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gressive 4 第五章

明明慢不到一分鍾,但是從旅館兼餐廳通往市街區的唯一一條巷弄里,已經看不見搭檔的身影。大概是一走出店就直接沖刺了吧。

雖然也考慮過傳送即時訊息,但在打鍵盤的時候可能會被拉開更遠的距離,所以亞絲娜也先跑了起來。但轉了幾個彎後還是看不見桐人的背影。

「……到底是多認真在沖刺啊……」

在她這麼呢喃的期間,巷弄就與大路會合,人影也一口氣增加了。定眼一看之下,終于在很遠的前方發現類似桐人的剪影,亞絲娜這才松了一口氣。

但是對于在耳目眾多之處大聲叫住他的行為感到猶豫,于是亞絲娜只能繼續追蹤。桐人靈活躲開了玩家與NPC,順暢地持續往前跑,橫越轉移門廣場後來到城鎮北部。即使到達地下墓地入口處的廣場,也完全沒有停下腳步就消失在中央的遺跡當中。

「啊,等……等等我啊!」

遲了一會兒的亞絲娜還是這麼大叫,但聲音似乎沒傳到對方耳里。晚了數十秒後亞絲娜也來到神殿風格的遺跡,在地板上張開漆黑大嘴的往下樓梯前停下腳步。

一瞬間,某種不安感閃過胸口。但不可能到了這個時候還選擇回頭。首先應該以和桐人會合為優先,于是她再次打開選單視窗,移動到訊息標簽後就在打字欄位里打下「我和你一起去,在B1大廳等一下」,接著傳送給桐人。

但是下一刻視窗上隨即浮現「對方可能在無法聯絡的地點,或者尚未登入」的冰冷錯誤訊息。

「咦……」

邊發出細微的聲音邊反射性往視界左上方看去,結果依然是小隊成員的桐人,HP條果然還在那個地方。也就是說錯誤訊息後半段的不祥文字所暗示的狀況不可能發生。認為可能是名字弄錯的亞絲娜再次傳了一遍訊息。但還是得到相同的結果。

地下墓地的B1F全都是圈內,所以應該可以傳送訊息才對。對方收不到的話,就表示桐人在短短不到一分鍾的時間里,就已經下到屬于圈外的B2F了。

雖然很難相信,但也只有這種可能了。這樣的話,應該放棄會合直接回旅館嗎?

──不行。

自己應該已經下定決心,不再當只被守護的存在了。在這里回頭的話,就不可能成為同等地位的搭檔。沒問題的,因為這五十天里,已經累積了足以一個人安全戰斗的知識與經驗。

「……立刻就會追上你。」

輕聲如此宣言之後,亞絲娜就走向往下的階梯。

即使在這個時間,成為撿拾遺物基地的地下一樓大廳里也有數名玩家聚集在一起,但是當然看不見桐人的身影。

再次打開視窗,移動到地圖標簽。由于今天白天都因為任務而東奔西跑,所以地下一樓的地圖有八成左右已經顯現出來,不過還是殘留了一些反白的部分。尤其是大廳南方某扇門後方的區域根本還沒踏進去過。

由于標示完的部分沒有看見往下的階梯,所以如果存在的話應該就是在南方那扇門後面了。亞絲娜消除視窗,橫越大廳後推開長滿青苔的石門。

結果里面和北、東、西的門不同,沒有出現通道。它直接連結一間較小的房間,而且正中央又有通往下方的樓梯。也就是說樓梯前方便是地下二樓了吧。從這種構造來看,就能知道桐人為什麼不到一分鍾就能突破地下一樓了。

靠近樓梯後,就發現旁邊設置著小小的立牌。上面以日文字手寫著「前方是圈外,要特別注意」。應該是為了不讓撿拾遺物的玩家不小心走下去的貼心提醒吧。

以道具來說,「立牌」算是壽命較長的一種了,但設置之後過了二十四小時耐久度還是會歸零然後消滅。豎立這塊立牌的玩家應該是花費自己的金錢來每天進行更換,但現在必須違背警告繼續往前進。

最後再次檢查全身裝備,以及腰包里是否已經裝有實體化的藥水等物品,接著亞絲娜便慎重地走下微暗的階梯。

幸好階梯不是太長,短短二十階就來到地下二樓。一踏入跟上面一模一樣的小房間,眼前就浮現「Outer Field」的警告文字。接下來就是不受禁止犯罪指令保護的圈外。

由泛藍石頭形成的牆壁、到處是裂縫的地板都與地下一樓沒有什麼不同。但是肌膚觸碰到的冷空氣,以及地板透過鞋底傳上來的硬度──都讓人覺得和上一層有明顯的差異。

亞絲娜絕對不是首次單獨潛入迷宮。她曾經獨自潛入第一層的副迷宮與迷宮塔長達三四天,在里面不停地戰斗。跟那個時候比起來,亞絲娜確實變強了。

攻略這座迷宮的適當等級是12,而亞絲娜現在的等級是17。只要能克服靈魂系怪物,只是從主街區往下兩層樓的迷宮,就完全沒有讓她感到害怕的理由了。

甩開輕撫外露手腳肌膚的冷空氣後,亞絲娜往前邁開腳步。

由于小房間只有一個出口,所以先行鑽過該處,結果前方有一條長長的通道。左右兩邊的牆壁上交互存在著像是隨時要熄滅的火把與小門。雖然有照明是讓人松了口氣,但想到必須確認乍看之下至少有十扇以上的門就會覺得有點喪氣。

但是桐人如果是來尋找可能在這座迷宮里面的亞魯戈,就可能不會趕路而尋遍所有的房間。因為只晚他幾分鍾而已,所以很可能在某扇門前方與他會合。

乾脆在這個地方用盡全力來大叫,說不定桐人就能夠聽見,但是這樣也會把怪物引過來。亞絲娜認為還是先老實地尋找,于是走向最靠近的門,先隔著生鏽的金屬探查後面的氣息之後才靜靜把門推開。

內部比通道更加陰暗,光源就只有立在正面牆壁凹陷處的幾根蠟燭而已。細長的房間里雖然看不見怪物與玩家,但深處似乎放著一個長方形的箱子。如果是寶箱的話那實在相當大,亞絲娜邊這麼想邊凝眼注視,結果立刻發現那不是寶箱而是石棺。也難怪會有這種東西出現,因為這座迷宮本來就是古代的地下墓地。

因為確信靠過去把它打開絕對不會有好事發生,所以亞絲娜又靜靜把門關上。呼一聲吐出一口氣,來到下一扇門前慎重地把它打開。這里果然也是收納棺材的納骨堂,確定沒有人影後就急忙關上門。

第三、第四扇門里也是同樣的情況。邊想著桐人到底在哪里邊打開第五扇門,接著亞絲娜就停下原本想立刻將其關閉的手。

深處的牆壁邊有一個發出朦朧光芒的東西。

那不是蠟燭光芒的反射。朦朧的白色光芒,和昨天晚上在卡魯魯茵的神殿遺跡到處尋找的光芒完全相同。看了一下自己的HP條,就發現眼睛符號的圖像依然亮著。在「BLINK & BRINK」吃的藍莓塔,帶來的支援效果尚未消失。

這也就表示,那個白色光源是還沒被撿走的遺物。

「………………」

猶豫了一陣子後,亞絲娜才走進納骨堂。「發現遺物獎勵」的有效時間是六十分鍾,恐怕馬上就要消失了。實在沒辦法把這難得想盡最後一份力的支援效果白白浪費掉。

她躡手躡腳走過深十公尺左右的納骨堂來到牆壁邊。撿起在碎裂石縫當中閃閃發亮的物體,結果發現是一個古老的銀墜飾。在經過鑒定都不知道它有多少價值。于是亞絲娜就先將它收到腰包里,當她准備離開房間的時候──

