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gressive 2 第五章

「我們也很清楚這是非常不講理的要求。」

把藍色頭發綁在身後的曲刀使——成為公會「龍騎士旅團(DKB)」初代會長的凜德,在緊急搭建的講台上沉重地宣告:

「但希望你們可以諒解。領先集團的玩家像這樣分裂成兩派的現在,我們必須永久維持兩個公會間的友好關系,同心協力來攻略游戲。」

和打下DKB基礎,目前已經亡故的「騎士」迪亞貝爾比起來,凜德的表情與表達方式都算是僵硬,不過還是足以讓人感覺到十天以來指揮一大團體的氣勢。

同樣正式成為公會的另一個集團,「艾恩葛朗特解放隊」的率領者牙王也頂著刺婿頭待在講台上。不過和凜德不同的是,他依然坐在椅子上,同時交叉雙手與雙腳並保持著沉默。即使站在旁邊的凜德結束發言,他還是緊閉著嘴巴沒有任何動靜。

因為凜德的話並非對牙王所說。曲刀使銳利視線注視的,是在不屬于DKB與ALS的少數攻略玩家中也算是極少見的異類,唯一公開承認自己是封測玩家的「封弊者」——

也就是我了。

大約五個小時又三十分鍾前,在雙重意義上都算高檔的房間里小睡之後,恢複了隱藏的數值——精神與干勁後,亞絲娜和我再次走下長長的螺旋階梯——這次沒有賽跑——前去購買食物與藥水類物品,並且把茲姆福特所有單次任務接受下來後就離開鏤上。我們不是為了回到黑暗精靈野營地,而是隔了幾天後首次要認真地賺取經驗值。

RPG里的工作可以說就是賺取經驗值,因此每個玩家的堅持就會表現在賺取經驗值的方法上。我想大致上可以分為「重視任務派」與「重視狩獵派」吧。如果說前者的類型是在練功區到處奔走並使勁解決任務來賺取獎勵經驗值的話,後者就是停留在狹小區域里埋頭狩獵再湧出的Mob了。

至于我是哪一種類型嘛,其實我算是定點狩獵派,不過經過第二層的魔王攻略戰後想法就有點改變了。封測時期明明解決「那托上校」與「巴藍將軍」後就該結束的魔王戰,就因為能夠狂噴雷屬性鼻息的「亞斯特里歐斯王」登場而讓聯合部隊陷入差點崩潰的險境。如果不是情報販子亞魯戈務實地解決每一個任務,因此而注意到追加了真正魔王的可能性,恐怕凜德、牙王,還有我和亞絲娜都已經陣亡了。所以絕對不能忘記「在任務里得到的報酬不只有經驗值」這個教訓。

不過定點狩獵當然也能獲得珂爾與經驗值之外的重要事物。那就是只有不斷戰斗才能磨練出來的,被稱為玩家技能的東西。在跟操縱真實身體一樣的角色來作戰的VRMMO里,玩家技能是跟數值能力同等甚至比它更重要的能力。事實上,即使表示在視窗上的攻擊速度數字相同,熟習該招劍技者與生疏者在劍技的發動速度上就會出現實際的差異。其他像是確切的行動與危機處理能力等,都有很大一部分是依據玩家本人的經驗。

因此我和亞絲娜就在訂下一邊完成討伐、收集系的任務,如果找到效率佳的地點就集中在那里定點狩獵的貪心計畫後,再次來到練功場。到傍晚為止的五個小時內不知道將多少Mob變成我們的劍下亡魂——正確來說應該是變成多邊形碎片後就回到街上,把完成攻略條件的七個任務全部報告完的結果,我上升了一級變成15級,而亞絲娜竟然上升了兩級變成14級了。

在充滿令人感到舒服的疲勞與完成感中到酒吧里喝了點東西慶祝了一下,然後就在留言板公告的時間——下午五點的十分鍾前,前往參加第三層第一次的攻略集團全體會議。

被三棵巨大猴面包樹包圍起來的缽狀會議場里,早就擠滿了許多玩家。由于看見從第一層托爾巴納的會議開始就受到不少照顧的雙手斧使艾基爾,于是便過去打招呼,在被調侃到現在都還跟亞絲娜組成小隊,以及約定好要將從鐵匠涅茲哈那里得到的,目前寄放在第二層旅館里的「攤販地毯」贈送給他當中,宣告時間來到五點的鍾聲就響起了。茲姆福特的時鍾,鍾舌與支柱全是從巨大猴面包樹的樹干削出,所以會發出木制風情的柔和鍾聲。我一邊聽著宣告傍晚來臨的悲傷旋律一邊按照慣例坐到角落,這時牙王與凜德出現在會場里的講台上,于是所有人一起拍手。

再次數了一下會議的參加者,發現包含講台上的兩名會長在內總共是四十二人。昨天的第二層魔王攻略戰有四十七,不對,四十八個人參加,現在剛好減少了一只小隊的人數。沒有出現的,正是公會「傳說勇者」的六個人。

等級未達攻略集團平均值的他們,之所以能在第二層魔王戰里大為活躍,都是因為全身穿了經過強化的武器防具來提升能力值的緣故。但他們已經坦承為了取得強化資金而進行多次詐欺行為,並且把所有裝備轉讓給攻略集團。雖然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足以在最前線戰斗的力量,但只要有堅強的意志,總有一天他們會回到這里來才對。

當我想著這些事情時,凜德與牙王已經打完簡單的招呼,攻略會議就要正式開始了。

最初的議題是至今為止一直擔任攻略集團主力的藍色與綠色集團終于成為正式公會的報告。老實說,這件事就連我也感到佩服。要入手組成公會需要的印章,就必須進行一連串跑腿、討伐、收集與活動戰斗——當然跟精靈戰爭的活動任務比起來規模算很小了——然後把這麻煩的連續任務完成才行,我記得曾經聽過封測時期平均需要的時間大概是二十小時左右。由于來到第三層才過了一天,就可以知道牙王與凜德都是廢寢忘食地在進行任務。尤其是應該沒有封測時期情報的「解放隊」竟然不落後于「騎士」,我想凜德應該也感到驚訝才對。

