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gressive 3 第七章

我被解放之後,亞絲娜還是和黑暗精靈的女性騎士互相擁抱了五秒鍾以上。

身體好不容易分開之後,亞絲娜就用右手指尖擦拭眼角,然後浮現純粹的笑容。

「……雖然相信很快就能再見面……但像這樣真的再會了,還是覺得很高興。」

亞絲娜的話讓基滋梅爾笑著點了點頭。

「我也是。就算通過,靈樹。來到這座城塞,感覺還是一直想著你們的事情喔。」

感觸良多般如此呢喃著的黑暗精靈騎士,散發出來的氣息似乎跟以前有點不一樣,而我也馬上就發現原因了。包裹她纖細身體的就只有一件深紫色長禮服,鎧甲、軍刀以及披風都沒有穿戴在身上。

在第三層的野營地時,明明除了在自己的帳篷之外都是全副武裝的啊……我茫然這麼想著,結果視線從亞絲娜那邊移到我身上的基滋梅爾,依然帶著笑容對我說:

「不過真虧你們知道我在這里,你們兩個都是第一次到這座城塞來吧?」

「嗅……嗯……——就有種你會在這里的感覺。」

我只能這麼回答,不過其實是因為封測時期我不知道為什麼就對這個地方印象特別深的關系。當時不存在荊棘迷宮,只是在充滿灰塵的石板地面中央佇立了一棵枯樹,感覺似乎有什麼古怪卻又沒有任何東西,結果反而變成留下記憶的主要因素。

我的回答讓基滋梅爾笑得更加燦爛,她隨即又抬頭看著在頭上擴散枝葉的高大針葉樹。

「……這種杜松樹上,可以取得我妹妹喜歡的精油。可能是因為這樣吧,我忍不住就來到這里……」

「這樣啊……」

我也抬頭看著大樹,然後從鼻子吸進充滿肺部的空氣。結果確實可以感受到有一股清涼感的木頭香氣。

「這是杜松……也就是刺柏對吧。」

聞了相同香氣的亞絲娜,隨即展露了自己博學的一面。

「我們的世界里,除了制藥之外,它也被拿來做為酒類的調味喔。」

「哦,是這樣嗎?找一天也想來試試看呢……不論如何——你們兩個人來得好。看來是順利突破『天柱之塔』的守護獸了吧。」

「嗯,多虧了野營地的司令官告訴我們要小心毒素。」

我的話讓基滋梅爾深深點了點頭。

「嗯,他確實是值得信賴的男人。雖然我也很想早點跟停留在第三層的先遣部隊會合,但是……」

她稍微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禮服,輕輕皺起眉頭。但馬上就恢複笑容,拍了一下亞絲娜的背。

「那我們回城里去吧。一路劃船到這里的話,肚子應該餓了吧?」

「嗯,好餓喔。」

這麼回答完,亞絲娜就和基滋梅爾並肩往前走,我一邊從後面追了上去……

——劃船的人是我耶。

一邊忍不住在內心這麼呢喃。

約費爾城的大食堂和記憶中一樣,位于城塞的西翼二樓。

打開門後,就有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與談笑聲,加上沉穩的弦樂器音樂流出來。這一切都比封測時期升級了不少,讓我忍不住在房間里左顧右盼。

循規蹈矩地在配置好的餐桌前用晚餐的,幾乎全是穿著皮革鎧甲的士兵們,不過也能看到身穿長袍,怎麼看都像是魔法師的集團以及年幼的孩子們。但我記得沒錯的話——設定上應該是浮游城誕生時,所有魔法的力量就消失了。

可能是注意到我看著長袍集團的視線了吧,朝空桌走去的基滋梅爾把臉靠過來輕聲說:

「他們是侍奉聖大樹的神官。為了監督秘鑰回收任務,從第九層的王城被派遣到這里。」

「神官……」

雖然在腦到中搜尋這在艾恩葛朗特不常聽見的單字,但封測時期也不記得曾聽過這個名詞。之後再好好調查他們是怎麼樣的人吧——把這件事記在心里的筆記本上後,這次換戍亞絲娜小聲問道:

「那些小孩是?」

「嗅,是城主的小孩。全都是好孩子喔……」

一邊微笑一邊這麼回答的基滋梅爾,帶領我們來到深處的桌子前。

NPC的女仆——當然是黑暗精靈——送上來的,是從湯品、前菜開始的豪華套餐料理。而且主菜還是烤雞,而這也讓我和亞絲娜面面相覷。

雖然認為精靈應該沒有慶祝聖誕節的習俗,但擺出富有過節氣息的料理,說不定也是活動的一環吧。

雖說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會出現蛋糕,不過藉由從旁邊的大窗戶眺望中庭覆蓋著白雪的杜松,也充分享受了聖誕節的氣氛。

用餐中的主題環繞在作為第四層特徵的水路,基滋梅爾特別有興趣的,是從往返階梯到主街區之間以游泳圈游泳,以及為了入手造船素材而與火焰熊作戰的事情。

在對話當中隨口詢問的結果,得知黑暗精靈果然也不會砍伐活生生的樹木,但理由與其說是被禁忌束縛,倒不如說是因為尊敬老樹的心情。和心不甘情不願地遵守規則的墮落精靈完全不同。

幸好使用因為怪物爆沖而撞斷的木材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圍。這時我心里一邊想著「執著于高級木材是正確選擇!」,一邊把甜點的水果吃完。

晚餐後我們就被帶到城塞東翼四樓的軍官用房間。想到封瀏時期住的是二樓的士兵用十人房,就覺得真是大大地升等了。但房間是所謂的總統套房,也就是共用客廳連接兩間寢室。這也就是說——

「逗留在城里的這段期間,就使用這間房間吧。」

在基滋梅爾催促下走入客廳的瞬間……

「哇啊,好漂亮的房間……!」

亞絲娜就這麼叫著跑到深處的大窗戶前面,然後才注意到存在兩邊牆壁上的門。雖然左右交互眺望了一陣子才以微妙的表情回頭,但還是沒辦法說出希望房間能分開而露出忸忸怩怩的態度。

雖然也可以由我來拜托基滋梅爾,但當我因為害怕被降等到樓下的十人房而無法開口時,基滋梅爾已經先表示:

「我就住在左邊的房間。有什麼事情的話不用客氣,盡量來找我沒關系。你們應該累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關上門後,細微的腳步聲就逐漸遠去。

「……………………」

被留在豪華總統套房的我和亞絲娜,就這樣默默看著對方一陣子。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情了。」

由于亞絲娜先對我這麼說道,心想那真是太好了的我就不停點著頭。

「……而且以攻略為最優先的話,這也是無可避免的事。」

點頭、點頭。

「……不過,有件事我要說在前面。」

點頭?

「再次和基滋梅爾相遇,是你的聖誕禮物對吧?我真的覺得很高興。謝謝你。」

我最後再次點了一下頭,然後以含糊的聲音回答:

「啊~嗯,哪里,不客氣……雖然由我來說好像有點奇怪,但能見到她真的太好了。只不過她看起來好像有點沒精神就是了……」

「嗯……」

我的話讓亞絲娜的思考突然間由總統套房轉移到基滋梅爾的現狀,接著就以有點擔心的表情點了點頭。

「那件禮服雖然很適合基滋梅爾,但她似乎不是自願做那種打扮。為什麼沒有穿鎧甲呢?」

「也沒有佩劍啊……可能是因為非自願的狀況而留在這座城塞里吧。詢問的話,不知道她會不會告訴我們理由……」

我邊說邊看往黑暗精靈騎士應該在里頭的隔壁房間。

雖然沒有和亞絲娜聊過這件事,但基滋梅爾果然是和其他NPC不同。比如說船匠羅摩羅老人好了,他雖然很自然地和我以及亞絲娜對答,但那是因為我們注意不去提到與造船任務毫無關系的事情。不過基滋梅爾光是我剛才抬頭看著中庭的那棵大樹,就主動說出喜歡那棵樹的理由。這樣的行動已經完全脫離「只對設定在應答模式里的言語有正確反應」的NPC對話能力了。

然而要是說到基滋梅爾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是特別的存在,這我也無法確定。在第三層的「迷霧森林」首次遇見她時,基滋梅爾曾看著我和亞絲娜這麼說道:「不要來打擾我們!快點離開!」——這句話跟在封測時期登場後不久就死亡的她所說的台詞是一字不差。

一定會和森林精靈同歸于盡的任務情節,因為某種理由被改寫。那個瞬間,基滋梅爾身上發生了「某件事」,讓她再也不是普通的NPC了。被賦予超出NPC范疇的記憶與思考能力,結果就是讓她轉生成高等的AI……是這麼一回事嗎?