就聽見「喀哩」一聲某種重物摩擦的聲音。

喀哩、喀哩。從右側斷斷續續傳來搗石臼般的聲響。帶著極為討人厭的預感往旁邊瞄了一下。

亞絲娜「石臼般」的感覺並不是完全錯誤。音源是兩片互相摩擦的大石頭。也就是石棺的蓋子與本體。

「~~~~!」

亞絲娜拚命忍住悲鳴,然後從腰間拔出騎士細劍。

打開一半的石棺里跳出帶著微微藍白色光芒的人影,同時還可以聽見冬季寒風一般的奇怪聲音。

外表和在「三十年的歎息」里登場的女孩亡靈十分相像。但決定性的差異是,人影頭上有著淡紅色浮標。HP條下面表示著「Mournful Wraith【淒厲死靈】」這樣的專有名詞。

它是怪物。是可以傷害亞絲娜的,帶有惡意的亡靈。

「咻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亡靈一邊迸發尖銳的叫聲,一邊張開雙臂飛了過來。雖然理解是數位檔案構成的怪物,但還是無法完全抑制恐懼,即使手里握著劍,亞絲娜還是反射性往地面一踢,直接退到納骨堂右邊深處的牆壁邊。

當靴子踩上大石板的瞬間,就傳來某種「喀嘰」的細微感覺。

如果是平常的亞絲娜,就算沒有相關知識也會立刻感覺到異常,然後飛身而退。但這時她光是要抑制對亡靈的恐懼就已經用盡全部的心力,所以反應也跟著變慢。

當她驚覺的時候,石板已經變成了上下開關的門並且往正下方開啟。失去支撐的亞絲娜還來不及出聲,就掉進又窄又暗的洞穴當中。

首先想到的是有多少落差。

某方面來說,落下傷害比樓層魔王的特殊攻擊還要恐怖,不論是什麼樣的重戰士都可能因為它而立刻死亡。雖然會因為H

P的量與筋力、敏捷力數值,以及掉落的地形而有所變化,但就算是等級17的亞絲娜,從十公尺以上的高度頭上腳下掉落到堅硬的地面時,也有立即死亡的危險。

洞穴相當狹窄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身體因此沒有反轉的空間。再來就只能相信高度不會太高,然後落地的時候要用雙腳好好站穩了。

離開洞穴的瞬間,就看到掉落的地點有著與二樓同樣的石頭地板。落差大概只有四公尺左右吧。為了擺出受身而放開右手的細劍,在靴底一接觸地板的剎那,亞絲娜就一邊彎下腳一邊將身體往後方翻滾。轉了兩圈後,背部撞上牆壁才停了下來。

雖然沖擊絕對不輕,但HP只減少了一成左右。她保持這樣的姿勢屏住呼吸,確定不會有其他狀況發生。

亞絲娜瞄了一眼天花板,發現陷阱門已經消失。也聽不見亡靈的歎息聲了。她這才細長地吐出憋在胸口的氣息,然後重新思考起來。

原本認為已經克服對妖怪,不對,是靈魂系怪物的恐懼心,但忽然遭到襲擊就失去了冷靜,對于踩到陷阱的反應也變得遲鈍,老實說這實在太丟臉了。但重要的是不是懊悔犯錯,而是之後該如何彌補錯誤。必須確實掌握狀況,選擇出最佳的行動才行。

最優先的事項是從這座迷宮最底下的第三層回到第二層。首先就從確認周圍開始做起。

亞絲娜緩緩站起來,為了回收掉落時放開的騎士細劍而環視周圍。

銀色細劍就掉落在短短兩公尺外的地方。

但是,除了劍之外,同一個地點也存在其他東西。

那是身高只有五十公分左右,有著藍色肌膚的人形生物。讓人聯想起齧齒類的尖鼻頭兩側,顯得特別大的黃色眼睛正發出銳利光芒。

小型怪物以它的眼睛往上看著亞絲娜,像是在嘲笑她一般發出「嘰嘰」的聲音。然後把比自己還要高的騎士細劍挾在腋下,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逃走。

「等……等等!」

雖然這麼大叫,但沒有強盜聽見這種話還會停下來等待。小生物迅速融化在黑暗當中,亞絲娜視界里只殘留著「Sly Shrewman【狡猾老鼠人】」這樣的專有名詞浮標。

距離要是繼續被拉開,等浮標完全消失,恐怕就找不到自己的劍了。

瞬間做出這樣的判斷,亞絲娜也猛然奔跑起來。

一邊沖刺一邊迅速確認周圍的地形,就發現這里與其說是人工的遺跡,倒不如說是天然的洞窟。光源就只有貼在岩石表面的發光蘚,這樣就連前方不遠處的地面都無法看清楚。雖然為了避免翻倒就要從道具欄里拿出火把來點上,但在全力奔跑當中根本無法辦到。只能在內心祈求凹凸不平又潮濕的地面不要背叛自己,然後埋著頭往前沖了。

托數天前再次與裁縫技能替換的奔馳技能的福,數十秒後,從前方的暗處看見了小小剪影。名為狡猾老鼠人的小生物,一瞬間又回過頭來發出「嘰嘰」的聲音,但這次已經稍微可以感覺到焦躁。

「……別想逃走……!」

以只有老鼠人能聽見的音量這麼叫完,亞絲娜就把身體前傾到極限。她伸長了右手,想抓住臭小偷在眼前輕輕搖晃的尾巴。指尖先擦過尾巴的前端,然後稍微觸碰到──就在第三次快要緊緊將其抓住之前──

右腳就啪嚓一聲踩進水窪里。

靴子底部失去抓地力,亞絲娜的身體快速往前翻滾。雖然好不容易避開臉龐撞向地面的下場,但再轉了半圈後就一屁股坐到了水窪上。先是濺起一大片水花,接著後面的老鼠人也就落荒而逃了。

淡粉紅色浮標無聲地消失在視界當中。只有冰冷的水滲透裙子的不快感殘留在亞絲娜身上。

整整花了十五秒的時間,才好不容易能再次站起來。

在皮革裙裙角與發尾滴著水滴的情況下,踩著沉重腳步移動到牆壁邊。找到乾燥的地面後慢慢滑坐了下去,然後抱住兩腳的膝蓋。

失去了劍……作為這個世界生命線的主武器,寄宿著最初的愛劍風花劍靈魂的騎士細劍+5。

這樣的不安與失望不停在腦袋里反覆著,阻礙了亞絲娜的思考能力。明明需要盡快打起精神並采取最適當的行動,但是腦袋中心卻像是麻痹了一樣沉重,連應該想些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黑暗中緩緩動著右手,在身體右側摸索著。但指尖碰到的全是冰冷的岩石表面,找不到至今為止都會在那個地方的搭檔。

沒錯……如果桐人能在身邊的話,應該就會做出該怎麼做的適切指示了。應該會以亞絲娜想都沒想過的手段找到那只老鼠人,幫忙取回她的劍。

「桐人……」

雖然以呢喃聲叫著這個名字,但是沒有得到回答。亞絲娜抬起頭,仰望發光蘚朦朧照耀出的洞窟頂端。桐人應該就在那個後面,也就是地下二樓的某個地方才對。以直線距離來看,可能離不到數十公尺。

亞絲娜胸口吸滿了的空氣,想用盡全力呼叫搭檔。

張開成「桐」形的嘴巴,現在正不停震動著。

想要放聲大叫。想像個小孩子一樣盡情大哭,然後數次狂吼桐人的名字。這樣的話他就會從某處出現,像使用魔法一樣解救自己脫離這個絕境,現在的亞絲娜就是想倚賴這個可能性。

但是,這里是第五層主街區卡魯魯茵的地下墓地迷宮最下層的地下三樓。也就是說,十二月二十九日的現在,這里就是名符其實的最前線。應該會出現比所有已知怪物更加強力的敵人,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大叫而吸引怪物過來的話,完全就是自殺行為。

亞絲娜拉回右手,把它覆蓋在嘴巴上。拚命壓抑下想又哭又叫的沖動後,相對地雙眼就稍微滲出一些淚水。

好恐怖。覺得好害怕。想立刻回到城鎮里。

持續潛入第一層迷宮區時,從未產生過這樣的恐懼感。認為將裝備與自身消耗到極限後,就那樣死亡也無所謂。

亞絲娜的裝備與能力值,都已經比當時強上許多。但是現在卻連站都站不起來,難道是因為變得膽小了?和桐人相遇並一起戰斗的期間,喪失了獨自一人時的堅強嗎?

