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Alicization Lasting 第二十一章 覺醒(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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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二〇二六年七月七日/人界曆三八〇年十一月七日

6

「只有……你……!絕對……無法原諒…………」

咚喀!

鈍重的聲音響起,第二把劍貫穿克萊因的身體。

讓人不敢相信到現在竟然還沒乾枯的眼淚,不斷從亞絲娜雙眼溢出。

即使被深深釘在地上,克萊因還是用右手扒著地面,而黑色斗篷的煽動者──前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首領PoH則很厭煩般低頭看著他。

「唉~看不下去了。明明雜兵就像個雜兵一樣閃一邊去就可以了,就是喜歡強出頭才會落得這種下場喲。」

他攤開雙手搖了搖頭,然後用亞絲娜聽不懂的言語對站在克萊因背後的紅色騎士玩家們做出某種指示。一名玩家點點頭,然後揮動新的劍。

當閃閃發亮的第三把劍要將克萊因應該僅剩下一點的HP轟飛的時候──

「하지마(住手啊)────!」

從後方人牆猛然沖出的一名紅色騎士,隨著應該是韓文的吼叫,以自己的劍擋下了准備對克萊因揮落的劍。

***

──不會吧……為什麼這麼痛。

趙月生/Moon Phase依然躺在地上,忍耐著被黑色斗篷男砍中的背部所帶來的疼痛。

月生使用的AmuSphere,應該只會產生微弱的痛覺才對。實際上,在玩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新羅帝國」里,就算被巨大的龍咬碎虛擬角色的頭顱,也只會感到近似麻痹的沖擊。

但現在月生卻感受到宛如被噴火器炙烤般的強烈疼痛。

不對,在現實世界受到同樣的傷害時,疼痛應該不只是這樣而已。黑色斗篷男那把像厚實中式菜刀的凶惡武器,揮動的速度連自認已經可以算老鳥玩家的月生都無法反應。在現實世界里受到那種攻擊的話,恐怕不是立刻死亡,就是會承受無法保持意識的劇痛,所以這股痛楚怎麼說都只是虛擬的擬似感覺。

但是,即使知道這一點,難以承受的感覺依然難以承受。月生幾乎想放棄眼前的狀況,然後立刻登出游戲。

不過月生即使在黑土上狼狽地縮起身體,也還是持續承受著痛楚。

這是因為,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眼前發生的事情。

日本的駭客「攻擊」了中國、韓國的志願者共同開發的新作VRMMORPG封測伺服器,在游戲世界里殺害眾開發者。為了阻止日本人野蠻的行為,希望大家一起戰斗。

月生等韓國人玩家與中國人玩家,是回應SNS里這樣的呼籲而潛行到這個VRMMO里。然後實際上也目擊了日本人玩家集團攻擊、殲滅了應該是美國人的集團。

但是──那真的是符合呼籲的發信者所說明的光景嗎?

月生眼里看起來,反而是日本人這邊比較拚命,遭到攻擊的美國人還比較像是在玩游戲。這個印象即使在多達數萬名韓國人、中國人玩家的「救援」下扭轉戰局,眾日本人幾乎都無力化的現在也沒有改變。就算裝備遭到破壞,在HP快要耗盡之前,也還拚命地想……沒錯,不是破壞而是保護某樣東西。

月生在被黑斗篷男砍中之前,日本人集團里有一名能夠說標准韓文的女性玩家曾經說出這樣的訴求。

──你們都被騙了!這個伺服器是屬于日本企業,而且我們不是駭客而是正規的連線者。你們被假情報所騙,來到這里阻礙開發。

自稱朱涅的女性玩家,聲音和表情里帶有某種強烈打動月生的東西。于是費盡千辛萬苦在混戰中靠近她,提出「有辦法證明你所說的話嗎」的詢問,而朱涅的伙伴正准備用日文回答他的問題時,月生就受到黑斗篷男的斬擊然後站不起來了。

之後的發展快得令人眼花撩亂,而且是某一邊占盡優勢。日本人玩家們被深紅軍隊擊倒,一大半的人HP全損而強制登出,存活下來的不到兩百人也被奪走武器並集中在一個地方。

這時原本以為再次出現在最前列的黑斗篷男將提出勝利宣言,但是他卻有了奇妙的行動。

從應該是日本人玩家支援部隊的一群人里,有一名坐在輪椅上,懷中抱著兩把劍的黑衣玩家被帶出來,接著黑斗篷男就不斷用日文對他搭話。

月生心里產生「這下子越來越奇怪了」的感覺。

在虛擬世界──VRMMO里坐輪椅究竟是怎麼回事?

月生所玩的「新羅帝國」里要是受到腳部缺損傷害,或者是被施加異常狀態時就會出現無法自由步行的情況,但使用魔法或藥物,甚至等時間經過之後就會完全回複。如果無法行走的時間長到需要坐輪椅的話,那已經不能算是游戲的懲罰了。

而且那名黑衣年輕人,意識似乎也有某種障礙。對于黑斗篷男的呼喚沒有任何反應,只能任由對方晃動自己的身體。甚至讓人覺得他如果不是NPC,就是玩家沒有連線的空殼虛擬角色。

最後黑斗篷男像是再也受不了一樣,把腳放在輪椅的銀輪上無情地把它踢倒。瞬間,月生忘記背部的疼痛屏住了呼吸,周圍的韓國人們也發出搞不清楚狀況的迷惑聲音。

倒在地面的年輕人,這時候才終于有了自發性的反應。

原本相當寶貝地抱著兩把劍的他,這時對白劍伸出了左手。月生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他的右邊肩口底下都是空的。

但是他的手還是無法碰到劍。因為先撿起劍的黑色斗篷男,像是要欺負小孩子般把劍拿到比較高的地方。在地上爬的年輕人拚命地想把劍拿回來。結果黑斗篷男就一把抓住他的左臂,粗暴地把他拉起來。嘴里大叫著某些話,然後用右手甩了年輕人的臉頰兩三個巴掌。

忽然間,新的叫聲響徹現場。

被抓住的日本人玩家其中之一,身穿武士般鎧甲,頭上綁著頭巾的男人,試著想抓住黑斗篷男。

但是下一刻就有韓國人的劍從背後揮落,深深地刺進武士的身體里。明明應該承受著比月生更加嚴重的劇痛,他卻還想要前進,這時候第二把劍阻止了他。

黑斗篷男對被釘在地上的男武士露出扭曲的笑容。然後用韓文對紅騎士們下達命令。

「這家伙礙手礙腳的。干掉他。」

其中一名點頭的紅騎士舉起第三把劍。

實在沒辦法再這樣默默地看下去了。雖然沒辦法證明朱涅所說的話是事實,但至少很厭惡黑斗篷男踢翻輪椅這樣的行為,反而是武士男拚命的行動,讓人強烈感覺到他想要保護伙伴的意志。

月生對于日本這個國家也沒有什麼好感。先不管過去的曆史問題與領土問題,他們那種封閉、輕蔑的態度,簡直就像只有他們才是東亞最先進的國家一樣。明明對歐美國家開放了The Seed連結體,卻阻斷韓國、中國的連線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

日本這一整個國家,並不能等于生活于其中的每一個日本人。VRMMO之前的電腦游戲里,數量雖然不多但還是有幾款設立國際伺服器的游戲,在那里雖然對于某些日本人玩家有過不愉快的回憶,但是當然也有和氣融融地一起玩游戲的經驗。