如果這個推測正確的話,就又會產生新的謎團。改變基滋梅爾的是現實世界的游戲管理員呢,還是控制SA0的游戲系統——

正式營運後,SAO就變成前所未聞的大事件的舞台,這時擁有游戲管理員權限者就只有茅場晶彥一個人。雖然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做著什麼事,但實在不認為他有親自應對一名NPC發生異常的時間,而且也想像不出他特別把這名NPC轉變成AI的理由。

另一方面,我也對游戲系

統是否能進行如此高水准的判斷感到懷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運作這個世界的系統,就已經超越單純的程式……變成具備人工智慧等級的自律性了……

依然瞪著西側灰泥牆陷入沉思的我,耳朵聽見了感到奇怪的聲音。

「……喂。我說桐人……」

「咦?啊……抱……抱歉,你說什麼?」

「我什麼都還沒說啦。」

在窗邊雙手抱胸的亞絲娜,以視線指著左右兩邊的門繼續說道:

「你想睡哪間寢室?」

「我……我都可以。」

「那我就用這邊這問嘍。」

細劍使如此宣言並指著東側的門,我一臉認真地眺望她所指著的門後,忽然注意到客廳里除了通往寢室的門之外還有兩扇小門。一扇是通往浴室,另一扇似乎是衣櫥,而鄰接浴室的就是東側的寢室。如果我睡在一牆之隔的地方,她可能就無法安心地入浴了吧。

當然我也沒有異議。說著「請用請用」滿口答應之後,忽然想到某件事的我又加了一句:

「但是,我記得城里的三樓應該有一座超大的浴場喔。」

「…………超大?」

「嗯,超大。」

「…………男浴池和女浴池分開?」

「嗯……這個嘛……嗯……?」

記憶當中,三合院形的城館三樓的西端應該有一座大浴場。但是不是男女分開就無法確定了。因為封測時期,我只有如果有時間悠閑地泡澡,倒不如拿來多干掉一只怪物的想法。

「……抱歉,這方面我就不清楚了……」

我一邊舉起雙手一邊這麼回答後,亞絲娜就輕輕歎息了一聲。

「雖然有不祥的預感,不過就一起過去看看吧。」

「一起……我也要去嗎?」

「因為我不知道在哪里啊。」

雖然覺得那里又不是什麼迷宮,用口頭說明應該就足夠了,但被對方用這種不由分說的口氣堅決斷言後,我也只剩下點頭同意的選項了。

離開分配給我們的總統套房,從城館中央的大樓梯下到三樓。一邊壓抑想要打開走廊上所有門的沖動一邊走過去,最後來到西翼深處。

結果前方就出現跟我記憶一樣形狀的拱門。以該處為分界點,鋪著紅色絨毯的地板變成白色大理石磁磚。對大浴場沒有消失咸到松了口氣的我穿越拱門,順著通道往右轉。

通道馬上就到終點,左邊牆壁上再次出現拱門型入口。可以聽見深處傳過來水的回音。和亞絲娜面面相覷,接著同時往里面一望,就發現該處已經是豪華的脫衣處。也就是說——

「……浴場好像沒有分開耶。」

我乾咳了一聲才回答搭檔的話。

「是……是啊,不過第三層的野營地里也只有一間浴室而已。或許精靈基本上都是混浴吧。」

——實際上,可能是因為檔案大小的問題。

我在腦里加了這麼一句話,然後迅速往後退。

「那……那麼,我用房間里的浴室就好,亞絲娜就用這里的吧。那等一下見嘍……」

一邊這麼說一邊往後退的瞬間,大衣的衣領就被迅速被抓住。畏畏縮縮地再次回過頭去,就發現細劍使露出某種複雜的表情,將眼睛往上瞪著我看。

「嗚!」

思考了一陣子這樣的沉吟到底代表什麼意思之後,我才終于想起來。到野營地的帳篷浴室洗澡時,好像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記得當時是為了擔心男性黑暗精靈士兵進去的亞絲娜,我在入口處負責把風的工作。也就是說這次她也要求我做同樣的事情——應該是這樣吧。

「但是這個浴場如此寬敞,從這里很難立刻通知里面的人吧。而且更不可能要NPC別進去……」

「嗚!」

再次沉吟了一聲後,亞絲娜才以十分依依不舍的表情窺看著脫衣處。

目前浴場內是沒有其他人在的樣子,但不知道這樣的狀態會持續到什麼時候。看來這次就連浴室狂熱愛好者的亞絲娜小姐都只能放棄了。我心里雖然這麼想,但是……

「嗚,…………啊,對了!」

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的細劍使小姐,沖進脫衣處後就坐在里面幾張藤椅的其中一張上。一打開視窗,就不斷將道具實體化。

大理石制的長桌上立刻有重物掉落的聲音並堆積在上面,一看之下發現是各種顏色的布料以及裝有裁縫道具的小箱子。

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而歪著頭的我,也跟著穿過大理石拱門。

這里光是脫衣處就已經相當寬敞了。地板與牆壁都貼了白色磁磚,天花板還吊著閃亮的水晶燈,角落則放了一盆很大的盆栽。雖然當然不會有吹風機與按摩椅,但中央的桌子上放著裝有冰水的水壺與玻璃杯,甚至准備了幾種不同的水果。

我摘下一粒麝香葡萄般的水果,把它丟進嘴里,注視著亞絲娜的作業。

從取出的道具種類來看,就知道她准備以由「卡雷斯·歐的水晶瓶」放回技能格子的裁縫技能制作什麼東西吧。

現在想起來,這可能是我第一次看見利用裁縫技能制作道具的現場。亞絲娜從小山般的布料里選出沒有花紋的純白布匹,接著又從箱子里拿出大型的剪刀。

她點了一下剪刀,從出現的視窗選擇想制作的道具。然後把剪刀放在布上——發出「咻鏘!」的清脆聲音將布裁斷。結果整塊布就像被打鐵錘子敲打的鑄塊一樣發光並改變形狀。最後出現的是有著同樣形狀的兩片布料零件。

把剪刀放回箱子的亞絲娜,把兩片布料零件重疊起來,就開始拿銀針沿著邊緣縫了起來。這個作業,應該是相當于打鐵技能里敲打鑄塊的程序吧。她以出乎意料之外熟練的手法,迅速結束縫合作業。


結果布料再次發光,從扁扁的平面形狀得到了衣服的厚度。最後出現的是一件無庸置疑的連身泳裝。

「完成了!」

亞絲娜似乎相當滿足般高舉起泳裝,而我則是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個……你難道要穿那件泳裝進去洗澡……?」

「不行嗎?這也不是什麼違規的行為吧。還是說我穿泳裝進去洗澡,對你會有什麼不方便嗎?」

「完全沒有。」

我誇張地左右搖著頭。確實以這座城塞的巨大浴池來說,即使在泳裝裝備狀態下也可以享受游泳池的氣氛。應該說,實際上會很有趣吧。

我必須承認,就連對于在艾恩葛朗特的入浴本身沒有什麼執著的我,這次也那麼一點點羨慕之意。但我手邊的泳裝,就只有那件巴蘭將軍的LA獎勵所入手的深紅牛頭圖案四角褲而已,在沒有緊急事態的情況下,我對穿上那件褲子有很大的抵抗感。