──不對。

不可能會這樣。過去的自己之所以沒有產生恐懼,只是因為當時根本處于自暴自棄的狀態。現在的自己之所以那麼害怕,完全是因為找到在這個世界活下去這個目標的緣故。

沒錯,今天也才剛找到新目標而已不是嗎?要變得跟桐人一樣強,抬頭挺胸地申請跟他成為朋友。為了這個目標,不能在這里就放棄。絕對要利用他毫無保留地教導自己的知識來存活下去。

心里下定這個決心的瞬間,耳朵深處就重新出現些許搭檔聲音的殘響。

桐人確實曾經提過類似的情況。那是在第二層里,利用「道具完全實體化」按鍵幫忙將被強化詐欺奪走的風花劍取回之後的事情。

──在迷宮里乍看之下相當安全的廣場使用「完全實體化」,讓所持物全部在腳邊實體化……但是其實那座迷宮里,也會湧出撿拾道具的Mob。結果就從四面八方出現像電影小精靈里頭的魔怪,這些怪物把地板上的道具裝進袋子里後就逃走了……

──之後又花了五個小時把那層的魔怪全部干掉,親手把道具全拿回來了……那個時候真的差點哭出來……

在桐人的追敘里出現的「小魔怪」,應該就是剛才的尖鼠人了吧。他表示是從其他玩家那里聽來的傳聞,但現在想起來一定是他本身的經曆。他也說撿拾道具Mob擁有「強奪」技能,所以道具所有權將即時轉移,因此再次使用「完全實體化」按鍵也無法將被奪走的東西取回。這樣的話,就算亞絲娜現在在這里嘗試同樣的手段也沒用吧。想要取回騎士細劍,就只有打倒那只老鼠人了。

「…………我一定要成功。」

在右手依然蓋住的嘴里如此呢喃完,亞絲娜就悄悄把手移開。接著以左手手背揉了揉雙眼,抹去滲出的眼淚。

「狡猾老鼠人」的顏色浮標呈現相當淡的紅色。也就是說,戰斗力本身和等級17的亞絲娜比起來可以說相當低。只要用單發劍技命中一擊,很可能就能打倒它。

但是要辦到這一點,就得先要有武器。


亞絲娜打開視窗,移動到道具欄。以祈禱的心情按下道具劍的按鍵,然後只選擇細劍這個選項。

結果只有一個名稱隨著輕快的效果音浮現出來。

鋼鐵細劍。在第一層NPC商店里大量購買,也不保養直接用壞就丟的一大堆劍里,這就是最後一把了。雖然想著得找時間把它處分掉,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一直放著。

亞絲娜觸碰道具名選擇讓它實體化後,視窗上就浮現出簡樸的木制劍鞘。

以左手抓住劍鞘並站了起來。然後用右手握住劍柄,緩緩將其抽出。

由于是細劍類里幾乎是最低等的物品,所以劍身只散發暗沉的光輝,護手也只是單純的鐵板。但是現在這把武器,就是亞絲娜僅剩的最後生命線。

「……抱歉沒有好好愛護你。拜托……救救我吧。」

對著劍如此呢喃完,就

再次將其收進劍鞘中,接著掛在左腰上。她又繼續操縱裝備人偶,將平常的兜帽斗篷與特別保留下來的絲質斗篷交換。接著又裝備上昨天在第四層的約費爾城獲得後就收起來的獎賞道具。

耳朵上是「波紋耳環」,有著小貝殼外形的它,是附帶聽覺支援效果的耳環。

雙腳上則是名為「騰躍之靴」的,附加了膝上襪的中筒靴。它帶有提升跳躍力以及減低腳步聲的支援效果。

以目前最強的裝備保護自己後,亞絲娜就看向老鼠人逃走的方向。

雖然很想主動去尋找那個家伙,但移動的話當然就會遭遇新的怪物。從陷阱門落下,追著老鼠人沖刺到這個地方為止都沒有遇見其他敵人,這已經是奇跡般的幸運了。

當然,繼續在這里等待也無法期待那只老鼠人會回來。但應該可以利用撿拾道具Mob的習性把它給引出來才對。

亞絲娜再次叫出視窗的地圖標簽,仔細地確認周圍的地形。現在位置是在第三層南部,從陷阱洞穴到這里為止標示出幾乎是一直線的狹窄通道。在亞絲娜一屁股坐上去的水窪附近,通路有稍微變寬一些,然後似乎在前方分為兩條路。不清楚老鼠人究竟逃到哪條通道里。

關閉視窗的亞絲娜,從右腰的腰包里拉出造成自己跌落陷阱洞穴遠因的銀墜飾。雖然不知道它有什麼效果,但現在就讓它負起作為誘餌的責任。

「……老鼠人撿拾細劍的時候,距離還不到兩公尺吧……」

這麼呢喃的亞絲娜,把墜飾丟進可恨的水窪當中。然後從在淺淺水底發出搖晃銀光的墜飾前,慎重地一步、一步退後,退到為了發動劍技所需的最小間距,也就是大概兩公尺左右的距離時就停下腳步。拔出左腰的鋼鐵細劍,等待著那個小偷被吸引過來的瞬間。

──但是。

「…………沒有過來耶……」

經過整整一分鍾,老鼠人還是沒現身。這樣的距離果然太近了嗎,還是作為誘餌的道具沒有足夠的價值呢?不對,根據桐人封測時期在迷宮里使用「完全實體化」按鍵時的經驗,老鼠人是從四面八方冒出來,把他腳邊的所有道具都奪走了。也就是說,距離和價值都沒有關系。

當時的桐人和現在的亞絲娜有什麼不同之處呢?

拚命思考之後,她的眼光忽然落在右手的細劍上。桐人操作完按鍵之後,手上應該沒有拿劍才對。也就是說,是否在備戰態勢下等待對方嗎──

于是亞絲娜悄悄把鋼鐵細劍收回左腰的劍鞘里。

結果幾秒鍾後,經過加成的聽覺就捕捉到啪噠噠噠的細微腳步聲。

──來了!

亞絲娜全身緊繃,讓自己處于隨時可以拔劍的狀態。雖然出現的不一定是奪走騎士細劍的個體,但關于這一點就只能希望幸運降臨了。

雖然感覺上腳步聲的主人這時已經靠近到十幾公尺左右的地方,但是對方就在該處停止移動。簡直就像感覺到亞絲娜銳利的視線一樣。

不對。

應該是真的感覺到了吧。現實世界的話,沒有物理上的方法能感覺到「視線」,但這個世界就不一樣了。系統能詳細掌握亞絲娜正看著什麼,說得更極端一點,亞絲娜所見的光景,根本是藉由系統傳送進她的腦部。因此系統也能自由自在地讓老鼠人感覺到亞絲娜的視線。

──我知道了。這樣的話……

下定決心後,亞絲娜當場緩緩轉向後方。從現在開始,就只能倚靠經過加成的聽覺了。她在兩耳前豎起雙手,將全部神經集中在背後的腳步聲上。

啪噠。啪噠啪噠。

亞絲娜視線移開的瞬間,腳步聲的主人就再次開始行動。以不規則的節奏靠近、停止,然後再靠近──就在聽見對方「啪嚓」一聲踏到水窪的瞬間──

「……!」

亞絲娜全速回過頭,拔出左腰上的細劍。

兩公尺前方,從水窪里撿起墜飾的「狡猾老鼠人」正准備落荒而逃。

亞絲娜所學會的細劍用劍技當中,擁有最大射程距離的是突進技的「流星」,但它的准備動作複雜而且出招也慢。跟它比起來,還是用射程短但最為快速,而且能確實發動的基本技才對──!

