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Alicization Lasting 第二十二章 決戰

西元二〇二六年七月七日/人界曆三八〇年十一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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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n!」

Ocean Turtle襲擊小隊里,負責情報戰的隊員克里達,一邊死盯著操縱台正面的大型螢幕一邊發出簡短的罵聲。

最多時到達三萬的紅點聚合體,正從中心往外側急速地消滅。

這也就是說,藉由瓦沙克的密技投入到Underworld的中國以及韓國VRMMO玩家們,都被某種手段殲滅而自動登出了。

紅色圓環的中心部分,以藍色顯示的人界軍以及白色的日本人部隊合起來還殘存了一千名左右。這是沒辦法無視的龐大數量,而且如果這千人還擁有擊破三萬中韓聯合軍的力量,那就更危險了。

「……瓦沙克那個笨蛋在搞什麼……」

克里達一邊咂著舌頭,一邊凝視著螢幕的一點。

距離日本人部隊相當近的地方,唯一留著一個發出強烈光芒的紅點。那是從隔壁的STL室里,轉移自身帳號潛行到里面的瓦沙克。明明就在敵人旁邊,但是不要說戰斗了,甚至沒有移動的樣子。

是變成俘虜之類的而無法動彈了嗎?還是說,他還擁有獨自解決數千名敵軍的秘策呢──

克里達壓抑住立刻沖到STL室,把瓦沙克打醒並且抓住他衣領拚命搖晃的沖動。

在對于Underworld的管理者權限被鎖住的現狀中,也沒辦法重置帳號。也就是說,強行讓瓦沙克登出時,他就再也不能使用現在這個帳號了。目前能辦得到的,就只有分離于The Seed program之外的時間加速倍率的操作了,但要進行這種操作必須非常慎重地看准時機。

用力深呼吸了一下後,克里達就調降了螢幕上地圖的倍率。

Underworld的南方深處,可以看到現在依然以高速移動中的紅點。那正是襲擊小隊的隊長,加百列‧米勒。

現在應該思考的是,人界軍有多少機率可以追上已經捕獲愛麗絲,或者正在追趕她當中的米勒隊長。

從美國、中國、韓國送入大量玩家的結果,讓人界軍的南進受到相當大的阻礙。目前米勒隊長在內部的距離已經領先了數百英里。如果是噴射戰斗機的話,這就是一眨眼就能到達的距離,但Underworld實在不太可能有那種東西。最多也只存在有翼生物的個體吧。

──不可能追得上。

克里達經過三秒漫長思考後做出這個決定。

他看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手表。現在是七月七日的上午九點四十分。

距離自衛隊的突擊隊預定從護衛艦沖進來的下午六點還有八小時二十分。米勒隊長留下來的指示,是剩下八小時──也就是上午十點時重新開始加速,但從外部投入的部隊已經全滅的現在,維持等倍的時間也沒有意義了。

這樣的話,現在就應該再次把Underworld的時間加速一千倍,爭取米勒隊長捕獲愛麗絲的時間才對吧。

「沒辦法了……瓦沙克,在那里再支持一下啊。」

對主戰場上目前仍一動也不動的紅點這麼搭話完,克里達就為了操縱人工搖光加速倍率而把右手朝著控制杆伸去。

抬頭看著主螢幕上與控制杆連動的倍率顯示器時,視線忽然停在旁邊的刻度上。

現在顯示器的指針是在最下方的×1的地方。從該處開始每×100刻度便有所區隔,接著到×1000時便畫了條紅線加以區分。

實際上刻度還繼續往上,在×1200處再次分隔開來。看來這就是活生生的人類使用STL潛行時的安全界線了。

但倍率顯示器還能繼續往上升,最後在×5000的地方才停下來。沒有人類潛行──也就是世界的居民全都是人工搖光的話,內部時間可以加速到這個地步。

時間加速倍率是操作操縱台上的物理控制杆,然後按下旁邊附有開合護套的按鈕來決定。克里達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到按鈕,然後緩緩把像是船舶與飛機的油門控制杆那樣的橫握式控制杆緩緩往上推。

螢幕上的顯示器流暢地上升,旁邊的數位數字急促跳動。

到了×1000時,就忽然產生抵抗感。

用力推之後控制杆便繼續移動,到了×1200時再次停止。接下來無論再怎麼用力都沒有移動的跡象了。

「唔…………」

這種情況刺激了克里達的好奇心,讓他開始觀察金屬制的大型控制杆。

結果馬上發現決定按鈕旁邊有一處發出銀色光輝的鑰匙孔。

「原來如此。」

他一邊用一根手指搔著平頭一邊咧嘴笑了起來。

安全上限是一千兩百倍的話,實際的危險領域應該還要再上面一點才對。為了預防內部時間到了最後關頭的情況,先試著解除安全裝置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連同椅子整個轉過去的克里達,對著剛回到主控室的其他隊員啪嘰一聲彈了一下手指。

「你們里面有沒有開鎖達人啊?」

***

──實在太柔軟……也太香了……

無疑是這幾個月來,最為香甜的睡眠了。因此比嘉健到最後都抵抗著在耳邊拚命要叫醒自己的某道聲音。

「……喂,比嘉!聽我說啊!快點睜開眼睛!」

──不過這也太拚命了吧。簡直就像我快要死了一樣。

──怎麼說也太誇張了一點。又不是被刺中,還是被槍打中……了……

「────嗚哇!」

意識清醒的瞬間記憶也同時複蘇,比嘉一邊發出悲鳴一邊睜開雙眼。

結果在他眼前的是,黑框眼鏡正在發光的三十多歲男性臉龐。

「嗚喔哇!」

比嘉再次大叫。

雖然反射性想往後飛退,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相對地,右肩出現劇痛,讓比嘉第三次發出怪聲。

──對了。

我在光纖導管里被那個男人用槍打中了。

雖然流了很多血卻不管它,以操作STL為優先。雖然把三個女孩子的搖光輸出直接連結到桐谷小弟的STL卻還是無法讓他覺醒……之後好像又發生了什麼事……

「……桐……桐人小弟他……」

比嘉一邊遠離眼鏡男從至近距離看著自己的臉一邊這麼詢問。

回答他的是一道帶有清爽感的女性聲音。

「桐谷小弟搖光的活性已經完全恢複了。甚至還過于好動了呢。」

「這……這樣啊……」

比嘉混雜著歎氣這麼呢喃著。

Self-image從那種狀態中回複,只能說是奇跡了。而自己在經過那樣的出血量後還能活著,也是貨真價實的奇跡──

他一邊這麼想,一邊再次確認自己身處的狀態。

目前正躺在副控室的地板上。上半身赤裸,右肩上纏著繃帶。左臂上有輸血用的導管。

而眼鏡男也就是菊岡誠二郎在自己身體左側。右側可以看到脫下白袍的神代凜子博士直接坐在地板上。導管前方是擁有護士資格的安岐夏樹二等陸曹正在交換血袋。一定是她幫忙處理了自己的傷勢。

比嘉把視線移回來後,至今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菊岡才深深歎了口氣並說:

「真是的……說過多少遍別亂來了……──不對,沒有發現技術人員里面有間諜應該是我的責任…………」

菊岡的瀏海顯得凌亂,眼鏡鏡片上也留有汗水滴落的痕跡。仔細一看才發現凜子也渾身大汗,看來是他們兩人幫比嘉急救。這樣的話,半夢半醒間那種舒服的感觸,就是那個時候……

────嗯?

是哪個人進行人工呼吸,哪個人進行心髒按摩呢?

比嘉忍不住想這麼問,但緊要關頭還是閉上嘴巴。世界上還是有那種不應該追究的事實。

相對地,他提出比這件事重要好幾倍的問題。

「Underworld……愛麗絲她怎麼了?」

結果菊岡一邊輕碰比嘉的左肩並回答:

「從美國、中國、韓國連線的玩家們全都登出了──而且,中韓的玩家合起來將近三萬人,但是也全部都離開了……」

「咦……中國和韓國也來了嗎!而且不是援軍……而是敵人?」

忍不住想跳起來,結果就因為從右肩貫穿腦門的劇痛而呻吟。安岐二曹立刻發出斥責聲。

「不能太亂來!子彈雖然貫穿過去,但剛才好不容易才止血的。」

「知……知道了……」

比嘉放松身體後,凜子就告訴他狀況。

「──關于中國和韓國,似乎是使用SNS,巧妙地煽動線上游戲玩家的不滿與對立後把他們誘導到游戲里。」

「是這樣……啊……」

比嘉輕輕歎息。之所以會參加這個Alicization計畫,是存在……為了服兵役中在伊拉克遭遇炸彈恐怖攻擊而死的韓國人朋友這樣的動機。但雖說是襲擊者干的好事,還是出現讓日韓游戲玩家的對立感情更為惡化

這種非出于本意的情況。

無意識中搖了搖頭,再次因為疼痛而繃起臉後,比嘉就又提出新的問題:

「中韓兩國來了多少人?」

「最多似乎到達三萬人。從日本過來援助的兩千名玩家幾乎全滅了。」

菊岡一瞬間閉起眼睛,然後繼續說道:

「那個時間點,中韓玩家都還殘留著兩萬人以上,幸好這時桐人覺醒,一瞬間就把他們給……」

「咦,你說什麼?」

比嘉忍不住打斷指揮官的話。

「桐人一個人……而且是一瞬間就把多達兩萬人的大軍無力化了?不可能吧,Underworld里沒有武器以及指令能進行如此大規模且高威力的攻擊。應該……是這樣啦……」

說到這里時,比嘉才終于清晰地想起在光纖導管被柳井擊中前後的對話。

須鄉伸之的前部下柳井,除了是襲擊者們的間諜之外,同時也深深為名為「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人工搖光著迷。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曆,讓事態發展成這個樣子呢?

而且,和桐谷和人的STL接觸的「第四個人」──Main Visualizer內異常的搖光。雖然那個,不對,應該說他或她成為和人複活的關鍵,不過實在沒想到不具有主體的一般物體,雖然只是擬似,卻能發揮出人類意識的機能。

「……那個……菊老大…………」

比嘉感受著大量失血之外帶來的寒氣,對指揮官呢喃道。

「我們……說不定……創造出很恐怖的……」

就在這個時候──

由埋藏在副控室的擴音器里發出的警報聲響徹整個房間。

那正是比嘉所設定的,通知時間加速倍率產生變動的聲音。

***

灰色的云以極快的速度流過我和亞絲娜周圍。頭上血一般的天空,以及眼睛下方漆黑的荒野不斷往前延伸。

人界雖然寬廣,但是能夠使用空中飛行術的,就只有最高司祭大人而已──整合騎士愛麗絲曾經這麼說過。而那名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以及與她「成對」的賢者卡迪娜爾都已經離開Underworld,所以根本沒有辦法得知飛行術的術式究竟為何。所以我能像這樣在黑暗領域的空中飛行完全不是術式的效果,而是藉由想像力來直接操作事象……也就是整合騎士們所說的「心念」的力量。

自從離開盧利特村後,卡迪娜爾的使魔夏洛特就一直守護著我,這時耳朵深處又響起那只大蜘蛛說過的話。

──所有的法術都只不過是道具,用來引導、調整「心念」⋯⋯也就是你所說的意念。在這個時刻,你不需要任何咒語或媒介。

──來,擦乾眼淚,站起來吧。然後感受花朵們的祈禱。

──感受這個世界的真理。

與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在公理教會中央聖堂最上層戰斗,接著陷入自閉狀態之後,到幾十分鍾前恢複正常的這段期間,我似乎和這個世界的「真理」有了極為深厚的聯系。

可以明確地感覺到飄蕩在周圍空間的神聖力,而且不需要術式就能很容易地把它們轉變成素因。剛才恢複克萊因和莉茲貝特他們的天命時雖然詠唱了術式,但應該光靠想像就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了吧。

現在除了用風速包裹我和亞絲娜的身體來消除空氣摩擦之外,也像噴射引擎一樣不斷在後方引爆風素來飛行。雖然比飛龍的速度快了好幾倍,但至少也要五分鍾左右才能追上搭乘雨緣在遙遠南方飛行的愛麗絲。

有太多的話、道歉以及感謝想利用這段時間對亞絲娜說。但我再怎麼努力,都無法直視攜手飛翔在我右側的亞絲娜。

理由是──

覺醒之後,全能感隨著全身血液變成光一般變淡之後,最近的記憶迅速地經過整理並且在腦袋里鮮明化的緣故。

問題是,昨天深夜的光景。

橫躺著被放在帳篷中央的我周圍,亞絲娜、愛麗絲、羅妮耶與索爾緹莉娜學姊坐成一圈,所有人說著關于我的回憶……正確來說是輪番暴露我種種惡行的一幕,除了活地獄之外還有什麼詞可以形容呢?

