼。

「……原來如此。但『幸運獎勵』的支援也能夠影響武器強化嗎?實際進行強化的人不是我而是那名鐵匠吧?」

「是沒錯啦,但請那個鐵匠吃剛才的蛋糕又有點太『那個』了……」

這邊的「那個」,指的當然是經濟問題。這時我又歪著脖子繼續表示:

「……確實很難說一定有效果,但怎麼說你也是劍的所有人,而且說不定真的有成功率獎勵作用啊。至少不會發生負面效果,所以試試看應該不會有損失吧。」

當我們說話時,支援的有效期間已經剩不到七分鍾。這時亞絲娜先點了點頭……

「好吧,反正原本就決定今天要強化了。」

接著這麼說道並把細劍從腰間拿下來,然後直接朝鐵匠的露天商店走了過去。而我也默默跟在她後面。

從近處看這名矮小的鐵匠玩家,感覺就更像矮人了。他有著寬大的體格與看起來非常篤直的圓臉。嘴巴與下顎沒有胡子實在是太可惜了。在SAO里頭,只要到NPC商店或利用道具就能簡單地設定發型與是否有胡子,所以既然已經這麼像了,何不乾脆追求完美,說不定還能夠多招攬到一些客人呢……

這時亞絲娜的聲音打斷了我無謂的思考。

「晚安。」

鐵匠立刻把視線從鐵砧上抬起來,然後急忙行了個禮。

「晚……晚安,歡迎光臨。」

聲音和經常出現在矮人身上的男中音有段差距,一聽就知道是年輕的少年。角色的聲音采自于玩家現實世界的聲音,所以雖然和臉一樣會有些微差距,但給人的印象大致上不會有變化。正如第一次看見他時所感覺到的一樣,他的年紀大概是十幾歲,說不定跟我沒差多少。

立在旁邊的招牌,在價格表最上方寫著「Nezha's Smithshop」。應該是念作涅茲哈吧,我想這就是他的名字了。雖然不太容易發音,但包含SAO在內的網路游戲,本來就會出現許多難以理解的玩家姓名,所以也不用一一深究。第一層魔王的攻略部隊里,就有一名叫「Hokkaiikura」的三叉戟使,我想了老半天才認為應該是「赫克·飯塚」先生,最後當我知道是「北海鲑魚卵」時還真是感到一陣愕然。所以「Nezha」當然可能有其他發音,但初次見面也很難尋問對方念法。

總而言之,鐵匠涅茲哈先生迅速站了起來,然後再次低頭並且說道:

「購……購物還是保養呢?」

聽見他這麼問後,亞絲娜便用雙手舉起從腰間拿下來的風花劍,然後流暢地回答:

「請幫我強化武器。要把風花劍從+4強化到十5,種類是准確度,強化素材自備。」

涅茲哈瞄了風花劍一眼——原本已經有些下垂的層毛,不知道為什麼像是覺得更加困擾般貼得更近了。

「好……好的……那麼數材的數量是……?」

「加到上限為止。鋼鐵板四塊,風黃蜂的毒針二十根。」

我一邊聽著亞絲娜立刻回答的聲音,一邊在腦袋里再次進行確認。

SAO的武器強化素材有「基材」與「添加材」兩種,基材是固定且一定需要的物品,而添加材則是由玩家自行決定數量。由使用何種添加材,以及多少數量來決定強化的種類與成功率。

風黃蜂的毒針是強化「准度」的添加材,所以成功的話亞絲娜的會心一擊率又會再次上升。我沒記錯的話,把風花劍從+4變成+5時,如果添加二十根毒針,就能把成功率提升到上限的百分之九十五。

因此這對進行強化的鐵匠玩家來說也是不錯的買賣。最棒的客人當然是連素材也跟鐵匠購買,但就算是素材自備,也比沒有任何添加材就委托強化,最後造成失敗要好多了。

但是涅茲哈聽見亞絲娜的回答後,八字眉就下垂得更誇張了。那無論怎麼看都是覺得困擾的表情,但他當然也沒有就此拒絕委托,只是再次低下頭表示:

「了解了,那麼請把武器和素材交給我吧。」

亞絲娜也行了個禮並說了聲「拜托你了」,接著就先把風花劍交給涅茲哈。然後又操縱視窗,把事先裝進一個布袋的基材與添加材實體化。這些素材也絰由交易視窗交到鐵匠手上。最後又支付了寫在招牌上的強化手續費,完成了所有准備工作。

這個時候,「幸運獎勵」效果已經剩下四分鍾了。如果是戰斗中的話就有點危險,但強化一把武器應該綽綽有余才對。當然,還是不清楚究竟能不能對系統發生效果,但這可是吃了昂貴蛋糕後得到的效果啊,把成功率從百分之九十五升到九十七也不為過吧。

我對系統之神提出了有些無理的禱告後,結束委托前半段工作的亞絲娜便往後退了兩步,站到我的左側。然後簡短地呢喃著:

「手指。」

「咦?」

「伸出左手手指。」

不清楚究竟怎麼回事的我,只能稍微拾起左手並且伸出食指。結果亞絲娜就用戴著淡茶色皮革手套的兩根右手手指抓住我的指尖。

「那個……這究竟是……?」

「這樣的話,你的支援效果說不定也能加進去啊。」

心里想著「怎麼可能」的我反射性地回答:

「……那……那至少……要牽手之類的……」

結果兜帽深處立刻投射出冰冷的視線。

「我和你之間不是那種關系吧。」

「那這種狀況是什麼關系啊!」——雖然這麼想,但因為聽見確認完強化素材的鐵匠說出「數量沒錯」,所以只好在指尖被抓住——或是支援效果被吸走的狀態下閉上了嘴巴。

在我和亞絲娜越過招牌的視線前方,鐵匠涅茲哈先是轉過身子,把右手朝設置在鐵砧後方的攜帶型火爐仲去。雖然是同時能熔煉的鑄塊相當少——也就是無法制作大型長兵器與金屬鎧甲的類型,但以露天商店來說已經足夠了。

在彈跳視窗里把攜帶火爐從制造模式改成強化模式,接著又設定了強化的種類,然後把從亞絲娜那里拿來的素材全放進火爐里。

四枚薄鋼鐵板與二十根銳利的毒針馬上燒得火紅,最後爐里便發出藍光——表示「准度」的顏色。准備完成後,鐵匠便把手里的風花劍從劍鞘里拔出來,橫放在缽形的火爐上。

藍色光芒立刻包裹住細長的劍身,最後整把劍都開始發出淡藍色光輝。

涅茲哈迅速把細劍移到鐵砧上,右手握住打鐵用的榔頭,然後高高舉了起來。

這個剎那——

有一種極其細微,但是十分確定的感覺閃過我的腦袋。這種感覺……就跟白天讓我中止自己的「韌煉之劍+6」強化的時候一樣——

于是我就在想大叫「停手!」的沖動驅使下張開了嘴巴。但這個時候,鐵匠的榔頭已經發出最初的敲打聲。

充滿節奏感的「鏘!鏘!」聲響徹整座廣場,鐵砧也爆出橘色火花。一旦開始強化,就再也沒辦法停止了。不對,應該說可以強行停止,但這樣就一定會失敗了。目前我只能默默地看強化進行到最後。

這種危機感完全沒有任何根據。只是我愛擔心的個性又再次跑出來罷了。將強化素材加到上限,鐵匠也是能力高于NPC的玩家,再加上兩人份的幸運效果。這樣應該不可能會失敗才對。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屏住呼吸的我,就這樣看著上下揮動的榔頭。和制造不同,強化只需要揮動十下榔頭。六下、七下,榔頭以確實的頻率敲打著發出藍色光輝的劍身。八下、九下——然後到了第十下。

完成所有程序後,鐵砧上的細劍一瞬間發出炫目的光芒。

我一邊再次在腦海里喊了一遍「不可能會失敗!」,一邊咬緊牙根。

一秒鍾後。出現的現象卻遠比我不祥的預感還要糟糕許多。

發出脆弱,甚至可以說優美的清澈金屬聲後——風花劍十4就從劍尖開始一路粉碎到劍柄。

細劍的所有人亞絲娜就不用說了,就連跟班兼效果增幅員的我,以及引起這種現象的鐵匠本人都好一陣子沒辦法反應過來。

如果還有其他觀眾的話,說不定就能想辦法解決這種籠罩在現場的冰冷空氣了,但現在三個人就只能一直凝視著鐵砧上方。不對,讒起來我這個非當事人應該要想辦法解決現場的空氣,但腦袋已經被一個疑問……以及提問前的驚愕所占領,所以根本無法思考別的事情。

——這怎麼可能!

瞪大眼睛的我,不停在心里這麼大叫著。

不可能發生這種事。SAO這款游戲里,武器強化失敗時的懲罰就只有「+數值維持原狀,只消耗強化素材」、「+數值的性能產生變化」、「+數值減少1」等三種而已。

也就是說,就算是情況最糟糕的失敗,亞絲娜的「風花劍+4」也只是數字會變成+3而已,而且它的發生率也僅僅不到百分之五。當然,MMO里也有許多直接抽中這百分之五命中率的事情……但絕對不可能發生武器完全消滅的現象。

但是在鐵砧周圍閃閃發亮的銀色金屬片,數秒鍾之前還是亞絲娜的愛劍也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因為這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亞絲娜親手把從腰上解下來的細劍交給涅茲哈,而涅茲哈也一邊用左手拿著劍一邊用右手操縱攜帶型火爐,最後把出鞘的劍放進火爐里。一連串的動作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寂靜當中,飄散在火爐周圍的碎片就像溶入空氣里一樣消失了。如果劍刃或劍尖是被怪物的武器破壞技融化或是打出缺口就還能修理,但劍身整個破碎時耐久度就一定是歸零了。也就是說——亞絲娜的愛劍在這個瞬間,不只是變成出現在我們眼前的現象,同時也被從SAO游戲伺服器的資料庫里刪除得一乾二淨……

最後的碎片消失的同時,鐵匠涅茲哈率先有所行動。

他丟下右手的榔頭,彈跳般站起身來,轉身對著我們低了好幾次頭。將馬桶蓋般的發型稍微中分的瀏海下方,傳出了強行壓抑住傷痛一樣的悲鳴。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會把手續費全額退還……真的很抱歉……!」

雖然不斷地道歉,但當事人亞絲娜卻只是瞪大了眼睛而沒有任何反應。沒辦法的我只能跨出一步,對涅茲哈搭話道:

「不是吧,那個……先等一下,在談到手續費之前,想請你先說明一下。SAO的強化失敗……應該沒有『武器消滅』這個罰則吧?」

結果涅茲哈終于停止上下振動的頭,畏畏縮縮地抬起臉來。這時他眉毛的角度已經垂到了極限,看起來相當篤直的圓臉也扭曲到了極點。看見他純度百分之百的內疚表情之後,連我也開始覺得不好意思,但還是絕對無法說出「那就算了」這樣的話。

于是我便極力保持冷靜,然後繼續說道:

「……我是封測時期的玩家,當時官網上面的游戲指南也只寫了『損失素材』、『屬性轉換』與『屬性減少』這三種強化失敗的懲罰。這一點我相當確定。」

身為「卑鄙封弊者」的我平常一定不會提及封測時代的話題,但現在已經不是考慮什麼明哲保身的時候了。我說到這里便閉上嘴巴,等待對方的回答。

鐵匠涅茲哈雖然不再低頭,但還是維持視線看著正下方的狀態,以細微的聲音表示:

「那個……可能正式營運後……又增加了第四個罰則也說不定。我之前……也曾經發生過一次同樣的狀況。所以,機率雖然很低,但是……」

「…………」

對方這麼表示的話,我也沒什麼根據可以反駁他了。說起來呢,如果涅茲哈所言不實,那就是他在我們面前表演了系統上不存在的「消滅懲罰」,這才是真正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吧。

「…………這樣啊……」

聽見我無力的呢喃後,涅茲哈便稍微抬起視線,然後再次小聲地道歉:

「那個……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賠罪才好……雖然很想賠償一把同樣的武器,但我這里剛好沒有『風花劍』的庫存……所以……雖然等級有點下降了,但是不是可以考慮改拿『鋼鐵細劍』呢……?」

我當然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于是我便轉向左邊,看著一直保持沉默的亞絲娜。

雖然低著頭的細劍使臉部完全被兜帽給遮住了,但還是能看見嬌小的下巴稍微左右動了一下。于是我便轉向涅茲哈並且表示:

「不用了……我們自己想辦法就可以了。」

雖然對表示要彌補損失的涅茲哈不好意思,但「鋼鐵細劍」是第一層「起始的城鎮」也能夠買得到的武器,在第二層使用實在有些不足。至少也要是比風花劍低一個等級的「護衛細劍」才能夠派上用場。

而且——說起來武器強化失敗的風險原本就應該由武器所有人負擔,而不是怪罪代理進行強化的鐵匠。「涅茲哈的打鐵鏽」招牌上,也明確地表示了現在的技能等級能有多少成功率了。就算倒楣地碰上了出現率只有百分之五……不對,可能只有百分之一的「武器消滅」,也應該由自己負起所有責任。就連白天因為「韌煉之劍」變成+0而大鬧一場的留費歐爾先生,最後都還是接受自己運氣不好的事實。

我的回答讓涅茲哈更加垂頭喪氣,先小聲說了句「這樣啊」,然後又繼續表示:

「那……至少讓我歸還手續費……」

這時我又按住他准備揮動的手。

「不用了,你也很努力地揮動榔頭了,所以沒必要這麼做。雖然敲打的次數都一樣,但玩家鐵匠也有人只是隨便敲一敲而已……」

我隨口這麼回答,結果鐵匠不知道為什麼像是嚇了一跳般,把脖子縮得更短了。只見他整個貼在身體上的雙臂發著抖,然後擠出最後一句話來。

「…………真的很抱歉…

………!」

聽見如此悲痛的謝罪,我也沒辦法再多說些什麼了。

于是我便往後退了一步,催促亞絲娜先離開這里到別的地方去。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細劍使原本只是抓住我手指的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緊握住我的左手了。

我緩緩拉著保持沉默的亞絲娜,從北邊離開了烏魯巴斯東廣場。

這附近沒有什麼NPC商店或餐廳,只有一整排用途不明的建築物——說不定一段時間後會以玩家小屋的方式把它們賣掉——而且幾乎沒有任何行人經過。

我們就這樣走在偶爾會出現小小旅館招牌的路上。

不要說目的地了,就連今後的行動方針都想不出來。雖然了解身邊保持沉默的細劍使那把和她共同經曆過多場戰斗的愛劍只因為一次強化失敗就完全消失,以及她抓住我左手腕的手是那麼地冰冷與僵硬,但很可悲的是,我這個國中二年級的網路游戲玩家在經驗與器量上都無法判斷出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唯一知道的是,「甩開這只手直接逃走」是最糟糕的選擇。雖然很想乞求偶然出現某個救星,但HP條下方的「幸運獎勵」圖標早已經消失了。

——還是先別繼續走下去了吧。

好不容易有這種想法的我,發現道路前方不遠處設有長椅,于是便把該處定為目的地。

再往前走了十五公尺左右,我隨即停下來開口說道:

「這……這里有長椅耶。」

說完才在內心大叫「這是什麼爛藉口!」,幸好細劍使可能也察覺到我的意圖了,只見她默默改變身體的方向,無聲地坐到椅子上。手被拉過去的我當然也自動坐到她身邊。

幾秒鍾後,亞絲娜的手才松開手指,放開我的手腕,直接落到長椅上。

心里雖然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但是越這麼想就越說不出話來。實在很難想像我在第一層魔王的房間里,面對數十名強者傲慢地說出「我就是封弊者!」這種話。不對——不只是這樣。我在第一層的迷宮區首次遇見亞絲娜時,不就主動對表情比現在還要恐怖好幾倍的她搭話了嗎?雖然是「你剛才過度攻擊的程度也太誇張了吧……」這種索然無味的內容,但有可能當時能開口現在卻辦不到嗎?不對,不可能會這樣。

「我說啊……………………」

經過死命的努力才張開嘴巴,幸好接下來就自動發出聲音了。

「風花劍確實很可惜……但是,第二層里頭,只要到馬羅梅的下一個村莊,就能在店里買到比它稍微強一點的劍了。當然售價是不便宜啦……但是,這件事說起來我也脫不了關系,所以我會幫忙一起賺取資金……」

以這個世界里如果有MP存在的話,一定一瞬間就會被我用光的精神力說出這些話後——亞絲娜便用即使在這麼近的狀態都快要聽不見的細微聲音回答:

「但是…………」

她說的話一碰到夜色就融化了。

「但是那把劍……對我來說,那把劍是…………」

藏在她聲音里的某種感情,讓我像是被吸引過去般看著亞絲娜的臉。

連帽斗蓬底下,那張受到藍白色光芒照射的臉頰上,無聲地滑下兩行透明的淚水。

當然我也有在近距離看見女孩子哭的經驗。

但經驗的來源全都是妹妹直葉,而且有九成以上還是很久之前,雙方都還念幼稚園與小學低年級時發生的事。

最後看見她流眼淚,是我被關在死亡游戲的三個月前,她因為在劍道的縣大會里落敗而坐在庭院角落流下悔恨的淚水。當時我沒有特別說什麼,只是從右手上的超商塑膠袋里拿出某牌棒棒冰,折成兩半後硬是塞了一半到她手里。

也就是說,我對「應付女孩子哭泣」的熟練度幾乎是零,不對,應該說連學都還沒有學會。光是沒有加快腳步逃走,我就很想好好稱贊自己一番了。

話雖如此——從客觀角度來描寫狀況的話,就是整個僵住的我只能默默地看著低頭的亞絲娜不停流淚。老實說,這樣實在太丟臉了。至少應該有所行動或者說些什麼話,但就算想行動,我的道具欄里也沒有棒棒冰,而且想說話也不知道讓亞絲娜哭泣的真正理由。

當然我也了解目睹主武裝的劍粉碎並且消滅一定會受到很大的打擊。如果我背上的韌煉之劍忽然消失了,我可能也會眼眶含淚吧。

但是——老實說,我完全不認為亞絲娜是「這種類型」的人。所謂這種類型,指得是把劍當成自己的分身,對其抱有很深的感情,不但經常會進行保養,甚至會對著它說話……總之就是像我這樣的人啦。

亞絲娜應該是完全相反的人種,認為劍怎麼說也不過是戰斗力的一部分,如果從怪物身上掉下更強的劍,一定馬上就會舍棄原來的武器。因為第一次見面時,她就帶了好幾把商店販賣的細劍到迷宮里,然後完全沒有保養,只要有損毀就把劍丟棄。

從那天之後也不過經過一周的時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亞絲娜在這七天里有了這麼大的變化呢——

不對……

不論是什麼原因,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了。她喪失了這七天來獨一無二的愛劍,並且流著眼淚。而我也能夠理解這種心情,這樣子就夠了。

「……真的很遺憾。」

我再次低聲說道,結果亞絲娜嬌小的背部立刻震動了一下。我一邊感覺到她這個角色真的就像娃娃一般嬌小,一邊開口繼續說道:

「但是……雖然這麼說可能有點冷漠……不過如果亞絲娜為了要攻略這款死亡游戲而一直在最前線作戰的話,就一定得不停地更新武裝才行。就算剛才的強化成功,風花劍到了第三層後半段也沒辦法繼續使用了。我的韌煉之劍在第四層一開始的城鎮里也得換成下一把劍。MMO……不對,RPG就是這樣的游戲啊。」

雖然這段話讓我很懷疑到底能不能安慰人,但這已經是我目前所能表達出來的所有心意了。

亞絲娜在我閉上嘴巴後還是有好一陣子沒有任何反應,最後才從兜帽深處傳出一道軟弱的聲音:

「我……討厭這樣。」

她在穿著皮革裙子的膝蓋上輕輕握住右手。

「……我原本一直認為劍只不過是道具……不對,只不過是多邊形檔案而已。這個世界里只有自己的技術與覺悟才代表強度,但是……在第一層里,第一次使用你幫我選的風花劍時……雖然很不甘心,但我真的很感動。它就跟羽毛一樣輕,劍尖也像是被自己瞄准的地方吸過去一樣……簡直就像劍以自己的意志來幫助我……」

濕濡的臉頰開始震動,接著嘴唇露出了微微的笑意。雖然這時候這麼說好像不太好,但是我覺得到目前為止,亞絲娜在我眼前展露的各種表情當中,就屬它最為美麗。

「……我一直覺得,只要有這孩子在我身邊就沒問題了。我想一直和這個孩子一起戰斗下去。也決定就算強化失敗,也絕對不會把它丟掉。之前的劍都被我用過就丟……所以我已經決定要一直好好珍惜它了…………」

新的淚水滴落在皮革裙子上後發出細微的聲響,接著立刻消失不見。這個世界里,東西一旦消失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不論是劍、怪物……還是玩家。

亞絲娜默默搖了搖頭,已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呢喃著:

「如果真如你所說的,一定得不斷更新武器才行……那我就不想到上面去了。因為……這樣不是太可憐了嗎?它和我一起努力……作戰並且活下來……但是馬上就要被丟掉了……」

亞絲娜的話讓我想起另一段與目前這種情況有點不同的記憶。

那是一輛有著黑色車身的小孩子用自行車。它有20英吋的輪胎與六段變速,是我上小學當天親自挑選後請父母買給我的車子。當時僅是個小孩的我,就這樣以超齡的細心倮護著這輛兒童用登山車。每周一定會充一次輪胎的氣,一下雨就馬上把它擦乾並且在驅動軸的部分上油保養。不過把爸爸的汽車用化學劑塗在車身讓它擁有防水效用是真的有點太過火了。

在我精心呵護下,腳踏車過了三年依然宛如全新,但這可能也是災難的開始。到後來腳踏車真的太小了,于是父母便買了一台24英吋的新車給我,但同時也宣布要把我一直小心保護的一號車送給家里附近的小男孩。

國小三年級的我,隨即開始前所未有的抵抗。堅決地表示這樣我就不要新的腳踏車,最後還拜托跟我很熟的腳踏車行老板讓我把車子藏在他那里。

結果老板便這麼對我說。他說我幫你把這台車的靈魂轉移到新車上。然後便在啞然的我面前拿出六角扳手,瞬間把右曲軸的固定螺栓拆下來。他接著又用嚴肅的聲音說,這是腳踏車所有的螺絲里最重要的一顆。所以只要把這家伙加到新的腳踏車上,車子的靈魂就可以轉移過去了——

現在當然知道只是騙小孩子的手段,但我現在騎的26英吋的車子,馬鞍包里也還放著一號車與二號車的螺栓。

我一面回想起這件事,一面對亞絲娜說:

「即使得和劍告別,也有方法可以把它的靈魂帶走喔。」

「…………咦……?」

我對著稍微抬起頭來的細劍使豎起兩根指頭。

「而且還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把能力不足的劍變回鑄塊,然後以它為素材打造新的劍。另一種就是單純把舊的劍保留在道具欄里。兩種都有缺點,但我認為就是這樣才有它的意義。」

「缺點是……?」

「首先是把它熔煉成鑄塊,這時如果遇到怪物身上掉下來的強力武器,就有點考驗人的意志力了。因為換成這把掉寶的武器時,『血統』就會中斷了。當然也可以把掉寶的武器熔煉成鑄塊,然後合在一起打造成新的劍,不過還得多浪費一筆錢。然後呢……一直保留在道具欄的話,當然是會占住容量。到時候在迷宮里沒辦法再收納道具時,意志力也會受到強烈的考驗。不過不論哪一種——都會被務實派的玩家取笑根本沒有意義就是了……」

我一閉上嘴巴,依然低著頭的亞絲娜似乎就陷入了沉思,不過她隨即抬起臉來用手指擦掉淚水並且說:

「……你准備持續其中一種方法嗎……?」

「我是鑄塊派的,不過有點擴大解釋了……不只是劍,也可以把它們融進防具或首飾里。」

「這樣啊…………」

細劍使點了點頭並且再次露出微笑。這次的微笑已經比剛才的還要明確,但是悲傷的神情當然還沒有消失;

「……如果我那把風花劍的碎片也能熔煉成鑄塊就好了……」

這時我只能用力點頭同意她的呢喃。最先與亞絲娜心靈相通的劍,己經連碎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所以根本沒有取回其靈魂的方法……

這時細劍使又對再次陷入沉默的我說了句:

「謝謝…………」

「咦……?」

雖然這麼反問,但亞絲娜也沒有再重複一次剛才的話,只是把腳往前伸直並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結果已經這麼晚了,差不多該回去旅館了吧——明天我要去買新的劍,你可以幫忙嗎?」

「啊……嗯,當然。」

點了點頭後,我也急忙站了起來。

「那……我送你回旅館吧。」

但亞絲娜輕輕搖了搖頭拒絕了我的提議。

「我不想回馬羅梅,今天就住在烏魯巴斯了。剛好那邊就有旅館。」

一看之下,發現道路前方的確有一塊「INN」的招牌正在發光。仔細一想之後,也覺得在失去主武裝的狀態下到圈外去實在太危險了。今天還是先住在這里,等明天再去烏魯巴斯的市場買劍比較好。

我點了點頭,和亞絲娜一起走到短短二十公尺外的旅館,並且看著她完成住房手續。對爬上二樓的她揮了揮手,然後與她分開。就算殺了我,我也沒膽子敢說出要住在同一間旅館里。

而且我今天晚上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來到路上的我,再次快步往南邊——烏魯巴斯東廣場走去。

5

晚上八點的鍾聲響起時,之前一直沒有間斷的榔頭聲停了下來。

我又加快了速度,穿越烏魯巴斯東廣場的拱門。一邊避開街燈的照耀效果范圍一邊移動,最後來到廣場東側一棵闊葉樹旁,然後把背部貼在粗大的樹干後方。

接著迅速打開視窗,按下首頁下側的快捷方式圖標,啟動設定在第三個技能格子上的「隱蔽技能」,視界下方隨即出現一個小小的指標。上面表示的「70%」代表著「隱蔽率」,也就是我的角色有七成融入背後的樹干。這個數值會因為防具的種類與顏色、周圍的地形與亮度,以及我的動作產生詳細的增減。

現在我冒著會被發現是萬惡封弊者的危險再次裝備了「午夜大衣」,但這是因為我對這件黑色皮革大衣提升隱蔽率的魔法屬性有所期待。由于周圍相當昏暗,附近也沒有其他人,所以隱蔽效果已經發揮出最大的機能。數值之所以只有百分之七十,是因為我的技能熟練度還相當低的緣故,隱蔽的修行相當單調且累人,所以應該還礙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完全習得。

不過以剛取得技能的狀態,應付第一層第二層的怪物也綽綽有余了(除了非視覺型Mob),但面對人類時這個數字還是讓人有些不放心。感覺比較敏銳一點的……比如說像亞絲娜這樣的玩家,隱蔽率七成就有很高的機率會被識破。而且在街道上使用隱蔽是相當不禮貌的行為,最近圈內有時會看見自謝為風紀股長的玩家,一旦被他們識破,事情就會有點麻煩了。

當然我也不喜歡偷窺別人,但現在確實是有不得不這麼做的苦衷。因為我接下來就要開始SAO正式營運以來首次跟蹤其他玩家的行為了。

躲在樹木後面的我,視線前方是到了晚上八點就結束營業的工匠職玩家正迅速地進行關店的工作。當然,我注視的人正是艾恩葛朗特首名露天鐵匠涅茲哈先生。

關上攜帶型火爐的火,把鑄塊收進皮革袋子里。接著把榔頭與其他打鐵道具收進專用的箱子。最後又將外面的招牌收起來橫放在毯子空下來的地方,並且仔細地把販賣的武器排好。

當所有做生意用的道具滿滿地在絨毯上堆了兩層後,涅茲哈便按了一下角落叫出選單。他應該是按下「收納」的選項了吧,只見毯子一邊吞下上面無數的道具一邊卷了起來,不到幾秒鍾的時間就變成筒狀。

嬌小的鐵匠直接把毯子拿起來並扛到右肩上。魔法道具「攤販地毯」不管獨立的道具欄收納了多少道具,重量都不會有所改變。那如果拿到迷宮去的話,不就能帶一大堆藥水與食材,並且可以盡情帶回怪物的掉寶了嗎?但當然不會有這麼便宜的事,地毯只有在街上或村子內部才能發揮效用。而且地毯本身無法收納到玩家的道具欄里,所以得經常用手搬運這長一公尺半徑十公分的筒狀物體。

因此它原本是除了商人、工匠等職業之外就派不上什麼用場的道具——但還是有人想出了很多點子,封測時代就有人濫用「只有所有者能動放在地毯上的物品」這樣的規則,流行了一陣子以大型家具來封鎖道路的惡作劇。但是當然馬上就遭到了報應,地毯變成只能在「擁有一定面積以上的空間角落」攤開。

涅茲哈扛著隱藏了這些逸事的魔法絨毯,看來終于覺得有些疲累而呼了一口氣。接著直接以有些垂著頭的姿勢往前走,他前進的方向是廣場的南方拱門。

我等待他距離我二十公尺左右,才悄悄地把身體從樹干上移開。視界中央的隱蔽率指標急速下降,在歸零時隱蔽狀態就解除了。但我還是盡量躲在陰影處,在不至于太不自然的姿勢下壓低腳步聲,從後面追著小小的背影。

之所以想跟蹤鐵匠涅茲哈,當然不是為了向他抱怨亞絲娜的細劍強化失敗,也不是為了在沒有人的地方威脅他。

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一種不對勁的感覺吧。

就我所知,他光是在今天一天里就失敗了兩次……不對,正確來說是失敗了五次式器強化。當亞絲娜的風花劍消滅時,還有白天留費歐爾先生的韌煉之劍+4可憐地變成+0時,總共失敗了五次。雖然在機率上來說的確是可能發生的事——但實在是太巧,不對,應該說太不湊巧了。


說起來,我今天下午之所以甯願變裝也要來到斯烏魯巴斯東廣場,就是因為在馬羅梅村聽見了「出現一名技巧高超的鐵匠」這樣的傳聞,所以才想來這里委托他強化我的劍。我把追加後成功率可以到達百分之八十的素材塞進皮革袋子里,一邊煩惱要提升銳利度還是耐久度一邊來到廣場時,剛好就目擊了留費歐爾先生的悲劇,接著又馬上遇見亞絲娜而失去了委托的機會……如果沒有這些事情發生,我應該也會毫不猶豫地委托涅茲哈進行強化吧。

如果這樣的話,我的劍可能同樣會強化失敗。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我就是有這種預感。

既然連馬梅羅都能聽見「技術高超」這樣的傳聞了,那麼涅茲哈的強化成功率應該不低才對。雖然沒有檢驗的方法,但實際數字應該會高于NPC鐵匠。但是,如果他只有在某個條件下才一定會失敗呢。可能是因為某種理由——講明一點,就是存在某種基于惡意的伎倆。

當然,這全是我的推測,不對,應該說是小人之心。就算真的有什麼詭計在,目前我也沒辦法找出證據。因為他就在我眼前把從亞絲娜那里拿到的材料全放進火爐,然後把劍放進火爐里加熱,再把它移動到鐵砧上用榔頭敲打。順序就跟指南上的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奇怪的動作。何況,故意破壞特定玩家的劍或者降低其性能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即使這些問題在腦袋里糾結,我還是一直追著鐵匠的背影。

幸好他似乎完全沒有想到會被跟蹤,所以根本沒有往後轉,只是以一定的速度往前走。而我也因此沒有不自然地停下腳步,如果是怪物的話就還好,因為我沒有跟蹤過玩家,所以還是出了一身冷汗。雖然只要提升「隱蔽」技能的熟練度,就能在隱藏身形的狀態下走相當長的一段距離,但現在就只能把從間諜電影里學到的知識拿來用了。

某「不可X的任務」的BGM在我腦里響起,然後帥氣地從一個陰影里

移動到另一個陰影里七八分鍾後。

幾乎已經走到烏魯巴斯東南區靠近外壁的涅茲啥,忽然在一個發出朦朧光線的招牌前停下腳步。我馬上就迅速貼在附近的行道樹上。我事後才發現,如果周圍還有看見這一幕的第三者,一定會覺得我的動作相當可疑。

油燈照耀下的招牌寫著「BAR」幾個大字,看來是一間酒館。我心里再次湧起一股不對勁的感覺。當然,工作了一整天的玩家在酒館里喝一杯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涅茲哈散發出來的氣氛就很奇怪。如果表現出「好想早點喝杯冰啤酒!」而沖進去的模樣就還能理解,但是他卻像是完全不想違入店內一樣,在推門前佇立了十秒鍾以上。

——他不會回頭吧。

心里有點害怕的我,發現視線前方的涅茲哈把肩上的毯子重新扛好後,就踏出看起來相當沉重的右腳。他來到酒館門前,左手緩緩把門推開。推門打開後,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酒館里,由于門關上前有大約兩秒的空檔——所以身處二十公尺外的我也稍微聽見一些內部的聲音。

那是驟然響起的歡呼與拍手聲。接著就是——「涅仔,辛苦了!」的男性聲音。

「………………?」

我猛力吸了口氣。

我完全沒有料到會有這種情形出現,跟蹤涅茲哈的動機只不過是臨時想先打探出他住宿的地點而已。但是,他卻來到這個城郊的酒館,而且里面還有好幾個認識他的玩家——按照剛才的感覺,至少有四五個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稍微考慮了一下後,我便從陰影里走出來,迅速朝著酒館的推門跑去。

雖然已經把背貼在牆上,但很可惜的是依然聽不見店內的對話。所有「關閉的門」原則上都會阻絕聲音,就連這道上下部有縫隙的門也不例外,要穿過這些門就只能靠學會「竊聽」技能了。

「可惡……」

雖然小聲咒罵了一下,但這種情況下也只有兩種選擇了。當然不可能「裝成客人進入店里」。剩下的就是「放棄並且離開」,不然就是——

我下定決心,慢慢地伸出左手,開始一點一點將推門往里面推。雖然看著角度從五度變成十度,但依然聽不見內部的聲音。等推到了十五度時,耳朵才終于再次聽見剛才那道男性的聲音。

「——涅仔,喝大口一點沒關系啦!反正這里的酒喝再多也不會醉!」

這道聲音的主人嘴里雖然這麼說,但看起來就好像已經醉了。的確,艾恩葛朗特里的各種酒類,不論喝幾公升原則上都還是沒有攝取到任何一滴酒精,但還是經常有人因為現場的氣氛而酒醉。實際上,從稍微推開一些的門里傳出來的高分貝吵鬧聲,就跟現實世界從鬧區里喝完酒要回家的學生集團沒有兩樣。

我拚命豎起耳朵後,立刻聽見「嗯……嗯。」的細微應答。接著吵鬧聲的音量便暫時下降,然後再次傳出「哦~」的歡呼與拍手聲。

從狀況來推測,在酒館里等待涅茲啥的這個集團大約有五個人,而且他們和涅茲哈是相當熟稔的朋友。原本對這名工匠有種一匹孤狼(當然肉食感沒有那麼強)的印象,現在這種情形真的讓我有點意外。雖然有些在意他同伴們的能力構成,但光憑聲音當然無法判斷。

于是我又更加冒險地,從推門上側瞄了酒館內部一眼。眨了一下眼睛,跟相機一樣把影像擷取下來後,馬上把頭縮了回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狹窄的店里只有這一支玩家集團。要是裝成客人進入店里的話,一定會受到眾人矚目。坐在右邊深處桌子前的人,包含背對入口的涅茲哈總共有六個人。除了他之外的五個人,職業全都是身穿皮革或金屬防具的戰士——

但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MMORPG當中,本來就有許多公會會由戰士與工匠一起組成。雖然SAO里要到第三層解決完某個任務後才能成立公會,但現在已經有許多玩家組成共同作戰的集團了……應該說像我和亞絲娜這樣的獨行玩家才是少數派。

伙伴里有鐵匠或商人的話,就能輕松進行裝備的保養或者販賣掉寶,而且工匠還有能夠以極便宜的價格甚至免費獲得素材道具的優點。所以涅茲哈有伙伴,而且伙伴全都是戰士也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原本應該是這樣,但梗在我胸口的不對勁感覺就是一直沒辦法消失。

當我為了找出造成這種不對勁感覺而准備集中精神思考時,因為涅茲哈一口氣喝完杯中飲料而大叫的一名伙伴忽然說出令人在意的話來。

「那……涅仔,今天的生意如何啊?」

「啊……嗯……嗯。賣了十二件制造的武器……然後也有不少修理和強化的委托。」

「哦~創新紀錄了耶!」

「看來又得去收集鑄塊了!」

另外兩名男性這麼大叫,接著再次響起掌聲。這種和氣融融的氣氛,讓我就像看見一幅「好友間互相慰問一天辛勞」的圖畫一樣。由于除了涅茲哈之外的五個人我都不曾見過,所以應該不是在最前線的攻略組,不過伙伴里既然有一名技術高超的鐵匠,應該不久之後就會趕上來了吧。

——這果然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

多少有些內疚的我在心里這麼呢喃著。如果涅茲哈真的用某種手段來故意降低特定玩家的武器或者將其破壞,那一定是基于這個集團所有人的意思才會這麼做,但怎麼想他們都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雖然不太願意想起,但是率領攻略第一層魔王攻略部隊的「騎士」迪亞貝爾,就大費周章地透過兩個人想要買下我的愛劍「韌煉之劍+6」。我在迪亞貝爾死前才知道,他這麼做就是想要阻止我奪取魔王的最後一擊獎勵。

這麼說可能有點淪為結果論,但最後打倒魔王狗頭人領主,獲得稀有道具「午夜大衣」的人就是我,所以迪亞貝爾想要降低我的戰斗力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但話又說回來了,涅茲哈的同伴們根本不是前線的攻略組。當然也就跟樓層魔王的最後一擊獎勵無關,就算弱化、破壞了留費歐爾先生或亞絲娜的劍,對他們也沒有任何具體的好處才對。

——結果……一切都純粹只是偶然所造成的嗎……

我隨著無聲的歎息這麼自言自語,然後准備把手移開保持些許開放狀態的推門。但就在這個時候……

「…………但是,那已經沒辦法繼續了……」

聽見涅茲哈的聲音,我隨即停止動作。

在店里面喧囂的男人們,音量也一口氣降了下來。經過短暫的沉默,剛才第一個出聲的男人似乎回答了些什麼,但因為聲音太過低沉而聽不清楚。我的左手自然更加用力,讓門板的傾斜度增加到二十度左右。

「——要緊啦,一定還可以的。」

「就是啊,涅仔。風聲根本沒有很緊嘛。」

這些沖進耳朵里的發言讓我屏住了呼吸。直覺這是關于強化失敗的話題,于是便把精神全都集中在聽覺上。聽見男人們的鼓勵(?)後,涅茲哈便用細微的聲音回答:

「再繼續下去真的很危險……而且已經回本了……」

「你在說什麼啊,重頭戲才剛要開始吧?我們要賺一大筆錢,然後在第二層趕上前面的家伙啊!」

回本?大賺一筆……?