當我側眼看著擁有裁縫技能的搭檔很高興地放在身體上比劃的樸素連身泳裝,然後發出唔唔唔的煩悶聲音時——

稍微將視線移到我身上的亞絲娜,一瞬間露出某種恐怖氣息的笑容,接著就若無其事地說道:

「話說回來,我好像沒有回禮給桐人耶。」

「咦……不……不用這麼客氣啦。也不是送了什麼實質的禮物。」

「不會啊,比送商店賣的道具什麼的還要好上幾倍呢。所以我得好好回禮才行。難得今天是聖誕夜嘛。」

「這……這樣啊,如果你要送的話,那不論什麼我都會心懷感謝地收下……」

異常的溫柔發言以及微笑讓我不由得保持警戒,並這麼回答她。結果亞絲娜再次坐到藤椅上,這次從布料的小山里拉出全黑的一塊布。

用剪刀剪出比剛才小很多的布塊,然後用針縫合。一瞬間的閃光消失後,亞絲娜雙手上就拿著一件我喜歡的全黑沖浪褲。

「喔……喔喔,很好看耶。」

這樣的話就不怕在別人面前穿上它了。我懷著感激之意准備往前一步,但亞絲娜迅速舉起右手來制止了我的行動。

她又用這只手從布料小山里拿起一塊鮮豔橘色碎布。一瞬間結束設定+裁剪+縫制這三道程序,沖浪褲立刻再次發光。

但是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改變。這時亞絲娜才對著感到狐疑的我露出滿足的笑容,然後把雙手高舉的黑色沖浪褲翻面給我看。

「…………這……這是什麼啊啊啊!」

我大叫的理由是因為泳褲的屁股部分多了閃閃發亮的火焰橘色熊型貼布。

但是……

「來,這送給你。聖誕快樂。」

對方都笑著把它遞出來了,我也只能道謝把它收下了。

是要選鮮紅布料上有牛頭圖案。

還是全黑布料上有橘熊圖案的泳褲呢?

丟下面對這究極選擇而煩惱不已的我,亞絲娜換上自己制作的白色連身泳裝,當她一推開脫衣處內部一片滿是霧氣的玻璃門,就發出不輸給初次見到水都羅畢亞景象時的歡呼聲。

雙手依然拿著沖浪褲的我也迅速移動,從亞絲娜身後往前窺看。下一個瞬間,我便發出「唔喔……」的聲音。

浴場的面積應該和封測時期相同,但是外觀已經有了大幅度的升級



鋪設在地板上的磁磚是有透明感的象牙白。深處的浴池似乎是由包圍湖泊的玄武岩打造而成,呈現有著纖細橫條紋的亮黑色。而且尺寸就跟小有規模的泳池差不多大。

從設置在牆壁上的黃金噴水口發出「嘩啦啦……」的聲音並有大量熱水流出,越過了浴池的邊緣不停溢到地板的磁磚上。而且鄰接浴池的西側與南側牆壁是一整面的玻璃,可以眺望紛飛的白雪與廣大湖面。以入浴的時間來說現在可能還太早了吧,這時候看不見任何先到的精靈在里面。

「我先進去了!」

這麼大叫的亞絲娜,光著腳啪嚏啪嚏地踩著磁磚,朝著大浴池跑去。我目送她大大敞開的泳裝背面離開,然後也忙著在入口處踏著腳。交互瞪著右手的紅色四角褲與左手的黑色沖浪褲,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打開裝備人偶。

按下兩次全解除按鍵,在變成空欄的內褲處設定好黑色沖浪褲。將紅色四角褲丟進道具欄里,就沖刺追著跑在前面的搭檔。

我一個大跳躍超過停在浴池前面的亞絲娜——

率先跳進浴池,「嘩啦!」一聲激起超大水柱的我,耳朵就聽見了「噗呀啊!」的悲鳴。

幾分鍾後。

好不容易不再生氣的亞絲娜,從浴池的西南角落一邊往下看著夜晚的湖泊一邊說道:

「好壯觀……浴池的熱水和湖泊的水面融合在一起,簡直就像飄浮在天空一樣……」

聽她這麼一說,就發現看起來的確是這樣。當我茫然凝視著這幅絕佳的風景時,又再次聽見亞絲娜的聲音。

「像這種看起來像跟海或者湖連結的游泳池,就叫作『無邊際』(Infinity Edge)泳池喔。國外的度假飯店經常有這種泳池。」

「這樣啊……感覺好像劍技的名稱喔。」

聽見我沒有任何雅趣的評語後,搭檔就發出竊笑。

「真的耶。很像短劍類會有的劍技。」

「不是吧,我覺得是細劍耶。」

表面上雖然像這樣進行著很平靜的對話,但其實我為了把視線固定在湖面已經是費盡心力了。

其實這也不能怪我。因為短短一公尺的左邊,就有一名穿著白色連身泳裝的女孩子,低著頭伸直了腳緩緩上下打著水。不論我怎麼挖掘已經變得相當遙遠的現實世界記憶,也絕對沒有和女孩子兩個人一起泡在溫水游泳池里的經驗。

可能是在這種充滿浮游感的光景催化之下吧,我就這樣一邊被強烈的非現實感侵襲,一邊毫無意義地數著玻璃窗外飛散的雪花——

這時遙遠後方傳來喀恰的開門聲。

亞絲娜迅速把嘴角以下的身體都泡進水里,而我則是轉過身體,注視著大浴場的出入口。

雖然不停冒起的蒸汽後方有一道纖細的剪影靠近,但看不出是男是女。持續讓視線聚焦,終于有黃色浮標出現時,耳朵就聽見熟悉又沉穩的女性聲音。

「桐人、亞絲娜,你們果然在這里嗎?」

——什麼嘛,原來是基滋梅爾啊。

就在我放松肩膀力道的瞬間——

亞絲娜的右手就以閃電般的速度伸出來,緊緊抓住我的頭之後,以無法抵抗的力量把我按到水里。同時自己跳出浴池,朝著基滋梅爾跑去。

想著「到底在搞什麼啊」的我把一半的臉浮出水面,就看見水蒸汽後面似乎在阻擋基滋悔爾的亞絲娜身影。雖然聽不出她們小聲在說些什麼,但一下子之後就不知道為什麼一起回到脫衣處去了。

當我正在猶豫是不是也要回去,還是繼續留在這里待機時門又再次打開,兩個人一起走了回來。亞絲娜一臉若無其事地往這里靠近,她身上還是穿著白色連身泳裝。而走在後面半步的基滋梅爾,褐色皮膚上則是穿了一件紫色比基尼。

這時我終于了解亞絲娜從浴池里沖出去的理由了。亞絲娜是去說服以完全無裝備狀態進入浴場的基滋梅爾,然後讓她穿上自己制作的泳裝吧。

跟著亞絲娜泡進熱水里的黑暗精靈,來到我身邊後就坐到浴池邊緣說:

「桐人也穿著內褲……不對,是穿著『泳裝』嗎?人族還真是有著不可思議的習慣呢。」

「是……是啊。」

簡短地這麼回答完,基滋梅爾嘴角就露出淡淡的笑容。

「但是,在野營地的浴室里,我記得桐人也……」

「哎……哎呀,話說回來這個浴場真是大啊!」

我以這樣的叫聲蓋過基滋梅爾危險的發言,在承受並無視亞絲娜懷疑視線的情況下繼續說道:

「第四層的城基就這麼大的話,那第九層女王陛下的城堡里,浴場的規模一定更加了不起吧!」

「那還用說嗎?那邊的浴場蓋在比這里還要高的地方,是一座能眺望整個第九層的豪華浴場喔。」

基滋梅爾點完頭後,亞絲娜原本不高興的陰沉視線瞬間變成愛作夢的少女。而被那種眼神注視的基滋梅爾卻露出了有些遺憾的表情。

「但是那座浴場只有貴族的文官以及女王親自敘任的高級騎士才能使用。很可惜的,身為人族的你們應該很難進到那里吧……」

「這樣啊……但是這個浴池也很棒呢。甚至讓我想一直在這座城塞里生活。」

亞絲娜的回答雖然再度讓黑暗精靈騎士露出笑容,但她馬上就伏下了長睫毛。然後一邊以左手撈起透明的熱水,一邊微微搖了搖頭。

「很高興你能喜歡這座城塞……但還是別在這里待太久比較好。」

「咦……為什麼……?」

「正如你所見,這座約費爾城的四周圍被湖水與斷崖包圍著,可以說是難攻易守的堡壘。從古至今,不只是哥布林和半獸人,聽說就連森林精靈的大軍都無法攻進來。」

基滋梅爾說到這里就停了下來,我則是從浴池里往上看著她的臉問道:

「那不是很好嗎?在第三層費盡苦心才奪回的,翡翠秘鑰』,現在就被保管在這座城塞里面吧?」

「嗯……但正因為難攻易守,這座城塞的駐守部隊已經變得相當松懈。雖說曾經數度擊退森林精靈,但那是因為在陸地築城的他們幾乎沒有船的緣故。單方面占盡優勢的勝利,贏再多場也無法磨練技術與心靈。」

一聽見她帶了些許焦躁的發言,我的腦袋角落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是又沒辦法想起來。

基滋梅爾以修長的右腳輕輕踢了一下水面,就又以混雜著歎息的聲音繼續說:

「……再加上神官們竟然說出因為很刺耳,所以在城塞內不要穿金屬鎧甲這樣的話。有那種家伙在此橫行,也難怪城塞里的氣氛會如此松懈。」

「所以你才一直穿著禮服嗎?」

亞絲娜的呢喃讓騎士露出苦笑並點了點頭。

「不適合我吧?」

「沒這回事。但是……還是穿自己喜歡的衣服比較好吧。這樣我們要是穿板甲的話說不定會挨罵呢。」

「應該會吧,但我認為沒有必要嘗試。」

「嗯,我知道了。」

我茫然望著一起發出竊笑,看起來簡直像姊妹的兩個人,拚命想要拔出卡在腦袋里的刺。

很久以前,沒有船只的森林精靈想攻下這座難攻易守的約費爾城時,是如何把大軍送過來的呢?雖然應該不可能,不過如果是用「游泳圈果實」的話,我還真有點想看看那種光景。

但這也就表示,只要森林精靈獲得足夠的船只,城的防守就會陷入危機了。只不過,森林精靈也有「無法砍伐活生生的樹木」這樣的禁忌,所以不太可能制造大量船只才對……

「——啊!」

這時阻礙思考的尖刺終于脫落,讓我忍不住大叫出聲。嘩啦一聲濺起水花後站起身子,緊貼在背後的玻璃窗上往下看著包圍城堡的湖泊。

因為降雪而覆蓋了一層薄冰,即使到了夜晚也還發出微光的湖泊,目前還沒有任何異變。但是現在這個瞬間,樓層的另一側也還在制造著足以輸送大軍渡過這個湖面的大量船只。沒錯——就是在墮落精靈的秘密基地里。

「你……你怎麼了,桐人?」

我在亞絲娜的呼喚下再次迅速回頭。

「亞……亞絲娜,今天是二十四日對吧?」

「那還用說嗎?」

我迅速對亞絲娜省略了「今天是聖誕夜啊」的發言點了點頭。

我記得在墮落精靈的基地里,竊聽諾爾劄將軍與艾鐸工頭的對話是在兩天前……也就是二十二日。那個時候,他們說了「五天後開始作戰」。也就是二十七日……距離今天的三天之後。

結束這樣的計算後,我就重新轉向基滋梅爾,沒時間欣賞她光豔動人的比基尼裝扮,直接開口說:

「不……不得了了,基滋梅爾。說不定,不對是一定,三天後森林精靈的大軍會來進攻這座城塞。」

結果黑暗精靈騎士就輕輕皺起秀眉。

「剛才也說過了吧,桐人。森林精靈們手邊沒有什麼船,也沒辦法使用靈樹從上層運過來。如果想游泳上陸,只會被我們的軍船擊潰而已。」

「但是……」

就在我一瞬間猶豫著該從哪里說明起時,亞絲娜已經先用沙啞的聲音說:

「啊……!難……難道說那些墮落精靈,攻擊的目標不是羅畢亞……而是這里……?」

「你說什麼……你們在這層看見墮落精靈了嗎?」

我和亞絲娜同時對將腰部從浴池邊緣抬起的基滋梅爾點了點頭,然後交互將事情的起源——從在羅畢亞發現可疑的運輸船開始跟她說明。

花了整整十分鍾將一切說明完的瞬間,就傳出任務進行的效果音,接著在自動打開的記錄視窗里出現「往日的船匠」任務的第三部分結束的顯示。也就是說,記錄里頭「適當的人」指的是黑暗精靈陣營的某個人嗎……而對我們來說就是基滋梅爾了。

追加了不少經驗值後,我升上了第17級,亞絲娜也來到了第16級,但現在根本沒有時間感到高興。因為迅速站起來的基滋梅爾已經用尖銳的聲音大叫:

「不能繼續待在這里了!你們兩個人跟我來!」

連忙換好衣服的我們,被帶到封測時期我幾乎沒有進去過的城塞的五樓。

從中央樓梯爬上去後就在右邊的大門前,站著兩名武裝衛兵。但靠著奔馳在前面的精英騎士基滋梅爾的威名,根本沒有被確認身分就順利通過了。

大門後面是一問相當寬敞的辦公室。但是所有窗戶的窗簾都被拉上,讓空間籠罩在不自然的黑暗當中。我一邊注意著不被絨毛長度比走廊長了許多的地毯絆倒,一邊橫越房間。最後在安置于深處的一張厚重桌子前停下腳步。

寬度應該有三公尺左右的桌子,是由磨得相當光滑的黑檀木制成。因為精靈只能加工自然倒下的樹木,所以這張桌子在精靈世界應該是極為珍貴的物品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凝眼注視著坐在桌子後方一張大椅子上的人影。

桌上放了一盞油燈,搖搖晃晃地照耀著尚未寫完的資料與墨水瓶,不過油燈的光芒不知道為什麼照不到桌子深處。持續凝視著籠罩在濃密黑暗下的剪影後,終于只有顏色浮標鮮明地浮現出來。

「Yofilis:Dark Elven Viscount是什麼意思啊?

就在我歪著腦袋的期間,基滋梅爾已經結束黑暗精靈式將右拳放在左胸並且點頭的敬禮,隨即開口表示:

「城主約費利斯閣下,抱歉在辦公的時候打擾您。因為有要事必須向您報告,才會來到這里。」

隔了一會兒,從黑暗里有聲音這麼回答:

「在聽取報告之前,先告訴我為什麼有兩個人族跟著你吧,騎士基滋梅爾?」

那是沒有什麼抑揚頓挫,同時可以感覺到青春與年老的聲音。而且還無法立刻分辨是男是女。


⑻bООk.сОm

「是……」

在基滋梅爾再次低下頭的時間點,我立刻往前走了一步。

以同樣的動作敬完禮後,就恭恭敬敬地把從腰包里拉出來的卷軸越過桌子遞了過去。

結果從暗處伸出來的纖細左手就把卷軸接了過去。光是用手指一摸就讓封蠟蒸發,羊皮紙立刻輕飄飄地打開。

「……唔,原來如此,是幫忙回收第一秘鑰的兩名功勞者嗎?那就沒辦法把你們丟去喂湖里的魚了。」

說完這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發言,這名叫作約費利斯閣下的精靈就把卷軸收到桌子的抽屜里。

——不還給我嗎?這樣我們在城里就沒有身分證明啦!