──桐人學長經常偷跑出學院買一大堆跳鹿亭的蜂蜜派或者向日葵屋的樹果餅乾,然後分給我跟緹潔喔。

──話說回來,我畢業的時候,那家伙送給我應該只開在西國的賽菲利雅花。他說是花了一整年的時間讓花發芽。

羅妮耶與索爾緹莉娜發表這樣的軼事之後……

──在攀爬中央聖堂外牆時,桐人從口袋里拿出包子來分給我一半喔。因為他忽然就用熱素加熱,差點就把包子給燒焦了。

──初次見面時,他就給我塗了奶油的黑面包。還有就是藍莓塔、超巨大瑞士卷之類的,我們真的一起吃過許多食物呢……

結果愛麗絲與亞絲娜不知道為什麼也用食物相關情節與她們對抗。之後就是永無止盡的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的發表大會…………

「嗚……」

一邊高速飛行,我一邊就忍不住雙手抱頭叫了出來。

「哇呀────!」

這個瞬間我集中的意識產生波動,風素的生成與解放就停了下來。強烈的風阻立刻擊打全身,讓我陷入呈圓錐狀墜落的狀況當中。

呢喃著「糟糕」的我先讓長大衣下襬變換成巨大翅膀的形狀來恢複穩定。但根本沒有放心的時間……

「……哇啊啊啊啊啊!」

亞絲娜從上空隨著悲鳴掉落下來,所以我便極力攤開雙臂一把將她接住。

千鈞一發之際成功接住了她後,就在至近距離與她瞪大的栗色眼睛四眼相對。要道歉的話只有現在了。

「亞絲娜,不是那樣的!」

──雖然這不是謝罪而是藉口,但已經無法回頭了。

「我和莉娜學姊、愛麗絲以及羅妮耶真的沒什麼!我向史提西亞神發誓,真~~~~的什麼都沒有喔!」

聽見我拚命辯解後,亞絲娜臉上──

綻放出溫暖的微笑。以纖細的雙手夾住我的臉頰,以有點傻眼又有點懷念的聲音說:

「……桐人,你真的一點都沒變呢。說是在這里努力了兩年,還以為……會稍微變得成熟一點…………」

突然間,從亞絲娜的雙眼流下透明的淚滴。她的嘴唇微微震動,然後擠出沙啞的聲音。

「太好了……是桐人……一點都沒變……是我的桐人……」

這些話直達我內心深處,感覺有某種熱騰騰的物體湧了上來,但我拚命在喉頭把它擋住並回答:

「……我就是我。怎麼可能會變呢。」

「因為……你就像是神明一樣啊。一瞬間就凍結住那樣的大軍……而且一次就讓兩百人完全回複……再加上,還能在空中飛行……」

聽見她這麼說,我也只能露出苦笑。

「只是對這個世界的結構比較熟悉而已。飛行的話,亞絲娜習慣之後一定馬上能辦得到喔。」

「……辦不到也沒關系。」

「咦?」

「想像這樣讓你抱著我飛。」

亞絲娜以笑中帶淚的表情這麼說完,就把雙臂繞到我背後緊緊抱住我。我也用力回抱她,並再次開口說:

「真的……很謝謝你,亞絲娜。即使自己渾身是傷,也要保護Underworld的人民……那一定很痛吧……」

兩年前,我在盡頭山脈被隊長哥布林砍中時,就首次了解這個世界里疼痛的真實度了。只是左肩的肉稍微被刨開的傷勢,就足以令我痛到差點站不起來。

但是亞絲娜卻正面與PoH帶來的大軍戰斗,即使全身都是令人慘不忍睹的傷口也還是撐到最後。沒有亞絲娜的奮斗,緹潔與羅妮耶等人界軍一定早就全滅了吧。

「不……那不只是我的功勞。」

聽見我這麼說的亞絲娜,靜靜地動著互貼在一起的臉頰。

「小詩詩、莉法、莉茲、西莉卡、克萊因先生、艾基爾先生……還有沉睡騎士與ALO的眾人也都相當努力。整合騎士連利先生、人界軍的衛士先生們、索爾緹莉娜小姐、羅妮耶小姐、緹潔小姐也……」

說到這里,亞絲娜才像發現什麼般繃緊身體。

我在聽她繼續說下去前,就察覺到她出現這種反應的理由了。

「……對了,桐人!騎士長先生……貝爾庫利先生獨自去追敵人的皇帝……」

「…………」

我先默默點點頭,接著緩緩搖了搖頭。

這是因為我已經察覺,到最後都沒有機會直接與其交談的最古老整合騎士,貝爾庫利‧辛賽西斯‧汪的巨大劍氣早已不存在于地上的緣故。

和他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只曾經以想像力之刃──「心念之太刀」互相交過一次手。在慢慢蘇醒的記憶當中,感覺貝爾庫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預感自己會死亡了。

他選擇了守護愛麗絲的戰役,作為自己長達三百年人生的終點。

了解我動作的意思,亞絲娜的雙臂就更加用力,並發出細

微的啜泣。但立刻就壓抑住嗚咽,對著我問道:

「……愛麗絲小姐她……平安無事嗎……?」

「嗯,還沒被抓住。馬上就要到達黑暗領域南方的盡頭……第三個系統操縱台了。但是,有一股巨大的氣正在追趕愛麗絲……」

「這樣啊……那麼為了貝爾庫利先生,我們一定得保護愛麗絲才行。」

亞絲娜靜靜離開的臉龐雖然被淚水濡濕,但卻充滿堅定的決心。我也慢慢對她回點了一下頭。這時亞絲娜的眼里出現些許猶豫。

「但是,現在……暫時,再當一陣子只屬于我的桐人吧。」

隨著呢喃靠近的嘴唇,貼上了我的嘴唇。

異世界的紅色天空底下,黑色翅膀一邊緩緩拍動,我和亞絲娜一邊交換了一個長長的吻。

這個瞬間,我終于想起為什麼兩年半前我會在這個世界醒過來的原因。

現實世界的六月最後一個星期一。

送亞絲娜回家的路上,我被「死槍事件」的第三名主犯,也就是紅色公會「微笑棺木」的干部,強尼‧布萊克襲擊了。記憶在被對方用槍型高壓注射器注射肌肉松弛藥劑的畫面就為之中斷。我應該是陷入呼吸停止狀態,腦部受到某種傷害,為了治療我才會使用STL與Underworld吧。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因果,混在襲擊Ocean Turtle那群人里的微笑棺木首領PoH,現在也變成基家斯西達小型化般的樹固定在黑暗領域的地面上了。再次開始時間加速的話,在從外部強制切斷連線之前,雖然不知道他會度過幾天甚至是幾個星期眼不能見、耳不能聞的狀態,但應該會對他的精神造成不少傷害才對。說不定就跟這半年來的我一樣。雖然覺得很殘酷,但卻不認為做得太過火了。

因為那個男人,想要殺害亞絲娜……以及我所重視的人們。

經過存在幾乎要融合在一起,而且令人暈眩的幾秒鍾,我和亞絲娜的嘴唇才分開。

「讓人想起那個時候……」

亞絲娜說到這里,忽然就閉起嘴巴。我立刻就了解她出現這種反應的理由。

她應該是想起死亡游戲SAO被完全攻略之後,以崩壞的浮游城作為背景,我們兩個人在夕陽底下的那個吻吧。沒錯,那正是離別的吻。

我露出微笑,像是要掃除她的不安般堅定地說:

「那我們走吧。打倒皇帝貝庫達,救出愛麗絲,大家一起回到現實世界……」

在我把話說完之前。

腦袋里就直接響起一道迫切的聲音。

「桐人!桐谷小弟!聽得見嗎?桐人!」

這低沉沙啞的聲音是──

「咦……你是菊岡先生?沒有系統操縱台是怎麼……」

「沒有時間說明這件事了!事情不好了!時間加速倍率……那些家伙把FLA的限制給……」

***

布里克漲紅長滿胡子的臉,把兩根細鐵絲插進鑰匙孔里挖著,而克里達則是帶著些許不安看著他。

雖然隨著「開鎖就交給我」的威風發言自告奮勇,但只能說不愧是時間加速的安全機關,和一般的喇叭鎖果然不同。布里克指尖的動作越來越粗暴,不停丟出來的咒罵聲,音量也逐漸上升。

站在布里克身後的漢斯,一邊看著左手腕的數位手表一邊很高興地說:

「好的,經過三分鍾嘍~再過兩分鍾就輸五十美金喲~」

「少啰嗦,給我閉嘴!有兩分鍾的話……夠我把它打開,然後去夏威夷游個一圈再……回來了……」

當細電線在鑰匙孔里轉動的聲音已經不像開鎖而是破壞行為時,克里達就准備插嘴說「還是算了」。但兩人一旦開始打賭,在分出勝負之前就沒人能阻止了。

「好了,還有一分鍾~差不多該把錢包准備好嘍~」

「Holly Shit!」

布里克忽然隨著叫喚聲站起來,把截斷的鐵絲丟到地板上。

克里達才剛放心地想著「終于放棄了嗎」……

胡子臉漲成紅黑色的戰斗員,默默地從腰間的槍套里拔出巨大的手槍,然後把槍口對准鑰匙孔。

「喂喂,等…………」

轟然巨響。接著又是一槍。

在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茫然注視下,布里克把手槍放回槍套里,先是看著漢斯,然後看向克里達聳了聳肩。

「打開啦。」

克里達在張大嘴巴的情況下,望著控制面板上出現的直徑兩英吋左右的大洞。

黑暗的深處爆出兩三次火花,下一刻,在傾斜狀態下停住的控制杆緩緩地開始傾斜。動了五英吋左右就隨著「喀咚」的細微聲音停住了。確認螢幕後,發現大大地顯示著比原本克里達想設定的一千兩百倍多了一點──當然不可能是這樣,顯示的是上限的×5000。

「……五……五千…………」

當克里達反射性在腦袋里計算現實世界的一秒鍾在Underworld是幾分鍾時──再次傳出鈍重的金屬聲。

應該在界限值停住的控制杆,又繼續往底下傾斜。

「不……不會吧…………」

如此呢喃的克里達眼前,螢幕上的數位數字超過5000──甚至超過了10000……

──不對,還不要緊。只要不觸碰開始實行的按鈕,倍率就不會實際產生變動。還可以靜靜地把控制杆移回來,讓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喂……別碰啊!誰都不准碰喔!」

克里達以沙啞的聲音這麼叫喚,以手勢要漢斯與布里克遠離操縱台。

接著躡手躡腳地靠近控制杆,靜靜地把右手伸出去。

砰。

在克里達的手碰到控制杆之前,傳出了這道細微的爆炸聲。

眼前紅色實行按鈕的透明護套整個被轟飛了。

設置在主控室正面整片牆壁上的巨大螢幕變成鮮紅色,從擴音器里傳出刺耳的警鈴。螢幕隨即顯示剩下十五分鍾的倒數,並且開始以目不暇給的速度減少。

***

聽見時間加速機能再次被操作的警報聲,比嘉瞬間忍不住想要起身,但臉隨即因為劇痛而扭曲。

「比嘉!我說過不能亂來……」

神代博士跑過來,把手貼在比嘉背後,下一個瞬間──

副控室的主螢幕一口氣變成紅色。

「怎……怎麼了?」

這麼大叫的是菊岡。藉著凜子的手撐起上半身的比嘉,從沖到操縱台前的指揮官身後拚命定眼凝神。

極粗黑體字所表示的,是設置在時間加速機能上多達三段的限制全都被解除,整個Underworld經過十五分鍾倒數之後就要進入界限加速階段的訊息。

「什………………」

代替說不出話來只能喘息的比嘉,神代博士發出銳利的質問:

「界限加速是怎麼回事?FLA的倍率上限不是一千兩百倍嗎?」

「……那是現實世界的人類潛行到里面時的界限……只有人工搖光的話,五千倍才是上限……」

比嘉幾乎是自動地這麼回答完,博士修長的眼睛便瞪大了。

「五千!這也就是說……這邊的一秒,內部大約是八十分……十八秒就是一整天了嗎!」

雖然是令人佩服的心算能力,但比嘉和菊岡還是面面相覷並以生硬的動作搖了搖頭。

「咦……哪里不對?」

「一千兩百倍是考慮到現實世界人類的『靈魂的壽命』所決定的安全上限……五千倍是從外部可以觀察Underworld的上限……兩者都不是硬體面的界限……」

比嘉拚命把話從乾渴到快要燒起來般的喉嚨里擠出來。神代博士支撐他背後的手震動了一下。

「這……這樣的話……硬體面的上限……究竟是……」

「正如你所知,Underworld是由光子所建構並且演算。其傳輸速度,理論上在Main Visualizer內部是無限……也就是說,界限是搭載在下級伺服器的系統結構所規定……」

「好了,快點說!到底是幾倍!」

比嘉把視線從螢幕移到凜子臉上,然後開口說:

「界限加速階段……FAL倍率是略微超過五百萬倍。六本木分部那兩台由衛星線路的STL無法對應這樣的速度,應該會自動斷線……但對于在Ocean Turtle內部使用STL的桐谷小弟與明日奈小姐來說……」

現實世界的一分鍾──就等于Underworld的十年。

應該是瞬間完成這樣的心算了吧,凜子瞪大到極限的雙眼,看起來像是產生輕微的痙攣一樣。

「怎……怎麼會這樣……得快點……快點把明日奈小姐與桐谷小弟從STL里救出來!」

博士正准備起身,就換成比嘉按住她的手臂。

「不行呀,凜子小姐!已經進入初期加速階段,硬是把人從機器里拖出來的話,搖光會有所缺損的!」

「那就快點開始斷線的處置!」

「你覺得

我剛才為什麼要特地爬下光纖導管!只有從主控室才能進行STL的操縱啊!」

比嘉也用拔高的聲音這麼大叫完後,就看著操控台前的指揮官。

菊岡似乎也已經察覺比嘉想說什麼了。

「……菊老大。我再到下面去一次。」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安岐二曹就以擔心的表情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立刻又閉上嘴巴。然後只是走過來呢喃了一句「我把導管拔掉了」。

指揮官也以苦澀的表情點頭並且說:

「知道了。我也去吧。我自認還有背著你爬下梯子的體力。」

「萬……萬萬不可,二佐!」

這麼大叫的,是擔任護衛小隊隊長的中西一尉。臉色大變的他,用力踏著靴子來到前面。

「太危險了,這個任務就由我……」

「不,還得讓你們負起防衛樓梯的任務。因為還得再次打開隔板……而且無法使用一衛門,二衛門又沒辦法動。」

這句話讓所有人瞄了一眼副控室的左邊角落。

由大衣架般固定框架所支撐的人型剪影並不是真正的人類。而是比嘉作為Alicization計畫的一部分所研究、開發的人型機械身軀,Electroactive Muscle Operative Machine二號機,通稱「二衛門」。與在之前的隔板開啟作戰里被用來當成誘餌並且遭到破壞的一號機相比,外表之所以苗條許多,是因為這架二衛門原本就是開發成LightCube搭載型。

當然現在頭部的插口沒有任何東西,在這種狀態下就算打開電源它也不會動。也就是說,沒辦法像一衛門那樣成為自行走動的盾牌。

把視線從沒有靈魂的機器人上拉回來的菊岡,以前所未見的嚴肅表情對中西下達指示,不對,應該說是命令。

「以危險的程度來說,應該是和敵人交戰的你們比較高才對。但還是得讓你們去執行。」

聽見指揮官的話,中西便收下顎並簡短地行了個禮。

「了解了!」

比嘉一邊聽著自衛官們的對話,一邊畏畏縮縮地舉起右手。雖然還是感到疼痛,但指尖確實能夠活動。

表示在螢幕上的,距離進入界限加速階段的倒數還剩下十分鍾左右。

但是無論再怎麼計算,現在再次打開隔板,爬下那長長的梯子,從連接器進行斷線操作都需要三十分鍾。

這二十分鍾的差距,Underworld經過的時間──已經是兩百年。

那是遠超過人類靈魂一百五十年壽命的歲月。

而且在那之前,現實世界的人……實在不太可能承受在Underworld內部度過這種等同于無限的歲月……

Underworld內部…………

「對……對喔!」

比嘉這麼大叫,然後對著菊岡揮舞著剛拔下輸血用導管的左手。

「菊……菊老大!剛才操作STL的時候,我已經確保了與桐人小弟的通訊頻道!請用C12號線路呼叫他!」

「但是……該說些什麼……」

「要他從內部脫離啊!在十分鍾內到達系統操縱台,不然就是HP歸零,STL就會自動開始斷線處理了!但是,進入界限階段後操縱台就會失去機能,要是死掉就更糟糕了!將會在阻斷所有感覺的狀態下度過兩百年……只有這一點要特別警告他!」

***

「你…………」

你說兩百年?