無法了解他們這麼說究竟是什麼意思,于是我繼續把身體往前傾。

——是跟強化失敗無關的話題嗎?因為留費歐爾的事件時,涅茲哈最後買了結束品而賠了不少錢,亞絲娜的強化也只賺到一般的手續費而已啊。無論怎麼想,那個行為都不可能賺錢…………

…………不對。等等,說不定我的想法已經犯了某種基本的錯誤…………

當我想到這里時。店里忽然傳出訝異的聲音。

「……嗯?喂,門怎麼……」

一聽到這里,我隨即盡可能以平順的動作把推門放回去,接著迅速往右邊眺去。然後貼在附近的行道樹上,當我發動「隱蔽」技能時,酒館內的門也從內側彈開。

探出頭來的是涅茲哈身邊那個貌似領袖且相當興奮的男人。身上穿著讓他略胖的身材看起來更加圓滾滾的盜賊盔甲,頭上的尖頭輕鋼盔更是引人發噱,不過眼光卻相當銳利。只見他皺起粗大的眉毛,視線不停在店家周圍巡梭。

當他的視線來到我藏身的樹木時,視界下方的隱蔽率已經降到了百分之六十。雖然這個地方位于圈內,所以就算被識破也不會有物理性的危險,但我還是不願意讓他們提高警覺。因為我好不容易才隱約掌握到「涅茲哈與五名伙伴」的企圖。雖然還沒弄清楚手段——至少已經了解目的了。

只要男人的眼睛一直停留在行道樹上,隱蔽率就會不斷降低。當不到百分之四十時,他就會覺得樹干的輪廓有點不自然了。我持續凝視著數字,緩緩移動身體,試著讓自己移動到樹干的另一邊。我就像是要安撫在百分之五十上下跳動的隱蔽率一般,緩緩從視線當中逃開。

當我好不容易到達樹干後方時,領袖似乎也移開了視線,數字一口氣恢複到百分之七十。幾秒鍾後,推門剛傳來關上的聲音

,我馬上就全力沖刺到距離酒館一段距離的巷弄里頭。

「呼…………」

我靠在牆壁上,用袖子擦了擦假想的冷汗並且呼出一口氣。一想到對老鼠亞魯戈小姐來說,這種偷窺就是她日常的工作,我就覺得自己絕對無法轉職成情報販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這個半路出家的情報員,也算是完成這次的任務了。不但確認了涅茲哈的據點——應該就是那間酒館二樓的旅館吧——也發現了他有同伴存在,最重要的是還獲得了一些關于強化失敗手段的情報。

當然,還有我所聽見的一連串對話都是關于這種手段的先決條件,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們就是能從故意讓武器強化失敗當中獲得具體的利益。而且利潤龐大到能讓他們以超過市場一倍的金額買下+0的結束品。

如果真有這種事情……難道他們是受到別人的委托,然後在那個人的指定下讓特定玩家的戰力下降,然後才收取報酬……?等等,這太難實現了。方法太過迂回,何況目標也不一定會前來拜托涅茲哈進行強化。既然要花錢的話,倒不如像迪亞貝爾那樣,直接和目標接觸還比較容易成功。

但這樣的話,其他還有什麼手段呢?

在腦袋高速運轉下,幾乎要從耳朵冒出煙來的我,開始回想起數十分鍾前的場景。

涅茲哈從亞絲娜手上接過風花劍。按著也收下強化素材,然後在左手持劍的情況下,用右手把素材放進火爐里。當火爐充滿藍色光芒時,他就拔劍出鞘,然後把劍身放進火爐。光芒包圍劍身後,又將其移動到鐵砧上,以榔頭敲打劍身。幾秒鍾後,劍就像發出臨死前悲鳴一樣發出刺眼光芒——然後破碎、消滅。

我從頭到尾都注視著這一連串的動作。所以不認為有什麼可以搞鬼的地方。硬要找出可能性的話就是竊取強化素材,但充滿火爐的藍光又不可能偽裝——

「啊…………」

——不對,等一下……我自認為觀看了強化的全程,但只有那一瞬間……我和亞絲娜都不可避免地注視著露天商店的某一點……

這也就表示,對方竊取的並不是強化素材。

「…………嗚……!」

一瞬間,我直接跳躍這一連串的思考,落到了最後一個重點上。我一邊發出低沉的呻吟,一邊以用力敲打的手勢叫出主選單視窗,然後凝視著目前的時刻。

數位數字顯示——20:23。

——還來得及!

我右手一揮,馬上想傳送即時訊息,但在途中就改為往正下方移動來消除視窗。文字沒辦法正確敘述我想做的事情,還是得到現場去直接指導對方才行。

「應該還來得及……!」

我這次則是發出聲音這麼叫道,接著沖出巷子,直接在大路上往北方跑去。

專心全力猛沖的我,不到三分鍾就跑完了跟蹤時花了八分鍾的路徑,回到令人懷念的烏魯巴斯東廣場。但是我完全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從南穿越北邊,繼續沖進設計概念完全不同的街道。經過亞絲娜流淚的長椅,然後在二十公尺前方直角轉彎。一進到她住宿的旅館並來到深處的樓梯前,我立刻一次踩三階樓梯往上猛沖。

我一邊對為了保險起見事先問了她房號的自己大叫了聲「干得好!」,一邊往掛著二〇七門牌的房間沖去。接著更像要把門敲破般使勁敲著房門。這當然也是扇「緊閉的門」,但敲門幾十秒後就能聽見聲音了。

「亞絲娜,是我!我要開門啰!」

我不等待回答就轉開門把,當用力推開門而跌進房內時,正好和從簡樸床鋪上彈起來的人物四目相交。對方栗色的眼睛瞪得老大,發現她嘴唇正在吸進空氣,我馬上「砰!」一聲把門關了起來。

「——呀啊啊啊啊!」

這樣的悲鳴因為被門擋住而完全傳不到外面去……雖然我的行為很像犯罪者,不對,應該說幾乎就是犯罪了,但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亞絲娜好。

這名在胸前緊握雙拳,然後發出尖叫聲的細劍使犬小姐,目前上半身穿著白色無袖T恤,下半身則是同色的……怎麼說呢,就是圓鼓鼓的短褲啦。因為看起來應該不是內衣,于是我便做出不礙事的判斷,迅速靠了過去並且用力抓住她的雙肩。

「亞絲娜,超緊急事態!沒時間了,快照我說的去做!」

這時悲鳴才暫時停了下來,但細劍使的臉上也露出猶豫著要繼續提高音量大叫,還是直接發動攻擊的神色。由于實在沒時間陪她耗下去,于是我立刻說出了主題。

「你先把視窗叫出來,然後變成可視模式!快一點!」

「咦……咦…………?」

「來,快一點啊!」

我抓住亞絲娜在胸前緊握的右手,將其移動到適宜的位置,而她則像是被我影響般伸出兩根手指頭揮動了一下。紫色的矩形隨著清脆的聲音出現,但我只能看見沒有任何文字的面板。我接著又把她的手移到其他玩家可視模式按鍵附近,然後讓她按了下去。

「但是,為什麼……我應該鎖門了才對…………」

我在下意識中回答了她茫然的呢喃:

「亞絲娜,我們還沒有解除小隊吧。旅館的門如果是初期設定的話,就是『公會、小隊成員可開門』喔。」

「什……什麼,你為什麼不先告訴……」

我迅速繞到佇立在現場的細劍使身邊,然後從正面凝視著可視化的主選單視窗。構成當然和我的相同,但她已經自己更換成有許多花紋的介面。還真是有閑情逸致,我到現在都還是最原始的設定呢,雖然一瞬間有了這樣的想法,但隨即又提醒自己「沒時間了!」並移動視線。

視窗右側表示著熟悉的裝備人偶。由于已經解除武裝,所以幾乎是一片空白。我不理會什麼細肩帶以及襯裙之類的道具名詞,直接瞪著右手的欄位。設定道具——無。也就是說亞絲娜把風花劍交給涅茲哈後,就沒有裝備過新的武器了。

「好,第一個條件沒問題了!時間是……」

我明明沖得那麼快了,畫面右下方的數字選是已經來到20:28。

我和亞絲娜在狩獵完風黃蜂並回到烏魯巴斯時已經是19:00了。吃完晚飯大概是19:30左右。接著馬上移動到廣場,委托涅茲哈進行強化……所以可能只剩下一兩分鍾的時間!

「糟糕,得快點操作!聽我的指示擊點畫面,首先移動到道具欄標簽!」

「咦……啊,嗯……好……」

可能是思緒還無法跟上這種突發的狀況,或者被我的氣勢給壓過去了吧,只見亞絲娜乖乖地滑勤右手的食指。

「好,接下來是設定鍵……搜尋鍵……然後是名為手動道具欄的按鍵……」

纖細的手指連續按照我的指示不停按下按鍵,選單的階層也不停跟著移動。繼續往下三四個階層後,目標的按鍵終于出現了。

「就……就是那個!『所有道具實體化按鍵』!GO!」

受到我的大叫影響,亞絲娜的手指直接按下小小的按鍵。剛出現確認的YES/NO對話框時,我便用最大的音量叫道——

「Y E——————S!」

啪嘰。

按下按鍵的同時,亞絲娜才低聲這麼說道:

「嗯……嗯嗯…………?所有……道具,是把所有道具實體化……?所有到什麼樣的程度……?」

聽見這個問題,我才露出「男人完成大事時的笑容」並且回答:

「當然是Completely、全部。也就是道具欄的一切。」

下一個瞬間,並排在亞絲娜道具欄里的大量文字列全都消失了。

緊接著——

喀啦咚咚喀嚓喀鈴磅沙嚓呼咻等各式各樣的聲音,就這樣按照又硬又重→又輕又軟的順序響起。這正是亞絲娜這名玩家道具欄里所有的道具一面在旅館的地板上實體化一面堆積上去的聲音。

「什……什、什什、什……!」

所有者本人再次嚇得往後仰並且發出驚訝的聲音,但這當然也是我意料當中的現象——應該說,我就是為了這麼做才從烏魯巴斯東南方的酒館全力沖刺過來的。但是另一方面,實體化的道具數量實在有點超出……不對,應該說比我想像中的還多出兩三倍。

道具欄的容量取決于玩家的筋力值、擴張技能的熟練度以及各種魔法道具的補正。由于亞絲娜等級遺相當低,當然也沒有多余能力取得擴張技能,而且身為細劍使的她是以提升敏捷度為優先,所以她會有這麼多道具確實讓我一瞬間嚇了一跳,但我馬上就知道原因了。

其實容量不是以單位、體積,而是以重量來計算。金屬制的鎧甲、武器,或者液體的藥水以及錢幣等當然都會立刻縮減道具欄的空間,但皮革與布料防具、面包與卷軸等輕道具就能夠保存相當多的數量。而亞絲娜儲存在道具欄里的,幾乎都是大小不一的布料裝備……也就是衣服與內衣褲等等。

當然多少還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我,就這樣看著堆了高達一公尺半左右的道具山。由于實體化時最亙的物體會先落下,所以金屬裝備會在

最下面,上面則是皮革,然後更上面就是各種顏色的衣物,而厚厚的最上層是由白色與粉紅色為主的內衣褲所構成。話說回來,為什麼會儲存這麼多的數量呢?艾恩葛朗特里當然不會有生物性代謝物出現,而且戰斗中損耗的也只有最外側的防具而已,說極端一點,內衣褲只要有一套就夠了。我雖然擁有戰時用、日常用、睡眠用等三套,但在男玩家里面這樣就已經算多了。

只不過——

事情既然進行到這里,當然不可能就此收手。只要我的推論正確,視窗操作又在時間內結束的話,那個就應該會在這座山峰底下才對。

「……抱歉!」

我很紳士地知會一聲後隨即靠近道具山,然後把布料裝備移動到旁邊。這時我背後忽然傳來顫抖的聲音。

「我……我說……你……是不是想死……?還是想被人殺掉……?」

「怎麼會呢!」

我一臉嚴肅地回答,然後持續動著手。把所有衣物移開後,開始挖開出現的皮革防具、手套以及小箱子等,最後到達護胸甲等金屬道具層。

我又費了一番功夫把它們推開,終于到達這座小山的底部時,我的視線就看見了那個。亞絲娜所有的道具里最重——但是跟我背上某樣同種類的道具比起來又跟羽毛一樣輕的一口細劍。

風花劍+4——

我靜靜地用雙手抓住它綠色的劍鞘,然後從小山底部把它拖出來,然後站起來轉向後方。

似乎正在考慮怎麼殺了我的亞綠娜,一看見應該在一個小時前就被破壞的劍,眼睛立刻瞪大到極限。她接著就用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簡短地說道:

「………………不會吧…………」

6

之後——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後,亞絲娜才這麼表示。她一邊微笑著,一邊說「如果桐人沒在那時候拿出我的劍,一定會被我從旅館的窗戶丟下去」。

實際上,這時候的我根本沒考慮過如果自己的推測錯誤該怎麼辦。與其說是對自己的推理能力有自信,倒不如說因為意識全都集中到以秒為單位迫近的期限上了。所以我才會不等亞絲娜回應就沖進房間,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她打開視窗,然後以高亢的情緒大叫著「YES!」。真的應該是這樣啦。

我把「風花劍+4」交給亞絲娜後又過了三分鍾左右,混亂到極點的狀況才好不容易恢複秩序。

堆積在地面上的一整片道具群又全部被收納到道具欄里,亞絲娜也恢複成平常皮上衣與裙子的裝扮並坐在床邊。雙手雖然很慎重地緊抱著奇跡般複活的綠色細劍,但本人卻露出很複雜——恐怕是在感激與盛怒兩種極端感情之間不停來回的表情,然後持續保持著沉默。

至于我則是一邊挺直了背杆坐在房間角落的來客用椅子上,一邊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冷汗直流。按下存在于選單深層的「所有道具完全實體化按鍵」前,因為時間緊迫而無法詳加說明也是不得已的事。但是之後就已經沒有任何時間限制,所以我沒有必要親自去搜尋細劍。

因此親手去處理道具山上部宛如冠雪般的某種白色布料裝備實在有點太過火了。但是另一方面,還是忍不住跟剛才一樣有著何必買這麼多的想法。以模糊的記憶粗略計算一下後,感覺好像即使每天更換也能夠撐個兩周左右。雖然小型的布料裝備幾乎是輕到讓人忘記它們的存在,但價格也不是都相當便宜。那種類似絲綢般光滑的布料在NPC商店里需要相當高的價格才能買到,這樣我甯願把這些錢拿來用在防具的強化屬性+1上——

「我考慮了很久……」

這樣的聲音忽然從房間的另一側傳出來,嚇了一跳的我立刻端正了坐姿。

「嗯,嗯……」

「……如果說我感覺到的憤怒是九十九G的話,那麼高興的心情就是一百G,我就對你表達這一G的感謝吧。」

面對以帶著深意的眼睛說出這種發言的細劍使,我為了確認而先問道:

「那……那個……你說的G是什麼單位……?」

「那還用說嗎?要是怒氣較高的話,我早就狠狠揍你一頓了。」

「啊,所以不是金錢的G,而是沖擊加速度的G力啊……我……我了解了。」

「那真是太好了。這樣的話——就給我好好地說明。為什麼應該破碎的這把劍會在我的道具欄里……然後你又為什麼要那樣沖進來呢?」

「那……那那是當然。不過話相當長喔。而且我也還沒有了解全部的方法……」

「沒關系,反正漫漫長夜才要開始。」

說完之後,取回愛劍的細劍使好不容易才露出些許微笑。

在旅館一樓的登記住宿櫃台買了一小瓶香草紅酒,以及謎樣堅果拼盤的我,這次來到二〇七號房前面時就先敲門,聽見內部的許可後才走進去。

在兩個杯子里倒進紅酒,接著和到現在眉間還是露出不高興氣氛的亞絲娜先為了生還的風花劍乾杯。以些許酸酸甜甜的無酒精紅酒滋潤舌頭後,認為迅速進入主題才是上策的我隨即開口說:

「——亞絲娜剛才說了『為什麼應該破碎的這把劍會在我的道具欄里』對吧?」

「是說了……」

「這就是這個方法……或者應該說詭計……講難聽一點就是『強化詐欺』的重點。」

「詐欺」這個有明確方向性的名詞讓細劍使的眼睛眯了起來,但還是用沉默來催促我繼續說下去。

「與其用嘴說,倒不如實際讓你看還比較快。」

我一邊說,一邊揮動右手叫出自己的主選單,然後按下右側的按鍵讓它可視化。接著以只手的食指上下觸碰視窗,把它整個翻轉過去。我隨即又調整角度,當它來到亞絲娜也能清楚看見的位置時,便指著一點說:

「這里,我的裝備人偶右手的欄位是不是有『韌煉之劍+6』的圖標?」

栗色眼睛瞄了一眼從我背上突出的劍柄並點了點頭。我把手放到背上,將劍連同固定在大衣附加裝置上的劍鞘一起拔下來,然後把劍放到地板上。幾秒鍾後,表示在視窗上右手欄位的圖標就變成了淡灰色。

「這就是『裝備武器的落下狀態』。就是戰斗中手滑,或者中了Mob的解除武裝屬性攻擊會發生的情況。」

「……嗯。不習慣的話,很容易會緊張。」

「其實只要冷靜下來躲開下一波攻擊再把它撿起來就可以了,不過一開始真的有點難。在第一層中央湧出來的『沼澤狗頭獵人』是第一個能夠解除武裝的怪物,好像在那里出現了不少犧牲者……」

「亞魯戈小姐的攻略冊里也有寫別立刻去撿武器的警告……我和那家伙戰斗時,都會在稍遠處先放一把備用的細劍做為保險。」

「哦……哦哦……原來如此,帶許多相同的主武器就能使用這種方法嗎?」

眼前的細劍使超越初學者……或者應該說就因為是初學者才會出現的想像力讓我再次感到一陣佩服,接著才又急忙把話題拉回去。

「呃,有些離題了。那個……然後呢,這種落下狀態的劍要是放著不管,就會直接進入『放置狀態』而讓耐久度開始減少……亞絲娜,你幫我撿一下劍。」

雖然對我的話皺起眉頭,但亞絲娜還是先把風花劍固定在腰部的附著點上,接著左手朝地板伸去。她一邊呢喃著「這很重嘛」,一邊用雙手撐住造型簡單的單手用直劍。

「這樣就可以了嗎?」

「嗯,你看吧。」

說完便戳了一下我浮在桌上的選單視窗。剛才還浮現淡淡韌煉之劍名稱的右手欄位,在亞絲娜把劍撿起來後已經完全變成空欄了。

「這如果在戰斗中的話,就是『武器被奪狀態』了。和解除武裝不同,要到相當上層才會出現使用奪取武器技能的敵人,不過獨自一人時武器被搶走會相當危險。在那種怪物出現前,一定得先取得武器技能衍生模組『快速切換』才行……啊,這不是重點……」

我乾咳了幾聲,把再次脫線的軌道拉了回來。

「就算不是在戰斗中,也會有把裝備中的武器交給伙伴的時候吧?那時候就不是武器被奪,而是『交付武器狀態』,總之……掉落的武器被撿走或者直接交給別人,裝備人偶的武器欄就會變成空欄。就像剛才亞絲娜把風花劍交給鐵匠時一樣。」

「…………!」

可能是終于了解話題發展的方向了吧,一瞬間瞪大的栗色眼睛開始帶著銳利的目光。

「但是呢,聽好啰,重要的是就算武器欄像這樣變空,乍看之下似乎沒有任何裝備……其實韌煉之劍的『裝備者情報』並沒有被消除。這所謂的裝備權呢,比一般的道具所有權受到更強力的保護。比如說我把沒有裝備的武器從道具欄里拿出來並且交給亞絲娜,我對那件武器的所有權就只有三百秒……也就是五分鍾就會被清除,接下來在進入其他人道具欄的瞬間,就會變成那個人的所有物。但是裝備中道具的權利持續時間就相當長了。要在放置或者交付狀態經過三千六百秒之後,或者同一只手裝備上下一把武器的時候才會被清除。」

我說到這

里便閉上嘴巴,而亞絲娜則像是陷入沉思般垂下睫毛,一陣子後才說出令人意外的一句話:

「……這樣的話,你剛才所說的,主武裝被奪走然後以『快速切換』來更換預備武裝時,不就不要裝備在右手,而是裝備在左手比較好啰?」

「咦……?」

我一瞬間愣了一下,然後終于理解她的意思。的確,在武器被怪物奪走的狀態下把預備的武器裝備到同一只手上時,被奪走的武器裝備者屬性就會被消除了。雖然立刻打倒那只怪物並且把武器奪回來就可以了,但要是不得不撤退的話就會很淒慘。因為就算退避到安全地帶,也沒辦法使用最後的回收手段了。

「原……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但是,要用不習慣的手揮劍相當困難喔。」

我嘴里雖然這麼講,但內心卻盤算著應該有練習左手劍技的價值,就在這個時候——

「還有另一點。剛才你沖進我房間里時,之所以立刻就偷看……不對,強硬地看了我的裝備人偶,就是要確認有沒有裝備上別的武器對吧?因為這是第一個要克服的條件……」

在她筆直的視線注視之下,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嗯,沒錯。然後第二條件是武器交出去後三千六百秒——也就是一個小時以內。只要滿足這兩個條件,就還有方法把武器拿回來。那是不論裝備武器在哪里,都可以強制讓它回到自己手邊……不對,回到自己腳邊的最後手段。亞絲那一開始曾說『為什麼應該破碎的這把劍會在我的道具欄里』對吧……」

「實際上……我的劍根本沒碎,但是也沒有回到我的道具欄里頭。是這樣嗎……」

她說到這里就吸了一口氣,然後眼睛往上一直瞪著我。

「然後回收劍的最後且唯一的手段就是剛才的操作……『所有道具完全實體化按鍵』。因為處于劍的裝備者情報快要被消除這種分秒必爭的狀況,所以沖進房間和強行讓我操作視窗都是不得已的事……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吧?」

「嗯……是啊,可以這麼說……吧?」

我盡可能露出純潔的表情並且歪著脖子,但是似乎對亞絲娜一點用處都沒有,只見她直接就用鼻子冷哼了一聲。幸好細劍使好像認為把握狀況比追究責任重要,所以她在把用雙手撐住的韌煉之劍還給我後就切換口氣問道:

「話說回來……那個完全實體化按鍵,為什麼會在那麼後面的階層呢?好像故意讓人很難去使用它……而且更不合理的是,為什麼一定得是『完全』呢?只要從所有道具里選擇不在手邊的東西,內衣……不相關的裝備就不用被實體化了吧?」

「答案亞絲娜剛才自己就說出來了,也就是『難以使用』啊。」

「咦……?這是怎麼意思?」

我對著皺起姣好眉毛的細劍使聳了聳肩。

「說起來呢,剛才的就是所謂的『最後救濟手段』。不小心把重要的道具遺忘或是掉落在什麼地方,或者裝備的武器被怪物奪走而直接竄逃……因為這些都是自己的失誤,所以失去這些道具後原本就應該認命了。但游戲制作單位應該是認為這樣難易度太高了吧,所以就准備了唯一的救濟手段……不過還是加上了無法輕易使用的限制。把它放在後面的階層,讓人難以使用,然後還是無法選擇道具得讓它們全部散落在腳邊的不人性化設定。封測時期就曾經發生過一件相當悲慘的事……」

我從桌上的小盤子里拿出星形的堅果,把它高高彈起後才用嘴巴接住。像這種隨便的動作,在這個世界里也會受到敏捷度、周圍的亮度以及做為隱藏參數的幸運所影響。

「……第五層迷宮區里,將會第一次出現能奪走武器的Mob。被那家伙奪走主武器的玩家,因為沒有學會『快速切換』技能所以只能逃走,雖然成功甩開怪物,但因為不想多花時間回去安全的房間。所以就在迷宮里乍看之下相當安全的廣場使用『完全實體化』,讓所持物全部在腳邊實體化,當然其中也包含了被奪走的劍……但是其實那座迷宮里不只有會奪走武器的Mob,也會湧出撿舍道具的Mob!結果就從四面八方出現像電影小精靈里頭的魔怪,這些怪物把地板上的道具裝進袋子里後就逃走了……」

「……那……那的確很悲慘……啊——但是,只要回到安全地帶去再一次讓所有道具實體化不就可以了……?」

「但是呢,撿拾道具的Mob都有『強奪』技能,所以所有權立刻就會轉移。幸好那是其他玩家還未到達的區域,所以他又花了五個小時把那層的魔怪全部干掉,親手把道具全拿回來了……那個時候真的差點哭出來!…」

我歎了口氣並且把另一顆堅果彈起來的瞬間,亞絲娜忽然丟出一句:

「好有真實感的評論喔。」

剎那間,可能連系統也感覺到我的動搖了吧,應該掉在嘴里的堅果直接就落到頭發里面去。我隨即用力搖頭,一臉嚴肅地回答:

「……我當然是聽說的啦。倒是,剛才說到哪里了……」

「『完全實體化』雖然很方便,但為了不讓它過于方便而設下許多限制。」

亞絲娜以有些受不了的表情做出簡單的總結,然後伸出右手拿下我頭上的星形堅果。當我正在想她要怎麼處理堅果時,被她纖細手指彈出的堅果已經漂亮地進到我的嘴里。我一邊想著真是恐怖的命中補正,一邊開始嚼起堅果。

「總之我了解把劍拿回來的原理了。」

細劍使輕輕點了點頭,喝了一口香草紅酒後才加強了目光的力道繼續表示:

「但這樣才算得知一半真相對吧?因為我確實看見交給鐵匠的劍在鐵砧上粉碎了。如果回來的這把風花劍是我原本裝備在身上的劍……那麼當時壞掉的劍又是打哪來呢?」

這是相當正常的疑問。我也緩緩點了點頭,然後盡可能統整腦袋里依然零碎的情報與推測,接著開口表示:

「老實說,我也不是百分之百識破對方的手法。但我能肯定的是……亞絲娜的風花劍從交給涅茲哈到在鐵砧消滅的這段期間,一定被換成同種類的其他道具了。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想破壞特定玩家的武器,結果並非如此。他是艾恩葛朗特第一名玩家鐵匠,同時也是首次出現的『強化詐欺師』啊……」

強化詐欺。或者可以稱為屬性詐欺、鍛造詐欺、精煉詐欺等等。

依照游戲不同稱呼也會跟著改變,但這是從MMORPCD黎明期就不斷進行到現在的古典詐騙手段。

方法其實相當單純。掛出招牌表示願意幫忙強化的玩家鐵匠(或者類似的職業),從委托人那里接過高價的武器,然後偽裝成「武器因為強化失敗而消失」,再將其占為已有。即使是失敗懲罰里沒有武器破壞的游戲,也出現許多裝成強化失敗而還給委托人+數值較低的道具,或者不使用強化素材就直接將其詐取過來的情況。

因為在螢幕上游玩的固有型非潛行游戲里,把武器交給鐵匠時,該武器就完全從玩家的視界里消失了。所有作業都是在對手的畫面內結束,所以可以說根本沒有能夠檢查出詐欺行為的方法。

當然,不停進行詐欺的話,這個鐵匠的惡評馬上就會傳開,然後就不會再有人來委托他進行強化了,但是MMO里的稀有武器確實可以賣到難以想像的高價,所以只要偶爾進行詐欺就可以大撈一筆。鐵匠涅茲哈到現在都還沒有傳出不好的謠言,所以應該是相當壓抑詐欺行為的次數吧。但是——

「……問題是,SAO是世界上第一款VRMMO遂戲。在這里就算把劍交給對方,它也還是存在于我們的視界當中。就算要偷換也不是那麼簡單……應該說實行起來非常困難。」

我漫長的說明在此稍作停頓,而亞絲娜也緊緊皺起眉頭。

「嗯……我把劍交給他之後也一直沒有移開視線。那個鐵匠用左手拿著我的劍,然後只用右手操作火爐和榔頭。在那種狀況之下,根本不可能打開視窗把我的劍放進道具欄,然後拿出假貨來代替。」

「是啊,這一點我也很清楚。露天商店里商品架上雖然排了細劍,但最多也只到『鋼鐵細劍』,里面沒有任何『風花劍』,所以不可能在那里掉包……——只不過……」

「不過什麼……?」

「雖然只是極短暫的時間……但是我的視線曾經從劍上面離開。涅茲哈把從亞絲娜那里拿到的強化素材放進火爐里,然後火爐開始發出藍光為止的時間……最長也不過三秒鍾而已。因為在意辛苦收集來的素材是不是全部都被放進爐里了……」

我用曖昧的口氣說完之後,亞絲娜隨即微微瞪大了眼睛。

「啊……!我……我那時候可能也一直看著火爐……但是理由和你不同,我是覺得藍光很漂亮。」

「這……這樣啊。總之呢——我們的視線只有在那幾秒鍾里從他左手上的劍離開。應該說,那個時候不論誰都會注視火爐。素材燃燒、熔化,然後按照強化的屬性變成不同顏色,說起來這里就是強化最引人注意的高潮。如果那個瞬間被拿來當成魔術里的誘導手法的話……」

「你是說,他在我們的視線被

誘導到火爐上的短短三秒鍾里就把劍掉包了嗎?而且還沒有打開視窗?」

亞絲娜像是難以置信般准備搖頭,但馬上又停下動作。

「——但是,說起來的確只有那個時間點有機會。那三秒鍾里一定隱藏著某種手法。現在雖然還不知道,但只要再看一次的話……」

「這次一定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左手上,仔細地識破他的手法——我是這麼想的。不過應該很困難……」

「為什麼?」

「現在涅茲哈應該已經注意到騙到手的風花劍+4已經消失了。這就表示,被詐騙的玩家……也就是亞絲娜已經使用了『完全實體化』指令,而他應該也會判斷詐欺行為很有可能已經被識破了。所以可能會提高警戒一陣子,不然就是即使做生意也不會進行強化詐欺。」

「…………說得也是。他似乎也不是那種想拚命詐騙的人……應該說,他一點都不像……」

很難得地,我馬上就察覺到亞絲娜吞回去的話是什麼。

亞絲娜要說的是,他一點都不像個許欺犯。

「嗯……我也有同感。」

低聲說完後,亞絲娜低垂的視線便瞄了我一眼,然後露出些許微笑。我對著她點了點頭,然後低聲說道:

「那我暫時收集情報看看,不論是掉包的手法……還是涅茲哈本人的消息。不過明天還是得到前線去。」

「嗯……說得也是。根據今天在馬羅梅聽見的傳聞,明天上午將進行最後的練功場魔王攻略戰,然後下午就要進入迷宮區了。」

「哇,很快嘛……攻略部隊的領袖是誰?」

「牙王先生還有另一個……叫作凜德的人。」

亞絲娜所說的兩個人里,第」個人我已經很熟了。但當我歪頭試著想另一個人那到底是誰時——

「凜德先生……是一層魔王戰時,迪亞貝爾先生隊伍里的短彎刀使。」

亞絲娜有些顧忌地從嘴唇里擠出這樣的話語。

我一聽見,耳朵里就又響起一道聲音。對方混雜著眼淚叫出「為什麼你要見死不救,就這樣讓迪亞貝爾隊長喪命呢!」。

「這樣啊……是他嗎……」

「嗯……那個人好像繼承了迪亞貝爾先生的位子。現在已經像迪亞貝爾先生一樣把頭發染成藍色,而且鎧甲也換成銀色的了。」

我一瞬間閉起眼睛,回想著那名身穿藍銀兩色點綴,目前已經過世的「騎士」,然後低聲說道:

「牙王也就算了……如果是那名短彎刀使擔任領袖的話,練功場魔王攻略隊應該沒有我的位子——亞絲娜會參加嗎?」

我還是問了一下跟我同樣是獨行玩家的細劍使,結果栗色長發輕輕地左右晃動。

「我參加了練功場魔王的偵查隊,不過它看起來就只是只超大的牛,只要確實遵從指示的話應該就不需要太多人才對……而且——對方強硬地規定最後一擊獎勵的分配,所以我已經說了『那正式戰斗時我不來了』。」

我像是能看見當時的情景一般,悄悄露出苦笑並且點了點頭。

「這樣啊。不過正如亞絲娜所說的,那只練功場魔王不是太難對付。反而是樓層魔王還比較棘手……」

「很棘手嗎……?」

面對亞絲娜直率的問題,我不禁再次露出苦笑。

「那是當然啦,因為理論上一定比第一層的狗頭人領主還要強啊。」

「啊……對喔。說得也是……」

「攻擊力雖然不是那麼高,但會使用有點特殊的技能。不過能在對上迷宮區的定時湧出Mob時做練習,只耍習慣就好了……」

如果和我同樣是封測玩家的迪亞貝爾還在,那麼他一定會把這些守則傳達給攻略前線的玩家們吧。但他已經過世的現在,就只能靠「亞魯戈的攻略冊」來讓外界得知封測時的情報了。只不過,還是有一些問題在。正如在四天前的激戰里所知道的,魔王的戰斗模式與封測時期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

「這樣的話,我們就先把鐵匠的事情放到一邊,明天馬上開始練習吧。」

陷入沉思的我,半自動地對這句話點了點頭。

「嗯,說得也是……」

「那明天早上七點在烏魯巴斯南門集合可以吧。」

「嗯,好啊……」

「今天別熬夜了,要好好休息啊。敢遲到的話一定會讓你嘗嘗加速度一百G的威力。」

「嗯,好啊……——等等,咦,什……什麼?」

意識好不容易切回對話的我立刻抬起頭來。因為拿回愛劍而恢複平常模樣的細劍使大小姐,

這時候已經在桌子的另一側迅速設定起床鬧鍾了。

7

艾恩葛朗特各層的圈外練功場里,各個要點都配置有被稱為「練功場魔王」,也就是有名字的Mob。這些怪物算是前進到迷宮區之前的守門人。

而練功場魔王的棲息圈一定會夾帶著絕壁、急流或者其他無法通行的區域,所以不打倒魔王的話就沒辦法到達迷宮塔。也就是說,浮游城看起來像廣大圓盤的各個樓層,其實是被分割成好幾個區域。