接著就發表了兩公會的正式名稱與三個英文字母的簡稱,以及目前這個時間點所屬的玩家介紹,最後則是進行公會成員的募集活動。只不過,聚集在會議場的四十二個人里,沒有參加任何一個公會的就只有斧使艾基爾和他的同伴們,以及我和亞絲娜合計六個人而已。

我當然不打算加入任何一個公會,亞絲娜這個時間點也沒有這個意思,我想艾基爾他們應該也一樣吧。六個人誰都沒有舉手的話,這個議題便就此結束——我原本是這麼預測的。

但DKB會長凜德就是在這個時候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在募集公會成員這件事情上,我們決定盡量廣開門戶。當前的參加條件,就只有達到等級10而已。」

這時旁邊的牙王喀噠一聲站了起來……

「我們只要等級9就可以了!」

這麼叫完後就又坐了回去。凜德臉上一瞬間浮出青筋,不過馬上又恢複冷靜繼續說明:

「參加這次的會議,而且又沒有加入任何公會的玩家,我想全都符合這個條件才對。所以只要有人舉手,我們都會歡迎他加入。只不過……只有一名特定的對象必須要加上條件。這是我和牙王先生討論後做出的決定。」

這次換成牙王的眉頭之間出現深邃的皺紋。他應該是在表示「雖然不滿意,也沒辦法了」的意思吧。這時我還悠閑地想著「特定的人?是誰啊?」。所以請台上的凜德筆直地看向我的瞬間,我就差點從樓梯狀的座位上跌下來。

「……桐人先生。」

被用僵硬的聲音呼叫後,理解情況的我終于有了「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的想法。總而言之,凜德想說的應該是「你是封弊者,我們不會讓你加入公會喲」。到了這個時候,這也不是什麼驚人的發言了,何況我本來就不打算請他們讓我加入。

「嗯嗯,我知道……」

我搶先一步開口。但是凜德這時又把視線往左移,叫出除了我之外的玩家名稱。

「還有,亞絲娜小姐。」

跟平常一樣把兜帽整個往下拉的亞絲娜,肩膀忽然震動了一下。就連坐在身邊的我也沒辦法看清楚她的表情。

凜德依序看著保持沉默的我,以及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說些什麼的亞絲娜,乾咳了一聲後才又繼續說:

「你們兩個人要加入公會的話,除了等級之外,還需要另一個條件。那就是必須分別加入DKB與ALS。」

「…………分別加入?」

無法立刻理解對方所說的話,于是我小聲地重複了一遍。旁邊的亞絲娜則沒有任何反應。

再次大聲乾咳的凜德,快速地加上了這樣的說明:

「看了昨天的魔王攻略戰就相當清楚,桐人先生和亞絲娜小姐的實力,即使是在我們這些領先的玩家集團里也是相當突出。因為你們擁有總共三只魔王的LA獎勵。當然我不是在責備你們這一點。只不過,考慮到今後的狀況,還是不希望發生你們兩個人加入同一個公會的事態。那會讓目前戰斗力可以算對等的兩個公會產生相當大的差距。」

可能是對「可以算」這幾個字感到不滿吧,這次換成牙王額頭上浮現青筋。我一邊事不關己般地看著那種模樣,一邊聽著成為SAO首名公會會長的男人繼續說明自己的主張。

「我們也非常了解這是不講理的要求。但是,也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最先浮現在腦袋里的想法是……

提出這種要求的他們認真的程度究竟有幾分。

凜德與牙王強迫我和亞絲娜接受的條件,就是想加入公會的話兩個人就得分開。但是「想加入」這個前提根本就不成立了。因為我完全不打算加入兩邊的公會。凜德應該也知道這件事才對。至于牙王嘛,如果讓身為封弊者的我加入,那就等于否定了他過去高舉的反封測玩家主義。

他們根本不需要在這種公開場合強迫我們接受這個條件,只要在會議前找我們問一句「有興趣加入公會嗎?沒有啊?OK」,事情不就結束了嗎?實際上,DKB、ALS兩公會的成員也有一大半都露出疑惑的表情並發出嘈雜的聲音,坐在前面一階的艾基爾也像是要表達你在說什麼蠢話般大大張開雙臂然後搖著頭。從這一幕來看,凜德他們的聲望應該完全沒有增加才對。這麼做對他們究竟有什麼好處呢?

雖然腦袋里滿是問號,不過講台上的凜德似乎正在等待我的回答,于是我就先站起來開口表示:

「嗯……承蒙你們稱贊我實力突出,不過很不好意思,我目前還不想加入公會……我想你們應該也預測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了吧。」

結果牙王用鼻子發出哼一聲,凜德則是一瞬間露出苦笑,不過馬上又恢複成僵硬的表情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了解了。對了——我可以詢問在這種狀況下,你還是下定決心不加入公會的理由嗎?」

「咦?……嗯……」

無法了解他這麼說的企圖,于是我只能先含糊其詞。

這種狀況——指的是SAO的死亡游戲化嗎?也就是說,凜德認為為了達成「完全攻略游戲」與「存活下來」這兩個相反的目標,建立公會就是最佳的選擇嗎?這樣的話,他的這個前提果然跟我無法相容。但是我沒有在這里向他詳細說明自己想法的時間,而且也沒有義務這麼做。

「……說下定決心也太誇張了。只不過是……不符合我的個性而已。」

「嗯。那麼桐人先生,我可以認為你目前沒有參加公會,或者是自己率領公會的打算對吧?」

聽見他的話後,這次換成我露出苦笑。

「就是這樣。我連好好成為公會的成員都不願意了,怎麼可能會去考慮當會長這種負擔這麼重的事情……」

…………哈哈,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自己說的話提醒了我,讓我終于了解凜德真正的用意,于是就在內心點了點頭。

總而言之,凜德就是想在公開的場合讓我說出剛才這句話吧。他這麼做是為了先摧毀我創立第三個公會的可能性。

如果是這樣,那他還真是用了相當迂回的手段。就算我建立了「黑色封弊者(假名)」這樣的公會,我也不認為會有人想參加,只要面對面問一句「你打算建立公會嗎?沒有這種打算?OK」,事情就——不對,就算他更直接地要求「你不准建立公會」,我應該也會點頭說好。