剛感到著急時,閣下就從同一個抽屜里抓出某樣小小的東西,像是要我接下般把手伸了過來。急忙用雙手做成碗的形狀把手伸出去後,就有兩只戒指滾到我手里面。它們是細致的銀制品,印章部分刻著熟悉的角笛與彎刀。

「把它帶在身上吧,這樣今後留斯拉的士兵就不會追問你們的身分。當然,是在你們沒有背叛我們的前提之下。」

再次對隨口就對我們施加壓力的約費利斯閣下深深鞠躬,我就退到了亞絲娜身邊。

拿到的兩只戒指完全一模一樣。把其中一只交給搭檔後,我就把剩下來的一只戴到左手食指上。玩家的虛擬角色雖然有十根手指,但很可惜的是SAO里一只手只能裝備一只戒指。右手上已經戴了第三層的任務報酬,也就是能讓STR加1的戒指,所以已經用掉戒指的裝備格子了。

我一邊壓抑著叫出剛收到的戒指屬性視窗來確認其性能的沖動,一邊豎起耳朵聽著約費利斯與基滋梅爾的對話。

「那麼,基滋梅爾啊。你有什麼要向我報告的呢?」

「是的。這是人族的劍士桐人與亞絲娜帶來的情報……我們的仇敵,墮落精靈的諾爾劄將軍已經降到第四層來了。」

下一個瞬間——

城主依然從暗處伸出的右手就用指尖猛然敲了一下黑檀木桌子。

「…………哦?這的確是不可忽視的情報。」

這應該是事先寫進活動任務里的事件對話吧,但我澴是有種房間里的溫度下降了兩三度的感覺,也悄悄地發了一下抖。

「那個惡棍這次又有什麼毒計了?」

「這個……看來墮落精靈已經正式和森林精靈聯手了。」

說出這樣的開場白後,基滋梅爾就把我們在浴場里告訴她的情報做出適切的概要,呈報給約費利斯。

像是墮落精靈的基地正在制造大量船只。

這些船將讓渡給森林精靈,而他們也將在三天後進攻這座約費爾城。

以及他們的目標無疑就是這座城塞所保管的「翡翠秘鑰」——

「原來如此……知道墮落精靈們建造的船只數量嗎?」

被約費和斯這麼一問,基滋梅爾就瞄了我一眼。我急忙大叫「是……是的!」,然後回憶堆積在地下倉庫的那一大堆木箱。

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分解一個木箱能變成多少木材,也不知道造一艘船需要多少木材。但是在倉庫的強制事件當中,我和亞絲娜可以硬擠在同一個箱子里。那一定是給我們的提示。把事情想得單純一點的話,就當一個木箱可以造出一艘兩人座的小型船好了。而要造出停泊在這座城塞的棧橋上那種十人座大型船的話,就需要五個木箱。倉庫里頭至少堆了五十個木箱,所以——

「……我想最少也會建造十艘十人座的船。」

下一刻,約費爾城的右手再次喀喀地敲打桌面。

「唔,目前這座城塞總共配置了八艘十人座的船。所以是用數量優于我們的船只發動攻擊嗎?」

「閣下。雖然不是質疑城內士兵的實力……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把第一秘鑰和封印在第四層里的第二秘鑰一起送到上層去,您覺得如何呢?」

即使聽見基滋梅爾的建議,城主也沒有馬上回答。

他又喀喀地敲了一陣桌子,才終于以冷靜的聲音回答:

「……騎士基滋梅爾的提案也有道理。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秘鑰被奪走了。但是——我們留斯拉之民原本的任務,是為了不讓六把秘鑰聚集在同一個地方,而把它們分別放置在六層來加以守護。把第一和第二秘鑰往上層送的話,第五層就會有三把秘鑰了。我不是很喜歡這種狀況……」

他的話讓基滋梅爾沉默地點了點頭。

這時,至今為止都沒有開口的亞絲娜打破了沉悶的沉默。

「那個,城主大人。六把秘鑰聚集起來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細劍使依然如此直接的問題,讓我不由得整個人僵住,但這也是我想知道的情報。封測時期從頭到尾都只有尋找、追尋秘鑰而已,這些最根本的設定從來沒有呈現在玩家面前過。

首先回過頭來的是基滋梅爾,她以有點慌張的口氣說:

「亞絲娜,這個……」

說到這里,城主從黑暗中伸出來的手就打斷了她。

「沒關系,基滋梅爾。由我來說明吧。只不過——人族的劍士啊,我沒辦法回答你現在的問題。因為就連從『大地切斷』前就一直是約費利斯子爵家主人的我,都只知道一部分的秘鑰傳說而已。能夠知道所有故事的,就只有我們的女王陛下一個人……不對…………」

在這里稍微中斷發言的約費利斯,發出了真切到讓人很難相信是活動任務劇情的沉郁歎息聲。

「根據情況不同,說不定就連陛下都不知道真正的實情。」

「約費利斯閣下,這個……」

像是要對發出僵硬聲音的基滋梅爾謝罪一樣,城主輕輕抬起右手。

「抱歉,是我失言了……人族的劍士啊,我能告訴你們的就只有這些。我們留斯拉之民,相信六把秘鑰聚集在一起,聖堂之門打開的那個時候,這座浮游城艾恩葛朗特就會面臨毀滅性的結局。另一方面,從千年前的遠古就一直和我們征戰的森林精靈……卡雷斯·歐的人民,則是以不同的形式來解釋傳說。他們認為打開聖堂的話,艾恩葛朗特所有樓層將再次回歸大地,精靈也能取回強大的魔法力量。」

「咦…………!」

不只是亞絲娜,就連我也從嘴里發出驚訝的聲音。

艾恩葛朗特將回歸大地。

以現實世界的VRMMO

玩家——桐人的身分來看,無論如何都會覺得這是絕對不叫能發生的事。因為最大直徑達到十公里的樓層堆疊了高達一百層的艾恩葛朗特,光是這樣已經需要龐大的檔案容量了。無論怎麼想,都不可能重新准備讓這一百層樓全部平放都還有其他坐間的地圖。因為開始死亡游戲之後,營運公司ARGUS的營運就全部停止,伺服器已經在警察單位的管理之下了。

這樣的話,就表示森林精靈的傳說是錯誤,只有黑暗精靈的傳說才是正確的嘍?

不對,這似乎也說不通。雖然不知道「毀滅性的結局」具體上是什麼樣的現象,但假設是艾恩葛朗特全體崩壞,生活在內部的NPC與玩家全滅的話,站在森林精靈那一邊進行活動任務的玩家,就是主動殺掉包含自己在內的所有玩家了。實在無法相信身為游戲管理者的茅場晶彥,會希望在連第十層都尚未到達的階段,就發生這種因為錯誤情報而讓死亡游戲的舞台整個毀滅的結局。

說起來精靈戰爭活動任務,應該是有多少玩家或小隊參加,就准備了多少種結局才對。我不認為光是一名最快完成活動任務的玩家,就能決定艾恩葛朗特全體的命運,而且如果出現同時完成森林精靈這一方與黑暗精靈這一方任務的玩家,結局就會產生矛盾了。

什麼毀滅性結局啦回歸啦的,一定都只是炒熱劇情的關鍵字而已,不論任務有什麼發展,實際上對艾恩葛朗特都不會有任何的影響吧。

藉由剎那間的思考得到這樣的結論後,我就准備放松肩膀的力道,結果亞絲娜在這時候輕輕拉了一下我右邊的袖子。

「欸,桐人。我記得那個墮落精靈的將軍……好像也說過聖堂打開之後會怎麼樣吧?」

「咦?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有這麼回事……」

我拚命挖掘記憶,成功地重播了諾爾劄將軍說過的話。由于這可能也是應該告訴基滋梅爾與約費利斯的情報,所以我就畏畏縮縮地對桌子深處的黑暗說道:

「……那個,城主大人。諾爾劄將軍還這麼說了。他好像是說……墮落精靈入手所有秘鑰,打開聖堂的門後,就能讓人族最大的魔法消失……」

「…………人族的魔法……?」

以懷疑的聲音重複一遍的約費利斯,這時候將放在桌面上的右手翻轉過來。

「基滋梅爾,你知道人族的魔法是什麼嗎?」

「是的……雖然遠遠不及精靈族,但人族也還殘留幾個古老的法術。我知道的大概只有,能把裝備和道具收進薄薄書本里的『幻書之術』,以及能瞬時把書信傳遞到遠方的『遠書之術』……」