第二層是分為寬廣的北部與狹窄的南部區域,也就是說配置在這里的練功場魔王只有一只而已。它的名字是「球首公牛·巴烏」。我想這應該是直接把公牛與球狀船首綜合起來所取的名字吧,正如名字所顯示,這只巨大的牛會以圓形突出的下顎不斷進行充滿迫力的突進攻擊。

我從遠方俯視著這只身體高達四公尺,將長了四支角的頭放低,以粗壯的前腳踢著地面的怪物牛,接著隨口呢喃道:

「那家伙的毛皮是黑茶色,也就是黑毛和牛啰……」

結果旁邊傳來一道冰冷的回答:

「掉下肉來的話,你就請他們分給你吃吃看啊。」

「唔…………

我一瞬間認真考慮了起來。艾恩葛朗特的動物型怪物,只要打倒它就有可能會出現「oo之肉」或者「XX的蛋」等食材道具,只要經過料理就能夠食用。至于味道嘛,跟圈內的NPC餐廳比起來可以說富有多元性——也就是有好吃,但也有難以下咽的口味。

縱橫于第二層練功場的「顫抖公牛」的肉是有許多牛筋,所以怎麼咬也咬不斷的悲慘食材,但偶爾會出現的「母牛」味道就還過得去。這也就是說,球首公牛身為這層牛群的老大,身上的肉應該更加美味啰。早知道就應該在封測時期嘗嘗看,當我想到這里時——

「別說閑話了,要開始啰。」

亞絲娜這麼說的同時也用手肘戳了我一下,于是我便急忙把視線拉回下方的練功場上。

我,也就是單手劍使桐人,以及不知道為什麼連續兩天和我組隊的細劍使亞絲娜,目前所在的位置正好能夠俯瞰練功場魔王棲息的盆地。這里是一座小小圓桌型山脈的頂端,一直長到邊緣的矮木正好形成絕佳的掩蔽,我想從下面應該看不見我們才對。

即將發動攻擊的球首公牛就在這處長徑兩百公尺,短徑五十公尺左右的橢圓形盆地深處,而攻略部隊則是保持著整齊的戰線,一點一點地縮短與它之間的距離。陣容是六人小隊X2與三名後備人員,總共十五個人。

想到第一層魔王狗頭人領主的攻略部隊足足超過四十個人,就會覺得這次的人數似乎有點少,但練功場魔王通常是設定成不必組成聯合部隊,只要一只有適切等級的小隊就能打倒的強度。所以十五個人已經是相當充足的戰力了——但這當然必須先滿足所有人都確實把握魔王的攻擊模式與弱點,同時也能夠互相合作的條件。

「嗯……?」

在注視聯合部隊的我發出細微的聲音時,亞絲娜也低聲說道:

「那個小隊,到底誰是坦克,誰是打手啊?」

「嗯,是啊……兩邊的編成看起來很像耶。」

巨大黑毛和牛球首公牛,巴烏的身體就像座小山一樣,但基本上是只會進行突進→回頭→突進這種單純攻擊的魔王。如果以兩個小隊來攻略它的話,最正統的方式是由坦克部隊持續吸引它的攻擊並且想辦法躲開突進,然後攻擊部隊再從側面給予傷害。

但是現在看起來,各分成六個人來往前逼近的兩支小隊,在裝備上幾乎沒有太大的差異。兩支隊伍里頭,重裝甲防禦型以及輕裝攻擊型的人數都差不多。

從距離三百公尺的山頂持續凝眼注視的我,最後終于注意到一件事而開口說道:

「啊……你看那些家伙鎧甲底下的布裝備。」

「咦?啊……真的耶,兩個小隊分別有不同的顏色。」

雖然被金屬與皮革防具擋住而不容易看見,但是正如亞絲娜所說,右邊六個人的緊身上衣是深藍,而左邊的六個人則全部是暗綠色。

如果是為了容易分辨所屬的小隊,那麼通常會在鎧甲上綁不同顏色的帶子,而且藍色和綠色也不是特別顯眼。也就是說,那些不是暫時性的顏色,而是為了要表示原來所屬的集團——

「……他們沒有分配好各自負責的任務就組成攻略部隊了。」

亞絲娜也用更為嚴肅的聲音肯定了我的推測。

「右邊的藍色小隊,全部都是凜德先生的……也就迪亞貝爾先生原本的同伴。而左邊的綠色小隊則是牙王先生的人馬。那兩個人確實本來就不是那麼合拍……」

「嗯……他們可能認為比較熟的伙伴組成小隊,六個人之間的合作會比較順利吧……」

「但這樣的話,小隊之間的合作就會變糟了吧?對上那只魔王的時候,怎麼想也是被盯上的小隊與攻擊小隊之間的合作比較重要。」

「您說得一點都沒錯。」

我用力點了點頭後,慢慢前進的十二個人,前頭部隊終于進入魔王的反應圈里了。

「噗嚕哞哦哦哦哦哦哦哦——!」的巨大吼叫聲,讓在遠處岩山上的我們都感覺到震動。從鼻子噴出全白蒸汽的球首公牛,巴烏一揚起四支角,馬上就像山豬般……不對,像斗牛般猛沖了過去。

魔王和部隊間的距離還有一百五十公只左右,到正式接觸前似乎還有相當充裕的時間,不過這是因為我們從安全地帶觀看戰局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吧。戰場上的玩家們,應該覺得從球首公牛開始移動到逼近只是一瞬間而已。

在隔了一段令我心焦的沉默後,兩支小隊的領袖才終于對同伴下達了命令。我當然聽不見命令的內容,但雙方的重裝戰士一來到前面,就同時高舉起盾牌並發出「嗚哦哦哦哦!」的吼叫聲。

那不只是單純的吼叫,而是名為「威嚇」的衍生技能。它能夠提升怪物的憎恨值,讓怪物以自己為攻擊目標。但是——

「喂……喂喂……怎麼兩邊都在吸引怪物的注意……」

正如我忍不住發出的呢喃所顯示,球首公牛因為猶豫要沖向哪一名盾戰士而左右擺頭,最後才選定藍色小隊為沖刺路線。使用威嚇的玩家,以及他身邊另一名持盾者同時蹲低身子。

兩秒鍾後——

巨牛隨著「滋鏘——!」的轟天巨響撞上了兩名戰士。這時防禦力要是不足的話就會被撞上天空並且受到極大的損傷。但兩人被推了將近十公尺左右就奮力停下腳步,然後把牛頭推了回去。這時凜德隊剩下來的四個人立刻向前沖,對准巨牛露出空隙的側腹部轟出劍技。

「真讓人捏把冷汗……不過——好像沒問題喔……」

聽見亞絲娜有些僵硬的聲音,我便在微妙的角度下點了點頭。

「應該吧……它原本就是一支小隊也能打倒的魔王……不過……」

當我一邊繃起臉一邊移動視線,馬上發現綠色的牙王小隊停留在稍遠處而沒有加入攻擊。坦克甚至在冷卻時間結束後就站到前面,擺出再次使用「威嚇」的姿勢。

「……這樣組成聯合部隊根本沒有意義啊……只是在互相爭奪Mob而已嘛。目前雖然撐得下去,但之後真的沒問題嗎……」

我隨著歎息這麼說完後,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一隊是十二個人,分別由凜德隊與牙王隊所組成,那麼後備人員的三個人是屬于哪一邊呢?我一瞬間把視線從戰場上移開,朝在後方待機的玩家們看去。

結果……

「嗚……!」

我發出低沉的聲音。感覺到身邊的亞絲娜以訝異的視線看向我,但我來不及回答就先探出身子。

三個人里,站在正中央的是一名體格粗壯的單手劍士。那個身上穿著黑色盜賊盔甲,頭戴洋蔥狀尖頭輕鋼盔的家伙——無疑就是昨天晚上我跟蹤鐵匠涅茲哈,在酒館里等著他的五個人其中的領袖。

雖然身上的打扮頗令人發噱,但發現可能有人在竊聽,並且馬上沖出來的銳利眼神還是讓人難忘。以同樣的眼光注視站在洋蔥頭兩側的玩家後,就覺得他們應該也是涅茲哈在酒館里頭的同伴。

「為什麼……那些家伙會……?」

以低沉的聲音發出疑問後,亞絲娜便訝異地瞄了我一眼。于是我就用手指把她的視線誘導到戰場後方。

「你知道在那邊待機的三個人叫什麼名字嗎?尤其是中間那個戴著輕鋼盔的家伙。」

「輕……輕什麼……?那不是小孩用的床鋪嗎?」(注:Bassinet同時有嬰兒床與輕鋼盔之意)

「咦?不……不是啦……是那種頭頂尖尖,然後還有鳥嘴般面罩的頭盔啦……」

「這樣啊……可能是拼法不同吧。唉,這個世界里,像這種時候還沒辦法查字典,就會覺得讓人很焦躁。不知道有沒有人可以幫忙編纂喔?」

「這個嘛……要手寫英和辭典實在太困難了……如果是簡單的百科全書,亞魯戈說過已經有些玩家計畫要編了……等等,這不是重點。」

我用力把脫線的話題拉了回來,然後再次指著盆地後方說:

「待機組正中間那個有點圓滾滾的家伙,你有看過他嗎?」

「有啊。」

由于亞絲娜馬上點了點頭,讓我一瞬間就僵住了。我轉過脖子,死命看著細劍使的臉並且快速問著:

「什……什麼時候?在哪里?那家伙是誰?」

「時間是昨天上午。地點正是他現在站的地方。我不是說進行了『球首公牛·巴烏』的偵查嗎?他就是那時候來的。名字叫奧……奧蘭多的樣子……」

「奧蘭多……?這次不是騎士而是聖騎士大人嗎……」

聽見我的呢喃後,亞絲娜便揚起眉毛,表示:「這是什麼意思?」

我同時注意著依然一片混亂的主戰場,以及一直待在後方待機的三個男人,然後迅速開口解釋:

「奧蘭多呢,是法蘭克王國查理大帝屬下的騎士。他是擁有聖劍杜蘭德爾的無敵英雄。」

「騎士……啊啊,原來如此。」

亞絲娜像是了解了什麼般的發言讓我露出狐疑的表情。細劍使伸直纖細的手指,指向站在洋蔥頭聖騎士奧蘭多右邊的矮小雙手劍使。

「自我介紹時,那個人自稱是貝武夫喔。那應該是英國附近的傳說勇者對吧?然後另一邊那個瘦瘦的槍使叫作庫胡林。我好像也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

「啊~……那也是傳說中的英雄。我記得是凱爾特神話。」

我補充說明完後,表情沒有變化的亞絲娜聳了聳肩,然後說出最具決定性的一句話:

「那些人好像已經先決定好公會名稱了,我記得就叫作『傳說勇者』。」

『……這樣啊……嗯~……嗯嗯——嗯!」

我發出長長的沉吟聲,這是因為我想不出其他的反應了。

當然,MMO里的角色要取什麼名字完全是個人自由……不對,應該說只要不抵觸營運公司定下的倫理規范就不受限制。所以不論是要自稱騎士或英雄,甚至把公會名稱取為「傳說勇者」也沒有任何問題。應該說,到現在還不能取這種角色名稱的游戲還比較少見呢。

但是在角色與本人幾乎一體化的VRMMO里,這算是相當需要勇氣的行為。

還是說——他們的名字是表現出強大的自信呢?因為認為將來一定會在這個世界成為符合自己姓名的英雄。但也確實沒有人能夠取笑他們「這是年輕氣盛所犯下的錯誤」。因為奧蘭多、貝武夫與庫胡林三個人,這個瞬間就抬頭挺胸地站在SAO這款死亡游戲攻略最前線稍微往後一點的地方而已。只比較物理距離的話,我還比他們遠了兩百公尺。

「……那些人是昨天早上前線攻略玩家在馬羅梅村進行偵查前會議時自己跑過來,然後表示要一起攻略。」

不等待我發問,亞絲娜直接這麼低聲呢喃著。

「凜德先生確認他們的能力後,發現等級和技能熟練度都略低于攻略隊的平均值,但武裝已經經過相當的強化……所以認為馬上要當一軍有點困難,但擔任後備人員應該綽綽有余了。我之所以沒有參加,有一部分也是因為這些人來了的關系。」

「……這樣啊……原來如此……」

我緩緩點了點頭,然後以相當複雜的心境凝視著三名勇者。

雖然還沒有跟亞絲娜說明,但他們都是鐵匠涅茲哈的伙伴……應該說,從酒館里的模樣看來,涅茲哈應該也是「傳說勇者」其中一員。之所以會取「涅茲哈」這個不是騎士也不是勇者的名字,是因為只有他不從事戰斗而是生產職的緣故嗎?

然後,我也這些線索里做出了另一個推測。

我和亞絲娜原本部不知道名字,也就是說沒有參加第一層魔王攻略部隊的三個人,忽然間就能追上最前線玩家的理由就是……

「噗嚕哞哦哦哦哦哦哦哦!」

突然響起一道強烈的吼叫,讓我把視線朝著盆地深處看去。結果我馬上發出了第二次的「喂喂……」

因為以不顯眼的藍色與綠色來區分的凜德隊與牙王隊,這時候全聚集在盆地中央而且還亂成一團。看來是搞不清楚哪只隊伍成為魔王球首公牛·巴烏的目標,所以從左右兩邊進入和牛猛沖的路線並且撞在一起了。持盾的坦克姿勢大亂——重裝戰士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從翻倒當中恢複——所以根本沒有擺出防禦姿勢。

「危險……!」

亞絲娜發出尖銳的呢喃……

「打手快點沖到旁邊躲開攻擊啊!」

他們當然不可能聽見我的叫聲,但牙王與凜德終于揮動右手,這時包含他們在內的八名中·輕裝戰士才准備往左右散開。

但還是有點來不及——

當盾戰士好不容易站起身時,球首公牛已經穿越他們之間的空隙,用足足有四根的角抵住前方的兩名劍士。它的頭隨即垂直抬起,兩個人也因此被高高彈上天空。

「…………!」

我和亞絲娜同時屏住呼吸。一瞬間預測兩名玩家在空中,或者落下的瞬間就會變成玻璃碎片並且四散——但幸好下方是一片牧草,所以兩人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反彈了幾下後立刻站了起來。但是精神上似乎受到很大的沖擊,因此腳步顯得相當虛浮。

凜德立刻揮了一下手——應該是後退與進行POT回複的指示——這時牙王也往後方看去並且轉了一下右手的劍。

趁著巨牛沖到盆地深處的機會,受傷的兩名玩家退到後方,同時也有相同數量的後備人員前來代替他們。

那是戴著輕鋼盔的聖騎士奧蘭多與拿著雙手劍的勇士貝武夫。他們跑了數公尺後,像是猶豫了一下般停下腳步。但馬上又發出連我和亞絲娜潛伏的山頂都能聽見的吼叫,然後再次朝前線沖去。

奧蘭多的右手朝之前一直被圓盾擋住的左腰伸去。迅速被拔出的黑鐵色單手用直劍,無疑是和我背上那把相同——也就是只能在第一層的任務里獲得的准稀有武器「韌煉之劍」。劍似乎經過相當的強化,只見聖騎士高舉起帶著深邃亮光的劍身,果敢地朝大型魔王猛沖。

艾恩葛朗特第二層唯一的練功場魔王「球首公牛·巴烏」那小山般的巨大身軀是在戰斗開始二十五分鍾後才四散開來。

以攻略部隊的規模與等級、武裝來說,這次的攻略有點花太多時間了,但這是因為我在上面看戲,所以才能輕松地這麼說吧。因為現在這個世界里,已經出現一條封測時期不存在,但是比所有事物都重要的大前提了。那個前提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任何死者出現。

從這層意義上來看,我必須說公會……不對,目前還只是隊伍的「傳說勇者」確實三個人都提供了相當大的貢獻。雖然動作多少有些僵硬,但他們漂亮地代替了因為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故而讓HP落入黃色區域的一軍成員。

「……真是讓人捏把冷汗……但是,能夠順利結束頁是太好了。」

身旁的亞絲娜這麼呢喃,然後從圓桌型山脈邊緣往後退了兩步,直接在附近的岩石上坐了下來。她交叉雙腿,眼睛朝上瞪著我說:

「然後呢?桐人先生為什麼會在意那些勇者?」

「這……這個嘛……」

我游移的視線再次朝眼睛下方的練功場看去。十五名攻略玩家正聚在細長盆地的深處,一起發出勝利的歡呼。用全身來表達喜悅的只有身穿深藍色緊身上衣的凜德隊,以及還沒有小隊色的勇士們,暗綠色的牙王隊高興的程度和他們有些差距。理由就是殺掉魔王……也就是說,獲得最後一擊的是凜德的彎刀,專有名稱叫作「蒼白彎刀」的武器。雖然從遠方看不出強化數字,但從反射效果的強度來看,應該是經過了相當的鍛煉才對。

我又凝視了一陣子站在凜德身邊昂首高舉手中長劍的聖騎士奧蘭多,然後才轉向亞絲娜。

現在羊毛斗篷的帽子已經放在背後,所以她淡棕色的眼睛在早晨陽光照耀下也發出強烈的光芒。此時她的視線就像是要貫穿我寄宿在角色上的意識般,于是我知道已經不能再蒙混過去了。我下定決心,低聲告訴她:

「……鐵匠涅茲哈是『傳說勇者』的一員。」

「咦……!你的意思是……」

我輕輕點頭肯定她沒有提出來的問題。

「我認為涅茲哈所進行的強化詐欺,是根據集團……也就是身為領袖的奧蘭多指示。你知道『涅茲哈的打鐵鏽』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街上的嗎?」

「嗯……我想是第二層開通的那一天吧……」

「也就是說還不到一周,但是——一天里只要能詐騙到一兩把風花劍或者韌煉之劍等級……而且還是經過強化的劍,應該就能賺到一大筆錢了。大概比平常去狩獵賺到的錢多出十……不對,二十倍左右……亞絲娜剛才也說了吧,奧蘭多他們用武裝的強化度來彌補能力的不足。只有戰斗才能提升武器技能的熟練度,但強化的話……」

「……只要有錢,就可以不斷進行。你的意思是這樣吧?」

亞絲娜以緊繃的聲音說完後,隨即迅速站了起來。她朝眼睛下方的戰場瞪了一眼,然後馬上要朝走下岩山的坡道走去,我急忙阻止她並且說:

「等……等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我們還沒有證據。」

「那也不能就這樣放任他們……」

「至少也要識破他們強化詐欺的手法,否則我們反而會被指責毀損名譽。這個世界雖然沒有GM,但被多數人敵視還是相當危險。我是無所謂了,但沒必要連亞絲娜都被當成封弊……」

亞絲娜用食指對我一指。

迅速伸到我嘴邊的食指,讓我沒辦法把話說完。

「等一下都要一起進入迷宮,你就不用擔心這種事了。不過——我了解你還沒說的事情了。目前不要說證據,連手法都不清楚,這樣的確會被說是誣賴……」

她把拉回去的右手放到自己的下巴。然後閉起眼睛,以壓抑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也會想點辦法。不只是識破對方掉包武器的手法,還要找出明確的證據。」

細劍使堅定地說完後,眼睛里隨即燃燒著與剛才不同的火焰,而我只能點頭回答:「這……這樣啊。」

成功討伐球首公牛,巴烏的兩支小隊十三個人,為了進行補給與保養而先回到馬梅羅村去,而我和亞絲娜便趁這時候走下岩山。

我們壓低身子,急速跑過喪失守護者的細長盆地。說起來呢,首先踏入第二層南部練功場的權利是屬于凜德與牙王等人,但我實在沒有等待他們整裝完成的耐心。而且那兩個人原本就互不相讓了,所以除了最後一擊的寶物之外,一定也會爭奪該由誰先進入南方練功場。

盆地深處是蜿蜒的狹小山谷,左右兩側是幾乎呈垂直的斷崖,光滑的岩石上不要說是小徑了,甚至連可以施力的地方都沒有,所以絕對不可能爬得上去。

我和亞絲娜一口氣沖過不會有Mob出現的谷底,然後在出口前停下腳步,暫時注視著首次——正確來說我已經是第二次——出現在眼前的光景。

兩三層圓桌型山脈連綿不絕的地形雖然沒有變化,但是和北方練功場充滿牧草地的悠閑氣氛完全不同,平地全被蒼郁的密林覆蓋住了。山脈的岩石上全爬滿了蔓藤,而且密布的霧氣也讓視線變得相當糟糕。

不過還是能清楚地看見屹立在叢林遠方的第二層迷宮塔剪影。它筆直地延伸到第三層在一百公尺上方的寬廣底部,雖然比第一層的塔稍微細了一點,但直徑也有兩百五十公尺吧。所以與其說是塔,倒不如說是圓形競技場還比較貼切。

和我一樣默默凝視著遠方巨塔的亞絲娜忽然呢喃道:

「……那個是什麼?」

我發現她口里說的「那個」,是在問從巨塔上部前方伸出來的兩根彎曲突起,于是便簡單地回答:

「牛角。」

「牛……牛?」

「靠近之後,就會看見那里有巨大的牛只浮雕。因為那是第二層的主題啊。」

「……我還以為剛才的巨大牛被打倒之後,就不會再有牛形怪物了……」

「太天真了,接下來才是第二層牛牛天堂的重頭戲呢。應該說……接下來出現的怪物看起來都不是很好吃。」

原本想再補一句「雖然也算是牛」,但最後還是用乾咳來把事情帶過,然後拍著手說:

「那麼,我們差不多該走了。東南一公里左右有一座最後的村子,再往前就是迷宮區了。就算接下村子里所有的任務,應該也可以在中午前到達迷宮塔。跟從正面的道路進入森林比起來,由左側迂回過去的話還比較安全且快速。」

當我要邁開腳步時,才注意到亞絲娜正用微妙的表情看著我,于是我便問道:

「……怎麼了?」

「沒有啦……」

細劍使乾咳了一下,然後以嚴肅的表情回答:

「接下來要說的絕對不是諷刺或者指桑罵槐,是發自我內心的感想……」

「呃……嗯……」

「你知道很多事情真的很方便耶。有種希望每個人家里都有一台的感覺。」

我無法立刻判斷出該對這樣的評語做出何種解釋,結果亞絲娜已經快步走過我面前,稍微把頭轉向我並且說:

「那我們快走吧,希望能在凜德先生他們追上來前先進入迷宮塔。」

8

「討厭……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啊……!」

一道壯碩黑影快步朝因為恐懼而瞪大雙眼,嘴里還發出顫抖聲音的美少女逼近。

這幾乎讓人以為是懸疑或者恐怖電影的一幕,如果以好萊塢式的劇本來看,

接下去發生的情節實在有點……不對,應該說太過于非主流了。

「不是說過……要你別靠過來了嗎!」

少女發出帶著憤怒的聲音,沒有往後退而是向前猛沖。魁梧的襲擊者對她的動作有所反應而揮動粗糙的雙手用戰槌,但在軌道到達頂點之前,少女的右手就已經閃出一道雷光。

隨著無聲的喊叫所施放出來的突刺技,直接在襲擊者完全外露的胸膛上炸裂。純白的光芒飛散,戰槌的速度略微變慢。一般人會在這時候飛退來躲開攻擊,但少女卻繼續往前踏出一步,然後不顧一切地拉回細劍繼續進行追擊。這次換成二連擊轟在胸膛的上下兩側,襲擊者半裸的肉體立刻晃動了起來。

「噗……哞哦哦哦哦哦!」

有著短角與金屬鼻環的頭部往後仰,接著發出臨死前的悲鳴。緩緩後傾的巨大身軀在空中倏然停止。光滑的肌肉一邊轉變成堅硬的玻璃一邊碎裂,然後從裂痕里迸出藍光——爆散。

以單發技「線性攻擊」加上二連擊技「平行刺擊」的組合,打倒牛頭人身的怪物「下級公牛·攻擊者」後,細劍使暫時站在現場喘了一陣子氣——最後才迅速抬起臉來,瞪著我叫道:

「……這根本不是牛嘛!」

我和亞絲娜,應該是所有玩家最先進入艾恩葛朗特第二層迷宮區的兩個人,來到這里已經經過兩個小時了。

現在牙王隊和凜德隊說不定已經看見一樓被開啟的寶箱而恨得咬牙切齒,但我本來就是邪惡的黑色封弊者,當然沒有白白通過寶箱的禮讓精神。由于寶箱的初期POP位置有八成跟封測時沒有兩樣,所以我們便在不斷開啟寶箱的過程中順便進行戰斗,當順利來到了二樓時,就遇上了這座塔的主人兼居民公牛一族——

「……哎……哎呀,要說是牛還是人的話,它們的確有八成是人啦……」

因為完全不清楚亞絲娜生氣的理由,所以我只能搔搔自己的頭部。

「但是,網路游戲里的牛頭人大概都是這樣啊,然後把牛頭人系的Mob稱為『牛』也已經是慣例……」

「……牛頭人?你是說希臘神話里頭的怪物?」

她憤怒的眼神終于變得柔和一些,看來這個細劍使很喜歡稍微有點知性的話題。雖然我對神話傳說也不是相當了解,但妹妹倒是很喜歡這方面的書籍,而從小我就時常讀給她聽。這時我點了點頭,然後想辦法擠出當時的知識。

「對……對啊。神話里頭的牛頭人,是住在克里特島的地下迷宮……正確名稱是『拉比凜特斯』,總之就是住在地下迷宮的怪物,然後被勇者賽修斯給殺掉了對吧?這些都是很適合拿來做成游戲的要素,所以從很久之前牛頭人就在很多RPG里出現過了。只是這個游戲不知道為什麼把Mino去掉,然後又把『taurus』改成英文念法,所以才會變成『公牛族』啦。」

「還是拿掉比較好,因為Minotaurus的Miro指的是米諾斯王(Minos)的米諾對吧。」

「咦……那把Minotaurus省略成『Mino』不就不恰當了?」

「那是當然,據說米諾斯王死後變成了冥界的判官,只用米諾來稱呼他的話,他一定會生氣的。」

在進行這樣的對話當中,亞絲娜的火氣終于變淡了。認為這是個好機會的我立刻畏畏縮縮地問道:

「那麼……亞絲娜小姐,剛才的米諾……不對,剛才那只公牛不知道哪里讓您不滿意了……?」

結果細劍使側目瞪了我一眼才囤答:

「因為那家伙……幾乎都沒穿衣服不是嗎!只有腰部卷了條布而已,根本是性騷擾嘛。真想發動性騷擾防范指令把它送到黑鐵宮去。」

「原……原來如此…………」

和第一層就會出現的狗頭人族與哥布林族比起來,下級公牛族身上的衣物確實少了很多,如果沒有牛頭的話就是「幾乎全裸的肌肉男」了。對于在女校長大的大小姐(我想應該是吧)來說,的確很難接受這樣的打扮。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剛才打開寶箱後出現的防具「強力皮帶內衣」就又是一個新的問題了。這東西的防禦力還算不錯,而且還有令人高興的筋力獎勵,但裝備上去的話上半身就固定是「只用皮帶綁住各處的半裸」狀態,根本無法穿上其他緊身衣或者鎧甲。覺得在迷宮的這段時間里應該沒關系的我,正准備在下一個安全房間里把它換上——但是看見亞絲娜的反應之後,就覺得還是打消這個念頭比較好。但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稀有寶物,不拿來用的話實在太可惜了。就純粹從提升小隊戰力的觀點來看,自己是不是應該把這個道具讓給她呢?

「亞絲娜啊……剛才不是從箱子里拿到帶有魔法效果的皮帶系鎧甲嗎……」

這時細劍使眼睛立刻發出比屠殺公牛族時要冰冷三倍的光芒。

「是拿到了,怎麼樣?」

「………………那個……我是在想有誰適合這種道具啦。啊,對了,那個人如何?就是第一層魔王攻略部隊里的那個坦克隊隊長……」

「你是說艾基爾先生?嗯……那個人穿起來應該滿合適的。我在昨天『球首公牛·巴烏』的偵查里有遇見他喔。」

內心一邊對自己沒有誤踩地雷松了口氣,一邊繃著臉表現出自己的驚訝。

「這……這樣啊。但是,他也沒參加剛才正式的討伐戰對吧?」

「那個人好像和凜德先生與牙王先生不合。但他還是有表示將參加樓層魔王的攻略,所以桐人先生應該可以在那里遇見他吧。那時候再交給他怎麼樣?」

「說……說得也是。嗯。那——能夠對付米諾……不對,公牛族的『麻痹沖擊』了嗎?」

「算了,叫米諾就可以了啦。再看兩三次應該就沒問題了。」

「這樣啊。雖然魔王的『麻痹』范圍廣到不像話,但時機和雜兵米諾一樣。那麼我們就到下一個區域去看看吧。」

完全沒有露出疲態的亞絲娜聽見我的話後點了點頭,接著率先往房間的出口走去。

又打倒四只公牛族(由于是定時湧出的Mob,所以很難大量狩獵)後,因為掉寶與各處的寶箱快把道具欄塞滿的我和亞絲娜,在沒有遇見其他前線玩家的情形下順利離開迷宮區。

在入口附近的安全地帶打開地圖標簽之後,發現高塔一樓二樓的空白部分幾乎都被填滿了。雖然將它卷軸化後應該能賣到不錯的價錢,但連我這個黑心的封弊者也沒市儈到拿地圖檔案來做買賣。決定把這些資料免費提供給「老鼠亞魯戈」後,我便關上了標簽。

大概明天就能在最近的村子里,買到亞魯戈整理從我以及其他封測玩家那里獲得的情報後做成的「攻略冊」了,但老實說我一直覺得自己還得花五百珂爾去買這些資料實在有點不合理。但她表示會用前線組付出的錢增刷來免費提供給中層玩家,所以我也沒辦法抱怨。

切換標簽,傳了即時訊息告訴亞魯戈要把地圖檔案交給她並關閉視窗後,我便大大伸了個懶腰並且仰望著天空。

蒼郁的密林上方,實際上不是天空而是被第三層的底部所覆蓋。但是現在從外圈照射進來的夕陽已經把底部染成橘色,看起來倒也是一幅美麗的景象。

「今天是十二月九目……星期五。外面一定已經是冬天了。」

身邊的亞絲娜這麼呢喃著,我稍微想了一下後才回答她:

「之前不知道是在網路消息還是什麼媒體上看到過,艾恩葛朗特的樓層也會呈現不同的季節。所以再繼續往上爬的話,說不定就能遇見冬天了。」

「……不知道該不該感到高興耶。啊,不過……」

由于亞絲娜說到這里就中斷了,于是我便轉過頭去看著她。亞絲娜不知道為什麼以像是生氣又像是害羞的表情噘起嘴,最後終于靜靜地表示:

「沒什麼啦,只是想到如果在聖誕節之前能夠到達有季節的樓層,然後那里下著雪的話……」

「這樣啊……說得也是,已經十二月了……距離聖誕節只剩十五天……在那之前應該能攻略這一層才對……」

「說這什麼話,太沒志氣了吧?再一周,不對,再五天就要攻略這一層了。我受夠這些牛了。」

「是受夠裸體牛了吧。」

我忍不住這麼說道,結果亞絲娜先是茫然看著我的臉,幾秒鍾後便滿臉通紅,用幾乎要造成傷害的強度用力踩了我的右腳。接著更直接往村子的方向前進,而我只能急忙從細劍使身後追了上去。

極力回避戰斗的我們花了二十分鍾穿越離開密林的石頭路,來到最近的村莊——將成為魔王攻略據點的「塔蘭」村內,然後才松了一口氣。

雖然早已經預料到,不過村子的主要街道上果然可以看見不少玩家在走動。今天上午打倒中魔王「球首公牛·巴烏」之後,原本把前一個村子馬羅梅當成據點的玩家,已經全都移動到這里來了吧。我依然解除了裝備在身上的黑色皮大衣,然後用亞絲娜覺得很不適合的頭巾蓋住上半部的臉孔。

說起來她也用戰斗時會拿下來的連帽斗篷完全蓋住頭部,所

以我們可以說是半斤八兩。雖然遮住臉的理由完全相反讓人有點難過就是了。

「那個……我接下來和亞魯戈那個家伙約好要見面了……」

我邊走在路旁邊小聲這麼說道,結果亞絲娜便在帽子深處輕輕點了點頭。

「那剛剛好,我也有事要找她……應該說有事要委托她,我跟你一起去吧。」

「這……這樣啊。」

說起來我應該沒有害怕亞絲娜與亞魯戈同席的理由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覺得緊張。背部悄悄發著抖的我點了點頭,正准備說出「那我們一起去約好的酒館」時——

忽然聽見一道細微的聲音,于是我急忙捕捉這道差點錯過的聲響。

那是相當規則的連續金屬聲。這不像樂器一樣輕快,而是包含了道具強硬度的聲音是——

「——————!」

我和亞絲娜同時看向對方,身體也一起朝向聲音來源……塔蘭村的東廣場轉去。

雖然壓抑住想全力沖刺的心情,但還是快步走到廣場的我們,在那里看見預期之中的光景後還是佇立了好一陣子。

兩張榻榻米大小的毯子上排滿了鐵制的武器,另外還有一塊簡單的木制招牌。當然還有攜帶型火爐與鐵砧。一名矮小男性玩家正坐在折疊式椅子上專心揮動槌子,我們從側臉就知道他是鐵匠涅茲哈了。他不但是「傳說勇者」的一員,同時也是艾恩葛朗特首次出現的「強化詐欺師」——

「……還是光明正大地出來做生意了。明明昨天才被你識破進行詐欺而已,結果不要說暫時停業了,甚至還跑到最前線來開店耶。」

當我們移動到廣場柱子的陰影處時,亞絲娜便憤怒地這麼說道。我原本打算點頭回應,但半途就稍微改變了角度。

「不對……就是因為有所警戒,才會來到這座塔蘭村吧?對方絕對想不到我們也同時來到這座村子了。可能是打算避開詐欺被人發現的烏魯巴斯,所以才暫時來這里做生意。」

「就算是這樣,也無法改變他厚臉皮的事實。因為竟然還來到另一座村落開店……這就表示他還要繼續進行掉包武器的勾當吧?」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幾乎已經沒有聲音的亞絲娜,隨即輕輕咬住嘴唇。

她的側臉當然露出了憤怒的神情,但似乎也參雜了好幾種其他的感情。對辨認他人表情的技能熟練度幾乎是零的我來說,當然沒有辦法看出她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是,我發現她在兜帽深處發出微光的眼睛似乎透露了有些悲傷的色彩後.隨即稍微屏住了呼吸。

我再次把視線移到二十公尺前方的涅茲哈身上,接著繼續說道:

「我想……應該還是會做吧。當然也會挑選對象啦……」

「……?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涅茲哈所屬的『傳說勇者』的目的,是一口氣加入最前線攻略玩家的陣容,那麼應該就不會把前線組當成詐欺的對象。要是因此而損及小隊的信用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

當我說到這里時,隨即在腦袋里默默地呢喃著忽然閃過的可能性。

——如果奧蘭多他們將來要拋棄涅茲哈的話就又另當別論了。

因為就算是伙伴,目前系統上也還沒辦法組成公會,所以顏色浮標上也不會表現出同樣的紋章。如果沒有涅茲哈與奧蘭多、貝武夫等人是同伴的證據,那麼奧蘭多等人也可以要求涅茲哈不管委托人的身分一律詐騙武器,等到完全失去信用後才把他從隊伍踢出去……

「等等……應該不至于吧……」

我隨著歎息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否定自己邪惡的推測。

昨天跟蹤涅茲哈到酒館去後目擊到的六個人,表現出來的熟稔氣氛感覺上就不像只是網路游戲內的集團。甚至讓我覺得他們幾個人在進入SAO之前就已經是朋友了。

所以應該不可能……不對,是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忽然感覺有視線看著臉頰附近,轉過頭去之後,發現亞絲娜正在厚厚的兜帽下直盯著我看。她可能是聽見我剛才的呢喃了吧,不過她倒是沒繼續追問下去,只是把視線移開並說:

「……這樣的話,我在他們的眼里就不是前線攻略玩家啰。因為他們把我的劍騙走了。」

發現這些推論是根據我剛才所說的話之後,我便急忙搖著頭說:

「沒……沒有啦,我所說的前線玩家呢,指的是剛才那些穿藍色與綠色衣服的人啦。沒有像他們那樣強烈地表現出來的話根本不會知道……所以涅茲哈一定也不會覺得我是攻略組的一員。不過,這可能本來就是事實了……」