不過除了感到驚訝與無奈外,我也可以理解他擔心做出隨便撩撥這種畫蛇添足的行為,反而會讓我想設立公會的心態。這種過于小心謹慎的作法,讓我強烈地想起那個男人。成為公會DBK前的藍色集團,以及全攻略集團的初任領袖,「騎士」迪亞貝爾。

第一層魔王攻略戰即將舉行前,就有人透過情報販子亞魯戈再二想購買我的韌煉之劍。提出委托的人是當時還是一匹孤狼的牙王,而在背後操縱牙王的就是迪亞貝爾了。他為了鞏固自己的領導地位,就想要確實獲得第一層魔王「狗頭人領主·伊爾凡古」的最後一擊獎勵。所以才想減弱他認為是最大障礙的玩家,也就是我的戰斗力。老實說他真的繞了一大圈——只要跟我要求「把LA讓給我」,我應該就會答應了。當然,我可能會要求他付出相當的代價。

關于迪亞貝爾這樣的手段,我想凜德不論是當時還是現在應該都不知道才對。他這次之所以會選擇類似的手段來進攻我的弱點,應該有一半是偶然,有一半是因為他對迪亞貝爾的感情吧。

講台上的凜德一直用銳利的視線盯著忽然沉默下來的我。

明明認識已經超過十天以上,我才發現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從正面端詳凜德這個男人的長相。由于牙王的形象太過于強烈,凜德經常會給人沒什麼存在感的感覺,但他上揚的銳利雙眼,深處一直都帶著強烈的光芒。

就我所知,他只有一次在眾人面前爆發過自己最真實的感情。就是伊爾凡古戰結束後,一邊逼近一邊責備我對迪亞貝爾見死不救那一次。

再次遇見他時,凜德已經跟「騎士」一樣染了藍發,穿上了銀色鎧甲指揮著藍色集團。他之所以選擇這條路,是因為尊敬迪亞貝爾嗎,還是基于想超越他的競爭心呢?又或者——他根本想成為另一個迪亞貝爾?

凜德,第三個選擇很困難喔,我在內心這麼呢喃著。

迪亞貝爾這個男人,是一名隱藏自己是原封測玩家的事實來率領攻略集團的雙面人。雖然是隨時可能被發現,然後因此被眾人唾棄的玩火行為,但他就是這樣才會這麼堅強,也才會有吸引群眾的魅力。

如果SAO沒有變成異常的死亡游戲,那個男人會不會就變成專門與人對戰(PVP)的玩家了呢……我的心里隱然有這樣的感覺。雖然這是從亞魯戈那里得知迪亞貝爾是義大利的方言,而意思是「惡魔」之後,我自己任意的想像而已。如果這是事實的話,那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與覺悟來自稱是「騎士」呢?我當然無法了解這麼深層的心理,也覺得自認為了解的話是冒瀆了那名亡故的男性。

至少可以確定的是,迪亞貝爾在有很多事情沒有跟伙伴坦承的情況下離開了艾恩葛朗特,我想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他……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我這樣的思緒,凜德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然後開口表示:

「你不想和公會有任何瓜葛。我這麼說沒錯吧,桐人先生?」


「……沒錯。當然,還是要請你們讓我參加魔王攻略戰。」

聽見我的回答,曲刀使便輕輕點了兩三次頭。

「了解了。關于魔王戰,我們打算在下一次的會議里討論。我們想確認的事情就只有這些了。」

由于凜德已經移開視線,于是我呼一聲松了口氣坐回石頭制的階梯長椅上。

接著也確認了艾基爾等人是否有加入公會的意願,不過四名巨漢一起婉拒了對方的邀約。雖然覺得他們才有可能成立新的公會,不過凜德沒有提到這方面的事情。結果招募活動就以DKB與ALS各自擁有十八名成員的情況作收。或許今後會爆發激烈的公會成員搶奪戰,但這麼一來攻略集團的陣容也會更加堅強,所以我很歡迎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覺得無奈的我正放松肩膀的力道時——

才終于注意到自己完全沒有確認亞絲娜的意思就擅自回答了對方。依然把兜帽整個拉下來的她,就像發動了隱蔽技能般消除了氣息,所以我才會不自覺地到最後都沒有詢問她的意見。說起來凜德也不應該只問我和艾基爾,也必須確認亞絲娜的意思才對吧。

我在內心一邊把責任推給對方,一邊畏畏縮縮地看向左鄰。

雙手雙腳整齊並攏的模樣和在托爾巴納的首次會議時完全一樣。兜帽底下稍微露出來的側臉看起來相當平靜,不像是正在生氣的樣子。

「那個……」

我小聲地對她搭話,結果馬上就把接下來要說的話吞了回去。因為我注意到亞絲娜眯起來的眼睛深處,已經燃燒著熾烈的藍白色火焰。

這不只是不高興而已。

目前這個時間點應該擁有在場四十二個人當中最大秒間傷害值的細劍使,心底正燃燒著前所未見、空前絕後的恐怖怒火。

「那我們開始下一個議題吧。從這里開始,要把主持人的工作交給牙王先生。」

聽見凜德的發言後,牙王像是要表現終于輪到我出場般站了起來,但我根本沒辦法把視線移到講台上,不過也沒辦法輕松地直視亞絲娜的側臉,只能一直以半吊子的姿勢僵在現場。

怎麼說也是同一個小隊的成員,而且這幾天都一起行動。她感到無比氣憤這點小事我當然能看得出來。

不過我沒辦法立刻確定她生氣的理由。好不容易才把生氣的原因縮減到①我的錯②凜德的錯③牙王的錯等三個選項,不過接下去就完全沒有頭緒了。

③應該是不可能才對。亞絲娜和牙王雖然不怎麼合得來——今天拂曉前在森林洞窟里擦身而過時,用誇張一點的表現來說,她的臉已經出現了「嗯~」這樣的表情了——但這場會議里,牙王只是一開始時簡單打過招呼,接著就幾乎一直坐在椅子上。