月生現在對黑斗篷男抱持著厭惡感,心里想要相信朱涅和那個武士男。和因為是日本人或韓國人無關。單純是聽見心里有一道聲音大叫著應該這麼做。

采取動作的瞬間,再次有令人頭暈目眩的劇痛從背部貫穿頭部,但他還是咬緊牙根站了起來。拔出長劍,胸口吸滿空氣──

「…………住手啊(하지마)────!」

以最大的音量這麼怒吼之後,月生就往地面踢去。

系統給予的紅騎士虛擬角色能力值相當平均,跟平常在新羅帝國使用的速度型角色「Moon Phase」相比動作還是比較沉重。但不知道是什麼能力的作用,只有這一刻月生以疾風般的速度飛奔過荒野,然後勉強用自己的劍擋下想奪走男武士性命的劍。

「你這家伙……想做什麼!」

眼前的紅騎士用帶著驚訝,以及怒氣加倍的韓文怒吼。如果是中國人的話就無法溝通了,于是月生為了不浪費這小小的幸運而拚命試著說服對方。

「我才想問你都不覺得奇怪嗎?戰斗已經結束了!但是為什麼還要做這種近似私刑的行為?」

聽見他這麼說的同國人一瞬間被逼得沉默了下來,把視線移到腳底下的武士男以及應該倒在月生後方的輪椅年輕人身上。面甲底下的雙眼像產生動搖一樣不停眨著。隨著戰斗的狂熱冷卻下來,他應該也開始感覺到疑惑了吧。與月生互抵的劍慢慢放松了力道。

但是,在月生再次開口之前,就從包圍現場的人牆當中飛出一道銳利的聲音。

「叛徒(배신3

088;)!」

「干掉那個家伙!」

像是被同胞們的怒氣從背後推動一樣,眼前的紅騎士再次握緊長劍。

但接下來聽見的,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發言。

「等等!聽聽這家伙要說什麼!」

「那個斗篷男確實做得太過火了!」

一看之下,人牆各處的韓國人玩家之間也開始議論紛紛。這樣的火種瞬間擴散開來,讓玩家分成把活下來的日本人全殺掉的強硬派與等聽完說明也不遲的穩健派,兩派人馬產生了激烈的爭吵。而這樣的對立也傳播到中國人身上,可以聽見不懂意思的怒吼在荒野上此起彼落。

唯一的指揮官要如何收拾這種狀況呢?

這麼想的月生一轉過頭去──

站在倒在地上的獨臂年輕人旁邊的黑斗篷男,這時正用指尖轉動著厚實的菜刀型匕首,兜帽深處的嘴產生了極大的扭曲。

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那不是憤怒,而是壓抑著哄笑的表情。這時月生的背部出現足以抵銷疼痛的冷顫。

黑色斗篷男絕對與什麼中韓美共同開發的游戲沒有什麼關系。說起來是不是有這種游戲存在也很可疑。雖然內容不明,但只是讓各國玩家在這個存在真實鮮血與痛苦的戰場上戰斗……不對,應該說是自相殘殺。這就是他唯一的目的。

「…………惡魔(악마)…………」

月生聽見自己嘴里流露出這樣的沙啞聲音。

***

瓦沙克‧卡薩魯斯是出生于屬于舊金山貧民窟的田德隆地區,他的母親是西班牙裔而父親則是日本人。

在美國,受理出生證明的單位會拒絕明顯將對孩子造成損害的名字。所以母親才會用瓦沙克這個名字來取代戴維爾或者撒旦。公務員不清楚那是被稱為「地獄王子」的冷門惡魔而直接受理了申請。

母親會給自己小孩取惡魔的名字大概都只有一個理由。也就是孩子是在不期望的情況下出生──說得極端一點就是根本憎恨這個小孩。

雖然不清楚也不想知道父母親是如何相遇,但是用簡潔的表現來說,似乎是「金錢上的交易」。懷孕是計畫之外的狀況,母親原本希望墮胎,但是在父親的命令下生下瓦沙克。這麼說來,父親是想要這個小孩嘍?實際上也不是這樣,他只是偶爾來檢查小孩的健康狀態,連帶個玩具來當成禮物都沒有。他賦予瓦沙克的大概就只有會說日文這樣的能力吧。

瓦沙克到了十五歲才知道,父親為什麼不讓母親墮胎,甚至還付出了最低限度的養育費。

父親的家庭里有罹患先天性腎功能不全的小孩,瓦沙克被命令成為他的捐腎者。瓦沙克根本無法拒絕。但是他也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表示希望在父親的祖國日本過生活。完成捐腎任務之後瓦沙克對父親來說就沒有存在價值,所以錢不知道可以領到什麼時候。繼續留在貧民窟里也只能想到成為販毒者的未來,既然這樣就乾脆離開這個國家,在新天地重新來過。

父親接受條件,用護照與機票交換了瓦沙克左邊的腎髒。瓦沙克沒有和母親道別就來到日本,但是在那里等待他的是更加殘酷的命運。

日本在法律上對于跨國領養有複雜的手續與嚴格的審查,而且就算順利領養了,也無法給予六歲以上的小孩子居留資格。因此打從一開始,瓦沙克就只有在黑社會里生活一途了。

瓦沙克被韓國系的犯罪組織收容,接著組織便給予會說英文、西班牙文、日文的瓦沙克偽造的身分證明,並且教育他成為暗殺者。

在到二十歲為止的五年里完成九次「工作」的瓦沙克,第十次任務的執行方法卻與之前完全不同。

那是在虛擬世界里殺掉現實世界完全無法接近的對象。

一開始聽見指示時完全摸不著頭腦,在聽過幾天前發生的「SAO事件」概要之後才終于了解是怎麼一回事。被卷入事件當中的目標,目前是在警備森嚴的自宅里受到照顧所以絕對不會出門。交給死亡游戲的話也不知得等到哪一天才會死亡,甚至也有沒死便脫離的可能性。但是潛行到同一款游戲里,然後把對象的HP歸零的話,現實世界的NERvGear就會幫忙把他干掉。

但是這個辦法還是有三個很大的問題。

首先是暗殺者瓦沙克在游戲被完全攻略之前也無法登出,以及在游戲內死亡的話現實世界也會喪生,還有瓦沙克自身不能直接攻擊目標。因為只要取得誰攻擊了誰的紀錄,就會變成暗殺的證據了。

面對這困難至極的任務,組織提出了極為驚人的報酬金額。瓦沙克雖然認為順利完成任務組織也不太可能支付這筆酬勞,但說起來他根本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尚未使用的NERvGear幾乎都被警察沒收了,但組織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台。再來就只要有SAO游戲軟體以及主動潛行至死亡游戲的意志,不論是警察或者開發公司都沒有阻止他登入的手段。最後而且是預料之外的難關是角色名稱,沒有玩過電視游戲的瓦沙克實在不知道該取什麼名字,最後才決定取與母親所賦予的本名相關的「PoH」。

首次體驗到的真正虛擬世界,讓瓦沙克的人格產生變化,或者應該說是解放了。周圍的日本人玩家讓他想起忘記好幾年的父親以及其家人,這時他才自覺究竟有多麼憎恨他們──以及所有的東亞人。