「為什麼這麼說,你不是會參加樓層魔王的討伐戰嗎?」

亞絲娜狠狠瞪了我一眼,讓我反射性點了點頭——但還是免不了用曖昧的口氣回答:

「是……是打算參加啦……但凜德和牙王要是說『不需要』的話,我也沒辦法。應該說,他們有很高的機率會拒絕我吧……」

話說到一半時,亞絲娜的眉毛已經提高到了相當危險的角度,不過馬上就又恢複成平常的模樣。她隨即用有些不滿,但是相當冷靜的聲音表示:

「凜德先生也就算了,但是牙王先生應該知道攻略魔王時絕對需要你的力量與知識。」

「咦,是……是這樣嗎?」

「因為那個人在打倒狗頭人領主之後,不是特別要我來告訴你『謝謝你今天救了我』嗎?」

她堅持原音重現的關西腔讓我忍不住想發笑,于是我也配合著她回答:

「但他接著還這樣說啰:『但我還是沒辦法認同你。我會用自己的方法來攻略游戲……』 」

「如果『完全攻略』是大家最終的目的,那麼樓層魔王戰的時候,他們應該也不會因為無聊的自尊而不讓你參加吧?」

「希望如此……」

雖然腦中浮現今天上午在「球首公牛·巴烏」攻略戰時發生的鬧劇,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指揮藍色隊伍的短彎刀使凜德和我,曾經在狗頭人領主攻略戰之後有過一番對話——或許應該說是我單方面被他指責,不過我還是能明確地想像出他的目標。他想把和自己同樣是騎士迪亞貝爾同伴的玩家們培養成最強的攻略集團。他連中魔王的LA獎勵都不願意放棄的模樣,直接就散發出這種堅強的意志了。到了第三層之後,他一定會馬上挑戰公會會長任務,然後建立以迪亞貝爾身上銀色與藍色為代表色的公會。

說起來呢,反而是在第一層里曾經數次與其交談的牙王還比較難以捉摸。

他的心底無疑藏著對前封測玩家的憎恨,所以才會打從一開始就敵視我這個封測玩家,並且支持由非封測玩家出身的迪亞貝爾所統率的攻略隊。我甚至覺得他在第一層攻略結束後就會加入迪亞貝爾的隊伍。

但就算是迪亞貝爾仍在世,他的願望應該也不會實現吧。因為迪亞貝爾其實也是封測玩家。牙王可能會從迪亞貝爾不擇手段也要贏得第一層魔王LA獎勵的行為里查覺到這一點。再加上……雖然這麼說可能有點自大,但幾乎崩毀的戰線之所以能撐下來,靠的正是我這封測玩家,桐人的「作弊知識」。

所以牙王才會因為自己「不依賴封測玩家」的信念,選擇不加入舊迪亞貝爾隊——也就是今天的凜德隊,反而建立起自己的集團,而那就是我們早上看見的那只暗綠色緊身衣小隊了。他應該費了不少的心力吧,從剛才的中魔王戰看起來,他們的戰力與凜德隊可以說是在伯仲之間。但是,正因為這樣,那兩支隊伍今後一定也容不下對方。

前頭的兩大集團,不對,已經可以稱為公會了,兩大公會之間的沖突與競爭應該能加速提升全體玫略玩家的戰斗力才對,但同時也會損害組成聯合部隊時的合作關系。不知道這樣的發展究竟是好還是壞呢?另外第三集團,聖騎士奧蘭多所率領的「傳說勇者」又會在最前線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啊,話說回來……」

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于是便對凝視著露天打鐵鏽的亞絲娜問道:

「凜德和牙王的小隊也有名字了嗎?」

「嗯……凜德先生我不清楚。但我聽說過牙王先生的小隊名稱了。」

細劍使微微一笑,接著說出聽見的名稱。

「有點誇張喔,是叫作『艾恩葛朗特解放隊』。」

「這……這樣啊……」

「他好像有許多雄偉的計畫呢。」

「真……真的嗎?」

「說是要把據點固定在笫一層的『起始的城鎮』,然後也會積極從停留在那里的幾千名玩家里招募成員。另外還會配給武器防具,進行集團戰斗的訓練,好增加最前線玩家的人數……」

「……原來如此,這就是『用自己的方法來攻略游戲』嗎……」

我點了點頭,再次陷入沉思。

這確實也是一種「方法」。因為在前線戰斗的人數越多,攻略的速度當然也會越快。但是同時也會產生另一個巨大的困境。就是人數增加的話,死亡人數當然也一定會跟著上升……

「不過這真讓人有點不舒服。」

亞絲娜突然

這麼表示,而我只能眨了眨眼睛。

「咦?什麼不舒服?」

「名字啊。什麼『最前線攻略玩家』啦、『前線組』啦、『攻略集團』啦,大家都亂取一通。雖然能了解他們的心意,但實在太隨便了。凜德隊的人甚至還自稱『頂級玩家』呢。」

「啊,嗯……的確是這樣。亞魯戈那家伙好像稱他們『領先者』……等等,糟糕了!」

我急忙打開視窗,確認目前的時間。距離跟情報販子,老鼠亞魯戈約定見面的時間只剩下兩分半鍾而已。

「那……那個……亞絲娜也要去對吧?」

「……要啊,怎麼了?」

面對她一臉稀松平常的反問,我也只能夠點頭同意了。

我最後又看了一眼不停揮動榔頭的矮小鐵匠,然後說道:

「盡快解決和亞魯戈的見面,我想多觀察一下涅茲哈。說不定能夠識破他詐欺的手法。」

9

亞魯戈發出「哦~」的聲音。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這麼表示。

如果補充雙方第一句話省略的部分,那就會是這個樣子。

——哦~封測玩家桐人和獨行的亞絲娜變成搭檔了啊。這條情報能值多少錢呢?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剛好一起過來而已,絕對不是變成搭檔什麼的。

說起來呢,雖然否定了她話里頭的含意,但我們一起行動的確是事實。而且這種狀況還是從昨天下午在烏魯巴斯東廣場遇見之後就一直持續到現在,差不多已經連續二十七個小時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也難怪人家會有過多的揣測,但依照我的內心基准,單純的「兩人小隊」與「搭檔」可是有很大的差異。

小隊是在各自有利益的情況下組成,等戰斗結束之後各分東西,關系也就消失了;但搭檔的話就是以互相存在為前提條件來進行各種細部調整。具體來說就是,為了彌補伙伴的弱點並且發揮其特性來替換裝備與技能組合,並非各自狩獵自己的獵物(就像昨天我和亞絲娜面對黃蜂那樣),而是兩個人以劍技來合作打倒獨自作戰會相當辛苦的強大Mob。

由于我認為要做到這種程度才能夠稱為搭檔,所以從這方面來看,我和亞絲娜應該永遠不可能變成搭檔吧。就算撇開封弊者之類的事情不談,我也不認為這名對自身劍技有強烈自信的細劍使,會放棄自己磨練以久的戰斗模式而以與我之間的合作為優先。

——雖然不知道對方能夠了解多少我一瞬間的思考,或者可以說藉口,但我還是一臉平靜地坐到亞魯戈對面,等身邊暫時性的小隊成員也就座後,隨即開口點了黑麥芽酒。接著亞絲娜也點了果實酒沙瓦,結果 NPC店員退下去才不到十秒鍾,飲料就已經送到我們桌前了。雖然覺得這樣的話乾脆就廢除店員,改采飲料忽然出現在桌面的系統就可以了,但這可能就是創造者的堅持吧。反正這些NPC也不需要人事費用。

我和亞絲娜各自拿起杯子後,亞魯戈也稍微舉起已經在她面前的麥芽酒,然後以視線催促我繼續說下去。于是我只能乾咳幾聲,然後表示:

「那麼……讓我們為到達第二層迷宮區乾杯!」

「乾杯!」


⑧ВOΟK。cOm

「乾杯……」

雖然興奮度多少有點落差,但我還是在其他兩人的配合下一口氣將中杯黑麥芽酒喝了一半。現實世界里,媽媽會在晚餐時開啤酒來喝,我趁機嘗過一點後,就覺得其實啤酒這桓東西(這里雖然稱為麥芽酒但實在不清楚有什麼不同)只是又苦又酸的碳酸飲料,但一整天在練功場或是迷宮里四處戰斗後,不知道為什麼喝起來就是特別美味。不過二十歲以上的玩家似乎表示「喝多少都不會醉的酒根本沒有存在的意義!」

從這個觀點來看,在我對面大口喝完一整杯金黃色氣泡飲料並且叫著「噗哈~!」的情報販子,可能也是不需要酒里有酒精的青少年吧,但這家伙說到底還是很難以捉摸。就算被金褐色卷毛包圍的臉頰上沒有那三根依然清晰的顏料胡子,從外表也沒辦法推測出她真實的年齡。

這時亞魯戈迅速把空下來的杯子放回桌上,接著又叫了一杯後才說道:

「轉移門開通後五天就到達迷宮區,說起來真的很快喔。」

「跟第一層比起來當然快多了。在下面一層花了那麼多時間,也有很多玩家超過加級了。原本只要7、8級左右就能攻略第二層了吧?」

「嗯……數字上是這樣沒錯。只不過,再怎麼說那也不過是可能的數字。」

亞魯戈說到這里便停下來,開始喝起第二杯麥芽酒,這時換成亞絲娜對我問了一句:

「封測時期,你們挑戰了幾次才打倒第二層的魔王?」

「嗯……從第一次挑戰開始算的話,光是我參加的戰斗就失敗了十次……不過一開始是5級就有勇無謀地去挑戰魔王了。」

而那全都是為了獲得LA獎勵,我當然沒有把這個實情說出口。

「我記得打倒魔王的時候,部隊平均已經超過7級了。」

「這樣啊……這次的攻略——平均應該會超過10級吧。」

亞絲娜的問題讓我瞄了一眼依然表示在視界里的小隊用HP條。我的等級因為在迷宮區里到處奔走狩獵米諾,不對,狩獵公牛而上升了1級,目前是14級。亞絲娜好像已經來到12級。我想應該會成為攻略部隊主力的凜德隊、牙王隊也跟我們差不多才對——

「嗯……我想應該會超過10級吧。光看數值上的能力的話,應該算進入安全范圍了……但是雜兵Mob的常識不能拿來用在樓層魔王身上……」

感覺好像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了,但我們在攻打第一層魔王「狗頭人領主·伊爾凡古」時,部隊平均等級也遠超過封測時期。而且擔任隊長的騎士迪亞貝爾和獨行的我同樣是挖級。

但是狗頭人領主的大刀技能連擊卻完全削除了迪亞貝爾的HP。這也就表示,半吊子的「安全范圍」對上魔王的瞬間攻擊力後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

在一瞬間沉默下來的我與亞絲娜對面,把第二杯啤酒喝得剩下三成左右的亞魯戈又像是要補上追加攻擊般說道:

「而且對上這一層的魔王時,裝備的強化比等級更重要喔。」

「就是說啊……」

我也隨著歎息點了點頭。第二層魔王所使用的專用劍技「麻痹轟爆」並不著重于攻擊力,但也因此而不能先用HP量來應付,還得藉由武器防具的強化獎勵來提升阻礙耐性。

關于這些事情,等眼前的情報販子發行攻略冊之後大家應該就會知道了。屆時前線攻略組將會大舉進行裝備的強化,而移動到這座村子的鐵匠涅茲哈,打鐵鏽的生意應該也會變得相當火熱……

「…………嗚……」

當想到這里的瞬間,我便在無意識當中發出了呻吟。

如果涅茲哈從烏魯巴斯轉移到塔蘭的理由,並不是要等傳聞冷卻……而是打從一開始就猜到最前線玩家將進行大量的強化呢?他已經完全不顧鐵匠的信用,只是拚了命地詐取稀有的強化武器……結果就會造成「傳說勇者」超越凜德隊與牙王隊,一口氣變成最強公會,到時候鐵匠涅茲哈將會——

「亞魯戈……」

摩擦手臂將爬上上臂的惡寒甩落後,我便在桌上打開視窗。

「先把迷宮區一樓、二樓的地圖檔案交給你。」

我迅速把實體化的小卷軸放到亞魯戈面前。這名情報販子將卷軸拿起來,然後像變魔術般讓它消失後才說道:

「桐仔,謝謝你總是提供資訊給我。我之前也說過,我隨時可以按照規定付你情報費……」

「不用了……我不想拿地圖檔案來賣錢。如果有玩家因為沒買地圖而喪生,我一定會內疚得睡不著覺……不過,雖然不會收錢,但這次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個有附帶條件的委托。」

「哦~?你先跟姊姊說說看吧?」

雖然她向我拋出的嬌豔媚眼讓身邊的亞絲娜發出某種波動,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很害怕轉過頭去,所以只能把視線固定在前方並且回答:

「我想亞魯戈應該也知道他們的存在了……」

這時我壓低聲音,再次確認酒館內部。由于是位于狹窄巷弄里的店家,所以沒有其他玩家的身影。

「……我想要參加今天早上『球首公牛·巴烏』討伐戰的『傳說勇者』小隊的資料。包括所有成員的名字以及組成隊伍的經過。」

「嗯,你說的條件是……?」

「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打探他們的情報,尤其是他們幾個人。」

情報販子「老鼠亞魯戈」恐怖的地方是,字典里面不但沒有保護委托人的秘密這條規則,甚至還奉「委托人的姓名亦是商品」為圭臬。所以我本來沒有辦法在保密的情況下向亞魯戈購買「傳說勇者」的情報。因為她會遵從自己的規則,對傳說勇者那些家伙表示「有個人想買你們的情報,你們要知道他的名字嗎?」當然,這時我只要付出比他們還要高的價碼,就能夠隱藏自己的姓名,但是「有人正在偵查傳說勇者」這件事惰還是

會被對方發現。就現狀來說,還是得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我的條件也就是——幫忙探查傳說勇者的消息,但是不要跟他們有任何接觸。這件委托明顯違反了亞魯戈的信條。

「嗯……嗯嗯——」

情報販子用指尖拉著卷發並且煩惱了一陣子,最後很乾脆地說:「嗯,好吧。」當我松了一口氣時,她又露出燦爛的笑容表示:

「不過你要記住,姊姊把跟桐仔的私交看得比做生意的信條還要重要這件事。」

這時再度從右側傳來恐怖的氣息。把視線從全身僵硬的我身上移開後,亞魯戈又帶著笑容說道:

「那麼,小亞要委托我做什麼事啊?」

十分鍾後——

我和亞絲娜從郊外的酒館再次回到塔蘭村東廣場。

雖說是村落,但圈內在規模上還是比主街區烏魯巴斯還要小。不過「將圓桌形山脈內部刨空」的基本構造則完全相同,這也就是說,垂直向的空間會比建築在平地上的村莊要多出一倍以上。

當然圓形廣場也不例外,周圍全被相當高的建築物包圍。它們全都不是NPC經營的旅館或商店,而且目前也不是玩家小屋,所以任何人都能夠自由進入。

實際上,有不少玩家就把這種「空屋」當成旅館來使用。但這種地方和NPC經營的旅館有一個決定性的差異,就是空屋沒有受到系統保護。

當然,就算是這樣也沒有人能夠對里面的玩家造成傷害,但在門不能上鎖的房里睡覺總是覺得無法安心,而且床也硬得讓人傷心。其實我為了節省住宿費也嘗試過好幾次住在這種地方,但別說是建築物里面了,就連外面的通道有點風吹草動也會整個人跳起來,可以說根本沒辦法熟睡。老實說這真是太不合理了——現實世界里的我肉體應該躺在安全且清潔的醫院床上,而且聽覺與視覺全都被阻絕,但是在假想世界里卻還要因為床鋪的品質與外部的噪音而苦惱。

于是我從很久之前就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放棄節儉,每天晚上不是到旅館就是去NPC的租賃房間過夜。

但是除了住宿的目的之外,街上的空屋還是有許多有效的利用方式。比如說想要開個小會、分配掉寶道具——或者是監視某個人。

「很不錯的角度耶。」

坐在移動到窗前的椅子上,注意不讓自己太靠近窗戶的亞絲娜一邊看著下方的廣場一邊簡短地說道。

「這里應該是最佳地點了吧。如果是正後方的話,會因為角度太小而看不清楚……我把晚餐放在這里喔。」

從酒館移動到這里的路上,我從路邊的小販那里買了內容物不明的包子。話說完後我就堆了四五個在圓桌上。

它們的表皮是普通的乳白色,不停上升的蒸汽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應該說看起來頗為美味。道具的專有名稱是「Steamed bun of Taran」,翻成日文的話就是「塔蘭包子」吧。

亞絲娜把視線從窗戶外不停響起榔頭聲的地點移開後,隨即用有些懷疑的眼神注視著桌上的包子並且低聲說道:

「這……是什麼餡料?」

「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是以牛只為主題的樓層,如果是肉包的話應該就是牛肉吧?對了,關西提到『肉』的話指的就是牛肉,關東所謂的肉包在他們那里都要寫成豬肉包。」

「然後呢?這座村子是屬于關東還是關西?」

對方以冷冷的聲音直接吐嘈了我精心准備的小常識,讓我只能一邊道歉一邊把塔蘭包子堆成的小山往亞絲娜那里推去。

「來來來,趁熱吃一個吧。」

「那我不客氣了……」

解除皮革手套的手拿起最上方的包子。等她拿完後,我自己也抓起一個。

今天從早上就一直窩在迷宮里頭,而且途中也沒有吃任何點心,所以肚子真的快餓扁了。如果游戲角色能夠呈現感情之外的生理現象,在和亞魯戈談話的時候,我的胃一定會不停地咕嚕咕嚕叫。還站著的我直接張開大嘴,准備咬下又熱又軟的包子,就在這個時候……

「嗚喵!」

忽然聽見一道奇怪的聲音,我便迅速將視線移了過去。一看之下,原來是坐在椅子上的亞絲娜雙手拿著肉包僵在那里了。直徑十二公分左右的大型包子,目前已經減少了一小口的體積——似乎是從開口部分噴出來的黏稠奶油色流動體就這樣沾在細劍使的臉龐以及脖子上……

在僵硬的我注視下,亞絲娜雖然露出想哭的表情,但還是仔細地動著嘴巴把最初咬下的一口吞進喉嚨,接著用細微的聲音說:

「……里面是暖暖的卡士達醬……然後還有某種酸酸甜甜的水果……」

「……………………」

我默默地拉開距離我嘴巴還有三公分左右的塔蘭包子。當我將它放回桌上,並且把手抽回來時,宛如細劍般銳利且細微的聲音直接貫穿了我的耳朵。

「如果……如果你在封測時期就吃過這個,然後其實知道里面是什麼餡料卻沒有告訴我,讓我直接就這麼吃下去……那麼我就不敢保證還能壓抑自己喔……」

「我發誓真的不知道。真的、絕對、Absolutely……」

我一面搖頭,一面從腰包里拿出小條手帕來遞給亞絲娜。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幸運,這個世界里頭的「髒汙效果」即使放置不管也會在短時間內完全消失,而且只要用「Cloth」類的道具擦拭也能立刻消除。雖然在消除髒汙時布料道具的耐久度將會減少,不過里面似乎也存在能夠永遠使用的魔法手帕。由于Mob與特殊地形帶來的髒汙通常會帶有阻礙效果,所以無限手帕是我相當渴望的道具,但它似乎是相當稀有的掉寶道具……

「嗯……」

我逃避性的思考就這樣被忽然遞回來的手帕打斷了。經過幾秒鍾的擦拭後,沾在亞絲娜臉上的奶油已經完全消失了。

細劍使又順便瞪了我一眼後,才面對窗戶像發表宣言般說道:

「下一次跟監的時候,我會自己帶食物來。因為我不想再吃這種莫名奇妙的東西了。」

即使是只有十四歲的我,也了解這時候千萬不能說什麼「料理技能是零就可能會做出恐怖食物」的話。于是我便表示:

「那……那真是令人期待。」

結果一這麼說,第二支箭就飛過來貫穿了我的笑容。

「沒人說會准備你的份。」

「知道了…………」

我縮起肩膀並點了點頭,然後嘗試了一下冷掉的「塔蘭包子」,結果這次很順利地把它們吃完……應該說味道相當不錯。當然,是做為甜點來說啦。

它的外皮相當有嚼勁,不會太甜的奶油也凝結成固狀而不會亂噴,類似草莓的酸甜水果更是與奶油融合出最完美的味道。我想塔蘭包子預先設定好的味覺檔案一開始應該是類似「加了草莓的奶油面包」,但不知道是工作人員的設定錯誤還是系統的惡作劇,讓它變成加熱後才販賣的商品。最後亞絲娜也吃了兩個,心情也似乎變好了一些。

這雖然讓我松了口氣——但這次跟監的目的看來是要以失敗告終了。

我們的目的當然是要找出在下面廣場營業當中的鐵匠涅茲哈,究竟是用什麼樣的手段來掉包進行強化時所拿到的武器。

雖然打鐵鋪的生意還算不錯,但幾乎都是回複耐久度的客人,從我們開始監視的一個小時內,只有兩名玩家前來委托他進行武器強化。而且兩個人的強化都相當成功。雖然我認為是因為它們都只是中階武器的緣故,但這樣下去還是會讓人感覺詐欺行為可能一開始就不曾存在。亞絲娜的劍碎裂以及能用「所有道具完全實體化」按鍵將其回複,都是因為某種系統上的錯誤……也就是Bug所造成的……

「——不會的,不可能會這樣……」

我小聲呢喃著來甩開自己的軟弱。

雖然還不清楚掉包武器的手法,目前只知道那個時候的風花劍為什麼馬上就碎裂的理由。因為那是小亞……不對,亞絲娜從亞魯戈那里買來的情報。

在那間酒館里,當亞絲娜被亞魯戈詢問要委托她什麼事情時,亞絲娜說出了我完全沒預料到的要求。她說「我想請你調查,武器強化失敗的懲罰里是否有『破壞』這個項目」。

結果亞魯戈也說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用調查,我早就檢驗過了。」

亞魯戈先說了就用這里的酒錢來付情報費吧,然後才對啞然的我們說道:

「如果是經過謹慎強化過程的失敗,那絕對不會有武器破壞這樣的懲罰。不過嘗試強化時,有種情形一定會造成破壞的結果。就是拿已經沒有強化次數的劍來繼續進行強化的時候。」

這也就是說……

昨天晚上,在我和亞絲娜眼前碎裂的風花劍,果然是在某道過程當中被掉包了……而且那是已經把設定為六次的強化次數全部用盡的「結束品」。順帶一提,現在亞絲娜腰上的風花劍+4還剩下兩次可以強化的次數。所以就算強化失敗,也不可出現武器破壞的情形。

當出現結束品這個關鍵字

後,最令我在意的是,在亞絲娜之前委托涅茲哈的留費歐爾所發生的那件事。

現在還不清楚涅茲哈當時是不是掉包了留費歐爾的韌煉之劍,但結果武器沒有被破壞而是連續失敗三次。可能是周遭有許多耳目的關系,也有可能是因為手邊沒有「韌煉之劍的結束品」能夠掉包。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能說明為什麼涅茲哈會用高于市價相當多的金額來向失意的留費先生購買+0的韌煉之劍了。那不是為了補償他的損失,而是為了下一次的機會做准備……

「桐人先生——」

尖銳的呢喃讓我停下思緒。

我眨了眨眼睛,對准視線的焦點。眼睛下方的廣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完全被夜色包圍,往來的玩家數量也變少許多。

在這樣的情況當中,可以看見一名玩家正筆直跨越圓形廣場。他身上有反射街燈光線的高級金屬鎧甲,以及現在看起來像是暗藍色的緊身衣。不會錯的,從那身服裝就知道來者是屬于在最前線組里也名列前茅的「凜德隊」——

在我和亞絲娜吞著口水注視之下,男人先是走近「涅茲哈的打鐵鋪」,接著馬上從扣環上把劍拿下來。

但是那把劍比我背上的韌煉之劍還要短了一點,而且也比較寬。雖然因為距離與天色而下敢斷言,但是那把有著大型護手的劍應該是「厚實劍」吧。在直劍當中被分類為闊劍的子類別,算是棄攻擊次數而著重一擊威力的武器。就稀有度來說,它大概跟風花劍相同或者略遜一籌吧——

「應該足以成為掉包的目標了……」

身邊的亞絲娜迅速呢喃道。雖然她一眼就辨認出劍的種類讓我有點驚訝,但我還是用最小的動作點了點頭。

「嗯,接下來就要看是委托他進行保養還是強化了……」

設置在廣場西北角的打鐵鋪與從西南上空往下看的我們之間大概有二十公尺以上的距離。雖然經由搜敵技能的補正而抑制了一些細部流失,但當然無法聽見通常音量的對話。

「你知道那個凜德隊的人叫什麼名字嗎?」

亞絲娜稍微考慮了一下後才回答我的問題:

「我記得是叫席娃達。」

「娃、娃?不是席巴達?」

「你看他的拼音是Shivata啊,那是念娃吧?」

「的確是……」

當我們交互咬著下唇發出正確的V字音時,涅茲哈與席娃達的交涉似乎已經完成,「厚實劍」也連同劍鞘一起交到鐵匠手里。

重頭戲現在才要開始。我們靠近窗戶到從廣場幾乎快可以看見我們的位置,然後凝視著鐵匠的手。這時我和亞絲娜不要說肩膀了,就連頭發都碰在一起,但只有這個時刻,這名心高氣傲的細劍使才會容忍這種情況出現吧。

如果是保養的話,涅茲哈應該會馬上把劍拔出來,然後放到附在鐵砧旁邊的小型旋轉式磨刀石上面。但是他背對委托人之後,右手便朝著並排在地毯上的幾個皮革袋子其中之一伸去。那里面裝的應該是進行各種強化項目時的素材道具。這也就是說——

「……是強化!」

壓低聲音這麼叫完後,亞絲娜也點了點頭,低聲表示:

「左手,眼睛不要離開他的左手!」

其實根本不用她說,我早已經死命把快被活動中的右手吸引過去的視線固定在左手上了。

從席娃達接過來的闊劍在未出鞘的情況下輕輕掛在他手上。手臂的位置和角度沒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覺。

劍的附近雖然排滿了販賣用的既成品,但絕對不可能從里面拿武器出來掉包。因為那些全是廉價的鐵制武器,不要說「厚實劍」了,就連同等級的稀有武器都沒有。而且「把交到手上的劍放到地毯上,再拿起旁邊的劍」這檬的動作實在太過顯眼。昨天晚上,在他要詐取風花劍的時候,我和亞絲娜兩個人不可能都沒看見這種掉包的動作……

涅茲哈拿著闊劍的左手沒有任何動作,這段期間里右手則是不停地忙碌著。他選出目標的皮袋並且把內容物全丟進鐵砧旁邊的火爐里。十幾個素材道具越來越火紅,最後熔成一整塊——看不見這些工程的我只能做出這樣的推測。不過接下來就是強化的重頭戲了。小型的火爐一瞬間迸發出「重量」強化時會發出的深紅光芒,然後立刻收縮進入待機狀態……

「…………!」

這個瞬間,我的全身都稍微僵住了。

因為我感覺紅色光芒變強的同時,涅茲哈的左手似乎有了什麼改變。亞絲娜可能也有同樣的感覺吧,她和我碰在一起的肩膀也震動了一下。

「剛才……」「劍……」

視線依然沒有移動的我們同時這麼呢喃道。但接著就說不出話來了。面對強烈的光線效果,我還是被影響了半秒鍾不到的時間,結果也因此而無法看清楚最重要的一幕。

咬緊牙關的我視線前方,鐵匠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上的「厚實劍」。就算曾發生過「什麼」,這把劍與席娃達交給他的看起來也沒什麼兩樣。

他用右手握住劍柄,緩緩將劍抽出。然後把寬大厚實的劍刃放到盈滿紅光的火爐里。數秒鍾後光芒便轉移到劍身上。他隨即把劍放到鐵砧上面,右手換拿榔頭後,就開始隨著清脆的聲音敲著劍身。五次、八次,最後來到……十次。

雖然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但是「厚實劍」深灰色劍刃粉碎的瞬間,我和亞絲娜還是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怎麼辦……?」

窗邊的亞絲娜一面往下看著回歸平靜的廣場一面這麼低聲說道。

省略的受詞其實相當明顯了。亞絲娜以優秀的自制力壓抑了憤怒與不平——向我詢問是否該追上沒向涅茲哈抱怨什麼就離開的席娃達先生,直接告訴他對方的詐欺行為。

因為在掉包之後的一個小時內,都可以利用「所有道具完全實體化」指令來把愛劍取回,所以心理上當然會想幫忙對方。但是知道被欺騙的席娃達當然不可能只把劍拿回來就算了。他一定會返回廣場逼近涅茲哈並且加以詰問,連我也不知道他會怪罪涅茲哈到什麼樣的地步。

當然,鐵匠涅茲哈的行為絕對是錯的,所以應該受到適當的懲罰。但是這個世界里沒有進行裁決的GM,又如何判定什麼叫「適當」呢?

身為工匠的涅茲哈也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圈內。萬一有人在他到圈外去的時候,藉由玩家可以實行的方法給予他「懲罰」,而那個慜罰又太過火的話呢?

在這個時候跟席娃達說出所有實情,很有可能會扣下艾恩葛朗特首次「PK」的扳機。亞絲娜就是了解這一點,才會詢問我「怎麼辦」,而我也沒辦法立刻找到答案……

這個時候,被猶豫與焦躁所困的我忽然聽見了閑靜的鍾聲。時間是晚上八點了。

同一時間,傳遍廣場的榔頭聲也停了下來。移動到亞絲娜身邊往下看之後,可以發現涅茲哈已經開始收拾店鋪。鐵匠默默關掉爐火、整理道具與素材、收起招牌並且卷起毯子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麼地矮小。

「……為什麼涅茲哈……『傳說勇者』會想進行強化詐欺……不對,他們已經實行了……」

我的呢喃讓亞絲娜露出狐疑的表情。

「因為就算可以想出掉包武器的手法,『系統上的可行性』與『實際進行』之間還是有很高的一道牆在吧?SAO已經不只是普通的網路游戲,而是攸關人命的死亡游戲啊。做出騙取他人武器這種明確的壞事,他們不可能沒想過一旦被發現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情吧……」

「可能是想過了……還是越過了那道牆喔。」

「咦……?」

「只要不去顧慮道德的問題,實際上的阻礙就只有被發現時可能會危及生命而已吧?這樣的話……只要在被發現前,變得比這個世界的任何人都還要強,就可以排除這個危險了。就算在圈外遭襲,只要擁有能反過來壓倒對方的能力,就沒什麼好怕了對吧?『傳說勇者』的六……不對,五個人大概已經到達距離這種情況不遠的位置了。」

當亞絲娜的話浸透到我的意識當中後,我的角色立刻有種起雞皮疙瘩的感覺。

「喂……喂,別說這種話嘛。可以輕易做出壞事的集團,要是變得比最前線組還要強的話……那不就……」

從梗住的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已經僵硬且沙啞到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不就是世界的支配者了嗎?」

關于這次的強化詐欺騷動,我雖然不至于認為不關自己的事,但也覺得只要不把劍交給瓣匠涅茲哈,自己就不會有什麼具體的損害。

但是這種看法實在太過于短視近利了。

三十三天前——被關在這座浮游城的那一天,我便幾乎是以拋棄的形式,離開了最初且唯一的好友,海賊刀使克萊因,進而跑出「起始的城鎮」。目的是為了避開城鎮附近瞬間就會枯竭的練功場,直接把據點移到「下一個城鎮」,也就是霍魯卡。換言之,就是以最快、最有撕率的方法來強化自己的裝備與能力,並且提升生存率——

為了活用所有封測時代的知識,解決多數任

務並且狩獵大量Mob,我只是拚了命地往前跑。即使有了很好的開始,我到今天依然沒有放慢腳步的打算。

但是,我的強化速度說到底也是遵儋游戲規則(我沒辦法用道德這個名詞)所獲得。反過來說的話,只要無視規則,效率就可能遠遠超過我這個「封弊者」。比如說,強行占據優秀的練功場——或者騙取他人的稀有武器。

當然,詐騙武器所能獲得的只是珂爾以及武器本身,經驗值與技能熟練度都不會上升。但是就像亞絲娜過去曾經說的,只要有珂爾就能夠無限次進行裝備的強化。

我現在的主要武器雖然已經強化到+6,但防具平均只強化到+3左右。如果在這種狀況下和等級略遜,但是全身裝備已經完全強化的玩家交手——那我應該沒辦法,不對,應該說絕對沒辦法獲勝。

換言之,放任涅茲哈所屬的「傳說勇者」繼續進行強化詐欺,就等于是容忍比自己還要強,而且不受道德規范的玩家集團誕生……

「…………抱歉,我到現在才發現這件事真的很嚴重。」

我的呢喃讓細劍使像是感到很訝異般皺起了眉毛。

「那為什麼要跟我說『抱歉』呢?」

「沒有啦,因為亞絲娜的劍曾經差點就被奪走對吧?但我之前卻還一直有種事不關己的感覺……」

雖然是順口說出來的話,但亞絲娜聽見之後眉頭便皺得更深並且眨了兩三次眼睛,最後匆然別過頭去,不知道為什麼像是很生氣般快速回答:

「你根本沒必要道歉吧?你和我也不是什麼外人……不對,應該說本來就認識,而且也是小隊成員,但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別的……啊啊,都怪你說些奇怪的話,害我搞不清楚了啦!」

雖然覺得想說「搞不清楚」的人應該是我,但就在我准備反駁之前,亞絲娜看向窗外的雙眼忽然眯了起來。

「……那條地毯……」

「咦……?」

「不只能防止道具減少耐久度,另外也有那種機能對吧。」

這句話讓我再次把視線移回塔蘭東廣場上。西北角落里,整理好做生意道具的涅茲哈,目前正在操作著「攤販地毯」的彈出視窗。毯子隨即從底端開始卷起,放在上面的無數物體也各自被歸類至獨立道具欄里。

「我說啊……掉包武器是不是也利用了那個機能?」

我立刻搖頭否定了亞絲娜的呢喃。

「我想應該不可能。就像涅茲哈剛才操作的那樣,地毯的收納機能必須要從選單發動,而且一旦發動就會一口氣把放在上面的所有道具都收進去。所以……不可能只收納一把劍,然後取出另一把……來代替…………」

當我說到這里時,嘴巴自然停了下來。

攤販地毯的收納機能無法拿來掉包武器。

但是,如果是使用自己本來的道具欄……也就是選單視窗里頭的道具欄標簽呢……?