而我也相信①應該不可能。我的確沒有確認亞絲娜的意思就表明了不參加公會,如果對這一點感到不滿,她就不會靜靜坐在那里生氣,途中應該會插嘴表達意見才對。而且在兜帽底下發出深邃光芒的雙眸,目前正一動也不動地瞪著距離十幾公尺外的講台某一點。

以消去法來推斷的話,這道視線應該是瞪著選項②的凜德吧。讓亞絲娜

如此生氣的理由,很有可能是DKB會長一連串的發言。

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期間,ALS的會長牙王正在講台上比手劃腳,威風凜凜地說出一大串話來:

「聽好了,第三層的目標攻略時間是一周!還有四天就要到達迷宮區,然後再兩天就要打倒魔王!為了達成目標,最重要的就是最前線組的人數!要是一直只有四十幾個人的話,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完全攻略,我們一定要積極地增加願意和我們一起跟這個狗屁游戲戰斗的同伴!」

他帶著熱情的雄辯,讓大部分綠色集團的成員發出「沒錯沒錯!」的贊同聲。攻略集團的戰力增加確實是相當吃緊的課題,但增加新成員與攻略速度的提升是完全相反的目標。以兩個公會為中心的領先集團越是努力前進,和遲一些離開起始的城鎮的玩家們距離就會越大。奧蘭多率領的「傳說勇者」之所以會做出強化詐欺這樣的犯罪行為,就是因為想一口氣彌補這絕不容易縮短的等級差異。

但是沒空管這件事了,因為現在的我有更緊急的任務。我必須想辦法消弭亞絲娜的怒火,回避她對凜德發飄的狀況。目前她還能用最後的一絲理智壓抑自己,但照這樣下去的話,會議結束的瞬間她很可能就會從位子上沖出去,直接跑過去詰問凜德。這樣的話DKB的成員一定不會默不作聲,而目前如果亞絲娜表示想加入,應該會張開雙臂歡迎她的主力公會,態度說不定會就此改變。

我把牙王似乎還要繼續好一會兒的演說從耳朵里趕出去,然後再次轉向左邊,下定決心要對亞絲娜搭話。

但是在我開口之前,兜帽深處就已經發出沙啞低沉的聲音:

「阻止我也沒有用。雖然至今為止,已經有許多次因為那個人的發言而不高興了,不過這一次要是不反駁他的話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你說這一次的意思,是指『想加入公會就得分開』這件事嗎?」

為了慎重起見這麼問道,但亞絲娜沒有回答是或不是——一定是因為沒有說的必要吧——只是用更加僵硬的聲音表示:

「要不要加入公會、要和誰待在一起,這是我自己決定的事情……退一百步來說好了,如果只是態度強硬地做出一堆指示也就還能忍耐,但那個人的心底深處,一直相信自己得負起責任領導他人才行。他相信嚴厲的命令,最後還是會對對方有好處。甚至還認為自已的行為是身為指導者的自我犧牲。」

「…………」

明明知道不是對我說,但這些辛辣的發言還是讓我的背部微微滲出汗水。如果稍微聽見有哪個人對我做出這樣的評價,我一定會躲在旅館里一周沒辦法出門。

不過如果亞絲娜的指責完全正確的話,那麼凜德之所以用如此迂回的手段來阻止我設立公會,也不單純只是為了確立自己的領導權,可能也是想引導我這名玩家走向正途啰?穿上DKB的藍色服裝,成為前衛部隊的一員,對身為異端封弊者的我來說才是「健全的更生」,是這麼一回事嗎?

雖然覺得這樣的確有點把責任感的意思搞錯了,但另一方面也覺得會不會是亞絲娜想太多了。可能是感覺到我內心的想法了吧,細劍使以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呢喃:

「……我就是知道。因為在另一邊,我從小就一直聽見這樣的言論。」

「…………!」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亞絲娜提到另一邊,也就是現實世界里的自己是相當稀奇的事——應該說幾乎是第一次吧。

為了保持自我。亞絲娜用這樣的話來表現自己拿起劍離開起始的城鎮的理由。雖然不認為已經完全了解這句話的意思,至少可以知道的是,這時候要是不違抗凜德的命令,亞絲娜可能就無法維持自我了吧。對亞絲娜來說,那一定是比持續留在攻略集團還要重要的事。

但是————

但是…………

當我陷入極端猶豫的狀態時,牙王在講台上的熱情演講也接近尾聲了。他提出眼前的目標是在明天傍晚前到達「下一個城鎮」,然後念出今天下午開始販賣的亞魯戈攻略冊里需要注意的重點情報。牙王雖然高舉著反封測玩家主義,但似乎把攻略冊當成「還算可以信賴的第二手資料」。雖然會覺得這也太寬以待己了吧,不過想到一直和攻略集團保持距離的亞魯戈,如果立場能因此獲得承認的話就會覺得算了。

但是相對的,我還是認為應該避開亞絲娜被集團敵視的情況。牙王的演講似乎馬上就要結束了,之後亞絲娜就會朝著凜德沖過去吧。

亞絲娜蘊藏著我所沒有的資質。那是率領一大群人才能夠發光的領袖資質。剛來到第三層這個只能說是攻略初期的時期,我不能讓她做出和主流派起沖突後舍棄自己可能性的愚蠢行為。雖然說第一層魔王攻略戰之後,自己就做了這種事情的我可能沒有立場這麼說就是了……

浮現這種有點自嘲的想法後,我忽然注意到某件事實,並且屏住了呼吸。

這不是偶然。和以攻略集團全體指揮官身分自豪的凜德起沖突是必然的發展。只要亞絲娜和我一起行動,總有一天一定會發生這樣的事。因為我是封弊者,以封測時期累積起來的知識來快速地強化自己以及小隊成員亞絲娜,而這同時也加深了她和其他最前線玩家之間的隔閡。亞絲娜左腰上閃亮的騎士刺劍不就是最佳的證明嗎?