因為是工作所以要解決目標。但也要盡量多殺一點目標之外的玩家。

如此下定決心的瓦沙克,組織了SAO最大的殺人公會「微笑棺木」,除了原本的目標之外也奪走了大量玩家的性命。最後對于領導過于龐大的公會感到厭煩,就讓公會與攻略組互斗來毀滅他們,當他正准備主動殺害視為最大、最棒的獵物「閃光」與「黑衣劍士」時,游戲就被完全攻略了。

從死亡游戲回歸現實世界的瓦沙克最初感覺到不是喜悅,而是虛脫與失望。雖然知道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夢一般的世界,還是為了追求同樣的體驗而回到美國。殺害不願意支付酬勞的組織老大,奪走金錢並且回到美國後,就潛入以聖地牙哥為據點的民間軍事公司Cyber Operation部門。

在以該州士兵與海軍為對象的VR戰斗訓練里,充分發揮出SAO內鍛煉出來的技術後,瓦沙克立刻被提拔為教官,但即使獲得過去完全無法比擬的安定生活,他的內心還是沒有充實感。

再一次。想再一次回到那個世界。那個一切全是數位檔案,因此人類才會展露本性的,充滿謊言的真實世界。

持續抱持著這個願望的他,竟然在名為Underworld的這個真實到嚇人的虛擬世界里,能夠再次與「閃光」與「黑衣劍士」重逢,這應該不是奇跡而是命運了吧。

現在精神似乎因為某種理由而變調,但只要把周圍的玩家全部都干掉的話,劍士一定會醒過來才對。正因為黑衣劍士是這種男人,才會比瓦沙克──PoH過去遇見的任何人都還要吸引他。甚至有只要能親手殺了這個男人,之後要他自殺也無所謂的想法。

首先讓用假情報騙到Underworld來的中國人與韓國人玩家互相殘殺然後陷入血海當中。原本就不認為這種臨時想出來的謊言能夠維持太久。已經有不少人覺得狀況不對勁,和依然燃燒著愛國心的家伙爭論起來了。當緊張達到界限的瞬間,只要稍微散布一些火花就可以了。

剛才給了他一擊的男人,此時毫不死心地在稍遠處試著說服同胞。只要砍掉那個男人的頭,大叫干掉所有膽小鬼的話,血氣方剛的愛國者們很容易就會拔出劍來了吧。

「等著吧……我馬上就讓你醒過來……」

瓦沙克如此對以空虛表情倒在地上的黑色劍士這麼呢喃著。現在才注意到年輕人的側臉有點像腎髒移植手術前一瞬間稍微瞄到的同父異母哥哥,結果瓦沙克胸口立刻產生銳利的疼痛。

首先在這個世界里干掉「黑衣劍士」與「閃光」讓他們登出之後,自己也會登出。然後找出應該在Ocean Turtle某處的兩個人,帶著最大的愛情再次把他們殺掉。

光是想像那個瞬間,在十五歲時腎髒被奪走之後,左側腹就一直沒有消失的疼痛似乎就緩和了一些。

瓦沙克在兜帽深處露出微笑,再次對躺在腳邊的年輕人呢喃:

「你再繼續睡的話,大家都會死喲。拜托你,快點醒來吧。」

瓦沙克一邊用右手玩著愛刀「殺友菜刀」,一邊緩緩走了起來。

***

喀沙。

靈魂失去力量的亞絲娜耳里,聽見某個人鞋底踏著乾燥地面的聲音。

喀沙、喀沙。宛如機械般無機質,但又像跳舞般有節奏感的聲音。那是過去在目前已經消失的浮游城里聽過許多次的死神腳步聲。

一抬起臉,就看見黑色斗篷剪影從躺在距離二十公尺左右的桐人身旁往這邊走過來。

不對,他的目標不是亞絲娜。是右側被兩把劍貫穿的克萊因。應該是想親自動手了結那個似乎只靠氣力來遠離死地的武士吧。

一瞬間這麼想的亞絲娜,立刻產生也不是這樣的直覺。

倒在地上的克萊因附近,有兩名紅色鎧甲的騎士正用聽不懂的韓文激烈爭辯著。她這時候才發現,包圍日本人玩家殘活者與Underworld人部隊的數萬名龐大軍隊,也正四處產生激烈的對立。

應該是發現PoH謊言的玩家正在指責依然相信他所言的玩家吧。這樣下去,只要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憎恨的連鎖反應就會擴及到中韓聯合軍的玩家身上。而PoH應該是要阻止……

────不對。

不對。不對。

那個男人是想親自點燃逐漸在戰場上擴散開來的新對立吧。

就像過去主動密告自己建立的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基地所在,好讓攻略組與其上演一場血腥討伐戰時一樣。

實在不懂讓自己的人馬減少一半後他能獲得些什麼。但可以確信的是,一定有什麼極為惡劣的事情會發生。

PoH悠然往前走著,用韓文做出某些指示。

抓住克萊因的兩個人,像是甩開一瞬間的猶豫般抓住另一個人,奪走了對方雙臂的自由。

黑色斗篷的死神,重新握好厚實的菜刀後發出「啪嚓」一聲。

這是為了親自處刑「背叛者」,然後把他的首級高舉起來,藉此煽動目前仍相信自己的中韓玩家攻擊自己的伙伴。

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雖說為了守護Underworld人這個最終目的,實在不應該阻止紅騎士們的自相殘殺,但他們就算減半了也還有一萬名以上。而且到時他們內心還會滾動比現在更深沉的憤怒與敵意,而這些負面感情應該都會朝著日本人與Underworld人而來吧。

更何況,被PoH煽動而快要被殺死的半數中韓玩家,已經逐漸發現這個世界的真實……也就是說他們是相信日本人玩家發言的人們。絕對不能舍棄這樣的一群人。

必須展開行動。必須站起來揮劍阻止PoH的處刑才行。

但是手腳都已經沒有力氣。每次呼吸,全身的無數傷痕都會產生猛烈的疼痛來削弱自己的氣力。

…………不行…………站不起來了。

依然跪在乾燥地面的亞絲娜,這時軟弱地呼出一口氣。

緩緩地縮起背部。骯髒、凌亂的頭發從肩膀滑落,遮住她的視線。

聽著死神快要接近的腳步聲,准備閉上滲出眼淚的雙眼────

就在這個時候……

不要緊的。

亞絲娜的話,一定站得起來。

耳邊響起某個人細微但堅定的聲音。

某個人的手溫柔但強力地環繞亞絲娜的雙肩。

溫暖的光芒──流入身體以及心靈當中。清爽的風吹散了全身的痛楚。

來,站起來吧,亞絲娜。

為了守護重要的事物。

亞絲娜的右手動了一下,然後在地面爬著,抓住掉落在地上的東西。

創世神的細劍「燦爛之光」的劍柄。

一抬起臉來,就看見黑斗篷死神正高高舉起發出血般紅光的菜刀。被抓住的紅騎士像是因為過于恐懼而全身僵住。周圍的喧囂暫時停止,無數的視線集中在毫無慈悲心的刀刃上。

屏住呼吸、咬緊牙根,聚集殘存的所有力量……

亞絲娜用力往地面踢去。

「嗚……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吐血般的吼叫將右手的細劍往後拉。銳利的尖端迸出白色閃光。這是過去使用過幾千、幾萬次的基本技,劍技「線性攻擊」。

PoH以驚人的反應注意到亞絲娜的奇襲。

「哦……」

一邊發出這樣的聲音上半身一邊往後仰。亞絲娜拚命將右手朝著遠去的兜帽深處的黑暗刺去。

有了些許手感。一搓黑色卷發飛向天空,淺黑色肌膚上飛濺出幾滴血液。

──被躲開了!