我連滾帶爬地離開窗違,整個人跪到地上。

「你……你在做什麼?」

我沒有回答亞絲娜的問題,直接揮動右手叫出視窗之後,隨即切換到道具欄。接著就像昨夜她讓我看裝備人偶時那樣,用手指觸碰視窗的上下兩側來移動表示位置。把它移動到幾乎貼在左側的地板上後……當我的左手自然往下垂時,它剛好就在我手的正下方。

最後我又從背後把韌煉之劍連同劍鞘一起拿下來,接著在保持蹲姿的情況下將它掛在左手。雖然沒有折疊椅,但涅茲哈為了進行強化而拿到劍時的姿勢,大概就跟我現在一樣。

這時亞絲娜似乎察覺到我的企圖,于是便猛然吸了一口氣。我抬頭看著她的臉,低聲說道:

「看仔細,然後幫我計時。」

「知道了。」

「要開始啰……三、二、一、零!」

在我大叫的同時,也將左手上的劍放到正下方的視窗上。一碰到視窗的瞬間,劍就灑出光粒並且消失,變成了道具欄里的文字列。我立刻又用食指觸碰劍的道具名,接著由浮出來的選單里選擇實體化,最後左手抓起再次隨著光線效果實體化的劍——

「……怎麼樣?」

猛然抬起臉後,便和細劍使瞪大的眼睛四目相交。栗色的眼睛緩緩眨了眨,接著移動到我左手……最後整個臉往側面搖了搖。

「現象倒是很類似。但是……實在太慢了。從劍消失到再次出現總共花了一秒鍾以上。」

「那說不定……只要經過練習,加快操作速度就可以了……」

「其他也有不同的地方。放進視窗與讓劍實體化時,全都出現了很明顯的光芒特效對吧?就算再怎麼配合強化素材發出強光的時間,也沒辦法掩蓋過剛才的特效。而且還亮了兩次耶。」

「………………這樣啊……」

隨著歎息這麼說完之後,我就用右手敲了一下地板上的視窗來把它消除掉。接著站起身子,把劍放回背上的附加裝置上。

「原本認為很有可能是用這種方法啊……而且也可以用排在地毯上的商品來遮住叫出來的視窗……」

「但是這也很困難吧?因為要是把商品放到道具欄模式的視窗上,就會全部被收納到里面去吧?」

「嗚咕…………」

我用點頭來代替「你說得一點都沒錯」,接著再次往窗外看去。

這時涅茲哈正扛著卷起來的地毯從廣場離開。他像是無法承受右肩上的重量般深深垂著頭,並且踩著落寞步伐的模樣,看起來實在不像剛釣到「厚實劍」這條大魚的詐欺帥。

「……既然沒辦法識破詐欺的手法,也只能跟席娃達先生說出一切了吧……」

「能讓劍回到他手上的話,至少可以證明是詐欺行為了。只不過,責任就得全集中在涅茲哈身上,可能沒辦法追究傳說勇者的五個人。當然,涅茲哈的所作所為絕對不正確。但是……該怎麼說呢,我實在……」

這時亞絲娜從正面凝視著說到這里就難以為繼的我,感覺她發出強烈光芒的眼睛一瞬間變得柔和一些。

「……你認為,進行強化詐欺並非出于涅茲哈先生的本意……對吧?」

「咦…………」

被對方識破心思的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這時亞絲娜移開了視線並且把背靠到牆上。她抬頭看著空房間黑暗的天花板,然後緩緩地繼續說道:

「你還記得嗎?昨天我想委托他進行風花劍的強化時,那個人曾經說過『購……購物還是保養呢?』簡直就像……不想進行強化一樣……」

「對喔……說得也是……因為亞絲娜委托他進行強化時,他還露出相當困擾的表情……」

「我覺得如果從席娃達先生這件事揭穿了詐騙,而『傳說勇者』等人又為了保護涅茲哈而表示『全是誣賴』的話,那事情還好多了。但是……如果傳說勇者的成員背叛涅茲哈先生,把罪全都推到他身上的話……」

最慘的情況下,涅茲哈可能會承受所有前線玩家的怒氣,最後遭到眾人的「處刑」。不對,應該說其實很有可能出現這種結果。因為——

「……戰士的五個人全都使用了傳說中勇者或英雄的名字,但是身為工匠的涅茲哈卻不被允許這麼做……」

「啊……關于這件事……」

亞絲娜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事情一般,豎起一根指頭來。

「咦?」

「我聽到你說他也是『傳說勇者』的成員時,就覺得涅茲哈……Nezha這個名字有點奇怪了。所以就請亞魯戈小姐……」

這時視界右端出現了閃爍的圖標,我說了聲「抱歉」來打斷亞絲娜的發言。剛點了信件圖案,一封長長的朋友訊息隨即呈現在我眼前。寄件人——正是亞魯戈。

「前略 第一則情報」

首先看見這樣的開頭,接著就是我所委托的,關于「傳說勇者」成員的情報。雖然只有名字、等級以及大致上的角色構成,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查出這麼多情報已經算是相當了不起了。

我將視窗轉為可視化,然後用手招呼亞絲娜一起過來看訊息。名單上的第一個成員,正是身為隊長的奧蘭多。他是等級11,持盾,略偏重裝型的單手劍使。

除了這些資料之外,也大概簡述了名字的由來。這部分正是亞絲娜的委托。正如我以曖昧的記憶所解釋的那樣,名字是來自于「查理大帝的十二勇士」之一,而Orlando是義大利文,如果是法文的話就會變成Roland了。

「……亞魯戈這個家伙,到底是從哪里找來這些情報的?」

我帶著苦笑這麼說完後,亞絲娜也輕笑了一下並且回答:

「一定有專精于曆史的智囊吧。原本以為貝武夫是英國附近……結果是丹麥的傳說嗎?而庫胡林……的確是凱爾特神話……」

忍不住就不去理會角色檔案而確認起名字的我們,在訊息最後面找到涅茲哈的名字,並且呼出一口氣。

之所以能到達還算不錯的第10級,是因為工匠在制造道具的過程中也能獲得經驗值的緣故。但是戰斗用技能的熟練度不會因此而上升,所以很難在前線戰斗。能力

構成當然是鐵匠類型。而寫在最後的姓名由來……

「——咦!」

「什麼…………!」

亞絲娜和我同時叫了起來,因為上面寫了完全無法相信的一段文章。

「也就是說……我們完全搞錯讀音了……?」

「但……但是,傳說勇者那些家伙也叫他『涅仔』啊……?」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一陣子後,又再次盯著訊息視窗。如果比其他五個人都還要長的由來是真實的情報……那麼就代表我對那個矮小的鐵匠有了很大的誤解。

下一個瞬間。

之前在我的腦袋里各自記錄著一些情報的碎片就這樣互相牽引、融合並且綻放出光芒。

「啊…………!」

我一邊凝視著抬起的左手,一邊將它握緊。然後打開並再次握緊。

這個瞬間,我終于確信自己破解了鐵匠涅茲哈掉包武器的手法了。

「這樣啊………原來是用這種方法嗎……!」

10

「麻煩你進行強化。」

我隨著冷冷的發言將劍連同劍鞘一起遞出去,而鐵匠涅茲哈則是以有些驚訝的表情抬起頭來。

之所以會露出訝異的表情,完全是因為我的臉,不對,應該說是因為我完全蓋住臉部的簡陋十字軍頭盔的緣故。這種只有眼睛部分有些開孔的頭盔防禦力雖然高,但是視線卻受到相當大的限制。如果目前是在集團戰斗當中,而我又是只要注視前方的坦克也就算了,但實在很少有玩家會在街道上戴著這種東西。

輕裝速度型的我——桐人之所以會裝備上十字軍頭盔,當然不足為了提升防禦力,而是要變裝的緣故。三天前和亞絲娜一起來委托涅茲哈強化風花劍時,他已經看過我的長相,所以跟平常一樣只用頭巾做變裝的話,恐怕會被他認出來是「那個時候的男性」。

雖然覺得「那也不用扮成這樣啊」,但幫忙打扮的亞絲娜卻一臉稀松平常地說:「只有頭盔的話太奇怪了,只要全身統一的話,就能夠硬是表示『這是自己的興趣』了吧。」

所以現在我不只是戴著十字軍頭盔,全身還穿了厚重的板甲,甚至還背著像門板一樣的巨盾。它們全是NPC商店里販賣的便宜貨,所以才能勉強不超過裝備重量的限制,但這種難以呼吸的情況與壓迫感,還是讓我覺得只要穿上半天就會得到幽閉恐懼症。

我在心里一邊感謝魔王攻略聯合部隊里擔任坦克的重裝戰士們,一邊等待涅茲哈畏畏縮縮地把唯一是真貨的稀有武器韌煉之劍接過去。

「那麼請容我看一下屬性。」

由于我沒多說什麼,鐵匠在說了聲抱歉後就碰了一下劍柄。他才剛瞄了一眼視窗,有些下垂的眉毛便往上揚起。

皖阿童 耐久安

「韌煉之劍+6……強化次數還有兩次嗎?而且屬性是S3、D3。雖然得看使用者的能力,但確實是一把很棒的劍……」

看見涅茲哈邊說邊露出微笑的模樣,我便再次確認之前對他的印象並沒有錯誤。這名鐵匠絕對不是什麼大壞蛋。

但是一秒鍾之後,涅茲哈感歎的笑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強忍著銳利疼痛的僵硬表情。

接著又從他下垂的臉上,那張悄悄緊閉的嘴巴里擠出低沉的聲音:

「………………請問強化的種類是?」

十二月十一日,星期日,時間即將來到晚上八點。

冷颼颼的塔蘭村東廣場完全被夜色所包圍,不要說其他玩家了,就連NPC也不見人影。只有原本快要關店的鐵匠涅茲哈與身為神秘委托人的我還在廣場上。亞絲娜目前應該在廣場周圍建築物的某間房里看著我們兩個人,但我卻因為厚重的金屬裝備而感覺不到她的視線。

第一層的魔王被打倒,然後前往第二層主階區的轉移門開通是在上星期日發生的事,所以一周的時間真的轉眼就過去了。我在烏魯巴斯東廣場遇見亞絲娜是三天前的事情,另外兩天前則是在這個塔蘭村識破涅茲哈強化詐欺的手段。

正確來說應該是「確信自己已經識破」,之所以隔了兩天才直接過來驗證,當然是因為我必須也學會涅茲哈用來掉包武器的某種「技能」的緣故。

當然,如果涅茲哈不接受我的強化委托,那麼一切都只是空談。不過我為了預防他拒絕所做的全身變裝看來已經發揮了功效,于是我便一面在心里松了一口氣,一面簡單地回答了鐵匠的問題:

「請幫我強化速度。素材由我向你購買,幫我提升到百分之九十。」

涅茲哈在三天前的晚上應該聽過我的聲音,但完全蓋住臉部的十字軍頭盔應該產生了相當強的聲音特效,所以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當時就在那名委托他強化風花劍的女性細劍使身邊。

「……我知道了。成功率提升到百分之九十,費用……在加上手續費之後,總共是兩千七百珂爾……」

涅茲哈以緊繃的聲音這麼說明,而我則是極力用平板的語調回答:「好吧。」

但是厚重胸甲下方的心髒正劇烈跳動著,而且護手里頭也早因為冷汗而濕透了。如果我的推測全部——從頭到尾完全錯誤,涅茲哈根本不是什麼強化詐欺師,而且強化失敗的懲罰當中真的被追加了「武器破壞」的話,幾分鍾後我的愛劍韌煉之劍+6可能會碎裂並且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等——

絕對不可能會這樣。因為亞絲娜原本已經碎裂的風花劍都用「所有道具完全實體化」指令複原了。就算詐欺手法的假說錯誤了,也可以在一個小時內用同樣的指令來回收我的劍。

所以我應該做的,就只有冷靜下來看接著要發生的一切,然後在適當的時機按下某個圖標就可以了。

我揮動左手叫出視窗,移動到交易標簽後,就按照涅茲哈所說的支付了金額。一般來說這時候就會消除視窗,但我只是恢複到首頁畫面就丟下它不管。幸好涅茲哈也沒有對我的行動感到懷疑。

「……確實收到兩千七百珂爾了。」

簡單回答完後,矮小的身體就面向深處的攜帶型火爐。在極為自然的動作下,我那把握在他左手的劍就這樣吊在地毯上滿滿商品的幾公分上方。

好戲即將開始了。

我強行把上次被涅茲哈在操作攜帶型火爐時被吸引過去的視線固定在他左手上。雖然十字軍頭盔的視線孔相當窄,所以能看見的范圍不大,但也因此而能不被攜帶型火爐——誘導手法所影響。

涅茲哈應該從商品架上拿出強化素材並且把它們丟進火爐里面,感覺視界右上方出現炫目的綠色光芒。如果一直注視火爐的話,強烈的特效光芒一定會讓視線一瞬間遭受到迷惑。

下一刻——

涅茲哈的左手食指迅速伸直,輕輕碰了一下地毯上劍與劍之間的縫隙。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握在他手上的韌煉之劍確實閃動了一下。

這時他已經完成武器掉包的工作了。竟然有如此巧妙且難以識破的技法。這樣即使是在白天,甚至是一百個人注視之下實行,也絕對不會被發現。

我從簡陋的頭盔里,悄悄發出類似涅茲哈看見韌煉之劍屬性明細時所做的感歎。但現在沒辦法多說些什麼,只能默默注視鐵匠進行強化手續。

當綠光像液體一樣囤積在火爐里面時,涅茲哈隨即拿起掛在左手上的劍,然後用右手將它抽出來。劍身帶著韌煉之劍特有的些許黑灰色。但是光芒卻比我印象中還要黯淡了一些。

這是因為涅茲哈目前握在手里的不是我那把+6的劍——而是三天前,從有著三只角的留費歐爾先生那里買來的+0結束品。雖然這只不過是我的推論,但應該不會錯才對。

把劍橫放在攜帶型火爐里之後,綠色光輝迅速包圍了劍身。涅茲哈又把劍移動到旁邊的鐵砧上,開始用榔頭敲打。「鏘、鏘」的清澈打鐵聲與強化亞絲娜的風花劍時沒有兩樣。

當時我曾經對造成風花劍粉碎後就表示願意歸還手續費的涅茲哈這麼說過。我說「不用了,你也很努力地揮動榔頭了,所以沒必要這麼做。雖然敲打的次數都一樣,但玩家鐵匠也有人只是隨便敲一敲而已……」。

涅茲哈的榔頭聲聽起來雖然帶著工匠的心意,但是卻不是在祈求強化成功。他一定是在心中悼念這把為了讓詐欺成功而故意將其粉碎的劍。

使用完強化次數的結束品,如果硬是要繼續強化的話就一定會粉碎。這是前天晚上從老鼠亞魯戈那里得到的情報。而這樣的現象就快要呈現在我眼前了。

……八次、九次、十次。

最後的榔頭聲傳出最為高亢的聲響。

鐵砧上的劍立刻脆弱地粉碎了。

涅茲哈的背開始發抖並且縮成一團。當他緩緩放下右手榔頭的同時,左手上附屬于劍的劍鞘也消滅了。

低著頭直接把身體轉向我的涅茲哈用力吸了口氣,然後露出扭曲的表情。在他從顫抖的嘴里迸發出「真的很對不起!」的叫聲前——我就已經平靜地說道:

「你沒有必要道歉。」

「…………咦…………」

在茫

然僵在現場的鐵匠面前,我首先從依然沒有消失的裝備人偶下方開始操作起。類似滑雪靴的巨大護腔套、下部板甲、護手、上部板甲、逆襲盾……變裝用的金屬防具不斷消失。

當十字軍頭盔消失的瞬間,我便甩了一甩垂下來的瀏海並且呼一聲歎了口氣。最後又裝備上「午夜大衣」,並且用力翻動漆黑的下襬。

結果涅茲哈細長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

「…………你……你…………你是…………那個時候的…………」

「抱歉,竟然還改變了裝扮。不過要是被你看見長相,你應該就不會接受我的委托了。」

我自認為已經用最為沉穩的口氣說出這段話了,但涅茲哈一聽見,臉上立刻露出帶著驚愕與恐懼的表情。他應該已經了解,我看破了「強化詐欺」的存在以及實行的手法了。

我依然盯著以半吊子的姿勢僵在現場的鐵匠,左手朝依然表示在身體前方的選單視窗伸去,並且以食指按下下部的一個圖標——武器技能Mod的發動按鍵。

立刻有一把劍隨著「咻哇!」的細微聲響出現在我右手上。那是一把有著黑色皮革劍鞘,而且相當沉重的單手用直劍。從開始攻略這款死亡游戲,就一直擔任我的伙伴,和我一起經曆許多戰役的韌煉之劍+6。

涅茲哈的臉整個扭曲了。

我一邊以悲痛的心情看著他的表情一邊說道:

「沒人想得到一名鐵匠能這麼快就學會『快速切換』的Mod……而且把發動時需要的選單視窗藏在地毯與商品之間也是很棒的點子。我覺得能想到這些方法的家伙真的是個天才……」

在我說話的這段期間,肩膀逐漸下垂的涅茲哈終于整個人變得垂頭喪氣。

技能Mod是Modify的簡稱,只要提升各種技能的熟練度到一定等級後,就能夠有取得的機會,也就是類似「技能的強化選擇權」。

比如鍛煉搜敵技能後,當熟練度來到即時,就能取得最初的Mod。屆時將可以從複數的選項,像是「同時搜敵數獎勵」、「搜敵距離獎勵」以及「應用能力:追蹤」等許多有用的Mod里選擇一種,而煩惱應該如何做選擇也算是一種惱人的快樂。

當然許多的武器技能也設定了Mod。

剛才提到的「快速切換」就是其中之一。它是幾乎所有單手武器都能在初期學會的共通M『快速切換』這樣的方法。而識破的關鍵就是你的名字,涅茲哈……不對,是『哪吒』。」

「…………!」

聽見我呼喚的涅茲哈,不對,應該說是哪吒立刻迅速吸了一口氣。

只見他握緊放在桌上的拳頭,然後稍微站了起來。但馬上又重新坐下,像是很不好意思般看著下方。

「…………沒想到,竟然連這件事都被你們發現了…………」

「沒有啦,這一點是委托情報販子調查的。因為連你的同伴……『傳說勇者』的五個人都叫你涅仔啊。這也就表示,他們也不知道你涅茲……不對,他們也不知道哪吒這個角色名稱的由來對吧?」

「叫我涅茲哈就可以了,本來就是想讓人這麼念才會取這個名字。」

先這麼說完後,鐵匠才點了點頭並且表示:

「……是的,你說得沒錯……」

哪吒,亦稱哪吒太子。

是在中國明朝奇幻小說《封神演義》里登場的少年神明。祂不但能操縱多樣名為「寶貝」的武器,而且還能乘坐在兩個輪子上飛翔于空中。是一名不輸給聖騎士奧蘭多與勇者貝武夫的「傳說勇者」。

佑的英文拼音寫作Nezha,但我看也只有超級的神話狂熱者才知道要念成哪吒,至于艾恩葛朗特這個無法依靠搜尋引擎的世界就更不用說了。雖然情報販子亞魯戈究竟擁有什麼樣的智囊也很令人在意,但當她傳送「傳說勇者」成員的情報過來,而我又在尾端看見一直念作涅茲哈的鐵匠真正姓名時,我立刻就恍然大悟了。

他一開始並不是以成為工匠為志願,原本想當戰士的他,應該是因為某種原因才不得不變成鐵匠。

這樣的話,身為鐵匠的他就很有可能也提升了武器技能。經過這樣的思考,我才終于推測到純粹用在戰斗上的技能Mod「快速切換」可能就是掉包武器的關鍵。

「……『傳說勇者』原本是在SAO正式營運前三個月所推出的NERvGear用動作游戲里所組成的隊伍。」

涅茲哈又喝了一口茶之後,才開始緩緩說道:

「它是一款只供下載的低價格軟體,是在只有一條路的地圖上用劍或者斧頭瘋狂砍殺大量怪物來比賽得分的簡單游戲……但對我來說負擔還是太重了。看不出遠近的我,只能一直揮劍落空,然後讓怪物靠近到身邊來傷害我……就因為我的拖累,隊伍的分數一直沒辦法沖進排行榜前幾名。我和奧蘭多他們在現實世界里並不認識,所以應該離隊,或者直接放棄這款游戲才對……但是……」

涅茲哈再次握緊拳頭,然後以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就因為沒有人要我離開而一直死賴在隊上。並不是因為喜歡那款游戲,而是因為隊上所有成員已經決定在三個月後……轉移到NERvGear第一款……不對,應該說是世界第一款VRMMO,也就是,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去了。我……我實在很想體驗SAO這款游戲。但是因為被判定為FNC,所以沒有勇氣一個人玩。只想著倚靠他人的我……認為在SAO里也加入奧蘭多他們的隊伍,就算沒辦法好好戰斗……應該也能變強……」

我和亞絲娜只能默默聽著他心痛的自白。

我當然能夠了解他的心情。因為我在網路上看過SAO第一次推出的廣告影片後,就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一定要到那個世界去了。就算被判定出比涅茲哈還要嚴重的FNC,只要能夠潛行,我還是會登入到SAO里面吧。

但是我沒辦法表達出這樣的心情。因為我在這個世界里的第一個朋友曾經像涅茲哈這樣向我求救,但是我卻在起始的城鎮拋棄了他。

不知道對我的沉默做出了什麼樣的解釋,只見涅茲哈臉上出現不知道是第幾次的自嘲笑容,捿著又說道:

「……我在前一個游戲里,使用了另一個名字……是像奧蘭多與庫胡林那樣,眾所皆知的英雄名字。之所以會改成Nezha,說起來是對奧蘭多他們的服從與奉承。大概就是我不像大家那樣使用英雄的名字,所以請讓我留下來的意思。被詢問名字的由來時,我也只回答是源自于本名。這當然是個謊言,當大家叫我涅仔、涅仔時,我心里其實想著,我的名字也是個英雄喔。我真的……很沒用對吧……」

我就不用說了,就連亞絲娜也沒辦法對涅茲哈極為自虐的發言做出評論。在室內依然戴著兜帽的她只是從底下靜靜地問道:

「但是SAO變成死亡游戲後,狀況應該就改變了吧?你放棄繼續到練功場去,轉而成為一名工匠。鐵匠的話,就算不用戰斗也能幫忙同伴對吧?但是……為什麼會一下子就跳躍到進行強化詐欺呢?說起來,詐欺到底是誰的主意?是你嗎?還是奧蘭多呢?」

像是發揮了細劍使神速本領般直逼核心的問題,讓涅茲哈暫時緊閉起嘴巴。

一陣子後傳出來的回答卻完全出乎我和亞絲娜的意料之外。

「不是我也不是奧蘭多……甚至不是我們的伙伴。」

「咦……那到底是誰……?」

「……一開始的兩周,我的目標其實是成為一名戰士。這個世界里有一種唯一能夠使用飛行道具的技能……所以我便覺得加果使用那個的話,就算沒有遠近感也能戰斗……」

聽見這有些離題的發言後,我便代替亞絲娜開口表示:

「原來如此,是『飛劍』技能嗎?但是……那還是……」

「嗯……我在起始的城鎮盡力買了一堆最便宜的小刀來修練技能,但只要庫存丟光了就只能束手待斃……而且練功場上可以撿到的石塊攻擊力又太低,那根本就不是能夠做為主武器的技能……所以熟練度提升到駒後我就放棄了。而且傳說勇者的成員們還因為陪我修行而沒辦法加入最前線集團……」

雖然覺得傳說勇者之所以沒辦法在游戲一開始就全力沖等,除了陪涅茲哈修行飛劍之外,還有一部分是包含我在內的封測玩家在成為死亡游戲的首日便開始瘋狂狩獵的緣故,但現在這麼說的話一定又會被亞絲娜瞪,所以我還是決定保持沉默。

「……我在開會時說出要放棄飛劍技能,結果現場的氣氛變得相當緊張。雖然沒有人說出口,但我想眾人心里都認為公會就是有我在,才會拖累了大家。即使說了要轉職成為鐵匠,但是生產技能的修行又得花錢……大家似乎都在等待別人說出乾脆把這家伙丟在起始的城鎮算了。」

涅茲哈輕咬了一下嘴唇才又說:

「……其實應該由我主動提出來才對……但我實在說不出口。因為我很害怕變成孤單一人……結果——當我們在開會時,之前一直待在酒館角落,還以為他是NPC的一個人忽

然靠過來並且說『這家伙如果成為擁有戰斗技能的鐵匠,就有一種很酷的賺錢方法喲』。」

「…………!」

我和亞絲娜忍不住面面相覷,因為沒想到使用快速切換的強化詐欺手段竟然是來自于「傳說勇者」成員之外的人。

「那……那個人是誰……?」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說完掉包武器的手法之後就馬上離開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不過,他真的……是個很奇妙的人。不論是說話的方式……還是外表。他披著一件黑色有光澤,類似雨衣般的連帽大衣……」

「……雨衣……?」

我和亞絲娜異口同聲地重複了一遍。

連帽大衣這種裝備在包含SAO在內的奇幻系RPG都不是什麼稀有——甚至可以說是常見道具。坐在我身邊的亞絲娜,身上就穿了一件下襬比較短,但屬于同種類裝備的連帽斗篷。

她剛才雖然說了「很暖和」,但穿上斗篷的目的當然不是用來防寒或防雨,而是用來遮住臉孔。

而那一名和傳說勇者接觸的所謂黑雨衣男一定也是為了這樣的目的……

亞絲娜可能是看穿我的思緒了吧,只見她輕輕用鼻子哼了一聲後就把灰色兜帽退到背後去了。即使在只有一盞油燈的空屋里,栗色長發與擁有透明感的白色肌膚都像是自動發出光芒般刺眼。

看見亞絲娜真面目的涅茲哈,原本瞪大的雙眼立刻像看見什麼刺眼的物體般眯了起來。在將玩家姓名預設為非顯示的SAO里,要辨認出某個人的最大要素首先就是臉,接著就是體格。當然最後武裝與戰斗方式也會變成個性的一部分,但現在每個人都頻繁地更新裝備,有時候甚至連主要的武器技能都會加以更動。也有人到昨天為止都還是裝備著皮鎧與短劍的盜賊打扮,結果今天忽然就變成穿著板甲的重戰士了。

因此如果體格相當普通的話,只要把臉好好遮住,就能以匿名玩家X的身分來進行活動。雖然還是有聲音這個辨認要素,但還是有幾種手段(比如像我方才戴著十字軍頭盔那樣)能夠加以偽裝。

但是今後還是有機會能遇見那個傳授涅茲哈他們強化詐欺手法的男人。想到這里的我,隨即對到現在還癡癡望著亞絲娜的涅茲哈問道:

「關于那個黑雨衣男……」

「啊……是……是的……」

「那家伙,要你們怎麼把分紅……也就是他那份強化詐欺的利益交給他?」

亞絲娜像是了解我的用意般輕輕點了點頭。如果是親手交付所得的話,就可以埋伏在現場來看清楚那個男人。

——但這個絕佳的點子馬上就被涅茲哈的回答摧毀了。

「嗯……但是他沒有提到這方面的事情……」

「咦……沒有提到?這是什麼意思……?」

「正如我剛才所說……他只是說明用『快速切換』與『攤販地毯』來掉包手上道具的方法,然後完全沒有提到分紅或是提供點子的費用。」

「………………」

這讓說不出話來的我再次跟亞絲娜面面相覷。

剛才也對涅茲哈說過,這樣的強化詐欺手法確實相當完美。明明在封測期間也能夠進行同樣的詐欺,但從多達一千人的封測玩家沒有人想得出這個點子來看,就能知道發想者的才能有多令人驚歎了。老實說,如果涅茲哈真是改變本名後所創造出來的名字,或者亞絲娜沒有委托亞魯戈調查「哪吒」的情報,那我絕對無法看破這個手法。

但也就是因為這樣,那名傳授這種方法的雨衣男竟然不要求任何代價也讓我有種難以言喻的奇怪感覺。如果不要求金錢的話……那麼那個家伙提供點子給傳說勇者究竟可以得到什麼代價呢?

可以確定的是,絕對不是出于「無私的善意」這種冠冕堂皇的動機。因為要做的事情可是詐欺啊。

「也就是說……那個人在傳說勇者開會時忽然打岔,然後在說明完掉包武器的方法後馬上就消失了……是這樣嗎……?」

亞絲娜進行確認之後,涅茲哈原本准備點頭,但頭部卻在中途停了下來。

「……嗯……正確來說,他另外還說了一些話。因為要做的事情畢竟是詐欺,所以奧蘭多他們一開始時也表示了反對。他們都說『這不是犯罪嗎』。結果那個家伙就從帽子下方發出非常爽朗的笑聲……雖然應該不是特別裝出來的,但那的確是像電影一樣美麗且快樂的笑法。」

「美麗的……笑法……?」

「嗯。怎麼說呢……光是聽見,就會覺得很多事情其實不是那麼嚴重……回過神來之後,阿奧先生、阿貝先生、其他三個人……還有我也都笑起來了。而那個家伙就在這樣的情形中說話了。他說……『這里是網路游戲里面喲,所以系統老早就把不能做的事情限制住了不是嗎?這也就表示,能夠實行的事情就是可以做的事……你們不覺得嗎?』……」

「這……這根本是詭辯嘛!」

在涅茲哈閉上嘴巴前,亞絲娜已經以尖銳的聲音大叫。

「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不就可以隨便做出從旁攻擊別人正與其作戰的怪物,或者把拖住的怪推給別人等違反禮貌的行為了嗎!不對,真要說的話,防止犯罪指令在圈外沒有作用,說極端一點也可以把玩家……」

她的話說到這里就停住了。

簡直就像害怕繼續說下去的話,這件事就會變成事實一樣。

這時亞絲娜原本就相當白皙的肌膚已經變得更加蒼白,而我則是在無意識當中用指尖輕碰了一下亞絲娜的左臂。平常的話她應該會立刻拉開八十公分左右吧,但現在這個接觸點似乎變成接地線一樣,讓細劍使忽然放松了身體的力道。

我把手縮回來,凝視著涅茲哈並且問:

「雨衣男就說了這些話……?」

「啊……是……是的。我們點了點頭後,他就站起來說了聲祝你們好運……然後就直接離開酒館了。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遇見他……」

涅茲哈像是在探索當時的記憶般一邊游移著視線一邊繼續說:

「……現在回想起來,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那家伙消失之後,公會的氣氛就改變了……大家忽然興致勃勃地說如果能辦得到的話就試試看吧。說起來丟臉,我也覺得與其當拖累大家的包袱,還是擔任詐欺的主角來大撈一筆比較好。但是…………」

這時涅茲哈臉上恢複成原來的表情。他用力閉起雙眼,扯開嘴角說——

「…………但是,首次實行詐欺的那一天……看見委托人目擊掉包的結束品碎裂時的臉,我才終于注意到,這種事情就算系統允許也絕對不能做。如果那時候就把劍還給對方,然後坦承一切就好了……但我實在沒那種勇氣,所以就一邊想著只做這一次就結束,一邊回到公會的聚集地。但是…………但是,大家一看見我騙回來的劍,都非常……非常高興,還不斷稱贊我…………所以…………所以我…………!」

涅茲哈忽然用力將自己的額頭朝著桌子撞去。「砰!」一聲劇烈的聲音響起,接著就是紫色閃光瞬間照亮房間。他雖然重複了兩三次同樣的行為,但是被「指令」保護的涅茲哈HP並沒有減少。

他一定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吧。被我們阻止了自殺,然後也早就沒辦法賠償受害者,再加上現在也沒辦法回到伙伴身邊了。

如果要說有什麼贖罪的方式,大概就只有廣為宣傳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且向眾人謝罪而已吧。但是,我不會要他這麼做。我無法斷言為了解放艾恩葛朗特而戰斗的眾多玩家——當然包含受害者在內——都能原諒涅茲哈……如果不願意原諒他的話,老實說我很難想像他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結果最有可能實現的解決方法,大概就只剩從烏魯巴斯的轉移門回到起始的城鎮,然後躲藏在那片廣大街道的角落里頭而已吧。雖然也想到乾脆再反過來從鐵匠轉職成戰士,只要能對攻略游戲提供相當大的貢獻的話……但涅茲哈唯一能使用的武器「飛劍」目前只是能用來讓怪物盯上自己的輔助技能…………

當我想到這里時。

忽然想起今天在迷宮區的戰斗里,從難纏的敵人「強力投環公牛」身上掉下來的某件稀有寶物。那件有點不一樣而且有趣的遠距離型武器雖然相當稀有,但是賣不到什麼好價錢,而我自己也沒打算要使用。

「涅茲哈…………」

我一這麼叫,鐵匠便稍微抬起壓在桌面上的額頭。

我凝視著他被淚水濡濕的臉並且問道:

「你現在的等級是?」

「……10級。」

「那技能格子應該是三格對吧。你現在選了哪些技能……?」

「……『單手武器制作』和『所持容量擴張』,還有……『飛劍』……」

「這樣啊。如果……我說有你也能夠使用的武器,你能下定決心舍棄武器制作……也就是鐵匠技能嗎……?」

11

二O二二年十二月十四日,星期日。

打倒第一層樓層魔王之後的第十天,同時也是這款死亡游戲開始以來的第三十八

天——

包含我和亞絲娜在內,也就是所謂「前線攻略集團」的玩家們,終于突破了擠滿強壯牛頭男的廣大迷宮塔,來到第二層樓層魔王等待著我們的大廳。

挑戰攻略魔王怪物的八聯結小隊,也就是「聯合部隊」的人數已經來到將近系統上限的四十七人。即使騎士迪亞貝爾喪命,以及好幾名玩家因此受到打擊而離開了攻略集團,部隊的人數還是比上一次更多,這是因為有聖騎士奧蘭多所率領的五名「傳說勇者」成員加入的緣故。

至于部隊的詳細陣容嘛,首先是由過去擔任迪亞貝爾酈官的短彎刀使凜德所指揮的藍色集團,他們有三支小隊共十八個人。聽說順利突破第二層,接著在第三層里完成公會任務之後,他們就會組成一個名叫「龍騎士」的大公會。「騎士」這個名字應該是為了表示繼承了自稱騎士的初代隊長迪亞貝爾的遺志,至于「龍」的話我就不知道從何而來了。

另外高舉著反封測玩家主義大旗的綠色集團也同樣湊齊了十八個人。他們是由跟我一樣以單手直劍為主要武器的牙王所率領,而且也已經決定將公會取名為「艾恩葛朗特解放隊」。

以上的六小隊總共有三十六人。然後還有高大的斧頭使艾基雨與他的三名朋友(不知道為什麼,全都是跟艾基爾同類型的極度筋力強化派),再加上集團內唯一的女性玩家細劍使亞絲娜,以及邪惡的黑色封弊者桐人後共是四十二人。最後再加上傳說勇者的五人,變成了僅差一人就能到達聯合部隊上限的四十七人。

各個集團分別聚集在魔王房間前面的廣大安全地帶,進行裝備檢查與藥水的分配等工作。我從角落一邊看著忙碌的部隊成員,一邊對身邊依然用兜帽深深蓋住臉龐的亞絲娜低聲說:

「真可惜,還差一個人就能湊滿四十八個人了。」

「是啊……他果然沒趕上嗎?」

「因為到達魔王房間的速度比想像中還要了快許多……只有三天的話,很難完成那個任務。」

我隨著歎息這麼說道,而亞絲娜則是在兜帽下狠狠瞪了我一眼。

「因為連某個人也花了三天兩夜啊。」

三天之前。

在距離迷宮區不遠的塔蘭村里,我把某種特殊的遠距離武器與一張地圖交給了鐵匠涅茲哈。

地圖上標示著隱藏在第二層外圍岩山里的NPC住處以及能到達那里的隱藏通道。這里指的NPC當然就是在我臉上塗了不能擦掉的墨水,讓我變成「桐仔A夢」的特別技能「體術」大師,胡子師父了。

我詢問涅茲哈是否有放棄辛苦育成的「單手武器制造」技能,改為修行「體術」的決心。因為我在第二層迷宮里撿到的稀有武器,除了飛劍技能之外還必須提升體術技能才能夠使用。

就算是只用一兩天就能練回的熟練度,要舍棄曾經修行過的技能也是讓人感到相當猶豫的行為。何況打鐵等生產系技能的修行除了時間之外,還得投入不小的金額。如果是其他MMO的話,過上這種狀況應該都會另創一個角色吧,就算是目前一個帳號只能創造一個角色的SAO,直接忍耐到等級到達下一個能力格子出現也是比刪除技能要合理的選擇。何況涅茲哈還有另一個增加道具欄容量的「所持容量擴張」技能,也可以選擇刪除它才對吧。

但我還是故意向涅茲哈提出刪除打鐵技能的要求來做為贈送武器與地圖的條件。

這是因為現在的SAO里,同時兼任工匠與戰士實在太危險了。要到練功場的話,應該要把技能的構成、裝備的種類乃至于道具欄的內容等所有容量都集中在「活下去」這個重點上。就算是這樣,還是有許多玩家因為些微的攻擊力、防禦力不足或者缺少一瓶藥水而喪生。

但是涅茲哈只是深呼吸了一下後,就答應了我提出的這個可以說相當嚴苛的條件。

「只要能在這個世界里成為劍士,我就別無所求了。」

他這麼說完之後,隨即又笑著加了一句「但是這個武器可能也沒辦法稱作劍士吧」。亞絲娜聽見之後,竟然說出「為了攻略游戲而奮戰的人都是劍士,我想連純生產職也算」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話。

我和亞絲娜帶領不習慣戰斗的涅茲哈來到隱藏通道的入口就和他分開了。

他的等級應該足以完成修練,而且如果體術技能的修行能夠在第二層魔王攻略戰之前完成的話,我也想過要邀他加入攻略部隊,但是看起來他還是沒辦法在三天內打破那塊岩石。但是我也不著急,因為涅茲哈再也不會從事那種危險的強化詐欺了。

「……他一定會參加第三層的攻略。那種武器只要能上手的話就有相當強的威力,他一定會加入某個公會吧。當然,應該會是傳說勇者以外的公會就是了……」

「嗯……我也這麼認為。」

我和點頭的亞絲娜同時看向待在安全地帶另一側的五名玩家。戴著尖頭輕鋼盔,腰上和我一樣掛著韌煉之劍的壯碩男人正是奧蘭多。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矮小雙手劍使是貝武夫,再旁邊的瘦削雙手槍使則是庫胡林。而中魔王「球首公牛·巴烏」攻咯戰時不在現場的持盾戰槌使叫基加美修,至于身穿皮革裝備的小刀使似乎是叫作恩奇度。