我在緊要關頭把快要沖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眼前的亞絲娜這時候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因為她聽不見菊岡的聲音。

「聽好了桐人,還有十分鍾!這段時間里到達操縱台,然後自行登出!如果實在辦不到,還有主動讓HP歸零這個方法……但這是充滿不確定的要素而且相當危險,理由是……」

因為可能得在擬似死亡的狀態下度過兩百年的時間。

了解這一點的我,隨即打斷菊岡的話直接問道:

「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從操縱台登出!當然也會把愛麗絲帶出去,你們就先做好准備吧!」

「……拜托了。不過,這個時候,跟帶出愛麗絲相比,還是以你們兩個人的登出為優先。聽好了,就算登出後可以消除記憶,兩百年這樣的時間還是遠超過人類的靈魂壽命!可以正常回複意識的可能性……趨近于零……」

聽見菊岡帶著苦澀情感的聲音──

我只是靜靜地回應:

「別擔心。我們一定會回去的。還有,菊岡先生。半年前……不對,很抱歉昨天晚上對你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沒有啦……我們原本就應該被責難。為了在這邊挨你的揍,我會先准備好OK繃……比嘉似乎准備好了,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嗯。那麼十分鍾後見了,菊岡先生。」


接著通訊便被切斷。

我讓大衣下襬不停拍打好在空中浮游著,並且一直凝視著懷里的亞絲娜。

「……桐人,菊岡先生跟你聯絡了嗎?有什麼……嚴重的事情嗎?」

我緩緩搖搖頭,然後回答:

「沒有……十分鍾後將再次開始加速,他要我們盡快趕回去。」

亞絲娜眨了眨眼睛,輕輕微笑並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一直耗在這里,對愛麗絲小姐也不好意思。來,我們快點去救她吧!」

「嗯。我要繼續飛了。」

我緊抱住亞絲娜,再次大量生成風素。立刻有綠光湧起,包裹住我們兩個人。

捕捉到一直往南方天空前進的愛麗絲,以及追著她的巨大異質氣息──我便往前飛去。

2

要被追上了。

在雨緣的鞍上往後看的愛麗絲輕咬住嘴唇。

飄浮在天空的不祥黑點,確實比五分鍾前還要大。並不是敵人的速度加快,而是雨緣與瀧刳的力量終于逐漸耗竭了。

因為它們完全沒有休息就持續飛行,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或許應該說,能拚到這種地步已經是奇跡了。不到半天的時間,就移動了從央都聖托利亞到盡頭山脈,也就是數倍于人界半徑的距離。兩頭龍明顯是猛烈地消耗天命來硬撐著持續飛行。

但是,這樣的話為什麼那個追蹤者不會筋疲力竭呢?

以利用晶素的遠視術確認,發現他是搭乘在與飛龍迥異的奇怪生物背上。那只能用長著翅膀的圓盤來形容的生物,不論是在人界還是黑暗領域都從未見過。

和桐人一樣從「現實世界」來的那名叫作詩乃的弓使曾經說過。追蹤者除了是黑暗領域的皇帝暗神貝庫達之外,真實身分是和桐人與詩乃處于敵對立場的現實世界人。

皇帝貝庫達一度敗于騎士長貝爾庫利的舍身之劍──應該是神器時穿劍的記憶解放術之下。但是又獲得新的生命再次降臨此地來追趕愛麗絲。

對于這像是在嘲笑貝爾庫利的死亡一般的「蘇生」,愛麗絲心中燃燒著一股絕對無法消失的怒火。

但是,愛麗絲在獨自飛行期間,終于找到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了。

如果敵人在這個世界是不死之身──

那就到現實世界去干掉他。

為了做到這一點,無論如何都要抵達「世界盡頭的祭壇」。

把視線移回前方,就稍微看見紅色天空的遙遠彼方,聳立著規模難以想像的斷崖絕壁。那是創世神話里流傳下來的「世界盡頭之壁」。和飛龍能夠飛越的人界山脈不同,據說這包圍黑暗領域的斷崖擁有無限的高度。

絕壁前方,幾乎與飛翔著的愛麗絲同樣高度的地方──

飄浮著一座小小的島嶼。

無法推測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讓那座尖底杯般形狀的島嶼浮游在空中。

定眼凝神後,就能看見平坦的上面中央部位似乎有某種人工的構造物。那應該就是目標的「世界盡頭的祭壇」了吧。除了是這個世界的出口之外,也是通往現實世界的入口。

雖然距離不到十基洛爾,但很可惜的是在愛麗絲快要到達浮游島之前,背後的皇帝貝庫達應該就會先追上她了吧。

愛麗絲緩緩吸了口氣並呼出來。

右手輕撫愛龍的脖子,對其下達命令:

「雨緣還有瀧刳,謝謝你們。到這里就可以了,降到地上去吧。」

兩頭龍以微弱的聲音叫了一聲,然後同時進入螺旋下降狀態。

眼睛下方的地形在稍早前已經變成暗灰色的沙漠。在像是神明厭于創造一般,無限延伸的蒼茫沙海上拖了一道長長的軌跡後,兩頭龍有一半像是倒下般著陸了。

巨軀躺在地上的雨緣從喉嚨深處發出「呼嚕嚕嚕嚕」的沙啞聲音,而愛麗絲則是立刻從它背上跳下來。在腰間的皮革袋子里摸索,取出僅剩的靈藥小瓶子。

把一半藍色液體倒入雨緣半開的嘴里,接著把剩下來的一半一滴不剩地倒入旁邊雨緣的哥哥嘴里。就算是公理教會制的靈藥,也不足以治愈飛龍龐大的天命,但至少可以恢複它們離陸一次的體力吧。

愛麗絲以左右手溫

柔地搔著兩只龍長著柔軟毛發的下顎。

「雨緣、瀧刳。」

剛這麼呼喚,雙眼就自然湧出淚水。愛麗絲拚命忍住,又繼續說道:

「要在這里分別了。這是最後的命令……飛到人界,回歸西域的龍之巢穴,然後雨緣找個丈夫、瀧刳找個太太。生出許多小龍,然後把它們養育為強壯的孩子。要是將來能夠再讓騎士搭乘的,極為強壯的孩子。」

雨緣忽然抬起頭來舔著愛麗絲的臉頰。

瀧刳則是用鼻頭磨蹭她的右腰,然後聞著掛在那里的艾爾多利耶的神器──霜鱗鞭。

兩頭龍將頭部移開的同時,愛麗絲便嚴厲地命令著:

「那麼,快走吧!不要回頭,筆直地往前飛!」

咕嚕嚕嚕!

兩頭龍同時昂首,高聲鳴叫了起來。

一讓巨大身軀站起身就再也不回頭,筆直地開始朝西方助跑。

大大攤開的羽翼捕捉沙漠的風,讓巨軀輕輕飄浮。

兄妹龍在羽翼邊緣幾乎互碰的距離下用力拍動翅膀,一口氣提升了高度。

就在這個時候──

雨緣長長的脖子轉了過來。

愛龍那水晶般美麗的眼睛筆直地看著愛麗絲。眼睛邊緣累積著大量水光,在發出光芒後于空中飄散。

「雨……緣……?」

在愛麗絲的呢喃尚未結束時──

把頭轉回去的飛龍以及它的哥哥,身體就一起右轉,以銳角轉換方向。

它們發出轟天的凶猛咆哮,不是往西而是朝著北方天空一直線上升。目標是那個已經接近到能清楚看見的黑色追蹤者。

「不行……不行啊!雨緣,不行────!」

愛麗絲發出尖叫並跑了起來。

但沙漠的細沙卻絆住她的靴子。

跌倒後用手撐住身體的愛麗絲,視線前方可以看見雨緣與瀧刳朝著不死敵人等待著的高空猛沖。

銀色鱗片在紅色陽光照耀下發出火焰一般的光輝。

並排著尖牙的下顎打開到極限。

兄妹龍在追蹤者一進入射程范圍時就發射了作為最強武器的熱線。貫穿天空的純白光芒,看起來簡直就像兩頭飛龍燃燒著自己的生命一樣。

搭在古怪生物背上的敵人,即使看見迫近的超高溫火焰,也完全沒有改變飛行軌道。

他隨意伸出左手,打開五根指頭。

不可能擋得住。飛龍的熱線除了整合騎士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以及高階術者的集團多重術式外就是這個世界擁有最高優先度的攻擊了。而且現在還有兩條熱線。在這樣的短時間內,不可能詠唱與其對抗的防禦術。

愛麗絲如此推測,或者可以說如此希望。

但是。

就在傳出尖銳共鳴聲的兩條熱線快要吞噬敵人並且將其燒盡之前。出現了超越愛麗絲理解能力的奇怪現象。

以追蹤者的左手為中心,濃厚的黑暗一邊旋轉一邊往外擴散。

周圍的空間就像是掉進黑暗里一樣整個產生扭曲。就連飛龍那應該藏著驚人威力的熱線也不例外。直線軌道畫出弧形,然後直接被男人的左手吸進去──

兩條熱線只是撒出些許光芒,沒有閃光或者爆炸就被黑暗吞沒了。

愛麗絲確實看見了,飛在任何術式與劍技都無法抵達的高度,目前只是黑點的敵人嘴角露出了淺笑。

下一刻。

從盤踞在男人左手上的黑暗里,隨著磨碎砂石般的刺耳聲音迸出幾道漆黑的閃電。

像是吞沒兩頭龍的熱線,變成己身力量後發射出來的攻擊,無情地貫穿了飛翔在空中的雨緣與瀧刳的翅膀與四肢。兩頭龍的巨大身軀瞬間一晃,接著比紅色天空更濃的鮮血就噴灑在空中。

「啊……啊…………」

愛麗絲喘著氣,把雙手舉向天空大叫:

「雨緣────!快逃啊!已經夠了,快逃啊────!」

悲鳴應該確實傳到兩頭龍的耳里了才對。但是兩頭飛龍卻像聽見愛麗絲的聲音後更加奮力作戰般拍打雙翼,然後再次往前突進。

它們張大了嘴巴。從牙齒的縫隙當中升起晃動的熱氣,並且有白光不規則地閃爍。

滋啪!

熱線再次燃燒天空。

男人這次也同樣張開黑暗之盾來吸收火焰。

明明知道會出現跟剛才一樣的反擊,兩頭龍卻果敢地繼續突擊。在從下顎持續發射光線的情況下,猛然拍動雙翼朝著敵人撞了過去。

從穿透兩頭龍身軀的傷口上飛散的鮮血變成了火焰。銀鱗不斷剝離,變成光粒後在空中飛舞。

兩頭龍的存在本身逐漸轉變成光素。

燃燒生命持續發射的熱線盈滿黑色漩渦,開始讓其陷入飽和狀態。或許是難耐狂暴的熱氣吧,這時男人的左手也冒出了白煙。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

敵人全身包裹在藍黑色薄紗當中。從左手發射出來的虛無漩渦也增強力量,緊接著,從中央放射出的黑色閃電把白色熱線推了回去。

沖突的黑白力量在雙方中間抗衡了短短一秒鍾就輕松遭到逆轉。

無數的黑色閃電沖向像是筋疲力盡般減緩拍動翅膀力道的雨緣與瀧刳──

「雨緣!雨緣──────!」

就在愛麗絲的嘶喊隨著眼淚在沙漠的空氣中擴散開來的這個瞬間。

星星降落了。

兩道閃亮的光芒以驚人的速度從紅色天空落下。

其中一道光芒直接往地面而來。

而另一道則是穩穩地停在兩頭飛龍與追蹤者中間。光芒瞬間飛散,顯露出隱藏在內側的物體。

那是人類。

也是一名劍士。

略長的黑發與同樣漆黑的大衣正隨風飄揚。背上交叉裝備著黑白兩把長劍。雙臂在胸前交叉,泰然自若地凝視著迫近的黑色轟雷。

磅!啪滋!