不論是在Underworld還是艾恩葛朗特,發動劍技後都會出現大空檔。亞絲娜頓時陷入剎那且致命的僵硬狀態中,PoH的菜刀已經發出風切聲朝著她的身體襲來。

但亞絲娜同時也把精神集中在PoH腳邊。

地面上稍微綻放出七彩光芒然後消失。亞絲娜利用創世神史提西亞的力量,在PoH作為中心軸的腳底下生成了幾公分的凸起。

雖然只是些微的地形操縱,但頭部已經被閃電般的疼痛所貫穿。付出這樣的代價之後,黑色死神的身體便失去平衡,菜刀只能在亞絲娜的服飾上留下大大的裂痕。

「咕……嗚!」

從僵硬中解放出來的亞絲娜,再次將細劍往後拉。

「嗚喔!」

猛烈翻轉斗篷的PoH,把菜刀重新舉到正上方。

神速的突刺技與剛強的斬擊技劇烈碰撞,撒出純白與深紅相交的火光。

亞絲娜用盡所有的力氣,一邊把交叉的劍刃推回去,一邊以沙啞的聲音問道:

「你到底……想要什麼?」

PoH在兜帽底下露出來的嘴角無聲上揚,然後發出刺耳的聲音:

「那還用說嗎?就是那個『黑色』的家伙啊……從在艾恩葛朗特的第五層第一次想殺他卻無法成功時,我想要的就只有那個家伙而已。」

「……為什麼這麼憎恨桐人。他對你做了什麼嗎?」

「憎恨……?」

像感到很遺憾般重複了一遍,接著PoH就把臉稍微移近,然後呢喃著:

「還以為你會了解我有多愛那個家伙呢。在這個一切都是狗屁的世界里,那家伙是唯一可以無條件信任的男人。不論我怎麼讓他痛苦都不會崩潰,怎麼引誘都不會墮落,不論何時都可以給我希望和喜悅。所以……無法允許那家伙在沒有我的地方變成那種模樣。我一定會讓那個家伙醒過來。只要能辦到這一點,不論要殺掉誰或者幾千……幾萬人都無所謂。」

從死神嘴里說出來的恐怖發言,變成黑色瘴氣纏繞到亞絲娜身上,想要奪走她的斗志。

「你說希望……?喜悅……?你所做的事情,讓桐人多麼……多麼…………!」

雖然拚命想要反駁對方,但是互抵的菜刀與細劍的交叉點,這時一邊爆出火花一邊漸漸往亞絲娜的方向靠近。

不對──亞絲娜的斗志沒有一絲動搖。PoH握在右手上的殺友菜刀,就像生物般一邊震動一邊增加自己的厚度。

PoH應該也注意到亞絲娜的驚愕了吧,兜帽深處的黑暗咧嘴笑了起來。

「我也終于了解這個世界的准則了喲。這個地方呢,流出的血和失去的生命直接就會變成能源。就像『光之巫女』發射雷射燒殺黑暗領域軍時那樣。」

亞絲娜也在潛行之前,接受過關于成為Underworld根干的系統說明。那也就是「空間資源」,但基本上不是要詠唱複雜的術式,就是得裝備具有吸收資源能力的武具。就算殺友菜刀的大型化是空間資源的作用,但是PoH嘴里並沒有詠唱指令,菜刀應該也是SAO時代的角色檔案轉移過來,所以應該沒有能夠在Underworld吸收資源的能力才對。

但PoH就像看出亞絲娜的思考一樣,繼續開口說道:

「這把『殺友菜刀』呢,在艾恩葛朗特里是殺掉怪物性能就會變差,越是斬殺玩家……人類性能就提升越多。嗯,似乎砍掉龐大數量的Mob後詛咒就會解開,然後進化為名字類似的刀子,不過我當然對那種事情沒有興趣。重點是,原本吸收人命而變強的性能在這個Underworld也能發揮機能。你們所殺掉的美國人部隊,以及中韓聯合軍殺掉的日本人部隊,生命都環繞在這座戰場上。接下來讓中韓兩國的家伙自相殘殺的話,就會溢出更多的生命。」

在死神呢喃的這段期間,殺友菜刀也不停發出「嘰嘰、嘰嘰」的吼聲並持續巨大化。亞絲娜身為GM裝備的「燦爛之光」也像是承受不住壓力般發出摩擦聲。所有的背景音都逐漸遠去,耳朵里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與心髒的鼓動。

簡直就像連魔刀的主人都逐漸增高一般,PoH一邊對亞絲娜施加壓力一邊這麼說:

「吸收完所有的生命後,我就殺光這個世界的所有人工搖光。不只有在後面發抖的那些家伙喲……包含所有暗黑界的怪物以及人界的人類。雖然不知道有幾萬人,但到那個時候,那家伙應該就會醒了吧。如果他是我相信的那個『黑衣劍士』的話。」

冷風吹動黑色皮革斗篷,讓黑暗深處的雙眸一瞬間露出來。那是帶著晦暗紅光的眼睛。

他是惡魔。不是人類。是真正的惡魔。

這就是那個叫作PoH的男人的本性。不論是在艾恩葛朗特戴著的「開朗煽動者」的假面具,還是在這個戰場戴著的「嚴厲指揮官」的假面具,全都只是虛偽的身分。真正的他是要折磨、虐待人類,只追求殺戮的冷酷複仇者……

亞絲娜的膝蓋失去了力量。細劍再次發出摩擦聲,菜刀的刀刃靠近她的喉頭。

「放心吧,我不會殺掉你。只會讓你不能再繼續阻撓我而已。因為得讓

你看見……那個家伙醒過來,然後死在我手里的那一幕才行啊。」

殺友菜刀已經巨大化成將近原本兩倍的大小。燦爛之光發出尖銳清澈的悲鳴,劍身出現些許裂痕。

右膝整個跪到了地上的亞絲娜,視界被從兜帽里流出來的漆黑霧氣遮住。黑暗當中,只有厚厚的鋼鐵刀刃與深紅眼睛發出閃亮的光芒。

在筋疲力竭之前,某個人的小手……

再次推了亞絲娜的背一把。

別擔心。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亞絲娜胸口的中央迸發藍色清澈光芒,撕裂了她眼前的黑暗。