今天早上開會的時候也感覺到,傳說勇者的五個人似乎都散發出一股參雜著不安與不高興的氣氛,而理由當然是因為第六名成員涅茲哈忽然消失的緣故吧。如果他們是正式公會的話就能用位置追蹤機能了,但是第二層的每個公會都只是空有名字的存在。

雖然可以理解奧蘭多等人不安的原因,但我沒必要去讓他們安心。因為這一周里,他們讓涅茲哈獨自進行了一旦被發現就很可能被拖到圈外去「處刑」的危險詐欺。

「……先別管他們了,桐人先生。我們也沒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去擔心別人的小隊喔。」

「咦?為什麼?」

這唐突的發言讓我不停眨著眼睛,結果亞絲娜像是很無奈般聳了聳肩並且說:

「暫定的領袖凜德先生表示要在魔王戰之前才編組聯合部隊,你想想看,現在藍色集團有三小隊,綠色集團有三小隊,傳說勇者有一支小隊,然後艾基爾先生他們應該也算一支小隊。這樣已經有八支小隊啰。」

「嗚……對……對喔……」

亞絲娜沒說之前我完全沒有想到,聯合部隊的上限是八小隊。第一層魔王戰時因為人數比較少,所以只有我和亞絲娜兩個人的拖油瓶小隊也能加入聯合部隊,但這次已經行不通了。

由于SAO里不存在其他MMO常見的「對部隊全體都能發揮效果的治愈魔法、支援魔法」,所以就算在魔王戰時沒有被編入部隊還是可以參加戰斗。但問題是這樣就看不見其他成員的HP條,而對方也沒辦法檢視自己的HP。這樣的話很難算准POT輪值的時間。

因此還是得去跟艾基爾的小隊交涉,至少要讓亞絲娜加入小隊才行。正當想到這里的我移動視線尋找那名高大的斧頭戰士時……

「嗨,兩位,好久不見了。」

優美的男中音就從身後傳了過來。一轉過頭去,馬上發現站在那里的就是艾基爾本人。

閃亮的光頭下那張嚴肅的臉露出笑容後,斧頭戰士又接著說:

「聽說你們變成搭檔啦?首先要恭喜你們啰。」

「不……不是搭……」

在我把話說完前……

亞絲娜就快一步以嚴厲的口氣宣布:

「我們不是搭檔,只不過暫時互相幫忙。你好啊,艾基爾先生。」

結果艾基爾又笑了一下,然後看著我揚起一邊的眉毛。他的動作雖然帶著調侃的意味,但我卻有種受到安慰的感覺,于是便先乾咳了一聲才說:

「那……那個……事情就是這樣啦。然後呢,我想等一下應該會有聯合部隊的編成,而這次的人數已經快到達八支小隊的上限……」

所以可不可以讓亞絲娜加入你們的小隊呢?我原本要說出這樣的請求,但這次也同樣沒能把話說完。

「嗯,我就是知道這一點才來找你們。剛好我們這里有四個人,你們兩個就加入我們的小隊吧。」

由于他邀約的態度實在太過于輕松,反而讓我感到有些猶豫。

「咦……能加入當然是很好啦,但是真的沒關系嗎?你也知道,我在立場上……」

結果身邊的亞絲娜歎了口氣,而艾基爾則是聳了聳肩並且張開雙臂。除了容貌之外,能自然表現出這種肢體語言也顯示出他與日本人的差異,但他一方面又使用著完美的日文,所以散發出一種混雜著異國風情與親切感的魅力。

「我沒記錯的話……你是被稱為封弊者對吧?其實呢,以這種稱呼來責怪你的只有一小部分人而已啦。」

「封弊者」這個名詞從艾基爾嘴里說出來時也帶有一種新鮮感。包含我在內的大部分玩家都和念「作弊者」時一樣是發平板音,但是艾基爾卻是把高音放在「封弊」上,到了「者」時才壓低聲音,所以聽起來像是什麼帥氣的名稱一樣。

「事實上,我身邊的人都是用另外一個綽號來稱呼你。」

「哦,是

什麼綽號?」

馬上這麼問的人不是我而是亞絲娜,艾基爾把視線移過去然後一邊笑一邊回答:

「『黑漆漆』或者是『黑小子』。」

這時細劍使立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雖然不太願意被取這種綽號——因為從狗頭人領主身上掉下來的長大衣顏色也不是我選的——但跟這件事比起來,反而是亞絲娜的笑聲比較吸引我的注意,于是我忍不住就直盯著兜帽深處看。

結果亞絲娜馬上就恢複原來的表情,順便瞪了我一眼後才對艾基爾說道:

「艾基爾先生,謝謝你的邀請。那我和黑小子就恭敬不如從命,決定加入你們的小隊了。」

「喂……喂,你不會以後都用這個綽號來叫我吧?」

忍不住插嘴之後,亞絲娜隨即一臉輕松地回答:

「哎呀,黑小子不就跟舞台上的黑子很像嗎?很適合不喜歡出風頭的你啊。」

「…………是……是這樣嗎?等等……但是這跟那是兩碼子事……」

「嗯……無論如何都要我叫你『桐人先生』的話我是可以照辦啦。」

「…………等等,我都說這是兩碼子事了……」

邊笑邊聽我和亞絲娜對話的艾基爾,這時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麼有默契的話,我看切換的時機似乎可以交給你們自己決定了。我們四個人會貫徹坦克的工作,打手就拜托你們兩個人了。」

他說完就伸出了雙手,這時亞絲娜用右手,而我則是以左手來同時和他握手。也低頭對並排在他身後的三名同伴行了個禮後,他們便各自對我揮手或是豎起大拇指。在第一層攻略戰里幾乎沒和他們說到話,不過他們不愧是好漢艾基爾的朋友,看起來就是很好相處的樣子。

答應艾基爾傳過來的小隊申請,視界左邊增加了六條HP條後,距離預定時間只剩下十五分鍾。由于安全地帶前方的喧囂聲已經安靜下來,我隨即把視線移了過去,結果立刻看見兩名玩家走到擋住魔王房間的大門前面。

其中一人是穿著銀色金屬鎧甲,身披藍色披風的短彎刀使凜德。

而另一個人則是在暗綠色外套上加了黝黑鎧甲的牙王。

「嗚咿,難道這次也是雙領袖嗎?」

我忍不住小聲這麼說道,身邊的亞絲娜則歪著頭說:

「但是系統上只有一個人能擔任部隊的領袖吧?」

「這倒是真的……」

這時我也皺起了眉頭,結果凜德就像是聽見我們的疑問般舉起右手並大聲地說起話來。和第一層魔王房間前面不同,這個地方是安全地帶,所以就算傳出聲音也不用擔心會有牛頭男靠過來。

「由于時間已經到了,所以我想開始進行聯合部隊的編成!我先向大家自我介紹,我是這次被選為領袖的凜德,請大家多多指教!」

哇,想不到牙王竟然會讓出領袖的寶座,當我這麼想時,那個仙人掌頭就插話表示:

「說是被選上,其實也不過就是丟銅板決定的。」

這個吐嘈讓一半玩家笑了起來,而另一半則是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凜德雖然也瞪了一眼身邊的牙壬,但是沒有受到他的挑釁,只是繼續表示:

「……就是有各位頂級玩家的努力,才能夠像這樣在第二層開通十天後就來到魔王房間!只要各位肯把這樣的力量借給我,我相信一定能打倒魔王。各位,讓我們在今天就前進到第三層吧!」

凜德一舉起右拳,剛才沒有因為牙王的吐嘈而發笑的群眾馬上就一起發出「哦~!」的叫聲。

可能有一部分是因為把十天前原本是茶色的長發染成鮮豔藍色的緣故吧,這時發表演說的凜德直接就散發出騎士迪亞貝爾繼承人的氣息。但是從他所說的話里,也能感受到當初迪亞貝爾身上沒有的強烈自我意識。

「好,那我們來編成部隊吧!八支隊伍當中的A、B、C隊由我們『龍騎士』來負責,D、E、F隊則交給牙王先生的『解放隊』,而首次率領『傳說勇者』來參加攻略的奧蘭多先生則是G隊,然後H隊是……」

凜德這時候看向站在集團最後方的我們。感覺眼神才剛和我對上,他臉上爽朗的笑容便一瞬間消失了,不過他馬上就又移開了視線。

「……由剩下來的人負責。至于負責的工作嘛……我想由A隊到F隊負責攻擊魔王,而G和H隊則解決魔王身邊的Mob……」

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指示的我,心里只有「果然如此」的想法,但這時卻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傳出了聲音。

「可以稍等一下嗎!」

說話的人不是艾基爾,也不是亞絲娜,而是聚集在我們對面牆邊的五人小隊隊長奧蘭多。

可以看見尖頭輕鋼盔帽沿下方,幾天前差點識破我掩蔽技能的小眼睛正發出銳利的光芒,他隨即又接著說道:

「我們是為了和魔王戰斗而來。大家輪流的話也就算了,我不願意接受到最後都在面對護衛的指示。」

渾厚的聲音撞上迷宮的牆壁後變成回音並且消失,這時藍、綠玩家立刻產生一陣騷動。里面也參雜了不少「那些家伙自以為是誰啊」、「明明是新來的」等呢喃聲。

我在這樣的情形中,暗自在內心說了一聲「原來如此」。

鐵匠涅茲哈消失後,知道不能再靠強化詐欺來賺取超高收入的奧蘭多等人,決定要在這時候一口氣成為攻略集團的領袖。怪物掉下來的金錢雖然會自動分配給聯合部隊所有成員,但沒辦法獲得經驗值與熟練度加成。魔王所擁有的龐大經驗值,將按照給予魔王的傷害值,或者抵擋下來的傷害值比例來分配給眾人,而且面對強敵時才會出現的技能熟練度大幅加成現象,當然也得直接和魔王對戰才會發生。

傳說勇者的五個人,全身裝備幾乎都已經到達強化的上限,但等級在這個集團里還是稍微低于平均。他們應該是想在這里對戰魔王來獲取大量的獎勵經驗值,然後讓等級也追上其他人吧。

只不過——對聯合部隊領袖的指示提出異議可以說是極為蠻橫的行為。一般來說,很可能會出現怒罵聲此起彼落的情形,但是藍、綠兩隊的玩家們除了改變表情和竊竊私語之外就沒有其他反應了。

這很可能是因為,傳說勇者的五個人散發出某種壓迫感的緣故。

從外表當然沒辦法看出等級、能力與技能熟練度。但是裝備的強化值就不一樣了。已經強化到接近強化次數上限的武器或防具,將會綻放出某種顯示其價值的強烈光輝。

就現狀來看,包含我在內的所有玩家,大概只有主要武器,或者再加上盾牌能強化到外表產生變化的程度,但是傳說勇者就不一樣了。他們在這一周內賺取了大量的珂爾,而那些錢應該全都拿來購買稀有裝備與進行強化了。他們全身的裝備都帶著確實加上支援效果般的光澤,而這同時也讓他們五個人散發出「絕非池中之物」的氣息。

當然,裝備的數值能力並不代表全部的實力。SAO里最重要的還是經驗與反應力等所謂的玩家技能。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在接下來我們要挑戰的魔王——「公牛將軍·巴蘭」的戰役里,防具的強化值的確是相當重要的要素。

這是因為將軍巴蘭能夠使用公牛族特殊攻擊的強化版……

「……我知道了。這樣的話,那就請奧蘭多先生率領的G隊也加入攻擊魔王的陣容。」

由于聽見凜德用稍微有些僵硬的聲音這麼說道,我便抬起不知道何時垂下的頭部。結果眼神也再次和藍發的短彎刀使對上了。

和外表爽朗的迪亞貝爾比起來,發型雖然類似但是頑固程度增加五成左右的凜德,這次沒有移開視線而直接開口表示:

「戰前情報里寫了魔王只有一只護衛,而且不會再次湧出。H隊單獨對付護衛的話會不會太吃力了?」

想著「什麼!」的我與露出「這是什麼話」表情的亞絲娜同時吸了一口氣,但是H隊隊長艾基爾已經先輕輕舉起左手制止了我們。然後又用非常沉穩的聲音與態度對凜德提出確認:

「雖說只有一只,但戰前情報里也寫了那不是雜兵而是中魔王等級的怪物。何況這次也同樣不能保證只有一只而已,一支小隊單獨對付的話負擔實在太大了。」

凜德和艾基爾所說的「戰前情報」,指的當然是昨天在塔蘭村里發放的「亞魯戈的攻略冊,第二層魔王篇」了。雖然詳細記載了魔王與護衛Mob的攻擊模式與弱點,但對面背後也清楚地寫了一條但書,表示情報完全是根據封測時期的檔案。

事實上,第一層魔王狗頭人領主就瘋狂使用了封測時期沒有的大刀技能,而騎士迪亞貝爾也就因此而喪命,所以這次也必須先做好和封測時期有所不同的心理准備。甚至有可能會像艾基爾所說的,出現兩只以上的護衛怪物「公牛上校·那托」。

但是凜德聽見艾基爾的反駁後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我當然不會重蹈第一層的覆轍。首次挑戰時,要是發現與戰前情報不同的模式,我們便先行撤退然後重新擬定戰略。注意到一支小隊沒辦法應付護衛的話,我會馬上再派一隊給你們

。這樣可以嗎?」

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現階段也沒辦法繼續拒絕對方的提案。艾基爾點了點頭表示「了解了」,而我和亞絲娜也呼出屏住的氣息。

接著就是魔王攻擊模式的說明,以及各小隊行動的最後確認,這時距離預定時刻下午兩點只剩下兩分鍾了。

當然這只是大概的時間,提前或是延後一些也完全沒有問題。凜德這個時候靜靜舉起右手……

「雖然快了一點……」

當他說到這里時。

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但至今為止竟然都乖乖聽從凜德指示的牙王,忽然又用曾經在第一層時聽過的發言打斷了凜德。

「給我等一下!」

「牙王先生……有什麼事嗎?」

「從剛才開始,凜德先生就完全依靠那本『攻略冊』。雖然這麼說可能不太好聽,但這本書的作者是沒進去過魔王房間的情報販子對吧?情報真的這樣就足夠了嗎?」

這些話讓凜德不高興地歪起嘴回答:

「我沒有說這樣就夠了,但也沒有更多的情報了吧?還是說牙王先生願意先獨自一人去進行魔王的偵查?」

結果這次換成身穿綠夾克的「解放隊」隊員發出低吼,但牙王本人只是露出高傲的笑容並且回答:

「所以我想說的是,現場至少有一個人曾經親眼看見過魔王。那我們是不是可以聽聽看那個家伙怎麼說呢?」

——什麼!

再次有這種想法的我立刻往左後方橫移,准備把身體隱藏在亞絲娜後面。

但是牙王已經抬起右手朝我這里指來。結果亞絲娜立刻無情地快步躲開集合了數十人的視線。

「怎麼樣啊,黑色封弊者先生!可不可以就魔王攻略給我們一點建議啊!」

牙王這麼大叫著,我無法從他這時的表情看出他內心的想法。

「……到底想做什麼……」

小聲呢喃完之後,身邊的亞絲娜也微微歪著脖子露出狐疑的表情。

我聽說牙王所率領的「艾恩葛朗特解放隊」是奉反封測玩家主義為圭臬的集團。為了對抗獨占資源而領先眾人的封測玩家,他們積極地從停留在起始的城鎮里的數千名玩家中募集成員,然後公平分配金錢與道具,希望藉由數量來攻略游戲……這就是牙王的理念。

但是他現在為什麼會要我這個明顯是封測玩家的人說話呢?一般來說這應該是有什麼陷阱才對……但意外的是,仙人掌頭的單手劍士這時候的眼神看起來頗為認真。

如果是用演技裝出這種表情,那這個小哥就真的是危險人物了。

我一邊在內心這麼咒罵著一邊下定決心。接著往前走了一步、兩步、三步,在能看見所有聯合部隊成員的地方停了下來。

「……話先說在前面,我也只知道封測時期的魔王。所以這次的魔王可能還是有某種……甚至完全改變了也說不定。」

一開始說話,原本相當吵雜的玩家們就慢慢靜了下來。原本以為會插嘴的凜德似乎也沒有阻止我的意思。

「但是,至少迷宮區里湧出的雜兵公牛在攻擊模式上和封測時期沒有兩樣,所以魔王一定會用類似這些家伙但更為強力的劍技來攻擊我們。正如剛才所確認的,基本上『只要看見動作就要回避』,但更重要的是不小心受到第一擊時的應對。絕對要避免同時中了兩種阻礙效果。封測時期從昏迷變成麻痹的玩家都……」

幾乎必死無疑。

我急忙把要說出口的話吞回去,改為這麼表示:

「……總之只要冷靜下來觀察戰槌,絕對可以避開第二擊。只要注意這一點,目前的陣容應該可以在沒有死者的情況下打倒魔王才對。」

結果我也沒說什麼亞魯戈攻略冊之外的情報,但在我閉上嘴巴的時候,幾乎所有玩家都用力點了點頭。

雖然還是看不出牙王的表情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凜德以有些意外的臉孔瞥了我一眼後,隨即「啪」一聲用力拍了一下手。

「好,大家聽好了,一定要躲開第二擊!那麼——我們開始吧!」

他轉過身子,正對著巨大的雙開門。接著「鏘!」一聲拔出腰間的短彎刀,將其高高舉起並且說:

「……讓我們打倒第二層的魔王吧!」

嗚哦——!

這樣的喊叫聲立刻震動微暗的通道。

凜德拖著藍色頭發,以左手推著門的背影,跟在第一層同樣一個地點看見的迪亞貝爾是那麼地相似。

12

怪物對玩家的攻擊大致上可以分為兩種系統。

第一種是會減少HP,也就是所謂的「直接攻擊」。

而另一種是受到攻擊後HP不會減少,但有時反而會招致更大危機的「間接攻擊」……也就是阻礙效果。

設計這款死亡游戲的茅場晶彥,可能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對初學者玩家的慈悲吧,所以棲息在第一層迷宮區里的所有狗頭人族幾乎都不會使用阻礙效果攻擊。造成迪亞貝爾喪命的「行動延遲」說起來也是阻礙效果,但只要連續受到巨大威力的攻擊就有很高的機率會出現這種狀態異常,所以也不算狗頭人領主固有的特殊攻擊。

因此棲息在第二層迷宮里的牛頭男——公牛族們就是眾玩家首次面對的真正阻礙效果使用者了。

「要來了!」

我看見巨大雙手用戰槌垂直往下揮落的軌道後馬上大叫了起來。

小隊成員的五個人隨著「嗯,知道了」的聲音用力往後跳。戰槌在遙遠上空暫停了一瞬間,接著它的敲擊面便帶著數重鮮豔的黃色閃電。

「嗚嗚嗚嗚哦哦哦哦哦哦哦————!」

本身可能算是某種遠距離攻擊的吼叫聲震動著空氣,接著戰槌就落了下來。帶著閃電的金屬塊劇烈地敲打在藍黑色石板上。這是公牛族固有的,帶有阻礙效果的劍技「麻痹沖擊(Numbing Impact)」。Numbing正是麻痹的意思——

直接被戰槌擊中的范圍內當然沒有任何人在,但還是有細小的閃電由撞擊點往外擴散。一條在地板上奔馳的閃電逐漸變淡,在快要消失之前稍微掠過我的靴子。

我立刻感到令人不舒服的麻痹感。但是因為已經幾乎快退到阻礙效果范圍之外了,所以HP條下方沒有出現昏迷的圖標。由于伙伴們都退得比我還遠,所以大家應該都平安無事才對。

「再來一次全力攻擊!」

再次下指示後,以半圓形狀圍住牛頭男的六個人便一口氣往前猛沖。接著大家就像是要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般,各自使出武器被設定的最大威力劍技。艾基爾的雙手斧、他三名朋友的同種類武器、亞絲娜的風花劍,以及我的韌煉之劍全都拖著各種顏色的特效光線轟在怪物身上。這時牛頭男三條HP里的第一條終于消失,第二條也開始減少。

「……看起來沒問題喔!」

曾幾何時,我的左側已經變成亞絲娜在共同作戰時的固定位置,這時她就在那里這麼低聲叫道。


「嗯,但千萬別大意!到了第三條時,它就會連續使出『麻痹沖擊』!還有……」

接下來我便把音量提升到艾基爾等人也能聽見的程度。

「……根據第一層的情形,來到第三條HP條的時候,很有可能會出現未知的攻擊!到時候我們就先退後!」

「噢!」

牛頭男從行動延遲里恢複過來之後,我們的技能冷卻時間也結束了。看出它接下來要使出橫掃戰槌的廣范圍攻擊後,艾基爾等坦克部隊隨即在軌道上擺出防禦姿勢。而我和亞絲娜則稍微拉開距離,開始計算反擊的時機。

第二層魔王攻略戰開始到現在大約過了五分多鍾。

現在我們H隊的戰斗一直相當順利。「麻痹沖擊」就不用說了,也沒有同伴受到意料之外的重大傷害。當然,擔任坦克的四個人每擋下敵人的大技後HP就會跟著減少,但目前一個人脫離戰線的POT輪值依然游刃有余。

只不過——就算我們的戰斗順利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因為H隊六個人對抗的這只,名字叫作「公牛上校·那托」的全藍色牛頭男,說起來也不過是魔王怪物的跟班……護衛Mob而已。

「回避!回避——!」

從廣大魔王房間的另一側,傳出了有些沙啞的吼叫聲。在與那托上校戰斗的空檔當中往那邊瞄了一眼後,馬上就能看見數十名玩家頭上那個令人驚愕的巨大黑影。

渾身是肌肉的它,身上有著深紅色短毛。腰部雖然纏著豪華的金色布料,但上半身果然還是按照公牛族的鐵則而一絲不掛,另外從肩膀垂下來的鎖煉也是由黃金所打造,而且雙手上所握的戰槌同樣閃爍著金黃色光芒。

除了這些顏色之外,它的外表看起來就跟我們面對的那托上校沒有兩樣,但還是有一個相當大的差異。那就是尺寸。第二層魔王怪物「公牛將軍·巴蘭」……通稱巴蘭將軍的身高足足有那托上校的兩倍大,

由于艾恩葛朗特迷宮塔里有天花板這樣的物理限制在,所以它還比做為練功場魔王的超大型黑毛和牛「球首公牛·巴烏」

還要小,但身高超過五公尺的人型怪物還是會引發本能上的恐懼。就連已經感覺相當高大的第一層魔王狗頭人領主,都不過只有兩公尺數十公分而已。

當然,巴蘭將軍手持的黃金戰槌,同樣是槌頭足足有一個酒桶那麼大的恐怖武器。當它往上揮起時,敲擊面就出現黃色閃電。這時坦克部隊與攻擊部隊全都在凜德的號令下往後跳去。下一個瞬間——

「嗚嗚哦哦哦哦嚕嗚啊啊嚕啊啊啊啊啊啊啊——!」

迸發出迫力同樣大于那托上校兩倍的咆哮後,魔王便猛力擊打地面。撞擊造成的沖擊波甚至傳到位于遠方的我們身上,接著就是緊追沖擊波而來的閃電往外擴張。它的效果范圍比屬下的技能寬廣了足足一倍,這就是巴蘭將軍特有的技能「麻痹轟爆」。

雖然事前的戰略已經說明得相當清楚,但還是有兩個人來不及退避到安全范圍外,可以看見他們的腳部隨即被黃色閃電所吞噬。閃電立刻像繩子般纏住他們全身,讓玩家整個人僵在現場。這就是多數的阻礙效果里最為常見,所以玩家被擊中的次數也最多,但是卻絕對不可輕視的「昏迷」了。轟爆帶來的昏迷效果其實只有三秒,和其他多數的阻礙效果不同,經過這段時間後就會自動回複。

然而——如果是在狩獵軟弱雜兵怪物那就算不了什麼,但在面對目前最強存在的樓層魔王時,三秒鍾就會感覺像一個世紀那麼長。光是側目從遠方看著這一切的我,都能切身感覺到昏迷中的兩個人有多麼害怕與焦躁。

一秒、兩秒……在數到第三秒前。陷入僵硬狀態的一名玩家,右手上的單手用短槍就滑落到地面,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這是昏迷中有一定機率會出現的附加效果「武器掉落」。接著昏迷狀態解除,該名玩家……鎧曱下方穿著藍色上衣的凜德隊其中一人,直接就蹲下想把槍撿起來。

「笨……」

——快退後,第二擊要來了!

我拚命壓抑想這麼大叫的心情。因為從這麼遠的地方大叫他也聽不見,而且會讓H隊的伙伴誤認為是對他們的指示。在我對准那托上校的側腹使出用盡全力的「斜斬」時,遠方的巴蘭將軍也再次揮動戰槌——

「滋鏘!」一聲後,第二記「轟爆」隨即炸裂。

黃色閃電立刻從轟在與剛才相同位置的戰槌上擴散開來,這時好不容易把短槍撿起來的凜德隊成員便再次被吞噬並且僵在現場。

但剛才只是站著不能動彈的他,這次馬上就倒到地板上了。此時覆蓋角色的也不再是黃色,而是淺綠色的特效光。他目前已經不是昏迷,而是陷入更加強力且更嚴重的阻礙效果「麻痹」當中。

公牛族能使用的麻痹系技能真正恐怖的地方,其實是只要連續承受兩次阻礙效果,就會陷入「麻痹」狀態。

和昏迷不同,麻痹經過幾秒鍾後也不會恢複。雖然效果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但就算是最弱的麻痹也得經過十分鍾……也就是六百秒才會消失。在戰斗中昏倒這麼長一段時間當然免不了會死亡,所以一定得使用道具來回複。

主要的回複手段有治療藥水,或者是淨化水晶。但後者必須到更上面的樓層才能獲得,所以現階段只能依靠POT,不過麻痹中只能緩緩移動慣用手,因此必須花費一番功夫才能從腰包里拿出藥水瓶並且飲用。當然也就不可能自己離開魔王的攻擊范圍。

——不是說過不要馬上撿武器,要先確認魔王的戰槌會不會發動第二波攻擊了嗎!

我從口中發出這樣的叫聲,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而且撿拾掉落的武器幾乎是出自于本能的行動,我在封測時期就不知道犯過多少次同樣的錯誤並且遭受強烈的追擊。得等到取得能夠從道具欄里瞬間裝備預備武器的「快速切換」Mod後,才能冷靜地處理這種情形。

巴蘭將軍立刻以麻痹的短槍使為目標,准備使出右腳的踩踏攻擊。但是小隊成員在千鈞一發之際把他從魔王面前拖出來,然後直接移動到後方。

我一邊松了口氣一邊用視線追著他們的身影,但是馬上就又瞪大了眼睛。

牆壁邊已經有七八名玩家倒在那里,有的人正用無法順利活動的手臂拿著綠色藥水飲用,有的人正等待藥水發揮效果讓麻痹消失。當我們H隊一點一點把那托上校引誘過來的期間,就已經有這麼多人中了「雙重麻痹」了。

「本隊的情況好像越來越糟了……」

結束POT輸值,回到戰線來的艾基爾以渾厚的聲音呢喃道。我則是點了點頭,迅速地回答:

「是啊,但是再戰斗一陣子應該就能掌握時機了。目前和封測時期沒有什麼兩樣,應該有辦法……」

撐過去才對吧。這時亞絲娜緊張的聲音打斷了我樂觀的推測。

「但是桐人先生。麻痹的人數要是再增加的話……暫時撤退也會變困難吧?」

「…………!」

身體不由得緊繃的我,趕緊重新握好右手的韌煉之劍。只要不是自己想放手(或者不是因為外在因素而脫手),武器就不會掉落,但看見剛才那一幕後手不自覺就會加強力道。

但現在最應該思考的,其實是亞絲娜的質疑。

雖然是到目前為止的狀況,但艾恩葛朗特各層的魔王房間就算開始戰斗也不會把人關在里面。這也就表示,只要情況危急就能暫時撤退,但是逃走當然也不是件簡單的事。與魔王的交戰區域距離出口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所以要是毫無組織地各自逃亡,就會被魔王從背後追擊並且陷入行動延遲、昏迷狀態,甚至有可能會因此死亡。

所以從魔王房間撤退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比攻擊時還需要精細的合作……而他們真的能抱著麻痹的伙伴做到那樣的事情嗎?

何況用雙臂抱起無法行動的玩家並且加以搬運的行動需要相當高的筋力值(STR)。我還清晰地記得自己纖細的手臂無法抱起在第一層迷宮區昏迷的亞絲娜,最後只能利用睡袋這種非常手段。

而且我大致觀察了一下後,發現凜德隊與牙王隊有將近八成的玩家都是平均型或者是速度型,很少有完全強化STR的坦克型玩家。正如亞絲娜所說的,麻痹的玩家繼續增加的話,離開魔王房間的困難度可能會越來越高……

「——還是趁現在退出戰場,徹底完成對轟爆的對應比較好吧?」

我一邊用腳步躲開那托上校的戰槌三連擊一邊這麼說道,身邊和我踩著同樣腳步的亞絲娜也點了點頭。

「我也這麼認為。但是……這時候用本隊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大叫的話,只會造成指揮系統的混亂。得先向凜德先生提出提議才行。」

栗色眼珠迅速移動,確認了一下H隊所有人以及那托上校的HP。

「……這邊五個人也能撐下去。桐人先生,你去跟凜德先生說吧。」

「咦……真……真的可以嗎?」

「嗯,No problem!」

在背後這麼大叫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聽著我們對話的艾基爾。

「只有防禦的話,我們四個人就能撐住了!所以離開個兩三分鍾不成問題喔!」

轉過頭去的我,在看見巧克力色肌膚的巨漢與他的朋友點了點頭後便下定了決心。對巴蘭戰獲勝的基本條件是不能有麻痹者出現。目前是因為部隊人數眾多且平均等級較高才能撐住戰線,如果是封測時期的陣容,現在部隊很可能已經陷入潰滅狀態了。

「我知道了,那就麻煩你們辛苦一下!我馬上就會回來!」

在離開之前,我先朝著連擊揮空而僵硬的那托上校背部賞了一記「圓弧斬」,然後才全力往前沖刺。

我橫越直徑超過一百公尺的競技場型大廳,朝著最深處的主戰場前進。現實世界里虛弱且足不出戶的我,狀況好的時候可能也要十四秒左右才能跑完一百公尺,但略偏AGI型的劍士桐人只花了十秒鍾就來到戰線後方的藍色披風身邊,然後緊急剎車停了下來。

仔細想了一下——才發現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面對身為這支聯合部隊領袖的短彎刀使,也就是過去曾是騎士迪亞貝爾心腹,名字叫作凜德的男人。

十天前,第一層魔王被打倒之後,他就對著我大叫。

——為什麼你要見死不救,就這樣讓迪亞貝爾隊長喪命呢!

——你不是知道那個魔王使用的劍技嗎!你要是一開始就提供這些情報的話,迪亞貝爾隊長就不會死了!

聽見這些話後,我沒有道歉也沒有說出任何藉口,反而冷笑著回答:

——我是「封弊者」,拜托別拿我和那些外行人相提並論好嗎?

話剛說完,我就披上現在裝備的稀有防具「午夜大衣」,然後離開第一層魔王的房間。自從那次之後,這是我再次直接和凜德接觸。

所以看見忽然出現在旁邊的人是我後,也難怪凜德的臉會一瞬間產生強烈的扭曲了。他細長銳利的雙眼整個瞪大,如劍尖般尖銳的下顎開始顫抖,單薄的嘴唇也完全緊閉了起來。

但是展現出來的真實感情立刻潛藏到角色心底深處。不論是牙王還是這個男人,那種硬是把對我的真實想法

壓抑下來的態度實在讓我很不能接受——我真的找不出他們如此做的理由——但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了。

「……不是拜托你對付護衛嗎?你到這里來做什……」

面對低聲這麼說道的凜德,我隨即連珠炮般說出准備好的話:

「我們還是先離開吧,麻痹者繼續增加的話會越來越難撤退。」

結果指揮官稍微瞄了一眼後方等待回複的七八名玩家,接著又確認了前線的狀況。結果我也跟著他確認著巴蘭將軍表示在視界上方的HP條。原本有五條的HP,現在第三條已經剩下一半——也就是說很快地已經削除了它百分之五十的HP。

「只剩下一半而已,真的有必要在這時候撤退嗎?」

聽他這麼說,我便也出現了兩成左右覺得「太可惜了」的想法。開戰到現在大約過了十分鍾,雖然出現了麻痹者,但還沒有人的HP落人紅色危險范圍,對魔王造成的傷害也超出我的預測,直接撐到最後的可能性絕對不算低……

這時背後一道聲音像是看透我的猶豫般傳了過來。

「再出現一名麻痹者就撤退,這個提議如何?」

我轉過頭去之後,馬上看見把淡茶色頭發梳得像劍山一樣的牙王。他的內心一定還對我這個封測玩家中的封測玩家有許多反感,但現在的表情卻相當嚴肅。

「大家已經掌握『轟爆』的范圍與時機了。現在精神相當集中而且士氣也很高。雖然有不少人在進行麻痹治療POT與回複POT,但這時候撤退的話,可能要明天才能再次進攻。」

「………………」

我再次花了零點五秒,全力思考目前的狀況。

什麼挑戰次數與必須花費的經費都比不上人命重要,目前艾恩葛朗特在魔王戰時的大前提——就是不能有任何死者出現。

但是凜德與牙王應該也相當清楚這件事才對。在這樣的前提下,領袖與副領袖都還做出「能夠直接打倒魔王」的判斷,那我這個吊車尾小隊的打手繼續堅持己見也只會對指揮造成阻礙,這樣反而會給部隊造成更大的傷害。而且我自身的第六感也告訴我,只要能維持現狀,就能在不出現犧牲者的情況下打倒巴蘭將軍。

「我知道了……那就再一個人。還有,魔王的HP剩下最後一條時就要多加小心啊。」

我迅速說完後,牙王便大叫「知道啦!」,接著便回到自己負責的位置上去了。這時凜德也默默對我點了點頭,然後再次開始指揮。

「好了,E隊,准備退後!G隊,准備前進!下一次魔王的行動延遲就交換啰!」

我聽著背後傳來迅速的指示,一邊再次橫越競技場與H隊會合。結果亞絲娜馬上就問我:

「怎麼樣了?」

「他們說再出現一個麻痹者就撤退!不過照目前的速度看起來,應該可以撐過去才對!」

「這樣啊…………」

細劍使雖然一瞬間用陰沉的表情看了一下遙遠的主戰場,但還是馬上點了點頭。

「了解了。那就趕快解決這只藍色的家伙,我們也趕到那邊去和他們會合吧。」

「OK!」

互相用猛烈的速度溝通完之後,我們便轉向大技剛被艾基爾等人擋下來的那托上校。它的HP只剩下一條再多一點。我和亞絲娜配合得天衣無縫,向前猛沖後以劍技轟向它兩邊的側腹部。

這次的攻擊讓三條HP終于來到最後一條,藍色牛頭男直接把鼻孔對准天花板並發出凶猛的吼叫。它像水桶一樣大的蹄用力踩著地面,長著角的頭部一低下來就開始蓄力。雖然是至今為止都沒出現過的攻擊模式,但我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攻擊了。

「它要沖刺了!不要看頭,要看它的尾巴!它會從尾巴的對角線沖過來!」

下一刻,公牛便迅速繞向左邊,瞄准艾基爾後猛然沖了過去。但是先看出沖刺軌道的巨斧戰士輕松避開了攻擊,然後以雙手斧劍技「龍卷風」連續擊中沖刺完的牛屁股。他一退下來,進行切換而沖進去的我和亞絲娜也跟著發動攻擊。連續受到重大傷害後,就連那托上校也陷入頭部周圍出現黃色旋轉閃光並且腳步虛浮的情況,這是以其人之道還至其身的昏迷狀態。

「機會來了!大家來兩記全力攻擊吧!」

「沒問題!」

渾厚的吼叫聲過後六個人便包圍住牛頭男,接著紅、藍、綠等鮮豔的光芒特效就在它身上炸裂。怪物的HP條也以驚人的速度減少,最後終于進入只剩下一半的黃色區域。

順利結束全力猛攻的我們一拉開距離,牛頭男立刻露出全身肌肉變成紫色並且更加狂暴的模樣。這是瀕死的暴走狀態,不過這也和封測時期一樣。雖然攻擊的速度是平常的一·五倍,但只要冷靜就能夠應付得過來。

這時競技場另一邊的玩家們全都大叫了起來。

雖然嚇了一跳,但我馬上注意到那是充滿斗志的吼叫聲。看來魔王巴蘭將軍的最後一條HP也進入黃色區域了。而且退避到西側牆壁邊的麻痹者不但沒有增加,甚至還減少到只剩下五個人。

「太好了,看來這次和封測時期沒有兩樣。」

當艾基爾等人在後面等待劍技冷卻時,亞絲娜這麼對我低聲說道。我把視線拉回來並點了點頭。

「是啊……不過,狗頭人領主的時候也是一樣,只要仔細觀察應該就會發現武器從彎刀變成武士刀了。而那個巴蘭將軍怎麼看也和封測時沒有兩樣,所以……」

當我說到這里,才注意到亞絲娜臉上還帶著一絲擔心的表情。

「……怎麼了?」

「沒有啦……沒什麼事。一定是我想太多……只是第一層的魔王是領主,那第二層……」

轟轟!