閃電隨著這樣的沖擊聲擊中劍士。不對,正確來說是沒有碰到就被彈開了。在雙臂環抱胸前筆直站在空中的劍士前面,雷電被透明的障壁擋住,威力只能空虛地往外擴散。

愛麗絲屏住呼吸,雙眼瞪大到極點。

黑衣劍士回過頭,看著地上的愛麗絲。

還殘留一些少年稚嫩感的臉頰綻放微笑,黑色眼睛里帶著堅定的光芒。愛麗絲感覺胸口深處爆出火花,這股熱氣瞬間擴散開來,讓她的心燃起一把熊熊的烈火。

愛麗絲一邊意識到從雙眼流下新的淚水,一邊呢喃著:

「桐……人…………」

從長達半年的沉睡中蘇醒的劍士,露出堅強但帶著點羞澀的笑容點點頭,接著反轉身體筆直地舉起右手。

他的右手前方,瀕死的兩頭龍正用最後的力量拍打著翅膀。兩翼的邊緣以及長尾巴的末端已經像是融化在光線里一樣逐漸消失了。

雨緣看見在盧利特村郊外小屋一起生活了半年的桐人,便發出「咕嚕嚕」的細微叫聲。

桐人也向它回點了一下頭,然後閉上眼睛。

忽然間,七彩的膜包覆住兩頭飛龍。看起來簡直就像被巨大肥皂泡給包起來一樣。但是兩頭飛龍沒有感到恐懼,只是疊起翅膀彎曲脖子,並且縮起身體。

七彩球體緩緩降到愛麗絲頭上。

忘記呼吸只是看著頭上的愛麗絲,視線前方發生不可思議的現象。

雨緣與瀧刳纏繞著七彩光芒的巨大身軀開始迅速變小。不對,與其說是變小,倒不如說變年輕、稚嫩了。

銳利鉤爪變得圓潤。厚厚的銀鱗變成柔軟的羽毛。尾巴與脖子都變短,變小的翅膀則被棉毛覆蓋。

當兩頭飛龍輕輕落在愛麗絲張開的雙臂里時,身體已經不到五十限了。被白中泛藍的毛皮覆蓋的瀧刳,似乎正閉著眼睛陷入沉睡當中。

而雨緣則恢複成愛麗絲首次在中央聖堂遇見它時的模樣,像是泛綠棉毛球體般的幼龍抬頭筆直地看著愛麗絲,張開並排著宛若珍珠顆粒般牙齒的嘴簡短叫了一聲。

「啾嚕。」

「雨……緣……」

順著愛麗絲臉頰落下來的淚水,在飛龍的羽毛上彈起來後顯得閃閃發亮。

下一刻,包裹兩頭幼龍的七彩光芒就一口氣增加強度。傳遞到愛麗絲手臂上的感觸,從柔軟的羽毛變成了光滑的硬殼。眨了好幾次眼睛後,存在手臂里的幼龍已經變成兩顆大蛋了。

銀白色的蛋逐漸變小,最後變成能並排在手掌里的尺寸時,七彩光芒才終于消失。

愛麗絲靜靜地把兩顆小蛋靠到臉頰上,然後大略推測這種現象的意義。判斷雨緣與瀧刳的天命因為數值過于龐大而無法用術式完全恢複的桐人,直接把天命上限縮到最小──也就是還原成龍蛋來讓它們免于消滅。

連現在已經是世界最高等級神聖術師的愛麗絲,都無法想像要組成什麼樣的術式才能有這樣的效果。但是卻沒有任何不安。將來還能再遇見這兩頭龍,只有這樣的確信溫暖地在胸口擴散開來。

雙手溫柔地包覆兩顆蛋後,愛麗絲再次抬頭看向天空。

「謝謝……還有歡迎回來,

桐人。」

她以交織著淚水的聲音這麼呢喃。

雖然聲音不可能傳達到遙遠的高空,但黑衣的人影卻確實點了點頭,然後再次露出微笑。

愛麗絲耳邊聽見懷念的聲音。

──我才要說讓你擔心了那麼久呢。謝謝你,愛麗絲。

──接下來就在現實世界里見面吧。

然後桐人就緩緩改變身體的方向,與纏繞著黑暗的追蹤者相對。

或許是無法承受兩者互相抗衡的心念吧,虛空中斷斷續續地爆出火花。

「……桐人……」

──就算是你,也無法用尋常的攻擊打倒這個敵人。

如此擔心的愛麗絲咬緊嘴唇。

忽然間,從後面不遠處傳出聲音。

「愛麗絲小姐,不用擔心喔。」

一回過頭,站在那里的是身上包裹著珍珠色裝備的現實世界人少女。

「亞絲娜……」

長長茶色頭發隨風飄蕩的亞絲娜露出微笑,接著觸碰愛麗絲的背部。

「相信桐人吧。我們得趕往世界盡頭的祭壇。」

「嗯……嗯嗯……」

雖然點著頭,但現在要這麼做並不是件簡單的事。

愛麗絲轉向正南方,往上看著屹立在遠方地平線上的「世界盡頭之壁」,以及飄浮在其前方的白色浮游島。

「……世界盡頭的祭壇應該在那座浮游島上。但已經無法搭乘飛龍了,要怎麼到達那麼高的地方……」

「別擔心,交給我吧。」

亞絲娜一點完頭,就從腰間拔出華麗的細劍。

然後把劍筆直地對准遠方的浮游島,並且伏下長睫毛。

突然間,昨夜暗黑界軍奇襲時也曾聽過的天使重唱,也就是「啦──────」高聲響徹整個空間。

七彩光芒由天空一直線降落到灰色的沙漠。

隨著沉重的聲音,從眼前的沙子里浮起白色石板。

轟、轟轟轟!

不斷有聲音傳出,石板增加高度之後就出現一塊又一塊地不斷出現,

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屏住呼吸的愛麗絲眼前出現一條大理石階梯,通往遙遠空中的那座浮游島。

結束地形操作,把劍放下來的亞絲娜立刻跪到了沙地上。

「亞……亞絲娜……!」

「我……不要緊。快點吧……距離祭壇關閉只剩下八分鍾左右了……」

關閉──?

愛麗絲無法立刻理解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在詢問前就被用力抓住右手。

被站起來開始爬上白色石梯的亞絲娜拖住手,愛麗絲也跟著跑了起來。跑著的愛麗絲只再回過頭一次,往上看著在後方天空中與追蹤者對峙的黑衣劍士。

──桐人。我還有很多想對你說以及想問你的事情。

──所以你一定要贏。獲勝之後,再次回到我面前。

***

連接灰色沙漠的大理石漂浮階梯,以及在上面用飛行般速度往上沖的兩名少女劍士,這具象徵性的景象宛如詩一般,美到足以讓人歎息。

我把這副光景烙印在腦海里,然後在心底深處呢喃著。

──愛麗絲、亞絲娜。

──到這里……要跟你們分離了。

之所以沒有告訴亞絲娜接下來的時間加速將到達五百萬倍,以及如果在那之前沒有登出就得在這個世界度過兩百年時光當然是有理由的。

因為知道這些事情的話,不論是亞絲娜還是愛麗絲都一定會選擇跟我一起戰斗。即使那樣會造成在時限前無法離開也一樣。

我在察覺追逐愛麗絲的敵人有著什麼樣氣息的瞬間,立刻因為那種異質而感到戰栗。

不對,氣息這種形容不適合用在他身上。存在我眼前的只有一片虛無。吞噬所有情報,連一絲光線都逃不過的黑洞。

要在時限前擊敗這樣的對手,三個人一起平安登出的可能性相當低。這樣的話,我行動的優先順序就很自然地決定了。

也就是確實地讓亞絲娜與愛麗絲登出Underworld。

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優先事項。

我仔細地把宛如一幅畫的美麗光景刻劃在記憶里,然後改變臉的方向,看著在正面盤旋的敵人。

終于相遇的「那個」,是我的認知完全無法理解的存在。

那是一個男人。這一點應該沒有錯才對。

但也只能知道這一點而已。

如果臉孔的模樣是自行設定的虛擬角色,那應該是意圖表現出「白人男性平均的容貌」吧。雖然端正,但沒有任何具特徵的要素。只能用白皮膚、藍眼睛、金頭發來形容。

以白種人來說,他的體格也相當普通。不胖也不瘦的身體,包裹在像是軍隊夾克般的服裝底下。這麼說這個男人是軍人嗎,好像也不一定。因為夾克上下的黑色與灰色迷彩圖樣,就宛如某種黏液一般不停地動著。而且左腰上還裝備著應該是神器級的長劍。

在移動中已經從亞絲娜那里聽說過,這個男人是襲擊Ocean Turtle的特種部隊成員。這樣的話,應該是被企圖奪取人工搖光相關技術的組織或企業用錢雇來的傭兵。但是從稍遠處以玻璃般雙眸看著我的男人,看起來實在不像會追求那種現實的利益。不對,說起來他根本就不像個人類。

結束大約一秒鍾的思考與觀察,我便開口表示:

「……你是什麼人?」

我立刻得到回答。男人以平滑,但是帶有某種金屬質的聲音說道:

「尋求、盜取以及掠奪者。」

這個瞬間,纏在男人全身的藍黑色黑暗氣息就增加了蠕動的速度。可以感覺到從他背後吹起的微風。空氣……不對,構成世界的情報正被黑暗吸收進去。

「你在尋求什麼?」

「靈魂。」

在進行問答之間,吸引力也逐漸增加。不只是這個世界的情報,感覺連我的意識都被那虛無的重力給吸過去了。

這時男人的嘴角忽然出現些許表情。那是和感情無關的,極為稀薄的笑容。

「我才想問你是什麼人呢。為什麼會在這里?有什麼權力站在我面前?」

你問──我是什麼人嗎?

降臨到Underworld的勇者?──怎麼可能。

守護人界的騎士?──也不對。

感覺每當腦袋里否定的言詞浮現,我的內心就有東西被吸出、奪走。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停止思考。

完全攻略死亡游戲SAO的英雄?──不對。

最強的VRMMO玩家?──不對。

「黑衣劍士」?「二刀流」?──不對、不對。

這些全都不是我自己希望的存在。

這樣的話,我到底是什麼人……?

就在意識變得模糊的瞬間。

感覺某道懷念的聲音在呼喚我的名字。

我迅速抬起不知道何時低下的頭,報出了被呼喚的名號。

「我是桐人。劍士桐人。」

啪嘰!

爆出白色火花,把想要纏到我身體上的黑暗觸手切斷。我的思考立刻恢複鮮明。

──剛才的現象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這個男人,可以直接藉由兩台STL干涉我的意識?

我一邊加強想像力的障壁,一邊凝視著男人的眼睛。結果在那里的只有虛無。以及能夠吸取人心的無底黑暗。

「……你叫什麼名字?」

我在下意識中開口這麼詢問。

男人考慮了一下就報上姓名。

「加百列。我的名字是加百列‧米勒。」

我直覺那不是角色名稱或者昵稱,而是男人的本名。

因為他的容貌改變了短短幾秒鍾。眼神變得銳利,帶著像冰一樣的冷酷。嘴唇略為閉緊,臉頰也顯得消瘦。

一恢複成原本那種自行設定的臉孔,從男人全身噴出的黑暗氣息也同時一口氣增加了厚度。

這個時候,我才終于注意到男人從肩口以下的右臂都消失了。至今為止像手臂一樣蠢動的不定形黑暗,慢慢延伸出去握住左腰的劍。

拔出來時發出潮濕聲音的劍,並沒有實體的劍身。

只有虛無的黑暗,宛如黑色火焰般形成長一公尺左右的劍身。簡直是不可能存在的存在。

男人隨著奇怪的震動聲甩著由影子手臂握住的暗之劍。

我稍微拉開一些距離後同時拔出背後的雙劍。左手握住藍薔薇之劍,右手則持夜空之劍。

如果要比黑暗的顏色,那麼從基家斯西達的樹梢上砍下來的夜空之劍也不會遜色。但它的劍身會像黑水晶般反射光線,而男人的劍卻像是只有該處的空間被隔離一般黑暗。等級應該不只像PoH的殺友菜刀一樣能吸取資源而已。

但是,即使面對這深不見底的對手,我也不可能退後。因為在亞絲娜與愛麗絲爬上高數百公尺的階梯之前,我必須要擋住這名敵人。

「──要上了,加百列!」

我故意喊出敵人的名字,接著拍動大衣下襬變

成的翅膀。

一口氣提升高度,然後把雙劍在身體前交叉。

「Generate all element!」

把周圍空間全都想像成輸出裝置,各自生成了數十個所有屬性的素因後,我便隨著緊急降落把它們同時發射出去。

「Discharge!」

火焰箭、冰槍、風刃以及其他幾種色彩奔馳過天空。

我像要追上術式一般,舉起左右手的劍。

加百列‧米勒完全沒有任何要回避的模樣。

依然帶著淺笑的他,只是當場攤開雙手。

八色光線刺進纏繞著藍色黑暗的身體。

不錯過他上半身稍微晃動的機會,我用右手的劍掃向男人的胴體,左手的劍則貫穿他的胸膛。黏液質的黑暗飛散,擦過我的皮膚後留下了寒氣。

我直接飛翔拉開距離,並且迅速轉身。

結果視線捕捉到的是──

把不定形流出的黑暗慢慢拖回來,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轉過身的加百列。包裹身體的夾克上沒有任何傷口。

果然如此。

這個男人的屬性是能夠吸收斬擊、突刺、火焰、凍結、旋風、水彈、鋼矢、晶刃、光線以及暗咒。

交錯的瞬間,被虛無之刃撫過的右肩,大衣的布料與肉體就像被刨開般消滅,鮮血也隨之四濺。

***

加百列‧米勒稍微確認了一下從純白色空中階梯往上爬的「光之巫女」愛麗絲以及另一名少女的身影,計算兩個人到達系統操縱台的剩余時間還有五分鍾。

這樣的話,就不能浪費時間與這個唐突出現的阻撓者戰斗了。立刻將其無力化,然後趕往浮游島才是合乎邏輯的判斷吧。但加百列卻對這名新出現的敵人有了一點興趣,所以一直滯留在現場的空中。