亞絲娜的右手以重複過無數次,身體早已習慣的動作將細劍往後拉。劍尖出現銀色光芒包裹住所有劍身。系統輔助開始運作的同時,她自己也踢向地面來加快動作。

「咻鏘──!」的清澈效果音響起,單發下段刺擊「傾斜突刺」撕裂洞窟的黑暗。感覺像是慢動作的視界當中,發出白色光芒的劍尖迫近逃走的老鼠人背部,接觸後微微地穿透過去。

光是這樣,就足以讓浮標的HP剛好歸零了。隨著脆弱的效果音以及「嘰咿咿!」的簡短悲鳴,小小的人形剪影化成了無數的碎片並飛散。

在亞絲娜著地並站起來的同時,視界里也顯示著獲得的經驗值、珂爾以及掉落的道具。經驗值以及金錢都沒什麼大不了,重要的是掉寶。「尖鼠的尾巴」、「氣球香菇」,以及亞絲娜掉落的『未知項煉』。就只有這些了。

「………………唉……」

雖然不可避免地歎了口氣,但不能夠就此放棄。雖然不知道這個區域里會同時湧出幾只「狡猾老鼠人」,但只要用同樣的方法把它們全部干掉,總是會取回自己的細劍才對。

亞絲娜用力挺直背杆,再次從道具欄里將墜飾實體化。然後把它丟在水窪里,接著收劍向後轉。

接下來的十五分鍾,亞絲娜又引誘了三只老鼠人,並且一擊將其打倒。但是掉落的道具都是尾巴與香菇,連個騎士細劍的「騎」字都沒有出現。而且第三只還像是要調侃亞絲娜一樣,身上竟然還有「揉成一團的紙屑」這樣的物品。

「咕唔唔…………」

亞絲娜緊緊咬住牙根,接著把紙屑實體化。為了全力把抓起的紙屑丟出去而擺出上肩投球的動作。

但是在她快要揮落手臂之前──

「唔唔………………唔?」

動作就倏然停止,並且把紙屑拿到臉前面。抓住的時候,感覺紙上好像寫了些什麼。亞絲娜隨即為了不弄破揉成一團的羊皮紙,用指尖仔細地把它打開。

結果A5大小的紙片上,雖然只有一行,但確實寫了些什麼。只是洞窟里實在太暗了,根本無法看清楚內容。雖然試著靠近牆壁上的發光蘚,但光度還是不足。覺得自己實在太蠢而再次准備把紙揉成一團時,忽然想到這個時候桐人絕對會追根究柢吧。為了壓抑再次爆升的焦躁感,亞絲娜試著以右拳抵住嘴角。最後心情終于冷靜下來,「呼──」一聲呼出長長一口氣。結果──

手邊出現些許溫暖光芒,讓亞絲娜瞪大了眼睛。

急忙翻轉過右手,就發現戴在中指上戒指的石頭,正發出輕微……但是確實的光芒。亞絲娜耳朵深處又響起桐人說過的話。

──那算滿方便的,你就裝備上去吧。

也就是說,這就是戒指被設定的「燭光」所帶來的屬性效果。對它呼氣就會發出微光,這的確有點,不對,在這種情況下可以說是非常方便。

在心里對自己應該也想要,但還是很乾脆就讓給自己的搭檔呢喃了一句「謝謝」,接著亞絲娜就拿著左手的羊皮紙靠近戒指的光芒。這次雖然還是有一部分不清楚,但確實可以看見手寫的文字。

「29、22:00、B3F(181,203)」。

「…………這是什麼?」

亞絲娜歪著頭這麼低聲說著。如果是任務的起始道具,那麼在閱讀的同時記錄也會更新,但也沒有出現這種情況。也就是說,這是玩家寫完後揉成一團丟掉的紙嘍?而老鼠人把它撿起來,小心翼翼地保存著?

22:00應該是晚上十點吧。這樣的話,29就是二十九日,B3F是地下三樓了。但是之後括弧里的數字就完全不清楚代表什麼意思了。正在仔細端詳的時候,戒指的光芒就消失了,于是亞絲娜又吹了一口氣。將羊皮紙靠近再次亮起的光線,就注意到只有分隔括號中數字的不是頓號而是逗號。

這時終于靈機一動的亞絲娜再次自言自語著:

「這是……座標?」

她打開視窗,再次叫出地下三樓的地圖。依然有大部分是反白的地圖就出現在眼前,碰了一下標示自己的浮標後,隨即出現名字與現在位置的座標。數字是(181,235)。

SAO的座標表示是以公尺為單位,由于左上角是原點,所以亞絲娜所在的位置是從迷宮的左上(西北)往右(東)一百八十一公尺,往下(南)兩百三十五公尺的地方。目視後得知迷宮是大約三百公尺的四方形,所以現在位置是地下墓地三樓的右下偏中央。而謎樣紙條所標示的座標,X軸的數字與現在完全相同,所以是在從這個地方往北走短短三十公尺的地點。

雖然推測出這些事實,問題是這紙條到底是什麼東西──還有為什麼老鼠人身上會有這種東西。

亞絲娜再次對燭光戒指吹氣並且把紙條靠近。仔細檢查手寫的文字後,又有了新的發現。顯示Y軸座標的「203」里,

只有2這個數字特別雜亂。看來是一開始沒寫好,又從上面加以修正的結果,有的人可能會把它看成3。SAO里以羽毛筆在羊皮紙上寫字需要一點訣竅,不習慣或者比較笨拙一點的玩家都可能會出錯。

「……也就是說,寫這張紙的玩家雖然犯錯了還是試著強行加以修改,但依然不成功所以就把它揉一揉丟掉……是這樣嗎?然後老鼠人把它撿起來……?」

雖然回答亞絲娜問題的搭檔不在身邊,但她還是認為這就是正確答案了。

再來就是這個座標究竟標示了什麼。

特別改正沒寫好的地方,但依然無法接受而把它扔掉又寫在新的羊皮紙上,從這一點來看就知道不是自己用的筆記。再從指定日期時間來看,很可能是為了告訴某個人見面的時間與地點所寫的信。

但就算是這樣,還是有問題沒解決。

為什麼要特別寫在羊皮紙上呢?這個世界里有即時訊息這種方便的聯絡手段。寫錯的話只要用退格鍵就能不斷重複修改,然後按下傳送鍵就能傳給對方。沒有這麼做的理由──難道是因為這是情書?不對,這種冰冷的文字不可能是情書。

亞絲娜瞄了一眼依然開著的視窗,確認現在的時間。二十九日,二十一點四十五分。

「……只差十五分鍾,而且只有短短三十公尺……」

像說藉口給自己聽一樣再次這麼呢喃完,亞絲娜就把羊皮紙收進道具欄里。

暫時停止引誘小偷並加以殲滅的作戰,在開啟著地圖的情況下開始往北邊走。

走了二十五公尺左右的亞絲娜幸好沒有遭遇新的怪物,這時前方開始可以聽見細微的水聲。定眼凝神一看之下,似乎是一間小房間。圓滾滾的鍾乳石就像板凳一樣從地面往上長,水源從東側的牆壁上流出後形成一處小小的湧泉。忽然覺得口渴的亞絲娜,雖然很想跑過去在杯子里接滿泉水並且一口氣喝乾,但還是盡力忍耐了下來。

再次確認現在位置的座標,發現是(181,230)。那個小房間一定就是書寫謎樣紙條的人與收件者碰面的地方了。亞絲娜環視四周,發現前方稍遠處的牆壁上剛好有一處適合的凹陷,結果身體果然可以躲在里面。

……這樣要是一對在交往的人來到這里,我就完全變成偷窺狂了……

一這麼想,就浮現自己到底在干什麼的感覺,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等下去了。亞絲娜把右手的鋼鐵細劍收回劍鞘,專心地與岩壁成為一體。如果有基滋梅爾裝備在身上的那件「隱蔽率95%」的透明化披風,或者至少鍛煉過隱蔽技能的話……在胡思亂想當中十分鍾很快過去,時間距離二十二點只剩下三分鍾。

亞絲娜消除視窗,將絲質斗篷的兜帽深深蓋住頭部後,隨即豎起耳朵。

過了一分鍾左右,就可以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和狡猾老鼠人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完全不同,是堅固靴底踏穩洞窟岩盤的聲音。這無疑是來自于玩家的腳步聲。