從自己映照在殺友菜刀的身影背後,看見了擴展開來的純白羽翼。

所有的聲音一起回歸,讓她聽見伙伴們混雜在戰場喧囂當中的聲音。

「亞絲娜!加油啊,亞絲娜!」

「亞絲娜小姐!亞絲娜小姐────!」

「站起來,亞絲娜!」

「亞絲娜────!」

莉茲貝特。西莉卡。艾基爾。克萊因。

不只有伙伴們而已。殘活下來的朔夜與亞麗莎等ALO組、朱涅等沉睡騎士、人界守備軍的騎士連利與緹潔、羅妮耶、索爾緹莉娜等許多衛士與修道士的聲音都傳到亞絲娜耳里。

──謝謝大家。

──謝謝你,有紀。


──我還能戰斗。大家的心給了我力量。

「…………不會輸…………我絕對不會輸給……像你這種只懂得憎恨的人!」

這麼大叫的瞬間,亞絲娜全身就迸發出白色波動,把PoH的身體整個推了回去。

亞絲娜一邊站起身,一邊把右手的細劍全力往後拉。從劍身迸發多重讓人聯想到百里香花朵的淡紫色閃光,把世界染成同樣的顏色。

「唔……!」

對准想要踩穩腳步的死神那出現大空檔的身體。

亞絲娜發動從「絕劍」有紀那里取得的原創劍技。

從右上開始五次的超高速突刺技,斜斜地刻劃下五顆亮點。

從左上開始的五次突刺與剛才的軌跡交叉,又打通了五顆光點。

「咕啊……」

即使混雜著鮮血吐出空氣,PoH手上巨大的菜刀依然帶著深紅的光輝。如果被他反擊的大技直接轟在身上,剩下不多的HP一定會完全歸零。

但是亞絲娜的攻擊還沒有結束。

「嗚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把剩下來的所有能量都集中在細劍前端,朝著交叉的軌跡中心施放出最後──同時也是最大的一擊。

十一連擊OSS,「聖母聖詠」。

近似流星的紫色光輝貫穿了PoH的胸口。

黑色斗篷的死神高高飛上天空,落到遙遠的地面後發出沉重的聲音。

用盡所有精神力的亞絲娜,再次單膝跪地,在心中再次呼喚。

──謝謝你,有紀。

已經聽不見回答了。說不定打從一開始,就不過是從亞絲娜記憶當中產生出來的虛幻之手與聲音。不過就算是這樣,在這個一切都是由記憶構成的世界,那也絕對不是虛假的存在。

沒錯──本來這個Underworld應該無法使用OSS聖母聖詠才對。即使比嘉和菊岡隨著The Seed一起導入了舊SAO的劍技,但繼承了聖母聖詠的是ALO里的水精靈亞絲娜。沒有把角色轉移過來而是使用史提西亞帳號的亞絲娜,身上應該沒有附隨這個檔案。

但是OSS還是伴隨著特效光線正確地發動了。如果這就是想像的力量,那麼暫時從亞絲娜記憶當中蘇醒的有紀鼓勵了亞絲娜也就是無庸置疑的真實。因為回憶永遠不會消失。

PoH的虛擬角色依然橫躺在地面。但是被GM裝備使出的十一連擊轟中,實在不可能存活。和其他玩家不一樣,他使用的應該是STL,所以就算死了也不會立刻四散,而是會像人界人與暗黑界人一樣,尸體暫時留在現場吧。

靠著細劍支撐才好不容易站起來的亞絲娜,這時回過頭去確認克萊因的情況。腹部雖然仍被劍貫穿,但是逮住他的三名玩家都離開他身邊,和幫忙去阻止處刑的第四名騎士一起以啞然的表情望著亞絲娜。

雖然想盡快趕到桐人身邊,但還是應該先把劍從克萊因身上拔起來並為他療傷,當亞絲娜准備走過去的這個時候──

就感覺到地面微微地震動。

亞絲娜屏住呼吸,再次回頭。

依然倒在地上的PoH一動也不動。但是握在他右手上的殺友菜刀卻綻放出紅黑相混的異樣光芒。仔細一看就能發現,戰場的空氣以菜刀為中心形成了緩慢的漩渦。

「糟糕……它在吸收神聖力!」

如此大叫的,是站在人界部隊前方的索爾緹莉娜衛士長。

亞絲娜咬緊牙根,為了破壞魔刀而准備往前跑。

但是比她快了一步,黑衣死神簡直像被浮上天空的殺友菜刀拖動般撐起了身體。

斗篷前面的部分出現極大的破損,讓他包裹在緊身皮革服裝里的身體露了出來。被OSS最後一擊轟中的胸口開了一個大洞,從該處可以看見後面的風景。

看見PoH即使心髒整個被轟飛還是能站起來的模樣,Underworld人便發出驚恐的聲音。連認為這里是普通VRMMO世界的中國、韓國人們都產生劇烈的騷動。

恐怕是殺友菜刀吸收大量空間資源,並且將其轉換成PoH的HP吧。即使做出這樣的推測,亞絲娜全身還是不停地發抖。

PoH是使用STL潛行。

這樣的話,應該會承受與現實世界相同等級的痛楚。亞絲娜被長槍貫穿側腹部時就已經嘗到幾乎讓她昏過去的痛楚了,實在很難想像胸口中央被開了個大洞會有什麼樣的疼痛。

但是死神滴著血的嘴唇露出無聲的笑容──然後以幾乎震動整個戰場的巨大聲音吼叫著:

「同胞們啊!這就是日本人的本性!把軟弱的背叛者……還有骯髒的日本人全都干掉吧!」

明明說的是韓文,亞絲娜卻不知道為什麼能聽得懂意思。

從PoH高舉的殺友菜刀上迸發出紅黑色氣息,一直擴散到荒野的盡頭。

喔喔喔喔……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中韓玩家的半數同樣舉起劍來,發出猙獰的吼叫聲。

他們開始攻擊試著想說服自己的穩健派……其中一部分也准備襲擊殘存的日本人玩家以及Underworld人部隊,而亞絲娜沒有任何阻止他們的手段。

突然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亞絲娜整個人倒到地上。滿是傷痕的細劍離開右手,滾落到乾燥的土上。

遙遠的前方,黑發年輕人拚命對著亞絲娜伸出了左手。

「…………桐人。」

亞絲娜這麼呢喃,跟著也一邊對愛人伸出右手,一邊等待最後一刻來臨。

7

明明只是在教室里稍微打了個盹,感覺卻像是作了很長的一個夢。

一個快樂、痛苦又悲傷的夢。走在無人走廊上的我雖然試著回想內容,但是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放棄繼續回想之後,在樓梯口換上鞋子。

離開校門後,冰冷乾燥的秋風就吹動有點太長的瀏海。

把書包背在左肩上,雙手插進學生褲的口袋里,接著我便微微低著頭往前走。

同校的學生正在前方熱鬧地談笑著。為了阻絕這些充滿夢想與希望、戀愛與友情的對話,我把音樂播放器的耳機深深插進雙耳里,然後縮起背部走在回家路上。

途中在便利商店檢查所有本周發售的游戲情報志,大約一個月後「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就要開始正式營運,我當然選擇購買介紹相關特輯頁數最多的雜志。順便在網路游戲用的電子貨幣帳號里儲值了一些點數。

如果有信用卡的話就能省掉這個手續了,雖然之前曾經不經意地詢問過母親,但立刻就得到升上大學之前都別想的回答。說起來,每個月都給不是親生小孩的我零用錢就已經很讓人感謝了,所以對她的判斷也沒有什麼不服。

差不多該廢止現金,完全電子貨幣化了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走出自動門來到店外。

結果就注意到進入店里時還不存在的五人集團蹲坐在停車場角落。應該是我集中精神在雜志上時來店的吧,回響著粗野笑聲的他們周圍,散落著點心面包與零食的包裝袋。

從制服看來是跟我同一所國中的學生,我當然無視他們而准備離開,就在這個時候──

集團的一個人拚了命地把視線對准我。

這名如果不是穿著學生服,幾乎會被誤認為小學生的嬌小男學生,雖然和我不同班但是卻認識──不對,應該說到某個時期為止都還是朋友。

他也參加了暑假時舉行的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的封測。

全國只有一千人能通過的窄門,同一所國中的同一個學年竟然就有兩個人被抽中,這已經可以說是奇跡了。所以連完全沒有社

交性的我,在聽見傳聞之後都主動前去和他接觸。

和他的交流是在暑假快要開始之前,然後暑假──正確來說是SAO封測結束的同時就終止了。封測時在虛擬游戲世界里三天就組一次隊,然後彼此相處得也還算不錯,第二學期開始後隔了一個多月才在學校見面的瞬間,我那古怪的個性──對于近在眼前,自己應該很熟的人產生「這家伙真正的身分究竟為何」的怪癖又出現了。

感覺活生生的人類對象里,有某個不認識的人。一出現這種想法,就沒辦法真心和對方來往。因為有時候連對雙親與妹妹都是這樣了。

他似乎是在十月開始的SAO正式營運時,以及在現實世界的學校里都想繼續跟我當朋友,但最後就察覺到我的態度而遠離我。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這樣的他,為什麼會和看起來和他不會扯上關系的學生們一起泡在便利商店的停車場呢?