乍看之下只是很普通的孩子。

和剛才的戰斗中同歸于盡的壯年劍士比起來,完全感覺不到壓迫感。應該和「詩乃」一樣,是幫助RATH的日本人VRMMO玩家,但從壓迫感這點來看,他甚至比不上那名少女。

因為黑發年輕人幾乎沒有散發任何類似斗氣的東西。

雖然在問他是什麼人的瞬間稍微吸取到一些意識,但那個回路也立刻被阻斷了。之後簡直就像包著透明的殼一樣持續彈開加百列的精神觸手。和品嘗不到心靈的對手戰斗,可以說一點趣味都沒有。

這樣的話還是應該立刻排除,前去追趕愛麗絲,加百列曾經出現這樣的念頭。

但是看見年輕人讓長大衣下襬變成翅膀狀,而且同時能夠操縱各種屬性的魔法後就稍微改變了想法。因為他感覺對方很熟悉這個世界。

捕獲愛麗絲,帶著STL技術逃到第三國之後,還有建構完全符合自身喜好,只屬于自己的虛擬世界這樣的作業必須進行。為了有效率地完成這些作業,先行奪走年輕人擁有的操作技術也是不錯的選擇。

為了辦到這一點,必須先打破他想像力的殼才行。

加百列露出淺笑,以日文對黑衣少年搭話道:

「給你三分鍾。你就好好讓我享受一番吧。」

***

「……真是大方啊。」

我用指尖撫摸右肩的傷口來治愈傷勢並且這麼呢喃。

但是加百列‧米勒之所以這麼有自信,是因為他確實有這樣的實力。再怎麼說他對全屬性的攻擊都是無敵的存在。

──不對,唯一只有一個應該有用的攻擊。把他右臂轟飛的,一定是先到現場的詩乃。利用想像力創造出她的愛槍黑卡蒂Ⅱ,然後射穿了男人的手吧。也就是說,「槍擊」屬性的攻擊,就連加百列也無法吸收才對。

理由應該和那個家伙怎麼說也是做軍用外套打扮有關吧。因為現實世界的經驗而熟知反資材狙擊槍的威力,因此自己被擊中時才無法用意志力來抵銷受到的傷害吧。

但是,只有能像手腳般操縱愛槍的詩乃,才能夠完成在這個Underworld讓槍械實體化的至難任務。我實在無法辦到這種事,就算能創造出一把手槍,也不可能有什麼威力。

也就是說,我必須找出除了槍擊屬性之外還能讓那個奇怪男人產生受傷印象的攻擊手段。

那也就是要了解加百列這個人。我得識破他是如何生活、有什麼願望,以及為了什麼待在這里。

穩穩擺出左右雙劍後,我的嘴角就露出笑容。

「好吧,我會讓你享受一番的。」

***

那份自信到底是來自何處?

可以確定他長期登入Underworld,相當習慣這個世界的系統,但也不過是個小孩子游戲玩家。明明才剛讓他知道以誇張動作擺出的兩把劍,以及華麗的魔法攻擊全都沒用而已,為什麼還能露出那種大剌剌的笑容呢?

加百列一面對少年絲毫沒有畏懼的態度感到不快一面這麼想著,最後做出只是虛張聲勢來拖時間的結論。

知道即使在這個世界死亡,現實世界的肉體也不會有任何傷害,才能夠像這樣滿不在乎。再加上一心只想著把戰斗拖到應該是他伙伴的少女成功帶走愛麗絲而已。

不過是個愚蠢的小孩子。陪他三分鍾還嫌太長了點。

握緊以意志力創造出來的右手,緩緩揮舞空虛之刃──加百列在自身搭乘的有翼生物背上隨手刺出長劍。

這只怪物和劍與石弓一樣,是「Subtilizer」所擁有的飛行用噴射背包轉移到這個世界時,被轉換成最符合此地的模樣。雖說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來控制,但只是雙腳站在上面還是欠缺安定感。還是像那個少年一樣,把它變成翅膀比較合理。

背部被刺穿的怪物只發出「嘰」一聲簡短的悲鳴,立刻就被虛無吸進去了。加百列把透過劍流入右臂的檔案移動到背後,然後集中自己的意識。

與少年一樣的黑色羽翼,隨著「啪沙」的聲音從肩胛骨附近伸出來。但那不是蝙蝠般的皮膜型,而是覆蓋著銳利羽毛的猛禽翅膀。這種形狀的翅膀才符合擁有天使之名的自己。

「……偷走一個了。」

加百列一邊把虛無之劍對准年輕人一邊這麼呢喃。

***

我原本想在接下來的攻擊時,一舉攻陷敵人搭乘的圓盤型飛行生物,被對方先采取對策後判斷力一瞬間降低了。

不錯過這個機會的加百列,黑色猛禽翅膀一拍後就滑進劍的攻擊范圍內。

沒有准備動作就使出的突刺技,速度確實驚人。原本認為他在劍技方面應該是外行人,結果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以交叉成十字狀的兩把劍,像是從下方往上撈般抵擋攻擊。

嘰啾!

隨著這種異樣的聲音,藍黑色的暗之劍在我的鼻子前方停下來。

藍薔薇之劍與夜空之劍發出猛烈的摩擦聲。雖然好不容易才沒受到侵蝕,但感覺就好像與虛無互抵一樣。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出劍正承受巨大的負荷。

但是,不往後跳來回避,特別采用十字格擋也是我的作戰計畫。我不反抗加百列的暗之劍強硬往下砍的力道,身體往右側後用盡渾身力量使出一記上段踢。

「啦啊!」

⑻boOK.СOm


拖著橘色光芒彈上來的腳尖,隨著喊叫聲捕捉到對方尖銳的下巴。黑暗啪一聲飛散,加百列的上半身往後仰。

──如何啊?

翅膀用力拍打空氣,往後沖刺來取得距離的我確認著敵人的模樣。就算無法跟槍擊一樣,但「打擊」的話──如果那家伙真是特種部隊的士兵,當然會受過格斗術的訓練,就有可能會產生受傷的意識。

頭部倏然移回的加百列,表面上看起來卻是毫發無傷。

由下巴飛濺出去的黑暗,立刻凝聚起來再生出光滑的皮膚。敵人一邊用左手撫摸該處,一邊咧嘴笑著說:

「原來如此。不過很可惜,那樣的大技是電視節目用來吸引目光的產物。真正的格斗技呢……」

咻!

空氣發出這樣的聲音,話說到一半的加百列就以全身只能看見黑色影像的速度沖過來。我反射性用藍薔薇之劍彈開從左上揮落的劍,同時以夜空之劍反擊。劍刃陷入敵人肩口,然後隨著被高濃度黏液包裹住般的手感再也無法動彈。

這時有滑溜的物體纏上我整個伸出去的右臂。加百列的左臂就像粗大的蛇一樣卷上來,立刻就固定住我的關節──

隨著「喀嘰」這種刺耳的聲音,立刻有電流般的劇痛沖上我的腦門。

「咕啊……」

在近距離窺看我發出呻吟的臉,加百列發出了呢喃:

「──應該是這樣才對。」

下一刻,猛烈的攻勢就開始了。

虛無之劍以超高速發出像是永遠不會停止般的連續技。雖然想要只用左手的劍擋開這些攻擊,但穿越防禦的一擊卻淺淺地刨走身體的各個地方。根本沒有時間集中意識來回複被折斷的右臂。

「嗚……喔……」

忍不住發出呻吟聲的我,為了拉開距離而用力拍打翅膀。



面全力往後沖刺,左手手指一面爬上用盡全力才能握住劍的右臂上。

當白光快要聚集起來的那個時候。

加百列迅速舉起左手,把五根手指彎曲成鉤爪狀,接著又一口氣張開。

十條以上的漆黑閃電呈放射狀往外擴散,途中以銳角轉折朝著我襲來。

我咬緊牙根,展開想像力障壁。這正是剛才襲擊愛麗絲那兩頭飛龍的技巧,當時彈開閃電的我擁有絕對的自信,現在集中力有一半分散到治療手臂上──這樣的意識本身,讓盾的強度減弱──

身體的數個地方產生鈍重的震動。

貫穿障壁的三條黑暗光線,穿透我的身體與雙腳。在感到疼痛之前,就先有猛烈的寒氣竄遍全身。一看之下,被貫穿的地方已經纏繞著藍黑色虛無,想要吞噬我的存在。

「嗚……!」

我再次呻吟,深深吸了口氣後放聲大叫。好不容易把虛無轟飛,但是卻從新的傷口飛濺出大量的鮮血。

「哈哈哈……」

對著乾笑聲抬起頭,就發現加百列‧米勒扭曲空虛的相貌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這不是笑聲。即使嘴唇上揚,眼角也幾乎沒有動,玻璃球般的眼睛只是卷動著更強烈的饑渴。

加百列緩緩在身體前方交叉雙臂,展現蓄力般的動作。

黑色氣息產生沉重的震動。像火焰般劇烈晃動並逐漸增加厚度。

「喝──────!」

雙臂隨著強烈的吼叫大大地張開。

隨著「滋」一聲,新的兩片黑翼從原本就有的翅膀上伸出並且完全攤開。接著下側又長出另一對翅膀。

總計六片的巨大羽翼依序從上往下拍動,加百列慢慢地增加高度。其頭上出現漆黑的光環,迷彩服失去形體,轉變成蠢動的薄布。

曾幾何時,他的雙眼也變得不像人類。眼窩里只是充滿藍黑色光芒。

簡直就像──死亡天使。

狩獵、奪走人類靈魂的無上存在。對于擁有這種Self-image的人,到底什麼樣的攻擊才有效呢。

我把視線從恐懼實體化後的模樣移開,確認亞絲娜與愛麗絲牽手從空中階梯往上跑的模樣。現在終于才過半分鍾而已。到達浮游島應該還要兩分,不對,是三分鍾吧。

只不過我已經沒有自信能爭取到這麼多的時間了。

***

這是什麼樣的全能感。

竄遍全身的力量那過于強烈的感覺,讓加百列忍不住發出第三次哄笑。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想像力──借用壯年劍士所說的話,也就是「心念」的力量嗎?

終于獲得和回溯時間斬殺加百列的那名劍士,以及變身為龍卷風巨人的暗黑將軍相同……不對,是勝過于他們的力量了。至今為止,加百列都認為他們的技能是來自于未知的系統指令,但並非如此。重點是能不能相信自己擁有堅強的實力。能夠注意到這一點,全是托這名黑發小孩在自己面前演練這種技巧的福。

──就當是感謝他,再給他一分鍾的時間吧。

加百列大大地攤開六片羽翼,並且高舉起暗之劍。

一分鍾里,把小鬼的肉體切碎,抽出他的靈魂來吞噬殆盡。這都是為了讓我獲得更強大的力量。

全身纏繞著藍紫色電光的加百列進入突擊態勢。

***

我抬頭看著敵人那甚至已經不是人類的模樣。

已經想不出任何能讓那個男人感到恐懼、威脅的存在了。應該被詩乃轟飛的右臂,也像是要證明連槍擊都沒有用般,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完全再生。

總歸一句話,就是我的決心不足。

自己並沒有太看輕加百列‧米勒。那異樣的氣質,確實值得付出最大的警戒。但是正因為這樣,我可能從這場戰斗開始之前,就已經放棄勝利了。因為只要爭取到時間──也就是只要把戰斗拖到讓愛麗絲與亞絲娜登出,我和敵人都會被困在長達兩百年的時間牢籠里,再也無法回歸現實世界了。

啊啊……是這樣嗎?

說不定我甚至希望能有這樣的結果?

超越艾恩葛朗特的真正異世界。茅場晶彥希望創造的理想鄉。Underworld正適合用這個名字來稱呼。

我被囚禁在死亡游戲SAO的兩年里,經常自問是不是真的想要脫離該處。之所以帶著猶豫也還是以攻略組一員的身分持續在最前線作戰,是因為大概能預想到那個世界的生活也有無法撼動的期限。也就是躺在醫院病床上,只靠點滴維持生命的肉體,終究會超過衰弱的界限。

但時間經過加速的Underworld就沒有這層顧慮。倍率五百萬倍的話就更不用說了,完全不用考慮現實的肉體會怎麼樣。我在靈魂壽終正寢之前,都能一直停留在這個異世界。真的可以斷言,自己在下意識當中沒有這樣的想法嗎?

其結果就是──

完全沒有考慮……

直葉、媽媽、爸爸。

結衣、克萊因、艾基爾、莉茲、西莉卡……還有其他多數救了我的人。

以及愛麗絲。

亞絲娜。

會多麼地惋惜、悲傷,流下多少淚水。

結果我還是無法真正了解人心的人。

從國中時期,舍棄向我求助的朋友那個時候開始,就沒有任何改變……

──你錯了喔,桐人。

好懷念的聲音。

凍得像冰一樣的左手出現些許溫暖。

──如果你不想離開這個世界,那也不是為了你自己。是因為你愛著在這里相遇的人們。

──愛著賽魯卡、緹潔、羅妮耶、莉娜學姊、盧利特村的人們、央都與學園認識的人們、眾整合騎士與衛士……卡迪娜爾小姐,說不定連那個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是……當然,大概還有我吧。

──你的愛是那麼巨大、寬廣、深邃。甚至足以背負整個世界。

──但是那個敵人不是。

──那個男人才不懂人心。因為無法理解,所以才尋求。所以才想奪取、破壞。那也就是說……

因為他害怕啊。

***

加百列‧米勒看見少年臉頰流下細細的淚痕。握住劍的雙手也像是恐懼般縮到了胸前。

終于感到害怕了嗎?