沒什麼好說的。降低亞絲娜可能性的,正是和她搭檔的我。

對自己到現在才注意到這個極為理所當然的事實感到幻滅與憤怒,同時也被更加強烈的猶豫愚弄著,這時我只能緊咬住嘴唇。

講台上的牙王環視著會議場,准備進入演說的結尾部分。

「……對了,從這一層開始,已經決定由先發現魔王房間的公會來握有魔王攻略聯合部隊的指揮權了。其他還有沒有什麼問題……看起來是沒有,那第三層第一次攻略會議就到此結束。最後讓我們來呼一下口號吧!」

牙王身邊的凜德看著高高舉起右拳的他,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站了起來。

同一時間,亞絲娜也傾斜上半身。纖細的腳為了准備沖刺而緊繃。

「……一周內就要打倒魔王啰!」

「「「喔!」」」

在渾厚的叫聲響徹現場當中,我伸出左手來用力握住亞絲娜的右手腕。

兜帽迅速轉向我這邊,接著傳出壓低的尖銳聲音:

「不要阻止我。」

「不行,我得阻止你。」

「事到如今,就算被那個人……不對,就算被公會的所有人討厭也沒關系了。因為我根本沒打算加入公會。被人家那麼說還只能保持沉默,那我甯願回起始的城鎮去。」

亞絲娜堅決地表示,這時她的兜帽隨著微風晃動,深褐色眼睛反射夕陽的紅光後,像兩顆流星般發出強烈的光輝。

我一邊回望她燃燒著怒火的雙眸,一邊輕輕地搖了搖頭。

「亞絲娜,你不能這麼做。不能和他們對立。」

我暫時閉上嘴唇,然後用力呼吸讓肺部充滿空氣。

這都是為了告訴她將在這里解除搭檔的關系。

我很清楚,這正是亞絲娜厭惡的「認為是幫別人著想而強迫人接受的命令」。

但到了這個時候,我也沒有其他話可以說了。就算被討厭、疏遠、輕蔑,甚至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說話還是一起冒險,我也不能讓亞絲娜被攻略集團主流派敵視的情況發生。

獨行玩家的絕對極限。

那就是沒辦法得到任何人的幫助。

SAO里頭准備了多到令人難以置信的阻礙效果。昏迷、麻痹、中毒、出血、盲目、暈眩等等……這些只要有同伴在就可能恢複過來的阻礙效果,會讓獨行玩家直接陷入生命的危機。如果是一般的,也就是能夠複活的游戲,那麼為了賺取經驗值的效率,就可能冒險來選擇成為獨行玩家。但現在這里是個連一次失誤都不免許發生的世界,它已經變成嚴酷的死亡領域了。我在第一層、第二層里之所以敢成為獨行玩家,也是因為我有封測時期獲得的知識這條救命繩的緣故。

但是這條繩索也只能保持到第十層為止。總有一天,我會被迫在面對未知地圖與怪物的情況下進行充滿危險的求生冒險。再加上目前封測時期的情報在魔王戰里已經越來越沒有用了。為了對應今後將呈等比級數增加的困難,加入完整小隊以及獲得公會支援應該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吧。但是亞絲娜跟我一起行動的時間越久,就越會和我一樣——不對,應該說就會踏進比我更加危險的狀況當中。

一定得告訴她,從第二層一起狩獵風黃蜂開始組成的暫定搭檔,就要在這個地方解散了。還要跟她說,你得吞下對凜德的憤怒以及對牙王的反感,雖然不是馬上,但將來不論是要選擇DKB或者ALS都沒關系,一定要加入公會就對了。

但我的喉嚨就像是拒絕把累積在胸口的空氣變成聲音般完全沒有動作。

亞絲娜也默默地持續和我四目相對。短短幾秒鍾前才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眼睛,現在卻帶著不可思議的光芒,讓人無法得知她的內心。


8BoоК.Соm

會議

場的玩家們就在雄壯的口號余韻包圍下,三三兩兩地聚集起來,以興奮的模樣彼此交談著。可能是坐在前面的艾基爾等人剛好形成一面牆吧,這時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和亞絲娜陷入緊張的狀態當中,但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臉對著臉一直凝視對方。

我先用力咬緊牙根,接著堵塞的喉嚨才終于擠出低沉的聲音。

但說出來的卻是連自己都料想不到的話:

「……如果我今天就死掉的話……你有什麼打算?」

雖然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發生,但亞絲娜就像早就預測到我的問題一樣,表情變都沒變就回答:

「還是跟之前一樣。沖到氣力放盡為止。」

她接著又簡短地回問:

「那你呢?如果我死掉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雖然數秒鍾前才問過同樣的問題,但是我卻無法立刻回答。

亞絲娜身亡,所有存在從艾恩葛朗特消滅之後,我該怎麼辦呢?可以確定的是會恢複成獨行玩家,但完全無法想像那時候自己會有什麼感覺與想法。

突然間,我又注意到一個非常單純的事實。

那就是我把亞絲娜和主要集團分隔開來,把她帶進高危險的位置了。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但是,我這麼做的理由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我不希望亞絲娜死掉。

在第一層迷宮區初次相遇時,我就違背自己的原則和她搭話,也是因為立刻有這種感覺的緣故。同時也是因為希望能一直看見在微暗迷宮里,像流星般閃爍的「線性攻擊」軌跡,最後將會飛向什麼地萬。而之所以想阻止亞絲娜跟凜德找碴,說到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用迂回地說什麼解除搭檔還是加入公會之類的,只要直接跟她這麼說就可以了。但我的喉嚨再次像被焊接起來般塞住了。

越重要的話越說不出口這種壞習慣也不是從現在才開始。從三十九天前,在起始的城鎮小巷子里,舍棄第一個朋友克萊因直接跑走時開始……不對,應該說從在現實世界的埼玉縣川越市的自宅生活開始,我就好幾次都沒能把應該說的話說出口了。

但是現在……至少注意到真正原因的現在——

雖然以強烈的意念這麼想著,但喉嚨還是一直拒絕把吸進來的空氣變成聲音。這個世界的肉體是由數位檔案所構成,所以塞住的其實不是喉嚨,而是我和NERvGear連結的腦部,也就是意識。多年來,我就是自己把意識的回路給封閉住了。

當應該說的話快要變成歎息而煙消云散時。

忽然感覺耳邊聽見了細微的聲音。

——桐人。

——有事情想傳達給對方,就要趁還能做得到的時候確實地說出口。因為能夠傳達自己的心意,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平靜但凜然響起的呢喃聲,應該是來自于在遙遠森林深處和她分手的黑暗精靈騎士。是天亮前在野營地後方的墓地聽見的話從記憶里複蘇了嗎?還是只是我擅自創造出基滋梅爾的聲音呢?