理由從他求助般的眼神,以及身邊布丁般發色的男學生丟過來的話就能相當清楚了。

「你這家伙,看什麼看啊。」

剩下來的三個人立刻皺眉並噘起嘴來發出「啊啊~?」以及「怎麼?」的威嚇聲音。

也就是說他被班上的「小混混」集團給盯上,不是被勒索就是被逼著跑腿吧。然後現在用視線跟我求助。

其實我只要說一聲「一起回去吧」就可以了。但我的嘴巴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動。

從像被糨糊黏住的喉嚨里擠出來的就只有……

「…………沒什麼。」

這樣沙啞的呢喃聲。然後我就舍棄一個月前的朋友,再次開始往前走。他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的眼角可以看見他稚嫩的臉龐已經因為快要哭出來而扭曲。

迅速走出便利商店的用地後,我邊縮著背垂頭喪氣地走在染上一片夕陽顏色的道路上。腦袋里什麼都沒想,只是看著柏油路面一直走、一直走。

背後的夕陽以驚人的速度下沉,街道立刻被紫色黑暗所籠罩。應該相當熟悉的放學道路,感覺卻像完全陌生的場所。沒有人車通過的路上,只有我的腳步聲響起。

啪噠、啪噠、啪噠……嚓喀、嚓喀、嚓喀。

「咦…………」

我忽然停下腳步。不知不覺間,腳底下的柏油路面已經變成濃密的短草。放學路上有這種未經過鋪設的路段嗎?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抬起頭來。

結果映入我眼簾的不是埼玉縣川越市的生活圈道路,而是貫穿深邃森林的陌生小徑。

稍微環視了一下周圍後也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色學生服消失,變成藍色緊身短上衣與皮甲。雙手戴著露出手指的皮革手套,腳上則是附有金屬鉚釘的短靴。而背上取代側背書包的則是一把雖然比較短,但相當沉重的劍。

「這里是哪里…………?」

雖然如此呢喃,但沒有回答的聲音。我聳聳肩,開始在森林小徑里走了起來。

不到一分鍾,我的記憶就不斷遭到刺激。老樹那枝節扭曲的模樣、腳底下草地的感觸。這里是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第一層「起始的城鎮」的西北方那片廣大的森林里。這樣的話,繼續前進應該就能抵達霍魯卡村。

快點到村莊里去投宿吧。現在只想快點鑽進被窩。只想什麼都不想地再次睡一覺。

我專心走在朦朧月光下形成一片藍色的森林深處。

忽然間,感覺前方可以聽見細微的叫聲。

一瞬間停下腳步,然後再次往前走。樹林在前方右側中斷,藍色月光照耀著小徑。再次聽見某個人發出的悲鳴。此外還有怪物宛如摩擦聲的低吼。

畏畏縮縮地往前進,靠近樹林中斷處。然後偷偷地窺探大樹的後方。

那里是一塊宛如圓形舞台的寬敞空地。在藍白光線照耀下,有著奇怪的皮影戲蠢動著。

五六只讓人聯想到巨大豬籠草的植物型怪物,銳利的觸手正不停地蠕動著。被包圍的是跟我有著同樣打扮的年輕男性。雖然拚命揮舞著劍,但怪物的觸手砍斷後立刻就又再生,根本是沒完沒了。

男人的側臉讓我發現自己認識這個人。

為了收集那種植物型怪物掉下來的道具而合作,和我組成了小隊。名字確實是……柯貝爾。但他為什麼會被如此大量的怪物包圍住呢?

不論理由是什麼,既然是伙伴就得幫助他才行。

雖然這麼想,但這次我的腳又不能動了。就像在地面落地生根一樣,連一步都無法前進。

腳被從後面襲擊過來的觸手掃中,柯貝爾就跌到草地上。怪物們一邊開合著長有人類般牙齒的嘴一邊朝柯貝爾逼近。

臉上露出絕望表情的柯貝爾對我伸出左手。

但他的身影立刻就被怪物群覆蓋住,不一會兒就隨著細微的破碎聲升起一道藍光。

「啊啊………………」

以沙啞的聲音發出呻吟後,我就像在便利商店前舍棄朋友時那樣深深低下頭。

只看著腳下的野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然後改變身體的方向,開始走在小徑上。月夜的森林當中只有我的腳步聲響著。

沙喀、沙喀、沙喀…………喀滋、喀滋、喀滋。

我忽然停下腳步。曾幾何時,腳邊的短草已經變成泛藍的石塊。

一抬起臉來,發現現場已經不是艾恩葛朗特第一層的森林,而是不知名的微暗通道。應該是迷宮區的某個地方……但從外表看不出是哪一層的迷宮區。總之還是只能先前進了。

在幾乎沒有意識到全身裝備與背上的劍已經全都改變的情況下,默默地走在一直線的通道上。像要追逐牆上油燈映照出的自身影子般,只是一直、一直走著。艾恩葛朗特的迷宮區最大也只有直徑三百公尺左右,應該不可能有這麼長的直線通道,但我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只是一直動著自己的腳。

忽然間,感覺從前方傳來細微的聲音。

那不是悲鳴,而是很高興的叫聲。而且是複數的歡呼聲。

那些聲音令人感到有些懷念。我稍微加快腳步,往聲音的源頭趕去。

最後在前方左側的牆壁上,看見透露出溫暖黃光的四角形入口。我拚命動著不知道為什麼相當沉重的腳來到了入口。

從通道往里面一看,發現該處是較為寬敞的房間。深處的牆邊,有四名玩家正背對著我。

沒有看見長相,也立刻知道他們是誰了。

戴著奇妙帽子,頭發亂翹的槍使是笹丸。

高挑的持盾錘使是鐵雄。

戴著針織帽的嬌小短刀使是德加。

最後裝備短槍的短發女孩是…………幸。

他們都是跟我同一個公會的成員。在會長啟太去交涉購買公會小屋期間,為了賺取家具費用而來到這個迷宮區。

太好了……大家都平安無事嗎?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的我,正准備對伙伴們搭話,結果這次又無法開口。腳也像黏在地板上一樣無法動彈。