只有將死之人的恐懼與絕望,才是加百列唯一能夠產生共感的他人感情。

從小時候在自宅後面的森林里殺害愛麗西亞‧克林格曼那天起,加百列就為了求取靈魂的光輝而對許多人下殺手。但是卻再也沒有看過從愛麗西亞額頭穿出來的那種光云般物體了。于是他一直改用品嘗恐懼來治愈自己的饑渴。

原本充滿強大自信的少年,在瀕死之際所迸發出來的恐懼會是什麼味道呢?

感覺從身體底部湧上來的饑渴,讓加百列一邊用舌尖舔著嘴唇,一邊高高舉起左手指尖。

立刻出現幾顆小黑球,並且發出蒼蠅般的吵雜聲。

把手指往下揮落,就從黑球上迸出極細的雷射,刺穿少年身體的各個部位。隔了一陣子鮮血便噴出來,像霧一樣飄散在現場。

「哈哈哈哈哈!」

加百列隨著哄笑聲一口氣逼近,將虛無之劍往後拉。

隨手用劍貫穿少年的腹部。

覆蓋在黑色上衣與大衣底下的胴體被狂亂的虛無撕裂,輕易地將其砍成兩半。

血液、肉塊、髒器四處飛散。

加百列的左手朝著宛如紅玉般的美麗光芒伸去。

抓住從少年的上半身往下吊,目前依然不停跳動的最大寶石──然後將其撕裂。

把在手掌里像是依然想抵抗一樣持續噗通噗通跳動的肉塊靠近嘴角,加百列以空虛的表情對飄在空中的瀕死少年呢喃著。

***

「現在,就把你的感情、記憶、心髒還有靈魂……一切全部吸收殆盡。」

我用半閉的眼睛往下凝視著如此大放厥詞的死亡天使。

加百列‧米勒沒有顏色的嘴唇大大地張開,宛如要咬下成熟蘋果一般,把尖銳的牙齒放到從我這里奪走的心髒上。

……嘰哩。

傳出這種令人驚恐的聲音。

白臉整個扭曲,從他的嘴里溢出不屬于我的大量鮮血。

那是當然了。

因為他吃到我先在自己心髒里用鋼素生成無數的小刀刃了。

「嗚……」

我以沙啞的聲音對呻吟並摀住嘴往後退的加百列說:

「那種……地方,怎麼可能有心靈和記憶呢。身體……不過是容器。回憶……不論何時……」

都在這里。

和我的意識本身融合成一體,永遠沒辦法分開。

心髒被撕裂的痛楚,已經猛烈到無法用筆墨來形容。但這一瞬間正是最大且最後的機會。錯過的話就不會有第二次了。

尤吉歐身體被砍斷時也依然在戰斗。

我把雙手的劍往左右攤開,一邊揮灑著鮮

血一邊大叫:

「Release recollection!」

純白與漆黑同時炸裂。

從面向前方的藍薔薇之劍發射出幾條冰藤蔓,把加百列的身體重重捆住。

接著從筆直往上舉的夜空之劍──

巨大的黑色柱子,朝向天空屹立。

隨著轟然巨響往上升的漆黑光芒,貫穿血色天空到達遙遠的高度──簡直就像直接與太陽發生劇烈碰撞一般往四面八方擴散。

天空逐漸被覆蓋。

血紅色以驚人的速度遭到塗改,白天的光芒消失。

黑暗立刻到達地平線,並且繼續往遠方擴展。

不對,那並非虛無的黑暗。而是擁有光滑質感與些微溫度的……

無限的夜空。

***

無人的荒野,詩乃獨自躺在林立的奇岩群底部,靜靜地等待著HP歸零的瞬間。

被轟飛的雙腳不斷傳來疼痛感,讓她的意識陷入半朦朧狀態。雖然把殘留在胸口的項煉殘骸像是救命繩一樣緊緊握住,但右手已經漸漸無法施力。

就在不清楚逐漸模糊的思考究竟是登出的預兆,還是真正要昏過去的時候。

血色的天空出現變化。

明明是大白天卻染上一片惡心血色的天空,從南方以驚人的速度被漆黑覆蓋過去。太陽光遭到阻絕,灰色的云也跟著消失──接著一片黑暗就包裹住詩乃。

不對,那不是完全的黑暗。

不知從何處降下的些許磷光,把頭上的岩山、眾多枯樹以及脖子上的煉子照成淡藍色。一陣涼爽的微風吹過,晃動著她的瀏海。

是夜晚。溫柔、平穩地籠罩整個世界,並且治愈一切的夜幕。

詩乃忽然間想起遙遠過去的情景。

和這里不同的異世界里,待在沙漠過了一夜。幼年時期遭遇到那個事件,其回憶是如何折磨著自己,下定決心的詩乃哭喊著對桐人吐露、告白這一切。那個時候靜靜抱住自己背部,承受自己身體重量的手臂那堅強與溫柔的觸感,現在頭上的夜空也充滿了相同的感覺。

──這樣啊。這片夜空就是桐人的心。

那個人絕不是眩目的太陽。不會站在其他人前面,綻放璀璨的光芒。

但是難過、痛苦的時候他一直都會在背後支持著你。幫忙治愈悲傷、風乾眼淚。就像微小但確實明亮的星星。也像是夜幕一樣。

現在,桐人為了守護這個世界,以及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應該正面臨與皇帝貝庫達,也就是Subtilizer的決戰吧。不斷抵抗過于強大的敵人,現在應該擠出自身最後的力量了吧。

這樣的話,拜托──把我的心意也傳達過去吧。

詩乃以被淚水濡濕的眼睛拚命往上看著夜空並且祈禱著。

頭頂正上方的一顆藍色小星星稍微閃爍了一下。

***

被無數半獸人與拳斗士包圍的莉法躺在地上,同樣在等待最後一刻來臨。

右腳已經沒有為了行使提拉利亞的回複力而踩踏的力道了。遭到撕裂、貫穿的全身只是像凍住一樣冰冷,甚至連指尖都無法動彈。

「莉法……不要死!你不能死啊!」

跪在旁邊的半獸人族長利魯匹林,以嘶吼般的聲音大叫。累積在他小小眼睛里的透明淚水已經到達界限,莉法帶著淺笑往上看著這些眼淚,並且呢喃:

「不要哭……我一定會……回來的。」

聽見她這麼說,利魯匹林就縮起身體,肩膀不停震動,看見這一幕的莉法心里便想著。

──雖然沒辦法直接幫助哥哥,但是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我確實完成自己的任務了吧。應該是這樣吧……?

這個瞬間,就像是要回應莉法內心的聲音一般。

天空的顏色消失了。

黑暗領域白天的紅色天空,突然就變成夜空,半獸人與拳斗士之間充滿感到驚奇的聲音。利魯匹林也迅速抬起被淚水濡濕的臉,並且瞪大了雙眼。

但是,莉法沒有感到驚訝或是害怕。因為從像要追趕夜色而從南方吹過來輕撫臉頰的夜風里,感覺到了哥哥的味道。

「哥哥……」

她這麼呢喃,接著吸了一大口空氣。

對于莉法──直葉來說,桐人一直是最近也是最遠的存在。

哥哥大概在自己找出真相前,就無意識中感覺到現在的父母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了吧。從直葉懂事開始,桐人身上就纏繞著孤獨與隔絕的影子。一直以來他都絕對不與人深交,每當要產生友情時就會自己將其摧毀。

這樣的個性讓哥哥沉迷于網路游戲,而這樣的沉迷也給予哥哥「解放SAO的勇者」這樣的角色,但直葉不認為這個事實是偶然的諷刺。同時也不認為是注定好的救贖。

那是哥哥自己選擇的道路。絕對不轉身逃走,拚命地想一直把它背負下去。這就是桐人這個人類的堅強之處。

這片夜空,正是桐人決定背負這個世界以及所有居民的最佳證據。這是因為──

……哥哥比我還要像是個劍士啊。

莉法以擠出最後力量來移動沒有感覺的雙臂,在胸前像是握住竹刀般合起雙手。

然後這麼祈求著。把我心靈的力量傳遞到哥哥的劍上吧。

可以看見遙遠的頭上,一顆綠色的星星發出鮮明的光芒。

***

莉茲貝特一邊緊握西莉卡的手,一邊默默往上看著太陽消失的天空。

紅色天空被漆黑夜色覆蓋過去的不可思議光景,讓人忍不住想起那一天的事情。

SAO開始之後正好經過兩年的初冬午後。

從自己店里沖出來的莉茲貝特,從覆蓋上層底部的大量系統訊息羅列,得知死亡游戲終于被完全攻略的消息。瞬間她就知道一定是桐人。桐人揮舞著我鍛造的劍,打倒了最後的魔王。

回到現實之後,桐人曾經對莉茲貝特這麼說過。

──我那時候其實已經輸了。被希茲克利夫的劍貫穿胸口,HP確實已經歸零。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虛擬角色沒有立刻消失。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但就動著右手讓對方與我同歸于盡。我想給了我那段時間的,就是莉茲、亞絲娜、西莉卡、克萊因以及艾基爾吧。所以,真正攻略SAO的其實不是我。莉茲你們大家全都是勇者啊。

那時候雖然笑著拍打他的背說「干嘛這麼謙虛」,但那應該是桐人的真心話吧。他其實是想要說,真正強大的力量,是在人與人的羈絆當中。

「西莉卡啊……」

莉茲貝特把視線從夜空移開,稍微瞄了一眼身邊的友人。

「我呢……果然還是喜歡桐人。」

西莉卡也微笑著回答:

「我也是。」

接著兩人同時把臉移回帶著些許磷光的夜幕上。

在閉上眼睛之前,可以看見克萊因在遠處高舉起拳頭,以及艾基爾雙手扠腰似乎在呢喃什麼的剪影。

莉茲貝特聽見其他日本人玩家也同樣以自己的方法祈禱、許願的聲音。

──雖然我們是用AmuSphere潛行到這個世界……但你還是能聽見吧,桐人。因為我們的心都連結在一起啊。

頭上有數百星塵一起往外擴散。

***

整合騎士連利把左手放在愛龍風縫脖子上,右手則依然握著緹潔的左手,在忘了呼吸的情況下抬頭看著突然到訪的夜空。

殘留在教會里的史書當中,從來沒有提到過這種白天忽然變成黑夜的恐怖現象。但是,連利卻不覺得害怕。

被兩把槍貫穿身體,接受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時,天空降下的光雨幫忙把致命傷給治療得無影無蹤。現在的夜幕里,也帶有跟那陣雨完全相同的溫暖。 最弱上位騎士的自己竟然存活到最後,這讓連利感到不可思議,同時也有無法原諒自己的心情。因為他一直認為,像騎士達基拉與騎士艾爾多利耶那樣在戰斗中英勇喪命,才是回報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亡友唯一的方法。

但是,連利在被光雨治愈時產生了一種感覺。

無法從帶著輪子的椅子上站起來的那名黑發劍士。他也失去了唯一的一名好友。然後認為必須為對方的死負責而痛苦,並且封閉了心靈。

但是那個劍士卻站起來了。而且操縱著和連利的神器雙翼刃一樣是自己朋友分身的兩把劍,發揮驚人的實力把數萬名敵軍送回外界。他用自己的背影教會了連利。

活著是怎麼回事。活下來戰斗,把生命、心靈連結在一起。這個──只有這個……

「只有這個才是強大實力的證明。」

連利這麼呢喃,接著握住緹潔左手的手就稍微加強力道。

這名另一只手與衛士長索爾緹莉娜站在一起的練士羅妮耶互相牽著的紅發少女,稍微往上瞄了連利一眼後,即使在黑暗中依然發出紅葉色光芒的眼睛流露出溫柔的感情並點了點頭。

四個人再次往上看著漆黑的夜空,獻上了各自的祈禱。

數百顆星星當中,四顆發出強光的星星形成星座後開始閃

爍了起來。

***

拳斗士團長伊斯卡恩,隨著莫名的感慨站在遠處凝視被跪著的半獸人與拳斗士包圍,即將死亡的綠色鎧甲少女。

那個女孩戰斗的模樣,猛烈到即使用鬼神也不足以形容。看見那種模樣後,伊斯卡恩才終于了解半獸人們違背皇帝命令趕來援救拳斗士團的理由。族長利魯匹林以及三千半獸人兵,判斷那名少女比皇帝還要強。

但並非如此。

所有半獸人對那個女孩如此遵從──不對,應該說恭順的理由只有一個,也就是她表示半獸人也是人類,利魯匹林是這麼告訴伊斯卡恩。過去利魯匹林眼里總是卷動著對人族的強烈憎恨,但當他以驕傲的神情如此宣布時,單眼里的憎恨已經像作夢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欸,女人啊……不對,謝達啊。」

伊斯卡恩呼喚站在旁邊那名灰色女騎士的名字。

「所謂的力量……所謂的強大,到底是什麼呢……」

現在成為無劍騎士的謝達,晃動著綁在一起的長發歪起脖子。她修長的眼睛依序看著站在背後的飛龍,以及雙肩裹著繃帶的巨漢達巴後又回到伊斯卡恩身上,然後嘴唇綻放微笑。

「你也已經知道,存在比憤怒與憎恨更強大的力量了。」

瞬間──

黑暗領域熟悉的血色天空陷入黑暗當中。

屏住呼吸後仰頭的伊斯卡恩,視線前方唯一有一顆綠色的星星無聲地閃爍著。

謝達伸出手來指著那顆星星。

「……就是那個。真正的力量。真正的光芒。」

「……嗯嗯…………嗯嗯,說得也是。」

伊斯卡恩如此呢喃。因為左眼滲出來的液體,讓星星的綠光變得模糊。

自出生以來首次不是因為毆打而握緊拳頭,拳斗士團團長開始為了勝利之外的某個目的而祈禱。

距離綠色星星稍遠處,一顆鮮紅的星星像火焰般猛烈燃燒。旁邊有一顆灰色星星像依偎著它一樣飄浮著。

下一刻,存活下來的拳斗士們傳出低調的武舞唱和聲,數百顆星星瞬間往外擴散。

同樣的,三千名半獸人也仰望夜空,加入祈禱的行列。

而聚集在背後的暗黑騎士團也跟著他們。他們其中一部分的人,也協助眾半獸人從謎樣軍隊里守護拳斗士團。

星星的數量隨即超過幾千、幾萬。

***

殘留在東大門的人界守備軍本隊,整合騎士法那提歐、迪索爾巴德、見習騎士的里涅爾與費賽爾,再加上數名下位騎士們也一樣失去話語,抬頭看著時間不符合的夜空。

往來于他們胸中的想法雖然各自不同,但祈禱與冀求的強度都是一樣。

法那提歐為了離世的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所愛的世界,以及自身肚子里的新生命接下來要生活的世界而祈禱。