突然傳出的巨大聲響打斷了我們的對話,我們就像彈起來一樣朝聲音的來源——競技場的中央看去。

但是那里什麼都沒有,只有由公牛造型的藍黑色石材所排成的同心圓……

——不對。等一下,地板好像在動。畫出三重圓型的石磚一邊慢慢改變速度一邊朝反時鍾方向橫移,接著石頭又從地面上緩緩隆起,最後形成三層樓梯。

樓梯上空的背景慢慢產生扭曲。

「嗚…………」

我不由得發出呻吟,那種特效是有巨大物體要湧出的前兆。結果果然不出我所料,空間的搖晃急速擴大,開始從內部滲出黑影。

影子隨即獲得人型實體,宛如大樹樹干那麼粗的兩只腳重重地踏到樓梯上。來者的腰部被發出黑光的煉甲纏住,不過上半身果然還是全裸。但扭曲的胡子一路垂剄了肚子附近,頭部當然還是牛的模樣,但是竟然有六只角,頭部中央還有似乎是白金打造的圓形裝飾品……也就是王冠正發出閃閃光芒。

這第三只,同時也是最大的公牛族宛如塗了墨汁一樣的漆黑身體整個往後仰,接著迸發出足以震動地面的怒吼。可能只是出現時的特效吧,只見牛頭男周圍不斷有閃電落下,讓競技場內充斥白色閃光。

最後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出現了六條HP條與文字列,而我只能茫然看著那些字。

「公牛國王·亞斯特里歐斯」。

——腦袋不要停下來!快點繼續思考!

我以只能咬緊牙關才能發出的聲音鞭策著自己。

發生什麼事……其實已經相當明顯了。至今為止,所有成員以及身為封弊者在內的我都認為是第二層魔王的巴蘭將軍,從SAO正式開始營運後就變成跟那托上校同樣的開場怪物了。

讓真正魔王出現的條件,應該是巴蘭最後一條HP變成黃色的時候吧。那時真正的樓層魔王,也就是漆黑的公牛「亞斯特里歐斯王」才會湧出。但是這些推測已經沒有意義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要從魔王房間撤退。直接對上完全不清楚攻擊模式……而且實力絕對比將軍還要強的公牛族國王實在是太危險了。

但問題是,亞斯特里歐斯出現的位置是在競技場中央,而聯合部隊的本隊是在房間最深處與將軍戰斗。如果要回到出口就非得突破亞斯特里歐斯的攻擊范圍。我們這支目前正在出口附近和那托上校戰斗的H隊可能是唯一能安全撤退的隊伍……但如果這麼做而讓A隊到G隊全讓魔王擊潰的話,攻略這款死亡游戲的希望也會完全消失。

四十七名聯合部隊成員成功脫離戰場。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快速地排除眼前的敵人。

在幾乎被壓縮到停止狀態的時間當中想到這些事情的我,立刻用力握緊右手的劍並大叫:

「——全員,全力攻擊!」

我把視線從在三層樓梯上開始活動的亞斯特里歐斯王身上移開,由極近距離凝視著正要進入瀕死狂暴狀態的那托上校。然後像是要追上它揮動的戰槌般,用盡全身的力量跳了起來。

真要分類的話應該是速度型,而且身上幾乎沒有沉重金屬防具的我,在沒有助跑的情況下也能跳到將近兩公尺的高度。上校的身高雖然有兩公尺半,但只要加上劍的長度,就能夠攻擊到

它的頭部了。

在空中使出的單發劍技「斜斬」直接命中發出黑光的雙角之間,上校因此而中斷了攻擊動作,一邊發出「嗚嚕哞哦哦!」的叫聲一邊往後仰。棲息在第二層迷宮區的公牛族,除了少數的例外(裝備著厚重金屬頭盔的「公牛鋼鐵守衛」),弱點全是在兩只角中間的額頭部分。之前的戰斗之所以一直沒有瞄准額頭,是因為跳躍攻擊有其風險,而且就算劍技完全擊中該處也不見得一定會造成行動延遲,但現在就算要承受風險也得咬牙硬拚了。

在我著地的同時,亞絲娜與艾基爾等人的劍技也跟著炸裂,而那托上校的HP條也終于變成紅色。牛頭男的行動延遲在這時結束,于是馬上隨著憤怒的咆哮開始了「麻痹沖擊」的動作。一般來說這時候應該要開始後退,但我卻再次往地面踢去。

「嗚……哦哦哦!」

隨著怒吼聲高高跳起後,我隨即用盡吃奶的力氣使出「平面斬」。就算這招劍技命中額頭,怪物也不會連續往後仰,所以沒辦法用它來停下對方的劍技。但是我瞄准的不是額頭,而是那托上校准備往下揮落的戰槌。雖然時機的判定非常嚴格——但是可以用劍技來抵消正要開始的劍技。

「喀鏘——!」一聲足以讓腦子也麻痹的撞擊聲後,我的劍直接就被彈了回來。但是上校的戰槌也被推回到上空。五名伙伴不錯過這個機會,再次進行全力攻擊,最後上校的HP只剩下一丁點。

一般來說,劍技沒有辦法連接另一招劍技。但是前幾天狩獵風黃蜂時,已經確認過只要是不同種類的武器就能突破這種限制。我在空中縮起身體,然後踢出左腳。這在後空翻當中使出的直踢,也就是體術技能「弦月」在最後一刻擊中了那托上校的額頭。

上半身完全後仰的牛頭男在發出更為尖銳的吼叫後就停止動作——然後撒出龐大的多邊形碎片並且爆炸開來。看來它不只是一般雜兵而是屬于中魔王的等級,所以我的視界里也浮現出最後一擊獎勵的字樣,但我連看都不看一眼,在落地的同時就轉過頭去。

首先看到的是即使遠在數十公尺外也得抬頭仰望的背影,亞斯特里歐斯王已經開始移動了。幸好縮在東側牆壁邊的五名麻痹者沒有被當成目標,但國王正是朝著三十六名正在和巴蘭將軍交戰的本隊成員走去。

我最害怕的情況是本隊開始毫無秩序地逃亡,然後被國王與將軍夾擊,但這種最糟糕的情況似乎已經回避了。但是每跨出腳步就會造成地面震動的國王,應該馬上就能夠攻擊到本隊的成員了。如果沒在它到達前打倒將軍,那麼我害怕的情況同樣會發生。

「……走吧,桐人先生!」

來到我身邊的亞絲娜以緊繃的聲音剛道,但我一瞬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點頭。我並不是舍不得犧牲自己的生命,自己也很難解釋清楚,但我胸口忽然間湧現一股感情,使我不想讓這名細劍使投身于不知道能不能生還的戰局當中。

我當然相當清楚亞絲娜的實力。老實說,一對一單挑的話我都不認為自己能夠贏過她。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無法壓抑想讓亞絲娜一個人單獨從出口撤退的心情。

這款死亡游戲開始當天我就拋棄了最初認識的友人,而且幾個小時後就面對差點被同樣是封測玩家殺害的情況,之後我便決定成為不依靠任何人的獨行玩家。這一周之所以會和亞絲娜成為暫時的拍檔,完全是因為有阻止涅茲哈強化詐欺這個共同目的的緣故。

但為什麼我到這種時候還被這樣的感情……不對,應該說還被絕對不想讓亞絲娜死亡的感傷所支配呢——

「亞絲娜,你……」

快逃吧。

在這句話快要從我嘴里說出來前,凝視著我的栗色眼睛忽然發出強烈的光芒。

簡直就好像識破我要說些什麼一樣……不對,應該說她確實已經知道了。亞絲娜沒有露出生氣或是難過的模樣,反而是雙眼當中沸騰著更加純粹的感情,接著再次低聲說道:

「走吧。」

她毅然的聲音,堅強到足以把我快要滿出來的擔心給壓回去。

「……我明白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瞄了身後的艾基爾等人。高大的雙手斧戰士也完全沒有害怕的模樣,直接也對我點點頭。

「從右側繞過去,首先打倒巴蘭。魔王要是在那之前發動攻擊,我們就盡可能把它拖到遠處去爭取一點時間。」

「了解!」

我就像是被五個人的回答推出去般用力往地板踢去。當我的奔跑來到最快速度時:心里再也沒有猶豫了。

一般來說,怪物的反應圈,也就是所謂的攻擊范圍是肉眼無法看見的。但是累積戰斗經驗後,就會產生某種類似第六感的感覺。我就遵從這種沒有根據的直覺,繞向緩緩前進的亞斯特里歐斯王右側並且超越它,直接來到本隊的戰場。

巴蘭將軍表示在視界里的HP條也已經變成紅色。但是將軍也跟瀕死前的那托上校一樣進入狂暴狀態,讓本隊一時之間無法解決連續發動「麻痹轟爆」的它。

距離魔王發動攻擊只剩下三十秒的時間了。

做出這個判斷後,隨即沖過因為看見我而瞪大眼睛的凜德與牙王之間,來到將軍面前就立刻往地面踢去。我的目標當然是兩只發出橘色熱光的牛角中間。但是將軍的身體比上校大了兩倍左右。就算全力跳躍再加上劍的長度也打不中它的額頭。

「哦……啦啊啊!」

在來到頂點時,我隨即慎重地控制姿勢,好不容易才成功發動了劍技。韌煉之劍發出綠包光芒,我的身體就像被透明的手推動一般再次加速,這是單手劍突進技「音速沖擊」。

使出全力的一擊轟中弱點,讓將軍的身體整個往後傾。這個行動延遲就是最後的機會。

即使沒有下達指示,追著我趕過來的亞絲娜等五個人也使出全力的追擊並且立刻離開。這時本隊的成員也跟著突進,各色的特效光隨即包圍將軍巨大的身軀。

但是這次也沒辦法讓它喪命,HP條還剩下一兩滴血。

「怎麼又是這樣……!」

我咒罵了一聲然後握住左拳。發出大技之後失去平衡的身體就只能使出這招基本技了,在空中隨著低吼所揮出的「閃打」直接命中將軍的胸膛。結果造成的傷害似乎剛好足夠消耗完所有的HP,只見被單純的左刺拳打中的巨大身軀整個膨脹——然後破碎。

我像是要沖破再次出現的LA獎勵訊息般,一落地就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准備大叫「所有人靠牆壁跑到外面去!」。這個時候我已經沒有時間去想這樣的行為是否僭越了一個小小打手的本分了。

但是……

一看見眼前的景象,我立刻感到無法呼吸。

應該還要十秒鍾才會與我們接觸的漆黑公牛國王,這時已經完全後仰身體,而強壯的胸肌也膨脹地像是酒桶一樣。那個動作是——

吐息,也就是遠距離攻擊。

而背對著國王,一直凝視著我的細劍使目前就站在攻擊的軌道上。

現在不馬上行動的話就避不開了,這時候就算沖過去也于事無補。

但我還是拋下這種合理的判斷,直接展開行動。

「亞絲娜,快往右邊跳!」

我一邊猛沖一邊這麼大叫。當然我所預測的吐息軌道上也站了許多其他玩家,但我狹窄的視野就只能看見身穿連帽斗篷的細劍使而已。亞絲娜應該也從我的聲音和表情查覺到由背後迫近的危機了吧,所以她也沒有浪費時間轉過頭去,直接照我所說的往地面踢去。

當她的靴子離開藍黑色石頭地板時,我也及時趕到了。我用左臂抱住她纖細的身軀,然後往同一個方向跨出腳步。明明是使盡全力的跳躍,但移動的速度卻慢得讓人焦躁不已。地板上的阿拉伯式圖案慢慢、慢慢地流動——……

接著視界右側就變成一片白色。

「嗶鏘——!」的清脆撞擊聲就像雷鳴一般,亞斯特里歐斯王的吐息不是毒液也不是火焰而是閃電。當發現這件事時,我、亞絲娜以及超過二十名玩家都已經被白光吞噬。

這款名為Sword Art Online刃劍神域的游戲里,沒有「攻擊、回複、支援魔法」的存在。但也不是排除了所有的魔法要素。比如說有許多光是裝備就能提升能力,或者發揮各種支援效果的魔法道具,在大城鎮的教會里接受神父祝福的話,武器也能暫時帶有神聖屬性。

但是這些超常的力量不是都只會幫助玩家,應該說反而有比較多的情形是造成阻礙。簡單來說,就是許多怪物能夠使用的特殊攻擊技能。像是毒液、火焰、冰雪,以及最具代表性的閃電。

吐息攻擊當中,直接攻擊力最高的應該是火焰,但閃電也絕對不容忽視。首先它的速度相當快,才剛看它發射出來就已經來到最大射程距離。而且被擊中的話,有很高的機率會陷入昏迷狀態,甚至有時候會出現更加危險的阻礙效果——

我和亞絲娜下半身遭受亞斯特里歐斯王的閃電吐息直擊後,HP條立刻減少了兩成左右。緊接著,HP條周圍的綠色框線開始閃爍,然後出

現同色的阻礙效果。

全身的感覺忽然離自己遠去。就算想擺出著地的姿勢,腳也完全不聽使喚。我和亞絲娜就在相擁的情況下由背部摔落到地板上,這不是普通的「翻倒」,而是自己不停要別人注意的「麻痹」。

「亞絲……娜……」

我以斷斷續續的聲音對著被我壓在胸膛下,同樣也陷入麻痹狀態的細劍使做出指示。

「快點進行POT……治療……」

我一邊說,一邊拚命動著反應遲鈍的右手。系在右腰上的腰包里,准備了兩瓶回複HP用的紅色藥水,以及一瓶治療麻痹用的綠色藥水。在我用手找出綠色藥水並把它拖出來,拔開瓶蓋後塞到嘴里的期間,沉重的腳步聲也不斷朝這里逼近。

吞下薄荷口味的液體後,我便畏畏縮縮地移動視線,結果發現公牛國王巨大的身軀竟然已經來到距離我們十公尺的前方。由于其他也有不少玩家陷入麻痹狀態,所以國王和我們之間的直線上整整躺了十名以上的無力玩家。

沒有被閃電吐息波及的三十幾個人,雖然遠遠繞著緩慢移動的魔王,但是卻無法判斷該采取什麼行動。我馬上就知道他們出現這種反應的理由,因為擔任聯合部隊領袖的藍隊隊長凜德,以及身為副領袖的綠隊隊長牙王也都陷入麻痹狀態,而且還倒在距離魔王最近的地方。他們兩個人雖然都拚命想做出指示,但麻痹中也只能發出耳語般的聲音。當然,停留在魔王攻擊范圍之外的聯合部隊本隊也就聽不見兩個人的指示。

我的左耳旁邊忽然傳來一道細微的美麗聲音。

「為什麼,要過來……

視線拉回來後,立刻發現栗色大眼睛就在我眼前。和我疊在一起倒在地上的亞絲娜,右手握著已經喝光的藥水瓶,然後又重覆了一次。

「為什麼……」

亞絲娜問的應該是我為什麼注意到公牛國王的攻擊卻沒有回避,反而跑到她身邊來的理由吧。我也試著問了一下自己,但一直找不到答案。所以我也只能回答一句話:

「我不知道。」

結果細劍使也在我不清楚理由的情況下,從灰色兜帽深處露出溫柔的微笑。她接著又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我左肩上。

我再次朝亞絲娜背後的遠處看去,發現這時亞斯特里歐斯王正高舉起右手上的大金槌。那把比巴蘭將軍的武器還大了一倍以上的槌子,目標正是躺在腳邊的凜德與牙王。

——到此為止了嗎?

我在心里這麼呢喃著。

兩個領袖都被擊斃的話,目前僵在現場的聯合部隊本隊應該都會退到魔王房間外面吧。當然,包含我、亞絲娜以及其他將近十名目前仍然未從麻痹狀態恢複過來的玩家,應該都會死在魔王的手下……但是真正魔王的存在以及它的攻擊模式等情報,應該都會在不知道何時舉行的第二次攻略作戰里派上用場。

心中最大的遺憾是沒辦法解救這名隱含的可能性比我大上許多的細劍使。正如我在第一層魔王房間里和亞絲娜分別時所說的,亞絲娜將來一定會在某個大公會展露頭角,然後成為領導許多玩家的存在。這個死亡游戲的天空沒有亮光,但她會像是一顆永遠不會燃燒殆盡的流星般持續綻放光芒……

可能是沒頭沒腦地想著這些事情的緣故吧。

我忽然覺得魔王房間微暗的天花板上有一道不可思議的光芒幻影。

但是就算我用力睜大眼睛,畫出平緩弧形的光線也沒有消失。不久後光線就由上升改為下降,然後就像被正要揮落戰槌的亞斯特里歐斯王額頭上的王冠吸進去般……

當競技場中響徹尖銳的金屬聲,巨大魔王的上半身也跟著搖晃的瞬間,我才了解光芒並不是幻影。

那是目前SAO里應該還沒有人能夠使用的遠距離攻擊……「飛劍」類別的劍技。而且一般的投擲型武器在擊中應該是魔王弱點的王冠後應該就會掉下來,但它卻像是被透明的繩子拖住般又往後彈去。

亞斯特里歐斯王從短暫的行動延遲中回複過來後,立刻發出憤怒的聲音並且轉過身去。我現在才發現這是對這只魔王的第一道攻擊,所以光是一擊就能讓它轉移目標了。

這時忽然從後面伸出一對強壯的手臂,把我和亞絲娜從地板上拖起來。

能同時抱起兩名玩家的大力士,這時又用相當有磁性的男中音叫道:

「抱歉!我剛才也嚇傻了!」

直接把我們抱到東側牆壁邊的,當然就是雙手斧使艾基爾了。一看之下,他的三個朋友也開始幫忙麻痹而無法行動的玩家避難,但他們只能一次帶走一個人而已。藍隊與綠隊的好幾名成員似乎也被他們的動作觸發,直接朝著剩余的麻痹者跑去。

在巨漢的腋下像貨物般被抱著的我,拚了命抬起頭。

隨著他的移動,原本被魔王巨大身軀遮住的競技場南側終于出現在我眼前。

距離出口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名矮小的玩家右手握著奇妙武器,然後以緊張的表情抬頭看著朝自己逼近的巨大魔王。

「……那個人是……!」

艾基爾一邊把我和亞絲娜放到牆邊的地板上,一邊發出驚訝的叫聲。這時不只是雙手斧戰土,所有人在看見突然出現在魔王房間里的第四十八名玩家後,臉上都出現了驚訝的表情。

理由不是有人沖進來參加幾乎要潰敗的魔王戰,也不是神秘的飛行道具。是因為沖進來的人幾天前仍是在塔蘭村里專心敲著鐵砧的工匠,也就是鐵匠涅茲哈。

當然,他現在的打扮也跟當時不一樣了。只見他以青銅制胸甲來代替皮革圍裙,兩手上也戴著同色系的護手,頭上甚至還有一頂掀罩式頭盔。但是矮小卻不瘦削的體型,以及經常露出困擾表情的圓臉所營造出來的「沒有胡子的矮人族」印象則是完全沒有改變。不對,應該說改變裝備後,這種印象反而更加強烈了。

因此才會有許多聯合部隊成員對「鐵匠參加魔王攻略戰」感到驚訝,但是當然也有例外。首先是建議涅茲哈轉職為戰士的我以及亞絲娜。我們雖然感到驚訝,不過是對涅茲哈短短三天就完成「修行」,以及單身突破迷宮區這兩件事。

除了我們之外,現場應該也有因為其他事情而感到驚訝的玩家存在。

當我這麼想時,就有一個集團零零散散地從停留在競技場中央的聯合部隊本隊里跑出來。跑出來的正是G隊……也就是傳說勇者的五個人,當他們能夠看見魔王對面的涅茲哈時,立刻像被冰凍住一樣呆立在現場。

「涅…………」

隊長奧蘭多原本准備呼叫失蹤了好幾天的伙伴,但聲音馬上就中斷了。看來即使到了這種時候,他們還是打算繼續隱瞞鐵匠涅茲哈是公會成員的事實。

看見接下來就不再多說什麼的舊友們,涅茲哈一瞬間露出沉痛的表情,但馬上就用堅毅的聲音叫道:

「我會盡量拖住魔王!請大家趁著這段時間重整態勢!」

目前亞斯特里歐斯王的移動速度——可能只有第一條HP的期間吧——確實相當慢。只要有效利用直徑一百公尺的超大競技場,涅茲哈一個人或許也可以暫時拖住魔王。只要所有麻痹者都這在段期間回複過來,說不定整支聯合部隊都能脫離魔王房間…………

不對。不能這麼做。魔王的腳步確實相當慢,但它還有足以彌補這個缺點的遠距離攻擊手段——閃電吐息。那不是第一次看見就能躲開的招式。而從涅茲哈登場的時間來看,他應該沒有目擊到第一次的吐息。

「……艾基爾,告訴他吐息攻擊的……」

正准備說出「時機」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停下來的亞斯特里歐斯王再次後仰上半身並用力吸進空氣。它的胸口整個膨脹,然後從鼻孔噴出許多細微的閃電。而涅茲哈只是站在那里往上看著魔王的頭部。

「快躲…………」

我用沙啞的聲音發出呻吟。

「快躲開!」

聯合部隊的某個成員這麼大叫,但涅茲哈已經快一步以敏捷的動作往左邊跳去,接著魔王完全張開的嘴里便迸發出純白閃電。閃電吐息瞬間來到房間的出口附近,但涅茲哈在吐息離自己還有兩公尺以上的距離時就已經輕松地避開了。

——從剛才的動作看來……他知道躲避吐息的時機?

當我瞪大眼睛時……身邊忽然傳出非常熟悉……但是不應該會出現在這里的一道聲音。

「在發射吐息前,魔王的眼睛會發光。」

依然躺在地板上的我移動視線後,發現前方牆壁的磁磚產生扭曲,接著就有一道比涅茲哈還要矮小的身影像忽然從空中湧出般出現在我面前。這下子我(亞絲娜和艾基爾應該也是一樣)除了眼睛之外連嘴巴也完全強開,然後就這樣茫然凝視著兩頰有三道清晰胡子顏料的玩家……情報販子「老鼠亞魯戈」。

這是我事後才聽到的消息,第二層迷宮區附近的密林里設定有一進入該地便開始的活動,只要解決某個連續跑腿的任務,似乎就能獲得真正的魔王怪物「公牛國王·亞斯特里歐斯」的情報。內容不只是魔王的攻擊模式,還詳細記載了攻略法……也就

是「只要用投擲武器擊中額頭的王冠就能讓它陷入行動延遲」。

發現這個任務後,情報販子亞魯戈便用最快的速度不停地幫忙送東西,等到她終于完成任務時,攻略魔王的聯合部隊已經進入迷宮區了。但是訊息沒有辦法傳送到迷宮區里,而且把點數全部用在AGI上的亞魯戈也沒辦法單獨到達魔王房間。

當亞魯戈在迷宮區入口徘徊時,剛好發現了單獨,而且帶著不安表情准備進入迷宮塔的涅茲啥,于是便主動向他搭話。結果兩個人就互相幫助(好像是利用亞魯戈的隱蔽技能與涅茲哈的投擲武器來避開或者誘導Mob,最後在幾乎沒有戰斗的情況下走完迷宮)來到魔王房間——結果一到達就發現真正的魔王亞斯特里歐斯正要開始大開殺戒。

「你要躺到什麼時候?麻痹已經解除啰。」

亞魯戈一這麼說,我才注意到HP條下方的阻礙效果圖標已經消失了。我就像彈簧般彈了起來,接著沖回受到吐息攻擊的地點把掉在那里的韌煉之劍,以及附近的風花劍撿起來,然後再次回到牆邊。把風花劍交給亞絲娜時,原本覺得應該對剛才簡短的對話做些評論,但馬上又認為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我看了一下周圍,隨即發現除了我們之外的麻痹者也幾乎都回複了。這時凜德與牙王也已經站起身子,但看見亞魯戈迅速朝他們兩人靠近之後,我一瞬間忘記涅茲哈正在拖住魔王而緊張地屏住呼吸。

這是因為老鼠亞魯戈也和身為黑色封弊者的我一樣是封測玩家的代表性人物,而凜德與牙王則是反封測玩家勢力的代表。結果凜德正如我所預料的毫不掩飾厭惡感,但牙王卻不知道為什麼很尷尬般,露出了相當複雜的表情。

「嗨,刺婿頭。好久不見了。」

亞魯戈完全無視凜德的存在,直接對牙王這麼搭話,聽見她這麼說後我才終于想起來。

牙王他正是委托亞魯戈前來收購我韌煉之劍的人。而亞魯戈很可能把身為領袖的他這種不光彩的過去賣給任何人。

這時亞魯戈又輕松地對保持沉默的牙王說:

「想撤退的話就得快一點。不過如果要繼續戰斗下去的話,那我可以把魔王的情報賣給你。至于價格嘛……就特別算你免費吧。」

凜德與牙王被魔王的閃電吐息麻痹的瞬間,應該比聯合部隊的任何人都還要感受到深沉的死亡氣息。

因此當我看見他們在幾秒鍾內就做出繼續戰斗的判斷時,還真的有點驚訝。當然,在魔王戰結束前,不會知道這樣的判斷是否正確。但目前的狀況和魔王剛出現時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托涅茲哈吸引魔王注意兩分鍾以上的福,聯合部隊的所有人都從麻痹中恢複過來,而且也完成HP的回複,最重要的是我們已經有魔王攻擊模式的情報了。

「好了……要開始攻擊啰!A隊D隊前進!」

重裝甲部隊立刻遵從凜德的指示,朝著亞斯特里歐斯王沖去。當他們近似身體沖撞的近距離攻擊打中魔王的腳部時,魔王才終于不再把涅茲哈視為攻擊目標。

下一個瞬間,這名矮小的角色就像整個人脫力般開始搖晃起來,而我和亞絲娜則急忙趕到他身邊。

「涅茲哈!」

我剛這麼叫完,抬起頭的前鐵匠臉上就露出依然相當弱小……卻又堅定的笑容,接著更舉起右手的投擲武器給我看。

我贈送給他的稀有道具,是由略厚刀刃所構成,直徑二十公分左右的圓形武器。目前就只有打倒偶爾會出現在第二層迷宮區的「強力投環公牛」才能獲得。這款被分類為「飛劍」子類別的「圓月輪」,和現實世界里存在于古代印度的環刃不同,一部分的圓環卷著皮革來當成把手。所以可以握住該處來進行投擲,或者用手拿著來當成揮拳用的武器。

因此光靠「飛劍」技能無法操縱這款SAO內的環刃,還需要向隱居在第二層深山里的胡子師父習得特別技能「體術」。我之所以會推薦涅茲哈使用這種帶有嚴苛條件的武器,其實只有一個原因。

正如三天前他自己所說的,只要是飛劍類別的武器,就幾乎可以無視遠近感的機能不全而命中怪物。但是一般的飛刀系武器還有「剩余數量」的限制,所以很難做為主要武器。但環刃就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因為它就像回力鏢一樣,投出去後還會回到手上。這樣的話,就不用在意剩余數量而可以不斷投擲了。

涅茲哈在我面前用力踩穩有些踉蹌的雙腳,接著擺出右手的環刃。它圓形的刀刃上還帶著黃色光芒。這應該是專屬于它的劍技吧,不過就連把武器贈送給涅茲哈的我也不淆楚這招劍技的名稱。

「喝!」

他的右手隨著頗像一回事的吼叫聲一閃,接著光亮的圓環便高高飛上天空。亞斯特里歐斯王原本准備揮動大型戰槌,但飛翔的環刃在競技場上空拖出鮮豔的軌跡,最後漂亮地擊中它頭上的王冠。「咕嗡!」的尖銳金屬聲響起,魔王強壯的身軀立即整個往後仰。而在它腳邊大叫「干得好!」的人,正是牙王隊里的某個打手。

涅茲哈穩穩抓住(應該說這些動作全都有系統輔助)以猛烈速度飛回來的環刃,再次看了我和亞絲娜一眼,然後露出笑中帶淚的表情。

「我好像在作夢,我……竟在能在魔王戰里……」

他用顫抖的聲音說到這里,就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接著放聲大叫:

「……我不要緊!大家也到前線去吧!」

「——我知道了。看見閃電吐息就優先讓魔王陷入行動延遲,拜托你了!」

說完我便朝背後看了一眼。這時不只是亞絲娜,就連艾基爾等以肌肉為傲的H隊隊員都在旁邊待機了。

……話說回來,這支小隊的隊長應該是艾基爾才對喔?之後我還得為自己的擅權向他道歉才行。

我在腦里閃過這樣的念頭,接著便對其他人叫道:

「我們也上吧!」

聽著背後傳來響亮的「噢!」一聲,我隨即投身于不斷有許多特效光炸裂的前線當中。

艾恩葛朗特第二層真正的樓層魔王「公牛國王,亞斯特里歐斯」那比封測時期魔王「公牛將軍·巴蘭」大了三成左右的巨大身軀,以及一擊就能讓人麻痹的閃電吐息曾經讓所有聯合部隊成員陷入恐慌,但根據亞魯戈情報的攻略模式確定下來之後,它的HP就開始慢慢減少了。

最大的功勞者無疑就是涅茲哈和他的投擲武器了,但在進入最緊要的關頭時,G隊……也就是傳說勇者的存在感甚至超過了主力的凜德隊與牙王隊。

和巴蘭一樣,魔王也能使用范圍更加寬廣的「麻痹轟爆」,但奧蘭多等五個人就算在至近距離被轟爆擊中也幾乎不會陷入昏迷。魔王的戰槌垂直揮動時,其他小隊都只能無奈地退避,只有G隊依然緊貼在魔王身邊進行猛攻。這時候就連凜德也不知道該在什麼時間點對他們提出退後的命令。

傳說勇者成員之所以都擁有相當高的阻礙抵抗值,當然是因為他們從頭到腳的防具都經過強化的緣故。雖然還是無法接受資金是來自于涅茲哈用詐欺得來的龐大珂爾這個事實,但涅茲哈本人已經放棄鐵匠身分的現在,也沒有機會再用這件事情來指責他們了。

「總覺得有種很複雜的心情…………」

亞絲娜應該也跟我有相同的感覺吧,在為了回複HP而退後時,她忽然就低聲丟出這麼一句話來。

「是啊,不過……至少之後再也不能做出那種事了……」

這里說的那種事,指的當然就是強化詐欺。

「……他們既然像這樣幫忙攻略游戲,可能也只能就這樣饒了他們了。雖然很對不起武器被騙走的人就是了。」

「是啊……」

由于點頭的細劍使臉上依然露出陰沉的表情,忽然有了某個想法的我立刻把臉靠過去並且說:

「但還是不甘心這樣被他們拿走MVP,所以要不要稍微抵抗一下?不過時機要配合得很好才行。」

「你說的抵抗是……?」

我用指尖抬起她稍微傾斜的帽子,然後對著深處的耳朵竊竊私語。

結果栗色眼睛雖然浮現「真受不了你」的光芒,但亞絲娜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感覺上——再次深深拉下的兜帽底下已經露出了微笑,但我可不敢做出再次窺視內部的行動。

「那個……桐人……」

嘴里依然咬著藥水空瓶的艾基爾忽然從背後用奇怪的聲音叫我。

「……你說你們兩個人不是搭檔對吧?」

這時亞絲娜立刻挺起背杆,用左腳跟為中心軸來反轉過身體,然後又以有些過于強硬的聲音宣布:

「的確不是。」

幸好在我被要求有所反應之前,主戰場就傳來巨大的歡呼聲。一看之下,原來是亞斯特里歐斯六條HP里的最後一條已經變紅了。相對的我們六個人的HP則是完全複原,只能說這個時間點真是對我們太有利了。

「E隊,准備退後!H隊,准備前進!」

看見凜德舉起左手來做出指示,我隨即緊握住愛劍韌煉之劍+6。雖然原本就應該輪到我們上場,但從這個時候還願意

給我們機會這一點來看,凜德他的確是名相當公平的領袖。

「好,要上啰……GO!」

算准時機後,我們就一口氣往前猛沖。

我們立刻代替綠色的E隊緊緊跟在魔王的左側面,我和亞絲娜首先對它宛如巨木般的腳使出一記單發劍技。當魔王隨著憤怒的叫聲使出橫掃攻擊時,我們便和艾基爾等人進行切換,由他們牢牢擋下了魔王的攻擊。

亞斯特里歐斯的巨大身軀確實很恐怖,但怪物只要身體越大,能夠同時攻擊的小隊數量也就越多。比如說那托上校是一小隊,巴蘭將軍則是適合由兩小隊發動攻擊,而魔王如此巨大的身軀已經可以由三支小隊同時進攻了。

左側是我們H隊,正面是藍色的B隊,而右邊則是奧蘭多等一直貼在魔王身邊的G隊。進入狂暴狀態的魔王,黑色肌膚到處變得像石炭般火紅燃燒著,看來應該就是由這三支小隊來結束它的生命了。

「嗚哦嗚嗚嚕嚕哇啊啊啊啊啊——!」

發出更加恐怖的吼叫聲後,魔王便開始吸入大量空氣。不用看它嘴角冒出來的閃電就能知道這是閃電吐息的預備動作。但是馬上就有環刃飛過來擊中它的王冠,讓閃電在後仰的魔王鼻子上爆發。

——如果這是一般的MMO,這招「環刃百分百行動延遲技」威力一定馬上就會被下修吧。

我忽然浮現這樣的想法,但SAO的樓層魔王只要被打倒就不會再次複活。如果游戲管理者茅場晶彥正如他首日所說的那樣,正從外部觀賞這場戰役的話,那麼不斷後仰而無法發出必殺技的魔王一定會讓他恨得咬牙切齒吧。還是說,他會為偶然發現這種攻略法的玩家們鼓掌叫好呢?

——茅場……我們十天就要突破第二層啰!