腳步聲果然不出所料地在湧泉的小房間里停下來。等待了一會兒,亞絲娜慎重地從凹陷處探出頭,窺探著五公尺外的小房間。

由于來訪者沒有攜帶照明,所以光源就只有牆壁上的發光蘚。但小房間的蘚比通道還要多,所以大致上可以看見人影。

只知道來者是嬌小且瘦削的體形。從頭到腳都以兜帽斗篷遮蓋住。由于沒有武器突出來的剪影,所以對方不是非武裝就是使用匕首般的小型武器吧。將視線聚集在對方身上,隨即就浮現出顏色浮標,但能知道的就只有浮標是綠色,以及HP幾乎沒有減少這兩件事。

既然是單獨潛入地下墓地第三層,所以很可能是攻略集團里的某個人,但光靠罩著斗篷的模樣無法特定對方的名字。如果是認識的人就能拜托對方幫忙自己離開這里了啊,當亞絲娜邊這麼想邊持續眺望著,耳朵就又聽見新的腳步聲。

幾秒鍾後,第二名玩家從北側的通道進入小房間里。這個人雖然也罩著兜帽斗篷,但左腰上應該是裝備了單手劍。

第一個人伸出左手,伸出三根手指打了個類似「弗萊明左手定律」的手勢後,第二個人也以同樣的動作來回應他。全身用斗篷遮住,並且以手勢互相確認身分的行為怎麼看都很可疑。至少可以確認不是戀人之間的約會,而亞絲娜也實在沒有主動向他們搭話的意願。

心髒突然開始急遽跳動,于是亞絲娜用右手按住胸口。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間變得極為緊張,于是吞了一大口口水。吞咽的聲音在腦袋里顯得特別大聲,讓她不由得稍微繃緊身體。

但是心髒與喉嚨的聲音當然不可能傳到距離五公尺以上的兩名黑斗篷耳里,只見他們面對面坐在牆壁邊的鍾乳石上。後到的人率先說出第一句話:

「你好你好~今天來得很早嘛~讓你久等了嗎~?」

沒有一絲緊張感的口氣與發言,差點讓亞絲娜整個人跪下去。手撐在牆壁上撐住身體後,就繼續偷聽兩人的談話。

「是沒等多久啦,但是要來這里真的很麻煩。」

雖然覺得首先到達者如此回答的尖銳聲音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但因為斗篷而變得有些模糊,所以無法確認。目前大概只知道來的兩個人都是男性。

「然後要說到麻煩,手寫碰面的紙條也很煩人。我實在不太會用那種筆,我看傳訊息就可以了吧。」

「不行不行喲~履曆會留在訊息一覽的地方啦。」

第二個人以開朗的口氣說著可疑的內容。看來那就是亞絲娜想不出來的,不使用即時訊息的理由了吧。

「因為我現在讓自己和哪個公會都沒有關系來等待風頭過去。要是被人發現我們互傳訊息聯絡,我的辛苦就都白費了。」

「是是是,知道了。」

光聽說話方式的話,第一個人地位似乎比說話語調輕薄卻客氣的第二個人還要高,但是實際的印象卻完全相反。這時第二個人稍微壓低聲音呢喃著:

「……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問一下,你確認過沒有人跟蹤了吧?」

「就是為了這樣才特別潛到這樣的地底來吧。隱蔽技能對第二層的靈魂系怪物沒有用,有人跟著我的話絕對會被發現啦。」

「嗯,說得也是啦~那麼,馬上進入主題吧……之前那件事,現在怎麼樣了?」

第二個人一邊打開視窗一邊如此詢問。從出現全息圖鍵盤來看,應該是在做筆記吧。


8вОOК。сOm

「嗯~很順利。我們家的主力不會參加後天的共同倒數活動,准備一口氣突破迷宮區。」

──倒數?

邊豎起耳朵邊皺起眉頭的亞絲娜,一會兒後才注意到。後天就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除夕夜。就算舉行新年的倒數活動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但問題是在那句話的後半段。突破迷宮區,也就是打倒樓層魔王,而艾恩葛朗特里只存在兩個能夠辦到這一點的集團。就是凜德率領的DKB,以及牙王率領的ALS。這也就表示,聲音尖銳的第一個人是這兩大公會其中之一的成員。

但是,公會的行動計畫應該是最重要的機密情報才對。他竟然與第二個應該是外人的男人在這種地方密會,然後透露給他知道──這就是說……

「…………間諜……?」

不發出聲音而這麼呢喃完,亞絲娜就咬住嘴唇。

首先想到的是,應該是DKB或者ALS成員的第一名矮小黑斗篷,對可能是ALS或者DKB成員的第二名單手劍使透露自己公會的情報。但從發言聽起來,第二個人似乎又不是兩大公會的成員。

但是,除了他們之外,還會有人願意做出如此麻煩的事情也想要獲得兩大公會的內部情報嗎?要說到第三勢力,率先想起來的就是雙手斧使艾基爾所率領的「大叔軍團」了,但那個集團里沒有單手劍使,而且根本沒有派遣間諜的理由。第五層開通後不久就在第四層扮起商人的艾基爾,實在不像隱藏著想超越DKB或者ALS的企圖。

剩下來的就是在第二層極為活躍,但詐欺行為遭到揭露,于是脫離攻略集團的「傳說勇者」了,但為了賠償而交出所有高等級強化裝備的他們,事到如今應該不會再做出如此迂回的手段了吧。說起來想到詐欺方法的並不是傳說勇者的成員,而是在酒店里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的謎樣黑色雨衣男──……

「────!」

思考到這里的瞬間,亞絲娜差點發出聲音,使得她必須用盡全力咬緊牙根。

耳朵深處又浮現桐人昨天說過的話。

──說不定有三四個人,甚至是規模比這個大的PK集團存在于艾恩葛朗特里……

是「那個」嗎?以聲音尖銳的黑斗篷作為間諜,藉此獲得大公會情報的單手劍使,是桐人戒慎恐懼其存在的PK集團成員……?

如果是這樣。亞絲娜現在就處身于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危險許多的狀況當中。

雖然從剛才開始就感到緊張,但那是因為偷聽他人的秘密,假如被發現了也只是會覺得尷尬而已。她心里覺得,想辦法把事情蒙混過去並且道歉的話,甚至可以請對方幫忙自己脫離地下第三層。

但是,如果他們是PK──也就是會殺害玩家的人。那麼特別跑到迷宮底部進行重要接觸的現場被目擊到時,會做出什麼樣的行為來彌補錯誤呢。是威脅?收買對方?還是──

全身變得像冰塊一樣冷,而且無法動彈的亞絲娜,耳朵里依然傳來兩個人毫無緊張感的聲音。

「嗯嗯,很不錯嘛。小牙和小凜在第三層和第四層里最後都有點退縮了。不在這里讓他們爆發沖突的話就太無聊了。」

「別說得好像很簡單。在公會會議上不著痕跡地誘導發展,可是相當累人耶。」

「我知道喲~但是為了辦到這一點,頭兒不是確實幫我們鍛煉了超──酷的說話技巧了嗎?」

「是啦~感覺最近終于可以看出,大概可以講多少話才不會被覺得煩了。」

「啊哈哈~關于這一點,我已經放棄了~」

「你說的話確實已經超越煩人了。」

以壓抑的聲音互相笑了一陣子後,第一個人就靈巧地盤坐在鍾乳石上,然後晃動嬌小的身體。

「不過,依然看不出頭兒的想法耶。雖然知道他想做些什麼,但總覺得動作有點慢吞吞……我覺得應該可以用更直接一點的方法……」

「啊哈,現在還只是在播種階段喲~太急躁的話,歡樂的祭典也會一下子就結束嘍~」

「我知道啦,享受這個過程,對吧?」

「對對對。」

一邊聽著兩個人竊笑著這麼說道,亞絲娜一邊感覺自己背後已經流出冷汗。

頭兒。這應該是指地位在兩人之上的領袖吧。如果是的話,說不定就是那個唆使傳說勇者的黑色雨衣男。

桐人擔心的事情果然成真了。現在這個時間點,至少存在三名PK集團的成員……而且他們進行的不是自己襲擊玩家,而是企圖擾亂、誘導其他玩家或者公會發生沖突的「煽動PK」。

但是,為什麼呢?