迪索爾巴德靜靜地用右手包裹左手手指上閃爍的小戒指,為了過去與曾戴著同樣戒指的某個人一起生活的這個世界而祈禱。

里涅爾與費賽爾祈禱著希望能再次遇見那個教會兩個人何謂真正強大的劍士。

其他騎士與衛士們也為了心愛的世界能恢複和平,並且永遠持續下去而祈禱。

黑暗領域東北方山岳地帶的山地哥布林族開始祈禱,其西方荒野上的平地哥布林族也祈禱著。

在中部濕地等待丈夫與父親歸來的半獸人族祈禱著,西南方高台上的巨人族也祈禱著。

帝宮黑曜岩城的城外市鎮里,淺黑色肌膚的人族,以及東南草原地帶的食人鬼族也閉上眼睛祈禱。

夜幕越過盡頭山脈,一瞬間也到達人界。

諾蘭卡魯斯北帝國的北邊,盧利特村的教會里,為了洗衣服而去提井水的見習修女賽魯卡,眼睛被清澈藍天由東南方開始逐漸遭黑暗覆蓋過去的光景所吸引,整個人就呆立在現場。繩子從手掌上滑落,掉落水井的木桶發出細微的水聲,但是她卻聽不見了。

從嘴唇里流漏出來的呢喃,已經帶著些許震動。

「…………姊姊…………桐人。」

現在,就是這個瞬間──

賽魯卡從夜風里感覺到,自己最愛的兩個人,正進行著拚盡全力的戰斗。

也就是說,桐人再次醒過來了。他已經從失去尤吉歐的悲傷深淵里再次站起來了。

賽魯卡跪在短草上,雙手手指在胸前交叉,接著閉上眼睛呢喃著:

「尤吉歐。拜托你……保護姊姊和桐人吧。」

隨著祈禱再次往上看的夜空中,一顆藍色星星閃爍了一下。

其周圍立刻浮現各種顏色的星星。一看之下,到剛才為止都還在中庭到處玩的孩子們,現在已經默默跪在地上,緊握住自己的小手。

教會前的商人與主婦們。

牧場與麥田里的農夫們。

村公所的辦公室里,愛麗絲的父親卡斯弗特、森林邊緣的卡利塔老人都在祈禱著。他們沒有任何人感到恐懼。

無數的星星將盧利特村的上空整個覆蓋住了。

同樣的,稍微往南一點的城市薩卡利亞,天空中也擴散了許多星塵。近郊的渥魯帝農場里,主人夫妻與他們的雙胞胎女兒緹琳與緹露露也並排在窗邊祈禱著。

散布于四帝國各地的村莊與城市的居民們,一樣獻上自己無言的祈禱。

再加上位于人界中央的巨大都市聖托利亞的市民們。修劍學院的學生以及教師們。

連隸屬于公理教會的眾修道士與司祭也不例外。

在中央聖堂第五十層到第八十層之間負責操縱升降盤的少女,在漫長的生涯中首次有了某種舉動。她在值勤時,把手離開玻璃制的風素生成筒,往上看著天窗深處那無限延伸的星空並且雙手合十。

她不知道中央聖堂以外的世界。最高司祭的死亡、暗黑界軍的侵略都沒有對少女的生活帶來任何變化。

所以少女只祈禱著一件事。

就是能夠再次遇見那兩名年輕的劍士。

白天里籠罩廣大Underworld全土的夜空當中,發出各色光芒的星星已經多達十萬顆以上。

群星們從最邊境的星星開始依序發出著銀鈴般的聲響,開始朝著一點墜落。

也就是世界的最南端。

被稱為「世界盡頭的祭壇」的浮游島極近處,一口筆直舉向天空的漆黑長劍。

***

愛麗絲在終于看得見終點的階梯上拚命往上跑,這時忽然發現自己落在腳邊大理石上的影子,融化在更為巨大的影子當中。

邊跑邊回頭的愛麗絲看見的是超乎想像的光景。

舉起不定形的虛無之劍,展開六片黑色羽翼的敵人。

重重卷在他身體上,封住他動作的冰藤蔓。

冰藤蔓的源頭,也就是握住藍白色發光長劍,背上長出飛龍翅膀的黑衣劍士。

劍士從胸口以下的身體已經完全消失。應該瞬時失去所有天命的狀態中,依然能夠繼續作戰的意志力實在太驚人了。

但是,真正的奇跡是存在于兩人的上空。

黑色奔流筆直地從劍士右手高舉著的漆黑長劍往上升起,然後覆蓋了整個世界。

但那不是沒有任何光明的黑暗。

北方的天空開始閃爍著無數光點。發出各色光芒的星群,逐漸點綴起天空……也就是夜幕。

忽然間──

星星們開始動起來了。

一邊發出數種像是銀鈴又像是豎琴般的清澈聲音,一邊朝著世界南端聚集。白色、藍色、紅色、綠色以及黃色光芒拖出細長的線,在夜空中畫出巨大的彩虹。

愛麗絲直覺星星們正是生活在這個世界里所有人類的心靈力量。

不論是人界人。

暗黑界人。

人族。

還是亞人族。

現在,世界就在祈禱當中合而為一了。

「桐人…………!」

愛麗絲叫著劍士的名字,接著高舉起左手。

我的心意也傳給你。雖然身為人造的騎士,只擁有活過短暫歲月的些許心靈,但是這份感情──從這個胸口溢出來的感動絕對是貨真價實。

從她左手放射出眩目閃亮的黃金星星,然後一直線朝著桐人的劍飛去。

***

亞絲娜沒有回頭。

這是因為她了解,回應進行死斗的桐人唯一的方法,就是絲毫不浪費他所給予的任何時間,朝著系統操縱台前進。

所以亞絲娜牽著愛麗絲的手,擠出所有的精神力持續朝著石梯上方奔馳。

但是,依然無法停止由胸口深處滿溢出來的火熱心意。

情感變成兩顆水珠從睫毛滑落,流過臉頰後飄灑在空中。

在夜風吹拂下,飛舞的水滴融合在一起,變成了發出七彩光芒的星星。

只一瞬間抬頭看著劃出極光軌跡往前飛去的星星,亞絲娜就繼續頭也不回地往前跑。跑著的她,內心只是相信著對方。

***

加百列‧米勒對于自己竟然會被區區冰藤蔓拘束感到疑惑。


到剛才為止,所有屬性的魔法攻擊,甚至是長劍使出的斬擊不是都對自己無效嗎?

嘴巴確實是被少年藏在心髒里的無數刀刃給弄傷了。但那只是嘴巴實體化咀嚼的想像而已。現在全身已經重新覆蓋上厚厚的暗之障壁了。

──吾為掠奪者。奪取所有光、熱以及存在之物。

──吾即是深淵。

「NU……LLLLL!」

從喉嚨深處迸發出不像人類的異質呻吟。

由背部伸出的三對共六片的黑翼,全都變成與右手的劍相同的虛無之刃。

猛烈拍打這些劍刃,撕裂周圍的空間。藍白色冰藤蔓被砍斷,身體隨即恢複自由。

「LLLLLLLLL!」

加百列一面從大大張開的嘴里發出不協調音,一面把羽翼加上長劍的七把虛無之刃往所有方向擴展。

當沒有拿任何東西的左手往前伸,為了反過來束縛少年而准備發射暗之鋼絲時。

加百列終于注意到天空中的紅色已經消失。

還有不斷從頭上降下來的無數流星。

***

解放夜空之劍的記憶時,我腦袋里無法浮現具體的印象。

心中只有從遠處傳出,要幫長期被我稱作「黑色家伙」的這把劍取名字時,尤吉歐曾經說過的話。

──對了。桐人的黑劍,我覺得「夜空之劍」這個名字不錯。你覺得如何?

──像夜空一樣,溫柔地……包圍這個小小的世界……

從劍迸發出來的黑暗把白天變成黑夜,正如其劍名一般制造出夜空。

從北方空中流至的星群,形成七彩瀑布進入黑劍的瞬間,我就了解發生什麼事情了。

夜空之劍的力量,是從廣泛的空間吸收資源。

而這個世界里最強的資源,絕對不是太陽或者大地等按照系統規定來供給的空間神聖力。而是人類心靈的力量。是祈禱、許願、希望的力量。

像是無限般持續降下的星群,最後一顆也被劍吸了進去。

接著,當唯二從地面上飛舞上來的金色與彩色星星融合到劍身里的那個剎那──

夜空之劍就反映出許多人的心意而發出七彩光芒。

光芒從劍柄流入我的手臂,盈滿整個身體。被加百列破壞的下半身也在溫暖的光輝中瞬時再生。

星光也集中到左臂,讓握在手上的藍薔薇之劍也發出眩目亮光──

「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大大地展開兩把劍,張口放聲大叫。

「LLLLLLLLL!」

眼前攻破冰藤蔓束縛的加百列‧米勒則發出奇怪的咆哮。

加百列的模樣已經完全不像人類了。宛如液態金屬般發出惡心光輝的裸體包裹著藍黑色氣焰,從眼窩發射出來的青紫色光芒彷佛由地獄漏出的業火。

握在右手上的長大虛無之劍高高舉起,同樣變成刀刃的六片羽翼也往四方伸展。

下一刻,從他對准我的左手湧出無數高密度的黑色鋼索並襲擊過來。

「……喔喔!」

隨著吼叫聲展開光之障壁,把它們彈了回去。

接著把大衣下襬變成的翅膀完全打開。

以左劍在前、右劍在後的姿勢用力往空氣踢去。

由于敵我之間只有相當短的距離,用上全速的突進應該花不到一秒鍾才對。但我卻被這段時間可以無限延長的加速感所壟罩。

右側出現某個人的影子。

那是嘴上留著黑色胡須,帶著一把長大刀子的黑鎧甲騎士。男人抱著緊靠在他身邊的淺黑色肌膚女騎士的肩膀,看著我說道:

「年輕人啊,要屏除殺意。殺之心念無法斬殺那家伙虛無的靈魂。」

緊接著,左側出現一名短發的高大壯漢。身穿藍色和風服飾的他,佩帶著一把鋼色長劍。剛毅的容貌咧嘴露出粗豪笑容的,正是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

這時貝爾庫利身邊又出現一名有著雪白肌膚與長長銀發的少女。

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以白銀眼睛與謎樣微笑對著我呢喃:

「來,讓我看看你從我這里繼承的所有神威之力吧。」

最後則是一名穿著長袍,頭戴學者帽的幼女出現在我胸口前方。這名披著茶色卷發的肩膀上坐著一只小蜘蛛的小女孩,正是另一名最高司祭卡迪娜爾。

「桐人啊,要相信你所愛,而且也愛你的人們所懷抱的心意啊。」

小小眼鏡深處,深茶色眼睛正發出溫柔的光芒。

接著他們的模樣便消失──

最大且是最後的敵人加百列‧米勒進入劍的攻擊范圍內。

我以盈滿前所未見力量的雙臂,施放經過最多修練,而且最為可靠的二刀流劍技。

星光連流擊(Star Burst Stream)。連續十六擊技。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充滿星光的劍,拖著眩目軌跡往前擊出。

同一時間,加百列的六翼一刃也從所有方位襲來。

每當光與虛無產生劇烈沖突,就會爆發巨大閃光來撼動整個世界。

快一點。

再快一點。

「喔喔喔喔喔────!」

我一邊咆哮,一邊讓與意識同化的身體加速到極致來揮舞雙劍。

「NULLLLLLLL!」

加百列也一邊嘶吼一邊用七片刀刃反擊。

十擊。

十一擊。

猛烈撞擊所放出的能源讓周圍的空間飽和,接著變成閃電發出轟然巨響。

十二擊。

十三擊。

胸中已經沒有憤怒、憎恨與殺意。只有充滿全身的龐大祈禱之力在驅動著我。

──接下……

十四擊。

──這個世界的……

十五擊。

──人心的光輝吧!加百列!

最後的第十六擊,是遲了一拍之後的全力左上段斬。

加百列非人的雙眸確認自己的勝利而稍微眯起來。

比我用盡全身力道的斬擊快了一瞬,從敵人右肩伸出的黑翼把我整條左臂砍飛。

充滿光芒的手臂爆散開來,只有藍薔薇之劍在空中飄動。

「LLLLLLLLL────────!」

握在加百列右手上的虛無之劍隨著高聲哄笑,在纏著黑色閃電的狀態下揮落。

啪嘰。

傳出這道可靠的聲音後,並非屬于我的兩只手,握住藍薔薇之劍飄浮在空中的劍柄。

隨著猛烈的爆炸聲,白色與黑色閃光炸裂。

藍薔薇之劍確實地擋下了虛無之劍。

握劍的尤吉歐,晃動著亞麻色的頭發看著我說:

「來吧──就是現在喔,桐人!」

「謝謝你,尤吉歐!」

我以清晰的聲音回叫道。

「唔喔……喔喔喔喔喔────────!」

我用盡全身力量,把成為第十七擊的右上段斬轟進加百列‧米勒的左肩。

讓漆黑的液態金屬飛散並且深深砍入的劍,剛好在心髒的位置停下來。

瞬間──

我和尤吉歐,把盈滿夜空之劍與藍薔薇之劍的所有星光,變成彩色波動並灌進加百列的心髒里。

***

加百列‧米勒感覺帶有無限色彩的能源變成大瀑布,流入在自身內部擴散開來的虛無深淵當中。

視覺被七彩光芒所覆蓋,聽覺則是有多重的音聲不停通過。

──神明啊,救救那個人……

──讓那個孩子平安無事吧……

──讓戰爭結束……

──我愛你……

──讓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

──保護這個世界吧……

「……哈、哈、哈。」

在心髒依然被少年的劍貫穿的情況下,加百列大大張開雙臂與六翼,張嘴發出了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無謂的掙紮。

用光就想填滿我的饑渴以及無盡的虛無嗎?