前者是選單視窗,後者則是即時訊息吧。要是說到玩家所能使用的,類似魔法的現象,我大概也只能想到這兩種。

「嗯,聽起來雖然很方便……」

可能是思考事情時的習慣吧,城主再次一邊以指尖敲打桌面一邊開口說道:

「但很難想像那個諾爾劄會為了從人族身上奪走那種程度的法術,就和森林精靈聯手。」

或許對能使用數種法術的精靈來說,這些只是「那種程度」的法術,但叫不出選單視窗可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不過另一方面,我也認為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因為叫不出選單的RPG,就跟沒有龍頭與踏板的自行車一樣——應該啦。

幾秒鍾後,約費利斯就像是已經回歸事件對話的主題一樣,開始以沉穩的口氣表示:

「……不論如何,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先回收封印在這層里的『琉璃秘鑰』比較好。但是城塞里的士兵又必須為森林精靈的襲擊做准備——人族的劍士們啊,你們可以協助騎士基滋梅爾,完成回收第二秘鑰的任務嗎?」

當城主這麼問時,黑暗深處就出現金色的「!」符號。看來這個任務NPC標志,就只有我和亞絲娜看得見。我一邊想著「這也是人族的魔法嗎」,一邊一瞬間和亞絲娜面面相覷,然後同時點了點頭。

「好的,請讓我們幫忙吧。」

如此回答完,符號就變成「?」符號。就這樣,第四層的活動任務終于要正式開始了。

對城主深深行了個禮的基滋梅爾,把身體重新轉向我們後就露出燦爛的笑容。

「雖然是重要又危險的任務,但真的很高興能再次跟你們並肩作戰。萬事拜托了,亞絲娜、桐人。」

「我才要拜托你呢!」「多多指教嘍,基滋梅爾!」

氣勢十足地這麼喊完,視界左上就浮現第三名小隊成員的HP條與名字。

離開城主約費利斯的居室,從衛兵視界中離開的瞬間,我就舉起雙手大大伸了個懶腰。

「嗚嗚~~嗯,好緊張喔……」

「呵呵,也難怪你會這樣。因為城主閣下即使是在黑暗精靈當中,也是最為長壽的精靈之一。其實連我也有點緊張呢。」

「什麼嘛,原來基滋梅爾也是嗎?……話說回來,基滋梅爾你現在幾歲啦?」

雖然是隨口提出的問題,但立刻就被走在左邊的亞絲娜用手肘撞了一下,而右邊的基滋梅爾則是乾咳了一聲。

「桐人。我雖然不太清楚人族的習慣,但在精靈族之間,當面詢問人家的年齡是不禮貌的行為。」

「是……是這樣啊,真對不起。」

「嗯,我只能說跟約費利斯閣下比起來,我還算相當年輕。」

「我……我了解了。話說回來……明明有那麼了不起的城主大人,城里的士兵還這麼松懈,然後神官還能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樣,還真有點不可思議耶。」

我一邊走下樓梯一邊小聲地這麼表示,結果基滋梅爾就露出複雜的表情點了點頭。

「嗯……這是有理由的。約費利斯閣下罹患了某種難症。因此沒辦法出現在有光線的地方。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關在那間房間里了,甚至幾乎所有的士兵部沒有拜見過他的容貌……」

「生病……?精靈也會生病嗎?」

「精靈雖然長壽,但不是與疾病無緣……神官們就是趁著閣下無法外出,才會這樣目中無人地在此作威作福。明明一旦開戰的話,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真的很讓人困擾……」

輕輕搖了搖頭的基滋梅爾,在四樓自己的房間前面停下來後,就轉換口氣與表情這麼說:

「總而言之,很感謝你們兩個帶來這麼重要的情報。今天已經很晚了,明天早上再開始任務吧。你們兩個不要熬夜,要好好地休息喔。」

「我會的。」

「晚安,基滋梅爾。」

我們也跟她打完招呼後,騎士就邊微笑邊點頭,然後消失在自己的房間里。雖然好不容易增加的HP條又隨著寂寞的效果音消失,但明天再次會合的話,她應該就會再度加入小隊了。

我和亞絲娜在走廊移動了十公尺左右,回到隔壁的總統套房。

叫出視窗來確認時間,發現不知不覺已經超過晚上十點了。窗戶外面依然不停下著雪,前庭的樹木已經全部變成白色。

就這樣和亞絲娜並排在客廳正中央持續眺望了一陣子夜景之後,我匆然想起某件事而舉起左手。接著以右手手指輕點了一下在左手食指上發光的銀戒指。顯示在浮現出來的屬性視窗上的道具名稱是「留斯拉之認證」。

「魔術效果是……哦,AGI加1……而且還能稍微提升技能熟練度的上升率嗎?很不錯的效果耶。」

「這樣啊……」

這麼呢喃並看向我左手的亞絲娜,不知道為什麼就緊皺起眉頭。

接著也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不知為何忽然滿臉通紅,然後迅速用右手觸碰左手。看來是要變更裝備戒指的手指,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慌張就是了。

「……怎……怎麼了嗎……?」

「沒什麼啦!」

既然對方如此堅決地表示,我也無法追究下去,只能用力點了點頭。

「那麼,我差不多該睡了……啊,對了,在睡覺前,有件事情想先問你一下。」

「……什……什麼事?」

「是關于剛才城主的名字,你知道Bi……Biscount是什麼意思嗎?」

一聽見我充滿求知欲的問題,亞絲娜就露出有點微妙的表情,然後才「唉——」一聲長長地歎了口氣。

「…………是Viscount。」

「咦?」

「我說是Viscout,不是Biscount。意思是『子爵』。基滋梅爾不是也稱呼他為子爵閣下嗎?」

「啊,是……是這樣啊。順便問一下……子爵有多偉大啊……?」

「一般來說,從上面排下來是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雖然不知道黑暗精靈的貴族制度是怎麼樣就是了。」

「了……了解了。謝謝你的解說。那麼,嗯……明天稍微早一點,早上六點在這里集合可以嗎……?」

亞絲娜默默點頭同意了我的提議。

「那就這麼決定了……晚安……」

雖然在意搭檔忽然臉紅又匆然變得冷漠的理由,但認為睡一覺之後應該就能恢複的我,隨即准備窩進西側的寢室。

但是當我打開門時,就被搭檔從後面叫住了。

「桐人。」

「……是……是的。」


一回過頭,就看見依然站在房間中央的細劍使做了個稍微縮起肩膀的動作,然後眼睛往上看著我說:

「那個……雖然在去浴場之前也說過了,不過今天真的很謝謝你。比在現實世界度過的聖誕夜還要快樂,真的很棒喔。」

「…………」

出乎意料之外的發言,讓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幾秒鍾後,從我嘴里說出來的是有點不痛不癢,但又好像有些重要的問題。

「……你在現實世界都是怎麼過聖誕節?」

「嗯……」

亞絲娜一邊用靴子的前端鑽著厚厚的地毯,一邊隨著淡淡的笑容回答:

「通常會接到,要舉行聖誕派對,所以乖乖待在家。的指示,但最後爸媽都很晚回塚,所以自己一個人吃完蛋糕就結束了……每年大概都是這樣吧。」

「哦……這樣啊……」

雖然覺得只能如此附和的自己實在很沒用,但是也沒有什麼能夠拿來爆料的精彩逸聞。因為我這兩年來也是處于早早就結束與家人的派對,然後跑去網路游戲里參加聖誕節活動的狀態。

「……嗯,你能喜歡真是太好了。既然要慶祝,如果可以准備蛋糕就更好了。」

以模糊的聲音唯唯諾諾地這麼說完後,亞絲娜嘴角露出來的微笑就變得明顯一些。

「說得也是。不過……那就保留到明年的聖誕節吧。」

「……也好。」

「那我也要睡了。晚安。」

「晚安。」

目送亞絲娜消失在另一側的寢室之後,我就進到自己房間並把門關上。

雖然不像客廳那樣,但房間也相當寬敞。中央放著一張雙人床,牆邊有可以作為外部道具欄的衣櫃,甚至還配置了身為男性的我根本用不到的三面鏡梳妝台。

解除了大衣、靴子、護胸等裝備,我就重重地躺到床上。

「…………明年的聖誕節嗎……」

亞絲娜或許是隨口說說,但這句話其實帶有相當沉重的含意。這款死亡游戲開始到今天是第四十八天了。每個樓層攻略天數的明細是第一層二十八天,第二層十天,第三層七天。這個第四層,才花了三天就已經到達中間地點。