呆立現場的我,視線前方的四個人正彎下上半身。他們窺看的是放在牆壁邊的大寶箱。當注意到這一點的瞬間,我的背部就閃過一道惡寒。

職業是盜賊的德加,正得意洋洋地著手解除著寶箱的陷阱。

────不行啊。快住手。不要啊。

雖然在心里這麼大叫了好幾次,但是卻發不出聲音。即使想沖進房間里,腳也無法動彈。

德加迅速打開寶箱的蓋子。

下一刻,刺耳的警報聲響起,隱藏在牆壁左右兩邊的門打開。從里面沖出無數渴望鮮血的怪物。

「啊……啊…………!」

從我的喉嚨里發出沙啞、破碎的悲鳴。

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只能在旁邊看著伙伴們被怪物包圍住。

最先死亡的是笹丸。接著是德加,再來是鐵雄變成藍色粒子四處飛散,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幸回頭看著我。

滲出悲傷微笑的嘴唇輕輕動了起來。

下一個瞬間,怪物的武器與鉤爪無情地落下,她纖細的身軀包裹在藍光當中。

「……………………!」

在發出無聲尖叫的我面前,幸也變成無數玻璃碎片四處飛散。

幾十只怪物也像融化在空氣中一般消失,房間籠罩在黑暗當中。

好不容易能移動身體的我當場跪了下去。

已經夠了。我不想再走了,也不想再看了。

蹲在冰冷的地板上,塞住雙耳用力閉上眼睛。但記憶卻變成冰水一樣,不斷湧上來吞沒了我。

在鋼鐵浮游城里長達兩年的戰斗生活。

朝著精靈國度前進的無盡天空。

黃昏的荒野上交錯飛翔的鮮紅子彈。

不願再想起來。也不想知道接下來的事情。

雖然拚命如此祈求著,但記憶的洪流卻還是不斷朝我湧至。

突然被從現實世界切離。

在被深邃森林包圍的空地醒過來。

像被斧頭的聲音引導般往前走,來到一棵參天巨樹的根部,我遇見了他。



哥布林的戰斗。被砍倒的大樹。

朝著世界中央前進的漫長旅途。在學院勤于修練的兩年。

不論何時,他都在我身邊。露出那種平穩的笑容。

和他在一起的話,不論什麼事都辦得到。

並肩奔上大理石高塔,不斷地打倒強敵。

然後終于到達塔頂,

與世界的支配者交戰,

經過漫長艱苦的戰斗,

他把自己的……

性命────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我用雙手抱住頭,放聲大叫。

是我。我的沒用、愚蠢、軟弱殺害了他。流了不能流的血,失去了不應該失去的生命。

這個擁有虛擬生命的我應該死掉才對。我和他應盡的任務互換,應該沒有任何問題才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叫並且痛苦掙紮的我,用手摸索著應該在背後的劍。為了拿它刺自己的心髒、抹自己的脖子。

但是指尖卻碰不到任何東西。原本以為是掉了而在周圍搜索,但只看到無盡的黑色黏稠液體。

我用雙手撕裂黑色上衣的胸口部分。

彎成鉤爪般的右手指尖插到骨瘦嶙峋的胸部中央。

皮膚裂開,肌肉被扯裂,但卻幾乎感覺不到疼痛。我持續用雙手貫穿自己的胸口。

為了把心髒挖出來捏碎。

這是我為了他……以及至今為止我所背叛、舍棄的人所能做的最後的……──

「桐人……」

突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我停下手來,抬起空虛的視線。

黑暗後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著一名栗色頭發的少女。

棕色的眼睛含著淚水一直緊盯著我看。

「桐人……」

右側隨著新響起的聲音又出現一個人,那是一名戴著眼鏡的少女。鏡片底下的眼睛同樣閃爍著淚光。

「哥哥……」

接著又出現一個人。

黑發筆直切齊的少女,從大大的眼睛不斷流下淚水。

三名少女的意志與感情變成光芒迸發出來,流入我的體內。

如陽光般的溫暖治愈我的傷口,溶化了我的悲傷。

────但是。

但是……啊啊,但是。

我怎麼可能擁有獲得這種饒恕的資格呢。

「抱歉。」

我聽見從自己的嘴里掉出這樣的話。

「對不起,亞絲娜。對不起,詩乃。對不起,小直。我已經站不起來了。已經無法戰斗了。對不起…………」

接著我准備用力把從胸口挖出來的心髒捏碎。

***

「為什麼……為什麼呢,桐人!」

比嘉健拚命保持持續隨著右肩槍傷流出的血液一起遠去的意識,用沙啞的聲音這麼大叫。

為了填補桐谷和人受傷的人工搖光,已經從接續結城明日奈、朝田詩乃、桐谷直葉的三台Soul translator流入龐大的泛用視覺化檔案。連至今為止已經進行過無數次實驗的比嘉,也對可以稱為奇跡的龐大檔案量感到驚愕不已。

但是手機螢幕上顯示和人人工搖光活性的3D圖表,卻在機能回複線之前停住了。

「就算這樣……還是不夠嗎…………」

比嘉這麼呻吟著。

桐谷和人快要回複的「主體」──Self-image,這樣下去將無法回到現實,只與折磨著他的痛苦回憶連結,然後無法從該處回來。等待著他的是不斷重複的惡夢。這樣的話,甚至可以斷言一直處于機能停止狀態還幸福多了。

至少再一個人。

再一個與和人有深切的羈絆,儲蓄了強烈印象的人存在的話!

但是據菊岡誠二郎所說,目前接續的三名少女,似乎就是世界上最了解、最愛桐谷和人的人了。而且不論是RATH六本木分部還是Ocean Turtle里,都沒有可以使用的STL了。

「可惡……可惡啊……」

比嘉咬緊牙根,握緊右拳想要敲打隔板的壁面。

但立刻就又松開握緊的手。

「…………這個連線…………是什麼…………?」

比嘉茫然這麼呢喃,並把被血與汗弄髒的眼鏡靠近機器。

之前都沒注意到,不過他現在才發現顯示桐谷和人人工搖光狀態的視窗上,除了少女們從STL連接過來的三條線之外,還有另外一條──從下部畫面之外延伸過來的,顏色極淡的灰色線條。

像被吸引過去一樣,以右手食指按了一下觸控面板,然後在上面擊點。

畫面整個拉近,顯示出灰線源自何處。


⑧Booк.Cоm

「從……從Main Visualizer來的!為什麼…………?」

忘了自己身受重傷的比嘉大叫了起來。

Main Visualizer是位于收納Underworld人靈魂的LightCube Cluster中心部的巨大資料庫。

那里保存的不過是構成Underworld的地形、建築物、道具等物體,應該不存在任何人類的靈魂才對。

但是──

「物體……身為物體的記憶……」

比嘉一邊全速運轉著腦袋,一邊無意識地說著話。

「搖光們的記憶與Underworld的物體,檔案形式是相同的……這樣的話,某個人把自己的意識、思念烙印在某種物體上的話……那個物體就可能有擬似搖光的……機能…………嗎?」