那根本是想用人類的雙手溫暖宇宙般的傲慢舉動。

「看我把它們全部吞沒,吸收得一滴不剩啊!」

加百列從雙眼與嘴里迸出藍黑色光芒並這麼大叫著。

「就憑你這個只會害怕、恐懼人心力量的家伙!別妄想了!」

少年讓全身漲出黃金波動,開口向對方回吼。

劍綻放更加強烈的光芒,對凍結的心髒灌進無限的光與熱。

視界白熱化,聽覺開始飽和。

但加百列還是繼續發出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我完全不覺得害怕。

雖然充滿敵人內部的虛無就像是黑洞一樣,但我身體里也卷動著人類的祈禱所制造出來的巨大閃亮銀河。

從加百列眼窩與口腔伸出的長長藍紫色光芒,光

譜開始逐漸改變。

從紫轉變成紅再到橘。經過黃色──然後變成純白。

嗶嘰。

傳出這種細微的聲音,包裹夜空之劍的液態金屬身體上,出現了一小條裂痕。

接著又有一條。然後又一條。

從裂痕里也開始溢出白光。背上的六片羽翼,從底部開始起火燃燒。

持續哄笑著的嘴角出現相當大的缺損,肩膀與胸口也開了洞。

即使從全身的裂痕往四面八方伸出光柱,加百列依然沒有放棄發出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聲音越來越尖銳,最後變成金屬質的高周波。

黑色大天使的全身,完全籠罩在白色裂痕之下──

一瞬間往內側崩壞、收縮。

接著朝外解放。

規模驚人的光爆,一邊劃出螺旋狀一邊沖上遙遠天際。

***

「──────哈哈哈哈哈哈哈!」

加百列‧米勒隨著哄笑迅速彈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貼著灰色金屬面板的牆面。沿著牆面的配線與導管上,貼著好幾張以日文書寫的警告貼紙。

「哈哈哈、哈、哈…………」

加百列一邊急促呼吸讓笑聲的余波平息下來,一邊不停地眨著眼睛。呼吸平靜下來後,他便重新環視周圍。

這里無疑是Ocean Turtle的第一STL室。看來自己似乎是因為意料之外的重要因素而自動登出了。

竟然有如此掃興的結果。原本還想把那些龐大的光線激流吸乾,順便也把少年的心啃食殆盡呢。

現在立刻再次潛行的話,還能夠來得及嗎?

繃著臉回過頭去的加百列,這時看見的是……

一名橫躺在STL位子上,閉著眼睛的高挑白人男性。

……這是誰?

他一瞬間這麼想。

襲擊小隊里有這個成員嗎?更重要的是,這家伙到底躺在我用來潛行的機器上做什麼。

想到這里才終于注意到。

──這是……這張臉是自己啊。

Glowgen Defense Systems的首席技術長(CTO),加百列‧米勒。

這樣的話,在這里往下看的我到底是誰?

加百列眺望著抬起的雙手。那里有的是微微透明的朦朧光線聚合體。

這是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時候──

背後傳出細微的聲音。

「……你終于到這邊來了呢,小加。」

迅速回頭。

站在那里的是,穿著白色女用襯衫與深藍色百褶裙的年幼少女。

由于女孩深深低著頭,所以看不見被她輕飄飄金發遮住的臉龐。但加百列立刻就知道這名少女是誰了。

「……愛麗西亞。」

幾乎隔了二十年才再次叫出的名字,讓加百列笑逐顏開。

「什麼嘛,你在那種地方啊,愛麗。」

愛麗西亞‧克林格曼。是加百列‧米勒為了探求靈魂這個崇高的目的,首次殺害的青梅竹馬。

那個時候,確實看見愛麗西亞的靈魂卻無法順利捕獲,長久以來一直是加百列的恨事。但是,原來自己並沒有失去。她一直在自己身邊。

加百列忘記自己處于奇妙狀態當中,直接伸出右手。

愛麗西亞的左手「咻」一聲,以極快的速度動著,小巧纖細的指頭緊握住加百列的手。

好冰冷。簡直像冰塊一樣。寒氣變成銳利的針刺破了皮膚與肉。

加百列反射性想把對方的手甩開。但是,愛麗西亞的小手卻像老虎鉗一樣一動也不動,這時加百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好冰啊。把手放開啊,愛麗。」

一這麼呢喃,金發就迅速左右晃動。

「不行喲,小加。今後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來,我們走吧。」

「你說走……是要去哪里?不行啦,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加百列一邊回答,一邊用盡渾身的力量拉著右手。但是卻紋風不動。甚至還被慢慢地往下拖。

「放手。放開我啊,愛麗西亞。」

幾乎與他發出稍微嚴厲的聲音是在同一時間。

愛麗西亞迅速抬起頭來。

當切齊的可愛瀏海下方的臉龐進入視界的瞬間──

加百列就被心髒整個收縮般的感覺襲擊了。

內髒全部上湧,呼吸變得急促。皮膚也起了雞皮疙瘩。

這是什麼?這種感覺、這種感情究竟是什麼?

「啊……啊、啊、啊……」

加百列一邊發出奇妙的呻吟,一邊緩緩搖頭。

「放開。快住手。放開我。」

無意識當中舉起左手,試著想要把愛麗西亞推開,但是這只手也立刻被抓住。冰冷金屬般的手指,緊緊地陷入肌膚當中。

呵呵呵。

愛麗西亞笑了起來。

「這就是恐懼喲,小加。你想知道的,真正的感情。怎麼樣,很棒對吧?」

恐懼。

為了探求與實驗而殺害的眾多人里,臨死前浮現的表情就是源自這種感情。

但是,首次嘗到的這種感覺,實在很難令人感到愉快。甚至讓人覺得很不舒服。我才不想知道這種感情。快點結束吧。

但是──

「不行喲,小加。今後將會一~直持續下去。你將永遠只能感受到恐懼喲。」

愛麗西亞的小鞋子流暢地沉進金屬地板里。

接著加百列的腳也同樣沉了進去。

「啊……快……快住手。放開我……別這樣。」

雖然無意識間像在說夢話般這麼表示,但下沉還是沒有停止。

突然間,啵一聲從地板沖出白色手臂,纏住了加百列的腳。接下來又不斷有手臂伸出。

加百列直覺這些手臂是屬于至今為止所殺死的獵物們。

恐懼感不斷往上升。心髒以驚人的速度跳動,額頭上流下斗大的汗水。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加百列終于開始嘶吼。

「快來啊,克里達!起來啊,瓦沙克!漢斯!布里克!」

雖然呼叫著部下,但是眼前通往主控室的門還是冷冷地關著。應該利用隔壁的STL潛行的瓦沙克也沒有起來的模樣。

不知不覺間,半透明的身體已經連腰部都被地板吞沒。拖住雙手的愛麗西亞,已經只能看見肩膀以上的部分。

少女的臉在完全沉沒之前,露出了很高興的笑容。

「啊……啊啊啊……嗚哇啊啊啊啊啊──────!」

加百列發出悲鳴。

不停、不停地悲鳴著。

肩膀、脖子以及臉部全都被白色的手纏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通」一聲過後,視界就完全被黑暗所覆蓋。

加百列‧米勒了解等待著自己的命運,未來將永遠持續下去的悲鳴也就變得更加尖銳了。

***

緊接著──

Underworld的時間再次開始加速。

失去同步的瞬間,使用AmuSphere登入的數百名日本人玩家都自動斷線,在胸口抱持著各自的感慨當中,于自身房間與網咖的隔間里醒過來。

他們有好一陣子都默默地感受、思考並且把在異世界的體驗刻劃在心底,最後才擦拭眼角滲出的淚水,重新操作起手機與AmuSphere。這都是為了向在異世界的戰斗里被打倒而先行登出的朋友們,傳達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詩乃與莉法在快要再次開始加速之前,就已經因為天命全損而離開Underworld。

在RATH六本木分部醒過來的兩個人,一邊等待感覺還稍微殘留著的疼痛余韻消失,一邊互相望著對方深深點了點頭。

詩乃與直葉都相信桐人複活後打倒最後的敵人,拯救了那個世界,應該馬上就會回來。

下次遇見他的那個時候,一定──

就算無法讓他接受,也要確實把心意化成言語。

兩人如此下定決心,並互相察覺到對方的決定,接著就輕笑了起來。

但是。

限制完全解除的FLA機能,正准備將Underworld流動的時間,加速到過去從未到達過的領域。

超過一千倍。超過五千倍。

朝著被稱為界限加速階段,比現實快了五百萬倍的時間之牆的彼方前進。

***

星光消失的同時,充滿全身的能源也跟著退去,筋疲力盡的我讓身體仰躺著飄浮在空中。

被砍飛後應該消失的左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再生。我用僅存的力量緊握住這只手里的藍薔薇之劍,並強忍住快要落下的淚水。

我領悟到尤吉歐寄宿在藍薔薇之劍上,至今為

止救了我好幾次的靈魂,在幫忙擋下加百列的劍刃後終于燃燒殆盡了。

不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這個Underworld,死者都不會回來。

所以回憶才會這麼尊貴、美麗。

「……你說對吧,尤吉歐……」

雖然這麼呢喃,但是沒有回答的聲音。

我緩緩舉起兩把劍,把它們收進背後的劍鞘。

下一刻,頭上的夜空開始變淡。

黑暗融化、擴散,天空逐漸恢複成本來的顏色。

…………藍色。

黑暗領域再次出現的天空,卻已經不是過去的血色。

只有一片無限延伸的清澈藍天。

不知道是受到終于開始的「界限加速階段」的影響,還是十幾萬人的祈禱所帶來的奇跡。

不論是什麼理由,帶著透明感的蒼穹美麗到讓人想哭。我一邊感覺自己產生強烈的鄉愁與感傷,一邊在肺部吸滿了這份藍。

閉起眼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接著靜靜改變身體方向。

睜開眼睛後,映入眼簾的是下方逐漸無聲崩壞的大理石階梯。

輕輕拍動羽翼,追趕著崩壞的階梯緩緩下降。目標是飄浮在空中的那座小島。

圓形的浮游島上,開滿了快要溢出來般的各色花朵。一條白色石板道路貫穿花田,通往中央像是神殿的建築物。

我在石板道路中央著地後,就一面把羽翼變回大衣下襬一邊環視周圍。

甘甜、清爽的花蜜香刺激著鼻子。幾只琉璃色小蝴蝶輕飄飄地飛舞于空中,到處可見的樹木上都有小鳥在啼叫。透明的藍天以及平穩的日照底下,這樣的光景就宛如一幅名畫。

然後──小島上空無一人。

不論是小徑上面,還是前方並排著圓柱的神殿都沒有人影。

「……太好了。趕上了呢。」

我獨自這麼呢喃著。

加百列‧米勒被光之螺旋吞沒而消失後,我就感覺到藉由FLA的加速已經再次開始。剛好是亞絲娜與愛麗絲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由操縱台脫離到現實世界的時間點。但是,兩個人在時間之內跑完那條漫長的階梯,成功抵達了目的地。

愛麗絲──這個世界誕生的理由,同時也是獨一無二的靈魂兼突破人工搖光界限的女性騎士,終于前往現實世界了。

接下來一定會有許多苦難等待著愛麗絲吧。她必須與被完全不同的法則與常識支配的世界、不自由的機械身軀,以及想把真正人工智慧用在軍事上的勢力戰斗。

但是,愛麗絲的話一定能夠成功吧。因為她是最強的整合騎士。

「…………加油啊…………」

我仰望著藍天,為了已經無法再見面的黃金騎士祈禱。

沒錯──

界限加速階段已經開始的現在,再也沒有任何從內部主動登出的手段了。這個世界里的三個系統操縱台機能全部停止,就算天命歸零,也必須在沒有任何感覺的黑暗中等待階段結束。

現在,菊岡他們RATH的工作人員,應該正在外部為了停止我的STL而奮斗,但那最短也得花上二十分鍾。

這段期間,這個世界將經過長達兩百年的歲月。

不知道意識是會用盡靈魂的壽命而消失,還是無法長時間承受五百萬倍的加速而在更早的階段就消失。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已經無法回到現實世界。

雙親、直葉。詩乃。克萊因、艾基爾、莉茲、西莉卡。

學校的朋友們。ALO的朋友玩家們。

愛麗絲。

以及亞絲娜。

再也遇不見這些心愛的人了。

我兩腳的膝蓋都跪在白色石板上。

以雙手撐住快要崩潰的上半身。

視界變得模糊,閃爍的光芒晃動著,然後不停落到光滑大理石上並濺散。

至少現在,我應該有流點眼淚的權利吧。

我為了失去且再也回不來的重要存在而哭泣。從緊咬的齒縫間漏出嗚咽,眼淚不停地變成了水滴。

啪噠、啪噠啪噠。

耳朵里只能聽見水滴拍打石板的聲音。

啪噠。

啪噠。

──喀滋。

喀滋、喀滋。

忽然間,重複響起帶有確實密度的聲音。

喀滋、喀滋。靠過來了。些微的震動傳遞到指尖。

空氣搖晃。在濃密的花朵芳香當中,飄蕩著一股細微且令人懷念的香氣。

喀滋。

……喀滋。

到了我的面前,聲音停住了。

然後,某個人呼喚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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