但是幻想的聲音卻以明確的力道推了一下我的背部。原本已經放棄的話語,就此斷斷績績地從嘴巴里跑出來,讓假想的空氣產生震動:

「……我、不希望、你死掉。」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亞絲娜忽然瞪大了眼睛。

「……所以,現在先忍耐一下。凜德和他的公會將來一定會有機會解救我和你的生命。請不要有什麼『與其被他所救……』的念頭了。」

很丟臉的是,說到最後我的聲音已經像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一樣不穩定了。

我伏下視線,同時放開一直抓住的亞絲娜右手。身體僵硬地轉向正面,結果發現一大半的玩家已經下到會議場的舞台部分,正勤于互相展示武器或者交換收集的道具。艾基爾隊的四個人也把頭湊在一起,似乎在商量著什麼事情。

光說出四個句子就用盡了全身的精神力,這時我只能靜待暫定搭檔的反應。

經過五秒鍾左右,對方丟出短短一句話:

「……那我就忍耐一下吧。」

一聽見她這麼說,我才緩緩吐出殘留在胸口的剩余空氣。對亞絲娜來說,要壓抑被迫拋開自己信念的憤怒一定是相當不簡單的事。雖然覺得應該說些什麼,但腦袋里卻是一片空白,于是我只能輕輕點了點頭。

一陣子後,右耳耳邊再次聽見了細微的呢喃聲。

——桐人,你做得很好。

這讓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竟然捏造基滋梅爾的聲音來慰勞自己,我也未免對自己太仁慈了吧………

「………………」

不對。

但是,不會吧,怎麼可能呢。

腦袋里連續浮現幾個接續詞,然後畏畏縮縮地拾起右手,探索著身邊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看起來是這樣)的空間。

結果立刻有某種柔軟的觸感把我的指尖推了回來。

簡短地向艾基爾與他的伙伴打了聲招呼後,就從觀眾席後面離開會議場,接著又快步穿越主要街道穿過通往圈外的大門。直接在道路上移動了一百公尺左右,當聽不見主街區茲姆福特的喧鬧聲時,就稍微走進暗夜逐漸降臨的森林里,到這時候我才終于停下腳步。

之前一直默默跟著我的亞絲娜,以疑惑的表情要求我對突然的移動做出說明。但是我沒有立刻說出理由,反而把臉對准胡亂猜測的方向,然後小聲地呼喚著:

「……基滋梅爾,你在那里吧?」

發出「咦」一聲的亞絲娜瞪大了眼睛,然後左顧右盼地環視周圍。

原本有好一陣子都只聽見小鳥的嗚叫聲與樹木的葉子摩擦聲,忽然就傳出布料翻動的聲音。接著從我看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傳出帶著笑意的聲音:

「被你發現了嗎?」

我迅速回過頭,就看見把長披風用力往背後甩的黑暗精靈出現在那里。即使解除了隱蔽狀態,騎士修長的身軀還是融入在微暗的樹蔭當中而看不清楚,只有如縞瑪瑙般的兩顆眼睛依然發出閃亮的惡作劇光芒。

「哪有什麼發現不發現……」

省略掉「根本是你主動向我搭話的吧」之後,我的臉上就浮現苦笑。在會議場里聽見身邊發出呢喃聲之前,我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應該已經在黑暗精靈野營地里解散的基滋梅爾,竟然利用披風「隱身咒」的力星讓自己透明化,然後躲藏在我們附近。

這時我根本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只能看著微笑的基滋梅爾,結果亞絲娜就代替我茫然地呢喃道:

「咦……基滋梅爾……?你從什麼時候就在旁邊了……?」

——這的確是個重要的問題。

假如基滋梅爾是從我們離開野營地不久後就一直跟著我們,那她不就也看到那個畫面了嗎?就是做為「翡翠秘鑰」任務起點的活動戰斗——也就是凜德隊幫助森林精靈騎士與黑暗精靈騎士戰斗的那一幕。

那個時候死去的黑暗精靈,雖然不是我擔心的「第二個基滋梅爾」,但對基滋梅爾來說,那是在雙重意義上都難以接受的光景。如果她當時真的在場,到底是如何解釋那種情況呢?

但是亞絲娜和我擔心的似乎不是同樣一件事。和基滋梅爾同樣把兜帽撥開的細劍使,不知道為什麼以微紅的表情繼續問道:

「……該不會連在旅館的房間里也跟我們在一起吧……?」

——這確實也是個重要的問題。

這時候就先不去管因為情勢轉變,造成最後和亞絲娜同住一問房的事情了,不過我們當時有沒有說什麼會讓人害羞的對話呢?雖然試著要重新喚起大約八個小時前的記憶,但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幸運,基滋梅爾這時已經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我是在那個城鎮的集會場里找到你們的。大概是傍晚左右,才從野營地用轉移的咒語來到附近的森林……」

話說回來,的確有這種相當方便的咒語。回想起這件事後稍微放心了一點,但心里的疑問依然沒有消失。

說起來,真的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嗎?沒有和我們組隊的NPC,會遠離設定的行動區域……主動跑來尋找玩家?