雖然順利地縮短日數讓人產生不少信心,但這樣的速度應該是極限了。今後如果每一層的玫略時間也大概都是一周的話,要突破接下來的九十六層所需要的時間,簡單計算一下就有六百七十二天——大概是一年十個月。

也就是說,明年的聖誕節也幾乎確定會被囚禁在這座浮游城里。雖然不清楚亞絲娜是不是已經考慮到這些事情了,但是光想到目前眺望的天花板上堆疊著的樓層數量,我就好像快被壓力給擊潰了。

雖說等級已經到達相當安全的范圍,但MMORPG沒有所謂絕對安全地帶存在。不小心讓大量強力怪物湊在一起、為了回複異常狀態而慌了手腳,或者單純在數十公尺高的地方腳步一個踉艙。光是這樣就足以讓HP歸零,而現實世界躺在床上的我,腦袋也會被NERvGear破壞。桐人/桐谷和人這個人類,就會像水底的泡影一樣,簡簡單單就從兩個世界里消失。

當然,也有停留在第一層起始的城鎮里這樣的選擇。但是四十八天前的那個時候,我就像是被什麼東西追趕一樣沖出圈內,直奔到下一個村莊里。和最初的搭檔短彎刀使克萊因分開……不對,應該說是舍棄SAO初學者的他之前,我曾經這麼說過。

——為了在這個世界里存活下來,我們得拚命強化自己才行。MMORPG這種東西就是玩家之間的資源搶奪戰。搶到越多系統所提供有限的金錢、道具以及經驗值的人才能變強。

我不認為這種想法錯了。我之能夠活到今天,也是因為活用封測玩家,不對,應該說是封弊者的知識與經驗來持續有效率地取得金錢、經驗值以及稀有道具的緣故。也曾數次遭遇等級少—級,或者武裝的強化值少—就可能喪生的場面。

但那也是我選擇了離開安全的圈內,選擇了親自攻略死亡游戲這條路的關系。

為什麼我要這麼做呢?

在第一層的托爾巴納剛認識亞絲娜時,她說過的話又重新在耳朵深處響起。

——與其躲茌起始城鎮的旅館里慢慢等死,我到最後的瞬間都想要保持自我。就算因為輸給怪物而喪生,我也絕對不想敗給這個游戲……或者應該說是這個世界。

這是帶著危險、勇敢以及乾脆的,相當符合亞絲娜個性的動機。但是,我不認為自己心中也有同樣的情感。

龍騎士旅團的凜德、艾恩葛朗特解放隊的牙王,以及在第一層的樓層魔王攻略戰里喪生的原封測玩家迪亞貝爾又是如何呢?當真正的死亡被放到天秤上時,一定是有某種大過于它的理由,才會讓他們踏足到危險的圈外吧……

當我往上看著黑暗的天花板,任由思緒天馬行空般奔馳時——

旁邊的客廳里,傳出了對面寢室打開房門的細微聲響。

我茫然想著亞絲娜可能又要進去洗澡吧,並一直躺在床上。但是,門打開的聲音就此停住,隔了好幾分鍾都沒聽見再有開門的聲音。也就是說亞絲娜沒有從容廳到浴室或者走廊上,甚至也沒有回到自己的寢室。

「………………」

又豎起耳朵十秒鍾左右,我才躡手躡腳下了床鋪。光著腳在地毯上走到門旁邊,悄悄轉動黃銅門把,把門拉開一條縫。

客廳的燈被關上了。但是,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雪地反光,讓房間整體浮現出單色的陰影。

緩緩移動視線的我,隨即在放置于這一側的牆邊大沙發上,看見一道抱住雙腳膝蓋的剪影。

雖然一瞬間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把門完全打開,跨足進入客廳當中。亞絲娜這時應該已經注意到我才對,但穿著白色束腰外衣的她還是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不知道為什麼躡手躡腳的我走到沙發旁邊,停下腳步後對她問道:

「…………睡不著嗎?」

隔了一會兒,小小的頭才終于輕輕點了一下。又經過幾秒的沉默,她才丟出這麼一句話:

「……房間和床鋪,好像都太寬敞了……」

「……真的是這樣。我封測時期用來登出的二樓十人房,可是擠滿了上下鋪的床呢。」

我一邊這麼回應,一邊坐到沙發另一邊。

如果有這種時候能迅速變出甘甜熱牛奶的玩家技能的話……腦袋里雖然這麼想,但是我的道具欄里沒有牛奶,這里也沒有瓦斯爐。于是我只能以平常不會做的事情來取代——也就是直接說出心中沒有根據的推測。

「是想到明年的事情嗎?」

結果蹲在距離我一.五公尺處的亞絲娜,身體立刻震動了一下。

她像是要把額頭貼在抱住的膝蓋上一樣,再次點了點頭。過了一陣子,房間里就流出極細微的呢喃聲。

「我到目前為止,都刻意不去想遙遠的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對自己說,只要盡全力在當天的攻略上就好。這就等于是逃避面對自己的未來對吧。像是剩下多少樓層、距離脫離這里還有多少時間等等……還有在這之前,我根本是逃避面對自己能在這個世界活多久這件事。但是,在自己的房間里看著外面,不知道為什麼……感情就湧上來了…………」

亞絲娜抱住膝蓋的雙手忽然開始用力。

「……我想活到明年的聖誕節,再次看見艾恩葛朗特下雪。」

那是幾乎無聲,但是又帶著痛切心情的獨自。

雖然覺得必須說些什麼,但是我的嘴巴就像被糨糊黏住了一樣僵硬,也沒辦法張開。

在明年的聖誕節前,你一定不會死的……不對,應該說你一定會活到這款死亡游戲被完全攻略的那一天。

即使很想對她這麼說,但我又要去哪里找出能說這種話的根據呢?

亞絲娜的戰斗技術在最前線組當中也是鶴立雞群,裝備的性能也相當突出,這些都是無庸置疑的事實。但正如我剛才對自己所說的一樣,這個世界只要發生一次失誤或者有任何的不走運,HP很容易就會歸零。所以實在沒辦法隨便說出「絕對不會死」這種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安慰台詞。

當差不多快搞不清楚究竟沉默了多久時,我終于從虛擬角色的喉嚨里擠出沙啞的聲音:

「…………抱歉。我沒辦法說什麼。現在的我,也沒有能對你說些什麼的實力……」

亞絲娜恐怕是首次說出對死亡游戲的恐懼以及對未來的希望,但我卻只能說出這種話,覺得自己實在很丟臉的我,為了逃回房間而站了起來。

但是在通過蹲在沙發右端的亞絲娜前面時,迅速伸出來的手就抓住了我襯衫的衣角。然後以無法抵抗的力道拉著我再次坐回她的身邊。

「那變強就好啦。」

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讓我屏住呼吸。

「你要變強啊。強到哪一天能對我……對像我這樣感到害怕

的人說不用擔心。」

「…………」

我再次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只能把視線落到自己的雙手上。

要提升多少等級,才能夠對別人說出這樣的話?我覺得,只有二十或三十是絕對不夠的。

說起來,亞絲娜所說的變強指的是這種事情嗎……當我被困在這些平常從未考慮過的問題里面時——

依然抱著膝蓋的亞絲娜,身體忽然往左傾,把小小的頭靠在我的右肩上。

「現在什麼都不用說也沒關系,但是在我睡著前,就一直待在這里不要動。」

「咦…………嗯……嗯,是沒關系啦……」

好不容易這麼回答,亞絲娜就帶著淡淡的微笑閉上了眼睛。

不到一分鍾,我就聽見真的很細微的鼻息。既然要求是「睡著之前」,這時候讓亞絲娜躺在沙發上,然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應該也不要緊了,但要離開淺眠的她又不把她吵醒可以說是比登天還難。