昨天也產生過的巨大疑問,再次從亞絲娜胸中往上湧。

讓DKB與ALS反目成仇,在攻略集團里撒下混亂與紛爭的種子,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有什麼利益是足以跟脫離這個死亡游戲交換的呢?

如果右手上有騎士細劍的話,就會想乾脆從藏身之處沖出去,直接拿劍逼問他們。想對他們說「你們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一瞬間的沖動,讓虛擬角色的重心稍微往前傾。

身體略微失去平衡,右腳跟著往前踏出幾公分。雖然光是這樣身體就穩定下來了,但腳尖卻剛好踢中掉在附近的小石子。

喀、喀。

當這道細微的聲音在洞窟內回響的瞬間,五公尺外小房間里的竊笑聲就倏然停止。亞絲娜立刻把身體縮回去,把背緊貼在凹陷處。

「…………剛才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第一個人回答了單手劍使的呢喃。

「嗯……可能是雜兵湧出來了吧?」

「那不是湧出的聲音喲~……那邊的通道是什麼情形?」

「是一條筆直的道路,大概延伸六十公尺左右就到盡頭了。有人進來的話,就會看到浮標,所以一定會注意到。」

「嗯……雖說只有一條路,但像這種天然迷宮,還是會有適合躲藏的凹陷處喲。如果剛才的秘密被誰聽到的話會很糟糕喲~」

糟糕,會過來調查。即使這麼黑暗,來到前面的話絕對會被發現。一旦開始戰斗,只有初期裝備的鋼鐵細劍絕對無法獲勝。

快點想辦法。有時間想像最糟糕的情況,倒不如思考該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

零點幾秒當中,亞絲娜腦袋里就爆出幾道類似火花般的思緒,並且有了辦法的雛型。

亞絲娜右手一閃,就從腰包里拿出黑斗篷沒有寫好的羊皮紙紙條。迅速揉成一團,然後悄悄丟在腳邊。「揉成一團的紙屑」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滾落在地面。

亞絲娜迅速後退,開始祈求。快點、快點、快點過來──!

「……我還是過去檢查一下。」

那是單手劍使的聲音。先是站起來的氣息。靴子踩著潮濕地面的腳步聲逐漸靠近。一步、兩步、三步。這個時候──

「哦哇!這家伙是什麼啊!」

第一個人的叫聲和「嘰嘰」的齧齒類鳴叫聲重疊在一起。對亞絲娜丟出的紙團產生反應的「狡猾老鼠人」,應該是從另一側的通道跑進湧泉小房間了吧。

「喂,別到處亂竄啊!」

第一個人叫嚷著,單手劍使則笑著說:

「啊哈哈~請把那邊的出口擋起來吧~」

先是鏘一聲拔劍的聲音,接著是發動劍技的聲音。通道一瞬間迸出藍色閃光,然後響起老鼠人的悲鳴。

「哎呀哎呀,真是會給人找麻煩的老鼠男。剛才應該也是這家伙的腳步聲吧~」

聽見收劍的聲音後,亞絲娜才細長地吐出憋在胸口的氣。接著靜靜彎下身子,撿起腳邊的紙屑。這段期間,黑斗篷們的對話依然持續著。

「這群可惡的撿拾者……封測的時候也有這些家伙出現嗎?」

「還用說嗎,武器不小心掉了的話就不得了了。不過打倒之後,偶爾可以撿到其他玩家的武器而大賺一筆喲……咦,哎呀哎呀?話才剛說完,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下來嘍~」

一聽見單手劍使這麼說的瞬間,就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在亞絲娜嘴里擴散開來。

道具實體化的聲音和短劍使的歡呼聲重疊在一起。

「喔喔,真的假的!好像是超稀有的細劍耶!」

他們對話的意思經過數秒的延遲後滲透到意識的瞬間,亞絲娜就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變冰了。

不會吧,那怎麼可能,雖然重複在心里這麼念著,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解釋了。亞絲娜為了脫離困境而用紙屑吸引過來的老鼠人,正是一開始那只撿走她騎士細劍的個體。而黑斗篷們打倒了它,細劍就變成了掉寶。

不情不願地承認這個事實後,亞絲娜腦袋里想的是,這種時候道具所有權與裝備權是怎麼判定。在第二層遇上強化詐欺騷動時,桐人教給自己的情報瞬時隨著他的聲音重新複蘇。

──掉落的武器被撿走或者直接交給別人,裝備人偶的武器欄就會變成空欄。就像剛才亞絲娜把風花劍交給鐵匠時一樣。

──重要的是就算武器欄像這樣變空,乍看之下似乎沒有任何裝備……其實韌煉之劍的「裝備者情報」並沒有被消除。這所謂的裝備權呢,比一般的道具所有權受到更強力的保護。比如說我把沒有裝備的武器從道具欄里拿出來並交給亞絲娜,我對那件武器的所有權就只有三百秒……也就是五分鍾就會被清除,接下來在進入其他人道具欄的瞬間,就會變成那個人的所有物。但是裝備中道具的權利持續時間就相當長了。要在放置或者交付狀態經過三千六百秒之後,或者同一只手裝備上下一把武器的時候才會被清除。

同一只手裝備上下一把武器的時候。

這句話就像閃電一樣打中亞絲娜的意識。騎士細劍被撿走之後,亞絲娜已經把殘留在道具欄里的鋼鐵細劍裝備到右手上。那個瞬間,騎士細劍的裝備者所有權已經被清除。

不對,在那之前,老鼠人擁有「強奪」技能,物品被撿走的時間點所有權很可能就已經消滅了。而黑斗篷的單手劍使又打倒了那只老鼠人,所以掉寶的騎士細劍所有權怎麼想都是屬于他了。

被絕望打垮,整個人靠在岩壁上的亞絲娜,耳朵又聽見黑斗篷一號尖銳的鼓噪聲。

「嘿,讓我拿一下吧……唔喔,好重!能力是…………哇咿,真的假的!這ATK是怎麼回事!跟還不錯的兩手武器一樣了嘛!」

「咦,是真的嗎~」

「喂喂,反應太淡薄了吧。你沒興趣的話就給我吧!」

「咦~但你不是短劍使嗎~筋力真的足夠嗎~?」

「能使用這把劍的話,轉職成細劍使也無所謂啦!名字是……武士細劍嗎~很拉風嘛!」

「請看仔細一點,是騎士喲~」

「名字不重要啦!喔喔,已經強化成+5了耶!」

亞絲娜忍耐著蓋住雙耳蹲下來的沖動,繼續聽著黑斗篷們的對話。

因為自己的不小心而踩到陷阱,掉落最為重要的主武器,結果又被怪物撿走,因為失去怪物蹤跡而又讓它被其他玩家打倒了,這個時候也沒辦法再主張所有權。這些亞絲娜都很清楚。

但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就這樣放棄。

被屬于PK集團的他們使用的話,騎士細劍有一天可能會殺害玩家……不對,應該說是殺人。這一點是自己絕對無法接受的。

就從躲藏的地點現身,然後拜托他們讓自己買下細劍吧。就算被他們發現自己偷聽的事實,為了保持秘密而舉劍相向也無所謂。

這麼下定決心後,亞絲娜就為了聚集全身的勇氣而不斷地深呼吸。她稍微從凹陷處探出頭,凝視著背對這邊的黑斗篷們,以及握在其中之一手上的愛劍。當她把力量集中在因為緊張與恐懼而不停顫抖的腳上,准備往通道踏出腳步的時候──



泉小房間的另一側,通往迷宮北側的通道黑暗處就像水面般開始搖晃,然後有一道身穿黑衣的人影無聲地滲出。

「喔啊?」

依然拿著細劍的短劍使發出怪聲,單手劍使則迅速擺出備戰姿勢。但是黑斗篷們的動作幾乎無法映入亞絲娜眼中。

新出現的第三個人身上那件黑色皮革大衣。斜背在背上那把造型優美的長劍。那雙在略長黑發下露出銳利光芒,比黑暗還要濃厚的眼睛。那種模樣烙印在虛擬的視網膜上,讓她完全無法眨眼。

「……哎呀哎呀……」

第二名黑斗篷以口氣依然輕挑,但溫度略為下降的聲音這麼說道:

「還是一樣會在奇怪的地方碰到你耶。」

接著第一個人也憤怒地聳起肩膀,似乎想大叫些什麼,但第二個人迅速用右手手背敲了敲他的胸口讓他安靜下來。第一個人像是要遮住搭檔的身影般往前走之後,就以更加嚴厲的聲音質問: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你到底從什麼時候就待在那里了?」

「剛剛才來的喲。因為聽見你們說話的聲音。」

這時候一身黑的劍士終于開口,而一聽見那不知不覺間已經熟悉的聲音,亞絲娜就快要全身脫力而癱坐到地上。但是,現在不是放松的時候。按照情況的發展,必須從藏身處沖出來給搭檔提供援護才行。

「哎呀~這可真是糟糕。原本認為是用傳不到主要通道的音量在說話,看來是因為稀有武器的掉寶而太興奮了,啊哈哈~」

「關于那把稀有武器……剛才你們說了騎士細劍+5對吧?我沒聽錯吧?」

「嘿~竟然聽一次就記住了耶。這把武器怎麼樣了嗎~……?」

面對以演戲般動作張開雙手的黑斗篷二號,同樣是黑衣的單手劍使也以更加冰冷的聲音回答:

「那把細劍,是我搭檔裝備的武器。」

下一刻,一號又有了很大的身體動作,而二號趕緊又塞住他的嘴巴。似乎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一號出聲。


確認伙伴雖然露出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但還是安靜下來後,二號再次以誇張的動作歪著頭說:

「哦~~是這樣啊~這是剛才從拾物Mob身上掉下來的寶物~你的意思就是說,這是你朋友的武器,要我們還給你嘍?」

「沒有,我不會找這種麻煩。不過……我無法判斷你的話是真是假。」

黑發劍士右腳稍微往前之後,又以沉穩但冰冷到極點的聲音說:

「你也有可能對我的搭檔使出單挑PK的手段來獲得這把劍吧,摩魯特?」

被叫出名字的黑斗篷二號,隨即緩緩抬起左手把兜帽撥下。從底下露出來的,是邊緣綻開的鎖子頭罩。垂下來的鎖鏈輕聲晃動著,然後他便發出明顯與剛才質感完全不同的笑聲。

「啊哈……原來如此。來這招嗎?就像我在第三層時對你所做的那樣嗎……桐人先生?」

雙方叫出對方名字的瞬間,亞絲娜便感覺到洞窟的空氣變得極為緊繃。明明兩個人都沒有拔出武器,卻好像能看見兩人之間爆出交手的火花。

摩魯特。

這樣的話,那個鎖子頭罩男,就是在第三層對桐人提出半損勝負模式的單挑,在HP半損之前讓他受到特大傷害,想藉此殺害他的「單挑PKer」。

黑大衣與黑斗篷的單手劍使,就這樣默默地對峙了一陣子。就連那個吵雜的短劍使,都像是被氣氛震攝住一樣慢慢往後退。

亞絲娜依然處于與桐人組隊的狀態,因此他的左上角應該還表示著亞絲娜仍剩下九成左右的HP條才對。也就是說,剛才那句「也有可能對我的搭檔使出單挑PK的手段來獲得這把劍」,完全是在虛張聲勢,但是他全身卻又散發出不像是這樣的壓力。另一方面,摩魯特也散發出只能用殺氣來形容的刀刃般氣息,而且連退都沒有退一步。

亞絲娜確信只要有哪一邊拔劍,那個瞬間戰斗就會開始了。由于不是單挑,所以攻擊最先命中對方的人浮標會變成表示犯罪者的橘色,在恢複成綠色前都無法進入城鎮。但他們兩個人應該都知道這件事吧。互相都認為對方是即使受到這種沉重的懲罰也要打倒的對手。

但是──

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在創造者茅場晶彥的改造下,已經不再是尋常的游戲世界了。它變成HP歸零的話就連玩家本身生命也會消逝的,冷酷無情的死亡游戲。所以PK也就是真正的殺人行為。

不能讓桐人在這種由亞絲娜的失誤所造成的情況下弄髒了手。

得想辦法在戰斗開始前解決眼前的事態才行。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能做的恐怕就只有一件事了。就是以戰斗之外的手段,取回黑斗篷一號拿在手上的騎士細劍。這樣的話桐人和摩魯特就會先失去攻擊的理由,看過細劍突出性能的摩魯特他們,應該會對二對二的戰斗感到猶豫才對。

背對著這邊的一號,沒有注意到亞絲娜的存在。如果這里是現實世界的話,或許可以從後面偷偷靠近把它給搶過來,但不確定這個世界里能不能用這種強硬的手段來奪取道具。而且單純搶過來的話,系統上的所有權還是會留在摩魯特身上。

沒錯……浮游城艾恩葛朗特,是被現實世界不存在的游戲系統這個絕對法則所支配。要了解這個系統,並且利用它。這就是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最為重要的一件事。

怎麼做才能完全取回騎士細劍呢?

首先是要物理上回收道具,之後重置所有權。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但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在三百秒內持續擁有道具。在這種狀況下,這會是一段極為漫長的時間,而且要從一號手上把細劍搶過來也絕不容易。

持續拚命思考著的亞絲娜,右眼以及右耳……

同時捕捉到兩個事象。

右眼看到的是,黑斗篷一號的左手在斗篷底下觸碰左腰的武器。

右耳聽見的是,通道的南側──亞絲娜從二樓掉下來的方向,正傳出「咻哇」的細微湧出音。

這兩件事在她腦里產生化學反應,然後導出了一個作戰。雖然不確定能否成功而且有危險性,但這個時候已經想不出除此之外的方法了。

無言對峙著的桐人與摩魯特似乎正互相探查對方的態度,但這樣下去的話,看起來沒什麼耐性的一號將會搶先爆發吧。到了那個時候就無法停止戰斗了。亞絲娜想行動的話,就只有現在這個時候。

在胸口吸進滿滿的冷空氣並且憋住。

黑斗篷一號這時用左手悄悄甩開斗篷,露出腰間的短劍。

在這個時候,依然握在亞絲娜右手的紙屑再次掉落到地面。南側立刻有啪噠啪噠的細微腳步聲靠近。

一號為了空出右手而准備把細劍移到左手上。就在灰色劍鞘從這只手要移動到另外一只手的瞬間──

亞絲娜從隱身處沖出去,邊拔出鋼鐵細劍,邊把累積在肺部的空氣轉換成最大音量的喊叫聲。

「哇────!」

從背後傳來足以讓牆壁紛紛落下小沙粒的喊叫聲,這時不只是黑斗篷一號,就連摩魯特都露出嚇得快要跳起來一樣的反應。騎士細劍從一號僵住的雙手上滑落,整個掉到地面。

在零點幾秒內就迅速撿起它的,不是亞絲娜、摩魯特或者是一號,而是從通道後面跑過來的全新狡猾老鼠人。亞絲娜隨即使出最快的劍技「傾斜突刺」,命中轉身就想逃走的老鼠人。

怪物的身體變成藍色碎片爆散開來,抱在懷里的細劍也消失了。亞絲娜立刻全力往後跳,同時打開裝備人偶。選擇主武器欄,把鋼鐵細劍變換成剛才掉寶獲得的武器。右手的細劍變成光芒後消失,左腰上多了讓人信賴的重量。

從隱藏的地點沖出來到完成這些動作,只花了三秒多一點的時間。

當亞絲娜著地的時候,已經從左腰的劍鞘里拔出騎士細劍+5了。和鋼鐵細劍相比當然是沉重多了,但是卻有種劍柄自己吸附在手掌上的熟悉感。亞絲娜將物理上以及系統上都再次成為自己物品的愛劍穩穩擺在身體前方。

雖然是還不能大意的狀況,但亞絲娜還是一瞬間透過兩名黑斗篷之間看了一下搭檔的臉。桐人雖然也露出驚訝的表情,但立刻咧嘴笑了起來,並且輕輕點了點頭。

最先開口的是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的黑斗篷一號。

「怎……怎……怎麼……你……你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那是完全變調,而且刺耳的尖銳聲音。摩魯特迅速伸出左手,邊以手掌遮住一號稍微從斗篷底下露出來的嘴角邊回過頭來。