而且基滋梅爾對我低聲說話的會議場在茲姆福特的正中央,當然也就是在「圈內」。就算有被怪物追殺的玩家直接逃入城鎮里,結果怪物也跟著入侵城鎮的情形,在大門兩側站崗的那兩個鬼一般強的衛兵NPC也會立刻把怪物解決掉。

基滋梅爾對正在進行黑暗精靈任務的我和亞絲娜來說是黃色浮標的NPC,但對我們之外的玩家可是紅色浮標的怪物啊。當然對茲姆福特的衛兵來說也是同樣的情形,要是一個不小心隱蔽被看穿的話,一定會引起很大的騷動吧。不過等同精英Mob的基滋梅爾也是實力堅強,所以大概不會被城鎮的衛兵秒殺而能順利地逃進森林里面。

我把浮現在腦海里的好幾個問號濃縮成一句話後開口問道:

「呃……那你為什麼要特地跑到人類的城鎮來呢……?」

可能是我的錯覺吧,基滋梅爾聽見問題後一瞬間露出些許靦腆的表情,不過立刻就恢複認真的模樣,然後更簡潔地回答:



因為任務啊。」

「任……任務?」

「嗯。司令官目前賦予我的任務,就是照顧和保護你們兩個人。由于今天早上離開野營地的你們一直都沒有回來,所以我就想來觀察一下情況,就這麼簡單。」

「就……就這麼簡單嗎?不過……跑到人類城鎮這麼里面的地方真的沒關系嗎?如果隱蔽,不對,如果隱身的咒語被識破的話……」

聽見我的話後,精靈騎士這次露出有些自傲的表情,然後一邊摸著帶有不可思議光澤的披風一邊說道:

「這件『朧夜外套』的咒語,力量在太陽與月亮交替的傍晚與天亮前會達到頂點。稍微被碰到身體是不會被看穿的。」


「哦哦……原來如此……」

我一邊看著殘留著柔軟觸感的右手指尖一邊點了點頭,結果亞絲娜眉間就露出危險的氣息並低聲呢喃:

「…………你被碰到了?」

「嗯,別看桐人這樣,他也是很……」

「很棒對吧,這件披風!」

我馬上這麼插嘴,回避了越來越不對勁的情勢。實際上,如果我就那樣繼續觸碰透明基滋梅爾身體的某個部分的話,很可能會觸發性騷擾防范規則而被送到牢里去,一想到這里我就冒出了冷汗。不過我還是先把引起質疑的問答在這里告一段落,接著用視線稍微瞄了一下上方。

在樹梢縫隙里擴展開來的天空,正確來說應該是上層的底部,除了西側殘留著一抹紅色外,大部分都已經漸漸染成紫色了。原本打算開完會後在茲姆福特里吃完晚餐,但我很猶豫該不該再次把基滋梅爾帶到圈內去,當然也不可能把她丟在城鎮外然後自己進去用餐。

「……亞絲娜,我想直接回野營地去,這樣可以嗎?」

把臉轉回來的我這麼問道,結果細劍使以「剛才那件事等會再跟你問個詳細」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後,就恢複正常的表情點了點頭。

「好啊,難得基滋梅爾都來接我們了……」

亞絲娜說到這里就閉上了嘴巴,由于她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于是我稍微歪著脖子催促她說下去。

結果亞絲娜把視線移到地面,一邊用靴子前端戳著藍紫色香菇一邊加了一條提案:

「那個……我想乾脆在魔王戰之前都把野營地當成據點,不知道你覺得怎麼樣?」

「咦?嗯……玫略的進展應該能從艾基爾和亞魯戈那里獲得情報,補給方面應該也沒問題才對……不過你不是很喜歡茲姆福特的旅館嗎?」

「風景看一次就夠了。而且……我現在不想和公會的那群人靠得太近。」

「……這樣啊。」

MMORPG里要是罹患了「不想和玩家靠得太近症候群」,情況通常就會變得相當棘手,但我也能理解亞絲娜暫時想和凜德等人保持距離的心情,尤其是我也沒什麼立場說別人,于是我點了點頭後就重新轉身面向基滋梅爾。

「基滋梅爾,從今天晚上起……大概有一周的時間,可以讓我們住在你的帳篷里嗎?」

「當然可以啊。」

立刻就這麼回答的NPC騎士,臉上浮現會讓人錯認是玩家——不對,應該說比玩家更加溫柔的微笑,然後開口說道:

「你們把那里當成自己的家,我也會很高興。在我們完成各自的職務前,就讓我們一起生活吧。」

「……嗯,謝謝你。」

對「生活」這個單字感覺有種新鮮感的我一道謝,亞絲娜就跟著無言地點了點頭,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馬上就把頭別開了去。在夕陽的殘照之下,她左腰上的細劍、簡樸的胸甲、光滑的臉頰線條都染上了鮮紅色。

很可惜的,從黑暗精靈的野營地轉移到主街區附近森林的咒語只能單方通行,所以我們就按照今天早上的路線往回走進夜色已深的「迷霧森林」。

這樣當然就無法回避與怪物的戰斗,但我和亞絲娜的戰斗力都已經提升,重要的是再次加入小隊的精靈騎士實在是太可靠了。就等級來說,我和基滋梅爾都到達巧級,但身為精英階級的她,實力並非用等級數字就能表現。隊伍很自然地形成亞絲娜與基滋梅爾在前,而我則跟在後面的排法,從右側來的Mob有亞絲娜揮動名劍「騎士刺劍+5」來應付,從左側來的Mob則有基滋梅爾使用等級應該更高的長軍刀來抵擋,她們只要只用一招通常技再搭配上劍技就能打倒怪物,所以幾乎沒有我上場的機會。因為是同一小隊,我的眼前也確實表示出分配到的經驗值與珂爾,我一邊用感到不好意思的心情看著這些數字,腦袋里一邊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看著右邊時所想的是,名義與實際上都將攻略集團一分為二的公會DKB與ALS,以及我和亞絲娜的事情。

我為了阻止亞絲娜找凜德的麻煩,說出了「我不希望你死掉」這種話。當然那不是當場的權宜之計,麗是從我心底浮現的真心話。但這樣的發言同時也讓我選擇了再次延長和亞絲娜的暫定搭檔關系。理性雖然判斷亞絲娜加入大公會後生存率會比跟我在一起還要高,但我就是沒辦法說出要解除搭檔關系這句話。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不太清楚那個時候喉嚨發出不聲音的理由。

不論如何,我必須對自己說的話負責。具體來說,就是要比之前用更多的力量來全力幫忙她強化。不只是戰斗方面的動作,還有能力、裝備類以及知識方面也是一樣。

自從在第二層組成搭檔到今天剛好過了一周,這段期間,我對亞絲娜一直是采取有問才有答的態度。也因此聽她說了好幾次「早點說好嗎!」。或許是利己的封弊者這樣的自卑感讓我這麼做,但也差不多該結束這種寬以待己的態度了……