結果這就等于要待到她睡醒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放松肩膀的力道,把身體靠到椅背上。

變強。

那是跑出起始的城鎮……或者說逃離之前,我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我就在沒有任何明確動機,像是被什麼東西催促一樣,比其他玩家更早提升等級,獲得新武器,只是一味地追求著強化自己。

亞絲娜算是給了這樣的我動機嗎?為了在下一次她……或者其他玩家對我表明內心的恐懼前,能夠說出「不要緊,你不會死的」而變強。我可以有這樣的想法嗎……

匆然間,靠在我身上的亞絲娜輕輕抖了一下。雖然不像是醒過來了,但應該是在睡眠中感到寒冷吧。只穿一件單薄的束腰外衣,在下雪的夜晚確實很難熬。

這個時候,如果有迅速變出一張溫暖毛毯的玩家技能的話……雖然這麼想,但可惜的是我的道具欄里——

「…………啊。」

小聲這麼呢喃後,我就悄悄打開視窗。移動到道具欄標簽,選擇某樣道具並將它實體化。

輕輕落在雙手上的,是帶著銀色的薄薄紡織品——在墮落精靈的地下水路幫了我們大忙的「阿爾基羅的薄布」。既然能夠覆蓋一整艘貢多拉,用來代替毛毯應該綽綽有余才對。雖然耐久值剩下不多,但幸好在周圍沒有水面的地方使用的話似乎就不會消耗。

把攤開的薄布裹在身上後,房間里的寒氣迅速遠離。這時舒服的睡意也偷偷跑進來我的腦袋中心取代了寒氣。

操縱還沒關上的視窗,把起床鬧鍾設定在五點三十分後,我也閉上了眼睛。

天亮之後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以及二十六日,就在我們就為了城主約費和斯子爵委托的「琉璃秘鑰」任務而四處奔走當中,轉眼間就過去了。

雖然是難易度絕對不算低的任務,但是我和亞絲娜除了各加了—級之外,還有精英騎士基滋梅爾依然可靠到嚇人的實力幫助,所以根本沒遇見什麼太危險的苦戰。第一天雖然因為以連續為前提的任務而東奔西跑,但到了第二天下午就成功沖進封印秘鑰的浸水迷宮。打倒因為濕氣而全身出現銅鏽的無頭騎士型魔王,獲得發出水藍光芒的第二秘鑰之後,這次就沒有冉被戴黑面具的墮落精靈襲擊,晚餐前便順利回到約費爾城。

向城主報告完成任務,獲得大量報酬後一走出房間,就看見走廊西側盡頭附近的大個戶已經染上漂亮的晚霞色彩。在鮮紅光芒籠罩下,我全力伸了個懶腰。

「……嗚嗚~~嗯……這樣總算是按照預定回收第二秘鑰了。城主大人把它收到椅子後面的小房間里了,第一秘鑰也應該放在那邊吧……」

有一半是自言自語地提出這樣的疑問,結果從禮服換回久違騎士鎧甲的基滋梅爾就回答了我的問題:

「正是如此。也就是說,被森林精靈們攻上城塞五樓的話,秘鑰就很有可能會被他們奪走。雖說約費利斯閣下是細劍的高手,但也不能讓罹病的閣下親自參予戰斗……」

「別擔心啦,基滋梅爾。別說是五樓了,連棧橋都不會讓他們爬上來。」

充滿自信地如此宣言的,正是這兩天里展現驚人活力與怪物奮戰的亞絲娜。自從第三層之後再次與基滋梅爾共同戰斗似乎讓她非常高興。

「不論敵人的船來十艘還是二十艘,我都會把它們全部擊沉!」

「哈哈,真是可靠。」

基滋梅爾邊笑邊輕拍亞絲娜的背,接著再次把視線移到我身上。

「……桐人、亞絲娜。之所以短短兩天就能從封印的迷宮里回收琉璃秘鑰,除了你們自身的力量之外,你們那艘船的高性能也幫了很大的忙。而最讓我高興的是,你們用我妹妹的名字幫那艘美麗的船命名……」

騎士說到這里就先中斷發言,走到附近的窗戶前面。

從朝北的窗戶,往下就能看見約費爾城的前庭、城門,以及從城門筆直往前延伸的大棧橋。棧橋的左右兩邊停泊著八只塗成黑色的大型貢多拉,以及一艘白色小型貢多拉——也就是我們的蒂爾妮爾號,全都隨著細浪晃動著。

「……妹妹她從小就喜歡玩水。在第九層的某個城市里,她經常和我一起搭乘游覽用的小船。看見蒂爾妮爾號,就會浮現已經遺忘的回憶……」

基滋梅爾像在緬懷過去般這麼說道,這時亞絲娜輕輕地靠到她右邊。

我一邊看著兩個人在左側夕陽照耀下閃閃發光的頭發,一邊這麼想著。

基滋梅爾的雙胞胎妹妹,也就是名為蒂爾妮爾的黑暗精靈藥師,以NPC身分真實存在于這座艾恩葛朗特的可能性相當低。因為SAO是在短短五十天前才開始正式營運。某種意義上來說,基滋梅爾等黑暗精靈族,以及與他們敵對的森林精靈族,都是在那個瞬間才誕生。因此蒂爾妮爾只不過是賦予基滋梅爾的「設定」上的記憶(檔案)而已。

但是,每當基滋梅爾訴說關于蒂爾妮爾的回憶,在伺服器某處的檔案就會被更新,變得更加強大且詳細。就算她只是存在于設定上的女性,總有一天這些回憶會變成確定的事實。我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站在基滋梅爾左側的我輕咳了一聲後.說出在進行秘鑰任務之間與亞絲娜商量的事情:

「那個……基滋梅爾。有件事要拜托你。」

「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圍內,我一定幫忙。」

「嗯……我們的『幻書之術』沒辦法收納像船這麼大的東西,但也沒辦法扛著船爬上『天柱之塔』。所以在到接下來的第五層時,就必須把蒂爾妮爾號放在第四層的某個地方。」

接下來就換成亞絲娜對默默聽著我說話的黑暗精靈騎士表示:

「所以呢,基滋梅爾。我和桐人在爬上第五層之前,想把蒂爾妮爾號寄放在你這里。如果可以讓我們停泊在約費爾城的棧橋,我們就很感謝了……」

我和亞絲娜昨天晚上花了時間討論能不能真的這麼做。因為如果拜托系統上辦不到的事情,可能會給基滋梅爾的AI無謂的負擔。

通常是沒辦法把道具讓渡給NPC。在第三層的洞窟里撿到黑暗精靈騎士的徽章時,本來想交給基滋梅爾,但她也是告訴我「由你來交給司令吧」。前天亞絲娜讓基滋梅爾穿上的紫色泳裝,也是在脫衣處就還給她了。

但是,如果只是把船系在棧橋上,就不需要轉移所有權。只要基滋梅爾在心情上願意幫忙保管蒂爾妮爾號……而她也可以經常眺望那艘船來回憶亡故的妹妹,這樣就可以了。雖然會有不知如何從這座城塞移動到迷宮塔的問題,但真的沒辦法的話也還有游泳圈可以利用。

當我吞著口水等待基滋梅爾的回答時,騎士就讓鎧甲發出「鏘」一聲,再次轉身面向窗戶。

一陣子後,平靜——但是內含的感情讓人絕對無法相信是NPC的聲音才傳了出來。

「…………當然願意,我當然願意了。我會負起責任保管你們重要的船。但是,有件事情希望你們要答應我。」

「什麼事呢,基滋梅爾?」

「當哪一天你們再度到這座城塞來時,再讓我搭乘蒂爾妮爾號吧。」

這次輪到我和亞絲娜異口同聲地大叫:「那是當然了!」



⒏Ьook.CΟ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