我用聽不見的聲音大叫,並且瞪著魔王的HP條。框架左側剩下來的紅色部分看起來隨時都可能消失不見。魔王越來越是狂暴,連續發動三記踩踏攻擊後又再次高高舉起戰槌。看見「轟爆」的動作後,正面的B隊只能懊惱地退避。相對的,右側的G隊則認為這是個機會而擺出准備使用大招劍技的姿勢。

此時獲得最後一擊獎勵的話,在「球首公牛·巴烏」戰里還只是替補的傳說勇者就能一口氣成為主力了吧。但我也不是那種會乖乖在旁邊祝福他們的好人。因為我可是萬惡的黑色封弊者啊。

「亞絲娜,就是現在!」

我叫完後便全力跳了起來。身邊的細劍使也毫不落後地往地面踢去。不對,她跳躍的速度甚至比我還快。可能是速度太快了吧,連帽斗篷的兜帽因此脫落,讓她閃亮的栗色長發直接飄散在空中。

「嗚哦啦——————!」

亞斯特里歐斯手里的戰槌隨著咆哮聲揮落,直接被打中的地板上出現同心圓狀震動波,接著更有閃電的漣漪往外擴張。可能是最後一擊的緣故吧,兩名被吞噬的傳說勇者成員沒辦法防禦而陷入昏迷。如果是「沖擊」的話也就算了,但一般跳躍沒有辦法躲開「轟爆」,所以我跟亞絲娜落地之後應該也會跟他們有同樣的下場。

但是——

「嘿……呀啊啊啊啊!」

亞絲娜首先隨著強烈的氣勢在空中發動細劍突進技「流星」。

「哦哦哦……呀啊啊啊啊啊!」

接著我也發動單手劍突進技「音遠沖擊」。找們就這樣拖著藍色與綠色,以將近直角的角度在空中飛翔。瞄准的當然是被亞斯特里歐斯王最大弱點的王冠——所保護的額頭。

傳說勇者另外三名成員的劍技光芒已經不停在視界下方閃爍。

接著劍尖合在一起的韌煉之劍與風花劍就貫穿巨大王冠,深深陷入魔王的額頭里。

清脆的聲音過後,首先是王冠粉碎——

接著亞斯特里歐斯王巨大的身軀也以足夠波及整座競技場的規模爆散開來。

13

「Congratulation!」

一起著地就直接癱軟到地上的我以及亞絲娜,隨即聽見背後傳來第一層魔王房間里也曾出現過的標准發音祝福詞。

整個身體轉過去後,出現在眼前的當然是好漢艾基爾的笑容。由于他強壯的右手已經豎起大拇指,所以我也做出同樣的動作來回應他。亞絲娜雖然沒有這麼做,但兜帽摘下來後露出來的美麗臉龐上,已經出現不曾見過的明確笑容。

艾基爾點了點頭,放下手之後隨即一邊往遠處看去一邊說:

「你們兩個人的劍技合作還是那麼地完美。不過……這次的勝利不是屬于你,應該算是他的功勞才對。」

「嗯。如果那個人沒有來的話,可能起碼會出現十個犧牲者……」

我一說完,亞絲娜也點頭同意我的看法。在因為勝利而歡欣鼓舞的本隊後面,可以看見一名矮小的玩家正獨自站在那里,他當然就是前鐵匠涅茲哈了。右手依然緊握住金屬環的他,正抬頭眯起眼睛看著魔王消滅後依然飄散在競技場天花板附近的特效殘渣。

這個時候又傳來一陣更為巨大的歡呼聲,我移動視線後就看見凜德與牙王兩個人在本隊中心緊緊互勾著右手臂。由于藍色與綠色小隊成員都在他們兩個人身邊使勁地拍手,于是我也跟著眾人一起鼓掌並低聲說了句:

「什麼啊,感情明明很好嘛……」

「我看只是在第蘭層之前而已吧。」

亞絲娜直白的評語讓我忍不住露出苦笑。我使勁站了起來,心里默默對右手上的韌煉之劍說了聲「辛苦了」,然後把它收回劍鞘里。伸手把亞絲娜拉起來後,兩個人便輕輕互碰了一下拳頭,這時我才終于有勝利……不對,應該說有了生還的感慨。

這下子總算是突破第二層了。我們總共花了十天,而魔王攻略戰的死亡者人數是零。

想到在第一層整整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而且在魔王戰時還損失了聯合部隊領袖迪亞貝爾,就會覺得這是比想像中還要好的結果。但是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這次雖然勝利了,但真的差一點就潰不成軍。凜德和牙王兩個人差點就被沒人預料(當然我和亞絲娜也一樣)到會出現的真正魔王,亞斯特里歐斯王所殺。

我在第二層魔王戰里學到了兩個教訓。

第一個是,今後在每一個樓層都要完成最後一個村莊或者迷宮區周邊的任務,收集完關于怪物的情報才行。

而第二個,當然就是應該做好第三層後阻擋在面前的魔王怪物都會和封測時有所不同的心理准備。說起來,我在封測時期也只有見過到第九層為止的魔王,所以從第十層開始我也是第一次照面了。

因此除了解決任務來收集情報之外,今後也必須進行關于魔王的事前偵查。但後者絕對不是件簡單的事。幾乎所有的魔王怪物都必須進到房間最深處,然後破壞主要物件後才會湧出,所以偵查隊不見得每次都能夠安然離開。雖然有不少以腳力為傲的斥侯型玩家,但很少有人能夠使用飛行道具。

從第三層之後,不只是情報販子亞魯戈,就連環刃使涅茲哈的存在也會越來越重要才對。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環視魔王房間,但「老鼠」似乎已經在某個地方隱藏起身形,就連我的搜敵技能也無法發現她。心里雖然覺得無奈,但我還是催促亞絲娜一起來到涅茲哈身邊。

前鐵匠一看見我們,就像是附在身體上的邪靈消失了般露出爽朗且帶有某種透明感的笑容。他隨即低下頭來,對著我說:

「辛苦了,桐人先生、亞絲娜小姐。最後的空中劍技真的很厲害。」

「啊~沒有啦,那是……」

無法表明那只是為了和奧蘭多等人互別苗頭的一擊,于是我只能不停搔著頭,結果亞絲娜代替我開口說:

「沒有啦,真正厲害的人是你。竟然能完芙地使用才剛拿到不久的武器……練習一定很辛苦吧?」

「不會,我一點都不覺得累。因為我終于能夠成為一名戰士了。真的……很謝謝你們,這樣我就……」

涅茲哈閉上了嘴,再次向我們深深低下頭來,接著就稍微瞄了一眼房間的中央。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後,隨即發現聚在距離我們二十公尺左右的五個人。奧蘭多與凜德、貝武夫與牙王以及其他三名干部級玩家橫排成一列,緊緊握住對方的手。所有人臉上都露出符合勇者身分的傲然笑容。

這時確認亞斯特里歐斯戰的成果畫面,就能發現G隊——傳說勇者在防禦分數與攻擊分數上都領先其他小隊吧。這下子他們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攻略集團主力了,雖然不知道今後會加入凜德的「龍騎士」還是牙王的「解放隊」,又或者是五個人自己組織公會,但是——

「……涅茲哈,你應該也可以待在那里吧?」

我低聲說完後,這場戰役最大的功勞者只是默默搖了搖頭。

「不用了。我還有另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咦?什麼事……?」

依序看了轉向他的我,以及似乎注意到什麼而皺起眉頭的亞絲娜後,涅茲哈又再次低下頭來,接著用左手指尖輕柔地撫摸著環刀的刀刃,然後開始緩緩往前走去。

這時我才終于注

意到,聯合部隊本隊里有三名玩家正朝我們這里靠近。原本以為他們終于要過來慰勞涅茲哈的辛勞,但我隨即又發現他們臉上的表情都相當險峻。仔細看了看站在最前面那個腰間裝備闊劍的高大男子後,我才終于想起來,板甲下方穿著凜德隊藍色上衣的他,正是五天前委托鐵匠涅茲哈替劍進行強化的席娃達。而走在他旁邊的人也穿著藍衣服,至于第三個人則是綠衣……也就是牙王隊的成員。他們的表情也同樣相當險峻。

席娃達低頭看著主動走近的矮小鐵匠,以僵硬的聲音表示:

「你是……幾天前還在烏魯巴斯與塔蘭營業的鐵匠對吧?」

「是的……」

他又繼續對點頭的涅茲哈問道:

「那為什麼忽然轉職成戰士?而且還有那麼稀有的武器……那是只會從怪物身上掉下來的吧?鐵匠真的能賺那麼多錢嗎?」

——這下糟了。

從對話的內容來看,席娃達應該早已經懷疑涅茲哈了。雖然沒有發覺掉包武器的手法,但應該懷疑是某種詐欺行為了吧。

實際上,涅茲哈手上的環刃雖然相當稀有,但是價格並不高。因為要使用它必須同時具備被當成輔助技能的「飛劍」以及特別技能「體術」。但現在就算指出這一點,應該也無法消除席娃達的疑心了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因為勝利而極度興奮的其他聯合部隊成員、牙王與凜德,以及傳說勇者的五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在旁邊注視事情的發展。幾乎所有的玩家都臉露訝異之色,但是即使在遠處也能看出奧蘭多等人的臉顯得相當緊繃。

這時候不只是我,應該連亞絲娜都無法立刻決定該怎麼辦才好。

——那把環刃是我讓給他的。

要開口這麼表示當然相當容易。但是這樣轉移席娃達的焦點,讓他不再追究下去真的是正確的解決方式嗎?涅茲哈的確用快速切換詐騙了席娃達費盡心血進行強化的愛劍「厚實劍」,然後以結束品來代替並且將其敲碎。

那個時候席娃達拚命地壓抑自己,沒有責備涅茲哈一聲就離開了。現在他腰上的闊劍,是比厚實劍低了兩個層級的既成品。席娃達他用這五天里應該拚命進行強化的劍,順利度過了艱苦的魔王戰,這時候旁人真的有權利插嘴來蒙蔽他嗎……?

當我因為這樣的猶豫而只能呆立在現場時,涅茲哈已經先一步有所行動了。

他把環刀靜靜放在地上,然後在旁邊跪了下來,接著把手撐在地板上深深低頭——

「……我在強化前用結束品掉包了席娃達先生以及另外兩位的劍,把它們騙了過來。」

比魔王戰之前更加緊張,甚至讓耳朵產生疼痛感的沉重寂靜籠罩著整座競技場。

SAO玩家所獲得的假想身體雖然縝密地呈現出現實世界里的容貌,但是在感情表現上就沒有那麼精確了。具體來說,喜怒哀樂等表情變化都太過誇張了。雖然我還沒有經曆過,但悲傷的時候似乎很容易就產生眼淚效果,高興時臉上則會出現明確的笑容,而憤怒時臉不但會變紅,額頭甚至還會浮現血管。

所以即使聽見涅茲哈的自白,眉間也只是出現深邃皺紋的席娃達的確可以說相當有自制力。他左右兩邊那兩名似乎同樣也是強化詐欺受害者的玩家已經露出快要爆發的表情,但還是死命壓抑住自己的怒氣。

還沒能整理好思緒的我瞄了一眼身邊的亞絲娜,隨即發現她也壓抑了臉上的表情,不過臉色已經變得比平常還要蒼白。我想我一定也跟她一樣吧。

這時打破沉默的,是來自于席娃達的沙啞聲音。

「……騙走的武器還在你身上嗎?」

結果手撐在地板上的涅茲哈直接搖了搖頭。

「沒有……我把它們換成現金了……」

細微的聲音傳出來時,席娃達一瞬間用力閉上了雙眼,看來他應該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答案了吧。他簡短回答了一聲「這樣嗎」,接著沉默了一陣于才又繼續表示:

「那你可以用現金賠償我嗎?」

這次涅茲哈沒有馬上回答。我和亞絲娜一起倒吸了一口氣,而席娃達身後相當遠的地方,站在聯合部隊本隊左側的奧蘭多等人也露出明顯的緊張表情。

要說到能不能賠償的話——如果只是賠償受害武器的金額,那麼應該可以辦得到才對。

涅茲哈他,不對,應該說傳說勇者開始強化詐欺到現在也不過十天左右的時間。道具的市場價格應該沒有太大的波動才對,只要把詐騙武器後買到的眾多裝備再次賣掉的話,幾乎可以獲得同樣價格的珂爾。

但還是有一個相當大的問題存在。

涅茲哈沒有使用詐欺得來的巨額珂爾,它們全被傳說勇者的五個人用掉了。這五個人全身閃爍深邃光芒的強化防具正是這些金錢所換來。要用珂爾賠償詐欺受害人的話,奧蘭多等人就必須賣掉身上所有的裝備。剛聊在魔王戰里大為活躍,展示出強烈存在感的他們,真的能夠放棄這些成為他們力量來源的武器和防具嗎?不對,目前最重要的,應該是涅茲哈准備如何度過這場危機呢……?

在甚至忘了呼吸的我凝視下,矮小的前鐵匠一邊將額頭抵在地板上一邊回答:

「抱歉……我也沒辦法賠償了。錢全部被我拿去高級餐廳吃喝,以及住宿高級旅館了。」

身邊的亞絲娜用力吸了一口氣。

涅茲哈他——根本沒考慮要度過眼前的危機。

為了那些把他當成拖油瓶,並且強迫他實際進行詐欺的伙伴,他決定獨自擔下詐欺的所有罪過,讓席娃達……不對,讓攻略集團把怒氣全都發泄在自己身上。

這時站在席娃達右邊那名高大的凜德隊成員終于再也無法忍耐。

「你這家伙…………你這家伙、你這家伙!」

他舉起緊握的拳頭,右腳的靴子也不停踩著地板。

「你知不知道!我們……我們看見辛苦養成的劍壞掉之後心里有多痛苦!但是……你卻用賣掉我們的劍所得到的錢來享受美食!住高級的旅館!最後甚至還用剩下來的錢買稀有武器,闖進魔王戰里想當英雄!」

接著左邊的牙王隊成員也以沙啞的聲音大叫:

「我原本認為沒了劍之後,就沒辦法繼續待在前線作戰了!結果是伙伴們拚命幫忙我收集強化素材……你不只對不起我們……也背叛了所有攻略組玩家!」

兩個人的怒吼似乎成為了導火線——

在後方注意事情發展的眾多玩家們一口氣爆發了。

——背叛者!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你拖累了攻略的速度!

——現在道歉又有什麼用!

數十個人的叫聲重疊在一起後,形成震耳欲聾的噪音撼動整個房間。承受巨大怒氣的涅茲哈,背部像是再也無法抵抗壓力般縮了起來。

過去在第一層魔王攻略會議里頭,當封測玩家快要成為眾人責備的對象時,曾經以冷靜發言讓現場沉靜下來的艾基爾,這個時候似乎也沒辦法多說些什麼。他在離集團稍遠的地方,和三名同伴一起露出憂慮的表情。

而奧蘭多等人也同樣保持著沉默。五個人似乎開始低聲對話了起來,但是在四處傳出的怒吼聲阻撓下,根本沒辦法聽見他們在說什麼。

至于我呢,這個時候也只能呆呆站在現場。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什麼帶有魔力的發言可以讓事態平息下來了。只要席娃達等人的武器被奪走這個鐵一般的事實存在,就只有賠償同額的珂爾,或者付出同樣沉重的代價才能……

當我想到這里時,腦袋里隨即重新浮現涅茲哈幾分鍾前說過的話。

「因為我終于能夠成為一名戰士了。真的……很謝謝你們。這樣我就……」

……沒有任何遺憾了。

那個時間點沒辦法聽清楚的最後一句話,這時不知道為什麼清晰地響起。

「涅茲哈……你該不會……」

當我低聲這麼說道時。

有能力讓事情沉靜下來的兩個人其中之一終于高舉起右手走了出來。他有一頭藍色長發,以及同色系的披風。腰間則可以看見發出銀色光芒的短彎刀。這個人正是擔任聯合部隊領袖的凜德。

席娃達等三個人讓出空間給走出來的凜德,這時充滿大房間的怒吼才慢慢平靜了下來。雖然還沒回複完全沉默狀態,但等到大概能聽得見對話時,短彎刀使便開口說道:

「請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聽見他這麼說,我才想起就系統上來說,涅茲哈沒有加入聯合部隊就跟魔王進行戰斗了。交付完情報後就馬上消失的亞魯戈也就算了,主動負起攻擊魔王弱點這個重要任務的涅茲哈應該要讓他加入聯合部隊才對,而且人數本來就差一個人才到達上限。至于現場只有五個人的小隊是……G隊,也就是傳說勇者。

奧蘭多等人竟然沒有對在參加SAO前就認識的涅茲哈提出加入小隊的邀請,這讓我感到相當不對勁。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要看凜德如何處理這個事件。

「…………我叫涅茲哈。」

依然趴在地上的前鐵匠以細微的聲音報上姓名後,凜德便點了兩三下頭。長相十分聰穎的他,現在看起來似乎比在魘王戰時還要緊張。他乾咳了幾聲,接著低聲說:

「這樣啊。涅茲哈,你的浮標現在還是綠色……但你的罪也因此而更沉重。犯下系統規定的罪過而讓浮標變成橘色的話,就必須完成贖罪任務才能恢複成綠色,但無論什麼樣的任務都無法洗清你的罪過。而且你還表示已經無法賠償……那就只能用另外的方法來贖罪了。」

不會吧——

我咬緊牙根,凝視著凜德的臉。他單薄的嘴唇暫時閉起,然後再次張開……

「你從席娃達他們身上奪走的不只是劍。還有他們灌注在劍上的漫長時間。所以你……」

我聽到這里才稍微放松肩膀的力道。

凜德應該會要求涅茲哈對今後的攻略有所貢獻,並且從收入里定期撥出賠償金吧。我想十天前還是藍色集團領袖的迪亞貝爾,應該也會做出這樣的裁決才對。

但是……

在凜德接下去把話說完前,某個人已經從後面用尖銳的聲音叫道:

「不是吧……這家伙奪走的不只有時間!」

迅速跑到前面來的,是穿著綠色衣服的牙王隊成員。他左右晃動瘦削的身體,然後用尖銳的叫聲吼著——

「我……我很清楚!其他還有很多人的武器都被這家伙騙了!然後其中一個受害者只能拿店里販賣的便宜武器出去狩獵,結果就被之前能夠打倒的Mob殺掉了!」

喪失主人的大房間再次陷入沉靜。

幾秒鍾後,站在席娃達身邊的藍衣成員率先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出……出現死者的話……這家伙已經不是詐欺犯,而是……P……P……」

異常瘦削的綠衣成員一邊伸出右手食指,一邊叫出藍衣成員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

「沒錯!這家伙是殺人犯!是PK!」

被囚禁在浮游城之後,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場合聽見「PK」這個名詞。

在多數的網路游戲用語里,這應該是最為有名的用語之一吧。這不是Penalty kick,也不是Psychokinesis的簡稱。而是Player Kill或是Player Killer……亦即殺害的對象不是怪物而是玩家的行為或是實行者。

最近幾年的MMORPG里,這款SAO算是少數能夠進行PK的游戲。在城鎮里雖然受到名為「防止犯罪指令」的系統嚴密保護,但只要一踏出圈外保護就會消失了。屆時就只有自己的裝備、技能以及能夠信任的同伴可以保護玩家。

一個月里的封測時期里,大約有一千名玩家互相幫助、競爭來爭奪「上位」,但競爭在最前線有時候會變成劇烈的斗爭,所以也出現不少玩家之間交戰的場面。但是在雙方同意下進行的決斗中殺害對手也不算是PK。所謂的Player Killer,是用來稱呼在荒野或者迷宮里忽然襲擊其他玩家,享受殺害對方的樂趣並且搶奪金錢與道具的積極殺人者。

在封測期間,我也在決斗之外遭受到幾次真正的PK襲擊,但正式營運之後就沒有這種經驗了。只有在第一天晚上,和我組隊的封測玩家以利用怪物的「MPK」手段想殺掉我,但那是為了獲得任務道具……為了生存下去的消極行為。

在游戲一開始便拚命升等所帶來的混亂已經穩定下來的現在,應該不會出現為了享樂而積極殺害他人的真正PK才對。

因為SAO變成死亡游戲的現在,PK行為就等于真正的殺人。一般的MMO里,PK也是一種角色扮演,但SAO沒辦法接受這種觀點。因為在這里殺害其他玩家……而且還是按照自身意志到圈外戰斗的人,很明顯是在拖延攻略游戲,也就是從這里被解放出來的日子啊。

在主要城鎮烏魯巴斯遇見亞絲娜當天,最後得和她一起去狩獵風黃蜂的我,曾經說過「但是戴麻袋變裝的話可能會被誤認為PK耶」。當時之所以能開這種玩笑,就是因為我相信目前的艾恩葛朗特里沒有真正的PK存在。找真的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聽見這令人厭惡的略稱。

綠隊的瘦削小刀使保持用食指指著涅茲哈的姿勢繼續大叫:

「怎麼能因為下跪就原諒PK呢!不論你怎麼道歉,或者賠償多少金額,死掉的人都沒辦法複生了!看你怎麼辦!你要怎麼負責!你倒是說說看哪!」

這像是用小刀刮鐵板般,參雜著尖銳噪音的聲音又刺激了我的記憶。因為焦慮而發冷且麻痹的腦袋角落忽然感覺曾聽過這個聲音,于是我馬上就想起來。

這個小刀使在十天前打倒第一層魔王之後,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他那「我……我知道!這家伙是封測玩家」的叫聲目前還在我耳朵深處回響。當時我是用「拜托別拿我和那些外行人相提並論好嗎」這種傲慢的言論來讓他安靜下來。但是現在已經沒辦法用同樣的方法了。

以矮小的背部承受小刀使所有指責的涅茲哈,先是在石頭地板上握緊雙手,然後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

「……我願意接受各位任何的制裁。」

現場再次陷入沉默。

在場的所有人應該都感受到他「制裁」這個名詞帶有何種意義了,競技場的空氣因此變得更加緊繃。一股透明的能量來到臨界點,每個人都在等其他人開口。

要插手的話,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了。

有了這種感覺的我,在沒有任何點子的情況下就准備大叫「等一下!」。

但我還是遲了半秒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慢慢靠近涅茲哈的數十名聯合都隊本隊成員里,忽然傳出簡短的一句話。

「那你就負責吧。」

這雖然是極為簡短,而且本身沒有什麼太大意義的一句話,但是卻成為銳利的針刺破了膨脹到極點的氣球。

下一個瞬間——整個房間充斥著「嗚哇!」般的巨大聲響。這些全都是由玩家們發出來的叫聲。「沒錯,負起責任!」「去跟死者道歉!」「PK就用符合PK身分的方式做個了斷吧!」——這些熱量越來越高的聲音最後終于越過了分水嶺。

「償命吧,詐欺師!」

「只有用死亡來贖罪了,臭PK!」

「殺了他!殺掉這個可惡的詐欺犯!」

感覺嘴里這麼叫道的玩家們,浮現在臉上的不只是對詐欺行為的憤怒。里頭應該也包含了對「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這款游戲的憤怒與憎恨。被關在這座浮游城里,到今天已經是第三十八天了。還剩下九十八層等著我們去攻略。這種絕望的狀況所帶來的壓力,在得到詐欺師同時也是殺人犯這個明確的目標後終于爆發了。

凜德與牙王似乎也已經無法收拾這種狀況。其實不只是他們,就連我在涅茲哈自自強化詐欺之後,就只是在旁邊默默看著事情發展。我游移的視線捕捉到聚集在本隊左側的五名傳說勇者成員。他們雖然沒有像其他玩家那樣大叫,但所有人都深深低下頭,把視線從涅茲哈身上移開。

——奧蘭多,你真的沒預想到……總有一天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嗎?

雖然在內心提出這樣的問題,但是當然得不到答案。不對,真要說的話,這個問題也應該要問那個教他們掉包武器方法的黑色雨衣男。既然大方到能免費傳授他們詐欺的技巧,為什麼沒有對他們說明這麼做的危險性——……

——不對。

說不定……

這個狀況……如果攻略集團的眾人全都要求處刑涅茲哈的光景,正是黑色雨衣男想要的報酬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家伙的目的就不是幫助傳說勇者而是想陷害他們了。他想讓實行詐欺的涅茲哈在前線玩家一致同意的情況下遭到殺害,然後藉此來造成「玩家殺害玩家」的既定事實,讓艾恩葛朗特降低對于殺人的心理障礙。

如果我的想像正確……造成這種狀況的黑雨衣男才是真正的PK。他不弄髒自己的手,而是引誘其他玩家跟他做出同樣的行為。

不行。我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絕對不能趁了他的意,讓涅茲哈在這個地方被處刑。因為勸涅茲哈轉職為戰士,然後幫助攻略死亡游戲來彌補詐欺罪的人就是我,所以我有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涅茲哈被處刑的責任。

在完全沒有沉靜跡象的謾罵聲當中,終于有所行動的——不是凜德也不是牙王,甚至不是涅茲哈本人,而是傳說勇者的五名成員。

他們慢慢橫越大房間,身上的重裝金屬防具也跟著發出聲音,只見五個人就這樣靠近趴在地上的涅茲哈。由于輕鋼盔的面罩放下一半,所以沒辦法看清楚隊長奧蘭多的臉。其他四個人也低著頭,只是默默地走著。

可能是感覺到不尋常的氣氛了吧,在涅茲哈身邊圍成半圓形的凜德、小刀使、席娃達等三個人也讓出了空間。

喀鏘、喀鏘的沉重腳步聲終于停了下來。

涅茲哈應該感覺到過去的同伴靠過來了才對,但他還是沒有拾起頭來。雙拳撐在地上的他只是一直垂著頭。隔著依然放在正面

的環刃,停下腳步的奧蘭多——開始將右手往左腰上移動。這時亞絲娜在我身邊輕輕呼出一口氣。

造型簡單的護手握住劍柄,一口氣把劍拔了出來。

奧蘭多的劍和我的愛劍同樣是韌煉之劍,而且強化的程度應該也跟我差不多。如果他對著輕裝而且毫無防備的涅茲哈背部砍下去,大概四……不對,三劍就能把他的HP耗盡了。

「……奧蘭多……」

我用低沉又沙啞的聲音,喊著這名數分鍾前幫忙打倒魔王怪物的聖騎士。

——你和涅茲哈相處的時間應該比我長多了。但是不論我之後得面對什麼樣的下場,我都沒辦法默默看著你在這里殺掉涅茲哈。

為了在奧蘭多把劍抬起來的瞬間就沖出去,我已經慢慢把體重轉移到右腳上。

這時身邊的亞絲娜也改變了姿勢,于是我便對她呢喃道:

「亞絲娜,你不要動。」

但是她馬上就以堅定的態度回答我:

「我要。」

「你懂不懂啊,這時插手的話就再也無法待在攻略集團里了,甚至有可能被當成罪犯而遭到眾人追殺。」

「就算是這樣我也要行動。一開始遇見你時我就說過了吧……我是為了不迷失自我才會離開起始的城鎮。」

「………………」

聽她這麼回答,我就知道沒有多余的時間與材料來說服她了。我輕輕歎了口氣,一瞬間露出苦笑後就點了點頭。

曾幾何時,充滿競技場的怒罵聲已經完全消失了。每個人都瞪大眼睛,吞著口水,等待決定性的瞬間來臨。

可能是精神過于集中了吧——

依我的距離來說,應該不可能聽見由奧蘭多頭盔深處發出來的細微聲音才對,但我確實是聽見了。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涅茲哈。」

接著聖騎士就默默地把右手上的劍橫放在腳邊的環刃旁。他往前走幾步,移動到涅茲哈右側後,隨即把身體轉往同一個方向並且跪了下去。然後又拿下輕鋼盔,將其放到地板上並順勢也把雙手撐在地面。

接著貝武夫、庫胡林、基加美修、恩奇度等四個人也各自放下武器與頭盔,以涅茲哈為中心排成橫列,然後也跪到了地上。

寂靜當中,所有人只能茫然望著朝聯合部隊本隊深深低下頭的五名……不對,六名傳說勇者成員。

最後奧蘭多顫抖但卻相當堅定的聲音才響徹在競技場當中。

「涅茲哈……涅茲哈他是我們的伙伴。是我們要涅茲哈實行強化詐欺的。」

14

「真是的……為什麼我們得做這種類似跑腿的事情呢?」

亞絲娜一邊走一邊抱怨,我則是聳了聳肩並且回答:

「有什麼辦法嘛,我們是拖油瓶小隊啊。」

「才不是呢!第一層魔王戰的時候的確只有兩個人,但這次我們可是有六個人耶!」

「這也是托艾基爾好心邀我們加入小隊的福吧?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還是得好好向他道謝才行。」

隨口這麼表示後,亞絲娜便輕輕揚起眉毛。

「……怎……怎麼啦?」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跟人相處的技能,熟練度是不是稍微上升一點了。」

「我……」

「我才想這麼說哩」,急忙把這句話吞回去後,我以乾咳把事情帶過才又表示:

「我可是連要送給艾基爾的謝禮都准備好啰。」

「嗯,你要送他什麼?是之前在迷宮區拿到的『強力皮帶內衣』嗎?」

「…………哦哦,你猜是那個嗎?這個主意也不錯,那就連那個也送給他吧。」

我啪一聲拍了一下手,亞絲娜先是露出明顯的懷疑表情,然後才像想到什麼事情般開口表一不: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把一直放在旅館櫃子里的那個塞給艾基爾吧!」

「答對了。」

亞絲娜所說的那個,就是放棄打鐵鋪而前往修練「體術」的涅茲哈送給我的大型道具——「攤販地毯」。雖然它的價格昂貴而且也相當方便,但是對純粹從事戰斗的玩家來說實在沒什麼用處。而且也不能收納到自己的道具欄里,要帶著它就只能卷起來扛在自己肩上。

「雖然艾基爾也是戰士,但那家伙很可能會認識有潛力的工匠對吧?能讓那個人使用的話,涅茲哈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說得倒輕松,到時候艾基爾先生自己下海變成商人怎麼辦。」

「…………那個時候,我就當他的天字第一號客戶啊。」

極其隨便地回答後,我就一邊聽著亞絲娜歎氣,一邊朝前進的方向瞄了一眼。

我們兩個人所走的,不對,應該說所爬的,正是從第二層魔王房間通往第三層的螺旋樓梯。但是,不知道設計者究竟是什麼意思,樓梯沿著直徑長達兩百五十公尺的迷宮塔外壁繞了一圈,所以我們必須走過七百八十五公尺的距離……外加上高度。

但是這條樓梯里不會有怪物湧出,離開塔的時間還是比從魔王房間下到一樓要快多了。

攻略集團里講好聽一點是游擊隊,不經過美化的話就是拖油瓶部隊的我和亞絲娜,在指揮官凜德的請托下所負責的工作其實相當簡單。就是離開迷宮區這個無法傳送即時訊息的區域,盡快向在各個城鎮里引頸期盼的眾多玩家,傳達第二層攻略成功的消息——

這原本應該是凜德與牙王的工作,或者應該說權利。但是包含他們在內的本隊成員,還要數十分鍾才能離開魔王房間。當然不是被關在里面,只是還在進行突發性的會談,而主題當然是關于前鐵匠涅茲哈與他的伙伴傳說勇者成員的處置——

但是我已經不再擔心會談的結果了。奧蘭多等五個人放下劍,表明自己罪過的瞬間,整個事件的結局幾乎就決定了。就算場面再怎麼失控,在場的所有人也沒有噬血到想一次「處刑」六個人的地步,何況傳說勇者主動認罪後,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因為這下子就能夠賠償席娃達等人被騙走的劍了。

將強化詐欺的內情完全吐露出來後,奧蘭多就把劍以及頭盔之外的重裝鎧也解除,並且把它們排在地板上。其他四個人也仿效他的做法,競技場的地板上頓時排滿了無法立刻計算出時價總共多少錢的高級強化裝備。

而且奧蘭多也說只要把這些道具全部賣掉,就能換得比詐欺受害金額還要高(因為包含他們自己賺來的份)的珂爾,所以他們能多付一筆費用來做為所有受害玩家的補償金,如果這麼做後錢依然有結余,那麼就把它當做下次攻略魔王用的藥水費用。

雖然這樣就算是解決了受害者的賠償,但問題是還有因為武器被奪而戰斗力減弱,並且因此死亡的玩家。

現在的SAO里,不論付出多少珂爾都無法換回生命。于是奧蘭多等人又表示,即使是這樣傳說勇者的成員也得去找出那名玩家與其伙伴,並向他們謝罪。但是當他們向那名透露情報的綠隊小刀使確認死者姓名時——他卻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也只是聽說,所以不知道名字」。

就這樣,決定把死者的事情交給情報販子調查後,艾恩葛朗特第一件強化詐欺事件就在沒有流血的情況下暫時告一段落,不過最後還是有一個難題仍未解決。

就是該怎麼把奧蘭多等人交出來的數十件武器與防具換成現金呢?

當然可以讓街上的NPC商人把它們買下來。但是為了保持一定的貨幣價值,NPC的收購價格一直都被系統以「看不見的手」壓抑得比市場價格還要低。如果要追求最大的利益,還是全部在玩家之間做交易比較好。

而目前艾恩葛朗特最有錢,同時最需要強化裝備的就是攻略集團的玩家了。于是凜德與牙王便想先趁著數十人聚集在魔王房間里的機會把能處理的道具處理掉.然後完成席娃達等三個人的賠償。當然也有攻略集團之外的玩家被詐騙了武器,等回到街上後也會盡快進行對他們的謝罪以及賠償工作。

讓他們長期停留在魔王房間里的追加會談,其實就是突發性的拍賣會。很可惜的是我和亞絲娜都是以皮革防具為主的速度型玩家,所以沒有能吸引我們的道具——其實就算有也不會想買下來裝備就是了——當看見事件和平解決而松了一口氣的我們呆呆站在現場時,凜德便靠過來對我們說……「你們兩個沒事的話,可不可以先離開迷宮去跟經營報紙的玩家傳遞攻略成功的消息?」。

由于沒有什麼拒絕委托的理由,所以我就推著有些不高興的亞絲娜背部,朝著魔王房間深處通往下一層的門走去。雖然對艾基爾與他的伙伴做了「再見」的手勢,但是沒有機會與因為情勢而有了許多交流的前鐵匠涅茲哈交談。

因為涅茲哈在奧蘭多等五個人和他並排跪在地面上後,小小的背部就開始顫抖並且持續發出嗚咽的聲音。

「看來詐欺事件應該能順利落幕……但涅茲哈先生與傳說勇者今後不知道會怎麼樣喔?」

在平緩階梯上踩出腳步聲的亞絲娜這麼低聲說道。

我思考了一下後才回答:

「只能看他們自己了,前

線附近的玩家應該都會知道傳說勇者做了強化詐欺的事情吧。他們可以為了避免指指點點而回到第一層……也就是起始的城鎮,不然就是努力從頭開始,再次以加入攻略集團為目標。剛才在離開前我已經跟凜德確認過了,他表示如果傳說勇者有這個意願的話,他願意還給他們能購買最低限度裝備的珂爾。嗯……反正不管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們五個人應該都不會把涅茲哈當成拖油瓶了。」

「這樣啊……老實說——我對奧蘭多先生他們還是存在有點複雜的心情……但是,如果他們回到前線的話,我會努力試著和他們一起攻略游戲。因為就連你都能和凜德先生與牙王先生和平共處了。」

忽然聽見這樣的話,讓我差一點就要一腳踩空。

「我……我可沒有改變態度喔!說起來是他們兩個人自己很奇怪。牙王明明是超級反對封測玩家的人,而凜德如果想培養精銳集團的話,獨行玩家的我就會是他的阻礙,但是他們兩個人卻都表現出很平常的態度……」

說到「獨行」兩個字時,亞絲娜一瞬間露出恐怖的表情,但馬上呼一聲吐出一口氣,像是很受不了我一樣開口表示:

「你還是一樣不會看人……不對,不會看角色的瞼色耶。」

「咦?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攻略集團只有凜德先生或者牙王先生一個絕對的領袖,那麼他們就會以明顯的態度來排擠你。但是現在藍衣服的『龍騎士』與綠衣服的『艾恩葛朗特解放隊』除了合作之外也互相競爭吧?」

「嗯……是啊……」

「就是因為這種狀況,所以兩個人才會都保持警戒。他們都害怕要是跟桐人先生的關系太

差的話,你就會加入對方的陣營。」

「我會加入藍色或是綠色隊伍?」

我不禁停下腳步,然後發出短短的笑聲並反駁:

「哈哈,不可能啦。他們請我加入我也會馬上拒絕,因為我可是邪惡的封弊者啊。就拿今天來說好了,最後還是……」

我這時立刻閉上嘴巴,再次大步爬起樓梯。亞絲娜露出訝異的表情來到我身邊,最後像發現了什麼事情般豎起一根指頭來。

「對了,話說回來,最後魔王……公牛國王·亞斯特里歐斯的LA獎勵到底是什麼?沒有出現在我的視界里耶。」

「咦~啊~嗯……」

「現在想起來,那托上校與巴蘭將軍的LA好像也是你拿走的吧?不會連國王都……」

「唔,哎呀,怎麼說呢……啊,那應該是出口吧?」

「喂,別想把事情帶過!一定是被你拿走了吧!掉下什麼東西來了,快點告訴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和亞絲娜已經變成小跑步了。緩緩轉彎的樓梯盡頭,漸漸出現一面上面有雕刻的厚重大門。雕刻的圖案可以看出是兩名劍士交叉手中長劍,並且站在有許多樹節的古木當中。左邊的劍士皮膚黝黑,而左邊的則是白皙,兩個人都是纖細的體型,而且耳朵又長又尖。

我緊盯著預告第三層故事的大門浮雕,然後在心里低聲說道。

——涅茲哈。不對,哪吒。第二層攻略的真正MVP是你啊。

——你一定要回來喔。最前線雖然恐怖又嚴峻,而且有許多危險……但是的確存在你追求的目標,而且前線也需要你,因為……

「——某種意義來說,真正的SAO要從第三層才開始……」

發出聲音這麼說完後,追上我的亞絲娜便不再追問LA獎勵的事,反而微微歪著頭問我:

「是這樣嗎?為什麼?」

「嗯……這是因為……」

我一邊用這時已經相當習慣的解說口吻說著話,一邊一步一步踏上艾恩葛朗特第二層的最後十公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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