——看著右邊時是這麼想,當我看向左邊時,腦袋又浮現出其他的想法。這時想的當然就是關于充滿謎團的NPC騎士基滋梅爾了。

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她不是一般的NPC這件事已經相當明顯了。配置在茲姆福特城街上的店員、衛兵或者是旅館的大姊姊就不用說了,基滋梅爾會話的自然度以及感情表現的豐富度,甚至和在野營地里生活的其他黑暗精靈也有決定性的不同。感覺基滋梅爾沒有受到NPC用的規則系統控制,而是自己思考、感受並做出決定。不是這樣的話,她就不會做出追蹤我和亞絲娜而潛入遠離野營地的主街區這樣大膽的行動了。

如果不是普通NPC,那就能做出兩個結論。

第一個結論是,理由雖然未明,但基滋梅爾不是只會對固定關鍵字有所反應的電腦聊天程式,而是極精密的人工智能(AI)。

第二個結論是,理由同樣不清楚,但基滋梅爾是玩家。正確來說,是和我們這些玩家一樣的人類來操縱黑暗精靈,並確實地扮演這個角色。

兩個結論都讓人很難相信。尤其是我認為第二個結論實在不太可能。如果那是事實的話,寄宿在基滋梅爾身體里的就不是身為死亡游戲犧牲者的一般玩家,而是企畫這款死亡游戲……也就是營運公司那邊的人了。

我想應該不會是茅場晶彥本人在操控基滋梅爾,如果是茅場的協力者,就不可能單純只是幫助我們攻略游戲。應該要做好心理准備,持續一起行動的話,之後可能會有某種陷阱在等著我們——

「…………嗚。」

我用力搖了搖頭,硬是停止這樣的思緒。

我不想懷疑基滋梅爾。我絕不願意相信在野營地後面的暫時墓地里,跟我訴說妹妹蒂爾妮爾的事情時那忍住傷悲的側臉,只是隱藏著企圖的演技。

我抬起視線,再次看著走在前方右側的細劍使背影。

我必須保護亞絲娜讓她變強。讓她強到就算我在不久的將來就喪命,她也可以一個人在這個嚴酷的世界戰斗下去。這就是沒有選擇解散搭檔的找應該要負的責任。

但是,萬一和基滋梅爾的相遇真的是某種「陷阱」的話呢?只要有一絲這樣的可能性存在……

「……桐人。」

前方左側忽然有人呼喚我的名字,回過神來的我立刻抬起頭。

結果就和回過頭來露出疑惑表情的黑暗精靈騎士四目相對。她那又像是疑惑又像是擔心的表情非常自然,讓剛才動了一大堆猜疑念頭的我感到羞愧,同時也讓我更加想了解她的真實身分。

「怎麼從剛才就一直保持沉默,發生什麼事了嗎?」

「啊,沒有啦,沒什麼。只是在想點事情……」

「嗯。有煩惱的話,可以試著說出來讓大家聽聽看。」

基滋梅爾的話讓亞絲娜也轉頭過來加了一句:

「對啊,我最近才知道,你是那種會一個人胡思亂想一堆,然後又自己感到沮喪的類型吧。在鑽什麼奇怪的牛角尖前。快點把事情說出來吧。」

「也……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這種傾向啦……」

在兩名女劍士注目下,我忍不住四處游移著視線,但是根本無處可逃。不過也不能就此把剛才想的事情說出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能露出僵硬的笑容回答:

「嗯……就覺得你們兩個人都很強很可靠……」

「這種事情有什麼值得思考的要素嗎?」

「沒有啦,就是……嗯~怎麼說呢……就是哪一邊比較適合當老婆之類的……」

——當我沒說過。讓我從記錄點重新來過吧。

亞絲娜這時用難以形容的表情看著在視界角落搜尋著「LOAD」按鍵的我,然後用力吸了一口氣……

「你是笨蛋嗎?」

賜下了這句令人感動的金玉良言。

至于基滋梅爾則是表情完全沒有改變,先發出「嗯」的低吟,然後才一臉認真地說:

「抱歉了,桐人。這必須要經過女王陛下的允許。」

「沒……沒有啦,你不用太在意……」

我拚命搖動頭部與雙手:心里想著早知道會這樣就不該只是玩MMO,應該也要玩那種會出現許多選項的游戲才對,應該說喜歡戀愛模擬游戲的國中生應該就不會陷入這種困境了,不對不對說起來也是有可能出現完全潛行型美少女死亡游戲,那個時候不知道怎麼樣才會死掉……當我浮現這些逃避的想法時,亞絲娜已經用更冰冷的聲音說:

「到了啦。」

我差點就問出「到哪里?」,接著才想起這趟小旅行是有目的地存在。

抬起臉後,發現深邃的森林已經在前方中斷,微微可以看見在一片夜霧深處迎風飄揚的三角旗。果然是令人懷念的黑暗精靈野營地。

心里不禁浮出「天啊終于到了」的想法,接著又把對自己的苦笑吞了回去,順便也忘記幾十秒前的所有失態,追上快步走在前方的兩名女性。

結果不要說戰斗了,就連帶路的工作也全部是她們兩個人在做,感覺從茲姆福特回到野營地的路途上,女性對我的評價已經下降了不少,如果真要從這次的經驗里找出教訓的話,大概就是——不要一個人在那里胡思亂想吧。

不論基滋梅爾是AI還是人類,我們互相幫助過對方已經是無庸置疑的事實。我想亞絲娜一定也跟我一樣,都希望盡可能——可以的話甚至是永遠跟基滋梅爾待在一起。現在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

樓層攻略如果按照牙王所提出的目標一樣進展,那麼第三層的魔王戰是在六天後,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那天舉行。在那之前,就以這座野營地為據點,盡可能完成所有應該做的事。像是進行中斷的活動任務、防具的更新與強化、鍛煉技能熟練度與獲得情報等等,該做的事情可以說數都數不完。

穿越布滿魔法霧氣的狹窄山谷,順利進入野營地時,我用力吸了一大口有點不可思議香味的空氣,然後說了聲「要努力了」來提振自己的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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