亞絲娜貫注所有力量到眼睛來凝視著首次正面相對的單挑PKer容貌。在發光蘚微弱的亮光底下,雖然無法看清下垂的鎖子深處,但還是可以把握住大概的長相。對方有尖尖的下巴以及歪向單邊的單薄嘴唇。他的容貌有點像是撲克牌里的鬼牌,而這時亞絲娜已經把它深深烙印在視網膜上。

他的嘴唇靈活地動著,然後就傳出圓融態度下藏著刀刃的笑聲。

「啊哈哈~沒想到會因為『哇

~』而嚇一大跳耶~黑漆漆先生也是一樣,你們怎麼都喜歡忽然沖出來啊~然後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就待在那里呢~……?」

雖然真的很想回答「從頭到尾都聽得一清二楚啦」,但摩魯特身後的桐人很快地搖了搖頭,亞絲娜看見之後就一直保持沉默。

「哎呀呀,沉默是金嗎~從後面被威脅後壽命已經縮短了三秒,這點小事應該可以告訴我吧~」

摩魯特依然以旁若無人的態度這麼說道,而一號則是粗暴地用右手把他的左手壓下來。

他的手又移動到左腰的短劍上,一邊撫摸著烏亮的柄頭,一邊發出生鏽金屬互相摩擦般的聲音。

「那個啊,我真的很火大了。應該說不是跟他們閑聊的時候了吧。只能在全部被聽見的前提下對付他們了,不是嗎?」

聽見他這麼說的摩魯特,像要表示很無奈般邊聳了聳肩邊呢喃著:

「小不忍則亂大謀喲~而且你應該看過那把稀有細劍的性能了吧?就算由我來對付黑漆漆先生好了,你單獨對付她能夠獲勝嗎~?」

「別小看我了。我才不會輸給PvP外行的女人呢。」

聽見一號丟出來的話,亞絲娜就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稍微變得急促。但是這樣的情形在聽見下一句話時就消失了。

「而且,我才不會讓使用靠運氣的卑鄙手段奪走我稀有細劍的家伙就這樣離開呢。」

──什麼時候這把劍變成你的東西了!明明還說成武士細劍啊!

在腦袋里憤怒地大叫後,害怕的心情也消失無蹤了。

雖然從後面大吼來嚇人或許有欠謹慎,但絕對不是賭博式的行為。亞絲娜是依照一定的根據來看准那個瞬間。

從他們的對話里,亞絲娜幾乎已經確定撿到的羊皮紙是黑斗篷一號寫錯後所丟棄。而從他犯下簡單的數字錯誤來看,就可以知道雖然不至于嚴重到FNC判定,但至少是不擅長在完全潛行環境下用手進行精細的操作──換言之就是笨拙的證明。在從右手換到左手的時機讓他嚇一大跳的話,劍一定會掉下來。做出這樣的判斷後,亞絲娜才會實行大喊作戰。

而且讓掉在地面的細劍先讓老鼠人強盜撿走,然後立刻把它干掉來轉移所有權,所以系統上與觀念上這把劍都已經完全是屬于亞絲娜的東西了。她再也不願意失去這把武器,也願意為了愛劍進行對人戰。

為了顯示自己的意志,亞絲娜把騎士細劍的劍尖稍微往前傾。

黑斗篷一號嘖一聲咂了一下舌頭,然後緊握住短劍劍柄。

但是,事態這時再次朝難以預料的方向發展。

後方的桐人才剛瞄了一眼自己的背後,就猛然沖過摩魯特左側,直接朝著亞絲娜突進。

「嗚……?」

桐人隔著胸甲用力抱緊亞絲娜因為驚訝而後仰的身體,然後跳進之前她藏身的凹陷處。他把亞絲娜按在牆壁上,然後以黑大衣蓋住自己的瞬間,就發動了隱蔽技能。

即使這麼做,也無法躲開黑斗篷們的耳目。

但桐人行動的理由,立刻也傳到亞絲娜耳朵里。從通道北邊有大量「喀鏘喀鏘」的金屬摩擦聲湧至。這無疑是來自于怪物群,但為什麼會突然……剛覺得不可思議,亞絲娜就了解是怎麼回事了。

難怪會出現這種情形。在迷宮里發出那麼大的音量,不變成這樣才奇怪呢。

雖然看不見黑斗篷們的身影,但可以聽見一號用憤怒的聲音罵著:

「可惡,呼叫Mob又將其推給別人的MPK嗎!手段實在太卑鄙了!」

「啊哈哈~你能說這種話嗎~」

摩魯特的笑聲,聽起來也不像之前那麼輕松了。雖然聽見連續拔劍的聲音,但怪物的氣息終于來到附近後,就連他也以緊張的聲音對伙伴做出指示。

「這樣不行,那樣的數量太不妙了~我們還是先撤退吧。」

「嘖,沒辦法了。」

「哎呀,那邊是死路喲~我要沖到樓梯那邊,請盡力跟上來吧~」

「喂……喂,等等我啊!」

這樣的對話與兩道跑走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起。而怪物集團則是發出吵雜的聲音追著他們而去。聲音慢慢、慢慢遠去,最後完全消失──

寂靜。

不對,不是寂靜。只有一道急促響著的低音殘留在耳朵深處。這是……心髒的聲音。亞絲娜胸口深處,虛擬心髒急速送出血液的聲音。還是說放置在現實世界里的真正心髒,跳動聲傳到這里來了呢?仔細聽著的期間,鼓動緩緩、緩緩變慢,緊繃到極限的精神也開始逐漸放松。

意識一瞬間遠去,右手上的細劍差點又要掉到地上。但是,再也不願意犯下掉落武器的錯誤了。在手上貫注力道之後,從覆蓋住自己的長大衣底下把劍收回劍鞘里。

或許是被這個動作觸發了吧,身體覆蓋住亞絲娜的桐人這時候也「呼──」一聲吐出長長一口氣,然後准備撐起身體。但是亞絲娜在無意識中舉起右手,越過肩膀按住桐人的左臂。

比任何人都可靠的搭檔,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啊……這樣總算可以放心了。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

認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從陷阱洞穴掉下來之後就一直壓抑住的各種感情就像快要溢出來一樣,讓亞絲娜的身體劇烈震動著。她的雙眼發熱,喉嚨也有一股熱氣上湧。膝蓋失去了力量,似乎當場就要蹲下去。

但是在那之前,桐人的右手已經撐住她的背部。同時在她耳邊說道:

「…………你很努力了。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這句話瞬間浸透她的腦袋深處,把一切抑制沖走。

必須變強才行的強迫觀念。

老是倚靠對方的的自責。

以及示弱的話,說不定就會被丟下來不管的恐懼。

雖然只是暫時性,但還是把這些感情全部解放開來,亞絲娜就這樣把頭用力靠在桐人胸口。從她發抖的嘴唇里,吐露出幼小孩子般的淚聲。

「…………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亞絲娜緊閉雙眼,任由情緒性發言從嘴里溢出。

「出現妖怪,又掉進陷阱里……完全不知道路,連細劍都掉了,原本以為已經不行了…………要在這麼暗的洞窟結束一切…………然後,就很害怕、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她全身斷斷續續發著抖。雙手抓住桐人的上衣,想在虛擬空間里尋求直接的接觸。

忽然間,頭部被溫柔的感覺包裹住。

桐人用左手撫摸著亞絲娜的頭。以雖然僵硬,但是帶著真心的動作,不停、不停地摸著。

「不要緊……已經不要緊了。」

即使是近似無聲的呢喃,但是包含在里面的堅定意志,卻比這個世界的任何東西都要值得信賴。

「如果再遇見走失的狀況,我一定會找到並且來救你。因為亞絲娜……是我的搭檔啊。」

「………………嗯。」

輕輕點了點頭的亞絲娜,就像這個動作是開關一樣,身體的震動倏然停止。但是亞絲娜沒有移開雙手,桐人也沒停下撫摸頭部的動作。在地下墓地迷宮的一角,兩個人有很長一段時間就這樣默默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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