即使自己做出這樣的推測,比嘉還是感到半信半疑。如果可以辦到這種事的話,在Underworld就可以光靠持有者的意志之力來控制無生命的物體了。

但他也認為,這條單薄的接續線就是唯一的希望了。

會發生什麼事呢──比嘉無法推測事態是會就此好轉,或者是更加惡化,但他還是下定決心,打開了Main Visualizer通往和人所在STL的線路。

***

「桐人。」

在心髒快被破壞之前──

一道新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一道堅強、溫暖,像能包容一切的聲音。

「桐人。」

慢慢、慢慢抬起頭來的我看見的是……

他用雙腳確實站在一瞬間前都還是一片無盡黑暗的地點。

藍色服裝上沒有一絲汙漬。亂翹的亞麻色頭發即使在黑暗當中也發出耀眼光澤,嘴唇則是露出平穩的微笑。

深綠色的眼睛就跟平常一樣,充滿了溫柔且堅強的光芒。

我的雙手離開不知不覺間已痊愈的胸口,朝他伸出雙手,站起身子。

從發抖的嘴唇里,悄悄落下呼喚他名字的低沉聲音。

「……尤吉歐。」

然後又叫了一次。

「你還活著嗎,尤吉歐?」

我的好友兼最棒的伙伴尤吉歐他──

笑容里參雜了一些哀傷,接著靜靜地搖了搖頭。

「這是你心中關于我的回憶。以及我留下來的記憶碎片。」

「回……憶…………」

「沒錯。你忘記了嗎?那個時候,我們不是有過這樣的確信了嗎?回憶……」

尤吉歐攤開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就在這里。」

我也像照鏡子一樣做出同樣的動作,然後接著說道:

「永遠都在這里。」

尤吉歐聽了便露出微笑,這時他身邊的亞絲娜往前走出來並表示:

「我們的心隨時都跟桐人連結在一起。」

從另一側走出來的詩乃晃動綁在臉龐旁邊的頭發點了點頭。

「不論相隔多遠……就算有一天終究要別離。」

從她旁邊跳出來的直葉,以充滿元氣的聲音接著說:

「回憶和心意會永遠連接在一起。沒錯吧?」

我的雙眼終于開始流下滾燙的透明液體。

我往前踏出一步,拚命地回望著我永遠的摯友的眼睛。

「可以嗎……尤吉歐?我可以再次……往前走嗎?」

回答來得相當快速且堅定。

「那是當然了,桐人。許多人都在等你呢。那麼……一起走吧,無論到什麼地方,我都會跟你在一起。」

彼此伸出來的手互碰。這時亞絲娜、詩乃以及直葉的手也疊了上來。

瞬間,眼前的四個人變成白色的光之波動,然後流入我的體內。

緊接著────

8

帶有紅色裝甲的靴子,往亞絲娜朝桐人伸出的右手踏下。

往上一看,就發現面甲深處的雙眼燃燒劇烈憎恨的紅騎士,正高舉雙手反握的長劍。

長劍隨著刺耳罵聲往下刺。

雖然已經沒有任何戰力,但至少不能閉上眼睛,這麼想的亞絲娜凝視著即將貫穿自己胸膛的鋼鐵。

鏘。

硬質的金屬聲。橘色的火花。

騎士的劍像是被無色透明的劍刃彈開一樣,在空中

直接往回彈。

「嗚……?」

發出困惑聲音的騎士再次把劍往下揮落。但是也再次爆出火花,劍依然無法砍中亞絲娜。

第三次、第四次依然是一樣的結果。

然後就沒有第五次攻擊了。往亞絲娜這邊跑過來的索爾緹莉娜,藉由大型劍劍柄的回彈用劍技「激流」把紅騎士整個彈開。

索爾緹莉娜一邊幫助亞絲娜起身,一邊用無法隱藏住驚訝的聲音問道:

「剛才的『心念之太刀』……是亞絲娜小姐使出的嗎?」

「心念……?」

首次聽見的名詞讓亞絲娜輕輕搖了搖頭。

「不,不是我喔。」

「那麼……是連利先生嗎……」

索爾緹莉娜邊說邊回過頭,亞絲娜雖然追著她的視線,但身負重傷的少年騎士正為了迎擊接近的紅騎士大軍而對部隊做出指示,實在不像有多余的心力能夠保護亞絲娜。

但現在與其探索剛才那種現象的理由,倒不如盡量多救一些Underworld人還比較重要。

藉由索爾緹莉娜的手站起來的亞絲娜,奮力鼓起快要見底的氣力,開始確認周圍的狀況。

接著就感覺有新的絕望變成黑色冰水潛入內心。

超過兩萬名的中國、韓國人玩家,這時已經有八成以上陷入同室操戈的狀態。不過主戰派在士氣上似乎占壓倒性上風。到處可以看見虛擬角色消滅的藍色特效光柱升起,而且每當出現光柱就會響起猙獰的吼叫聲。

而且一部分主戰派──人數依然超過兩千名以上的部隊,逐漸接近聚集在一處的日本人玩家與人界守備軍。日本人們幾乎沒有戰斗能力,以整合騎士連利為首的Underworld人也已經滿身瘡痍。即使具有神聖術與劍技這些優勢,看起來還是不可能擊退他們。

已經無話可說,只能倚靠在索爾緹莉娜手臂上的亞絲娜,耳朵里……

傳來了PoH伴隨著數重回音的哄笑聲。

躺在地上的桐人身邊,胸口開了個大洞的死神高舉起握住巨大化殺友菜刀的右手以及整個攤開的左手,仰著上半身大笑著。上空不知不覺間出現黑云構成的巨大漩渦,在戰場上放射出的生命資源就像龍卷風一樣降下並且被吸收進PoH的身體里面。

正確來說,吸收資源的是他右手上的魔刀。只要能破壞那把刀,供給到主人身上的能源也會斷絕,失去心髒的死神應該會立刻死亡。

但事態已經來到光是打倒敵人指揮官還是無法收拾的地步。被PoH煽動的言詞與邪惡氣息操弄的主戰派,即使指揮官退場,也只會將其當成增添憤怒的柴火,戰斗會一直持續到把日本人以及Underworld人都殺光為止吧。

怎麼辦?

該怎麼辦────

在焦躁與絕望的煎熬下垂頭喪氣的亞絲娜,忽然注意到某種不可思議的現象。

到剛才為止還是黑色砂石整個外露的地面,現在全飄蕩著淡淡的白霧。

它們像白色絲絹做成的緞帶一樣起伏著,通過亞絲娜他們腳邊,並且在後方擴散開來。鼻孔同時還能聞到一股清爽的甜香。

這是……薔薇的香味…………?

亞絲娜與索爾緹莉娜的視線隨著霧氣緞帶移動。

當看見霧氣源頭的瞬間,兩人就一起從嘴唇里吐出細微的氣息。

「啊啊…………」

然後再一次。

「啊啊。」

霧氣的源頭是躺在距離她們數十公尺外的一名瘦削青年。

正確來說,應該是握在他左手上那把泛藍的白色長劍。雖然劍身從中折斷,但整體包裹在霧氣當中,看起來簡直就像發出淡淡光芒一樣。

「桐人……」

在亞絲娜以顫抖聲音呼喚最心愛的人名字的同時。

「那個心念……是桐人的……」

索爾緹莉娜也像是感慨良多般這麼呢喃著。

白霧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包圍四周的中韓聯合軍腳底下並且繼續擴張。戰斗中的他們似乎沒有發現,但是膝蓋以下的部分已經逐漸被純白的緞帶吞沒了。

這時持續笑著的PoH才終于也注意到這個異變。

他先是凝視著腳底,接著像彈起來一樣看著背後的桐人。高挑的身體一瞬間強烈震動,右手的殺友菜刀轉了一圈後啪嘰一聲重新握好,並且大步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

但是他沒有踏出第三步。

一道像是呢喃,又像是詠唱……但相當明確的聲音響徹整座戰場。

Enhance armament!

亞絲娜腦袋中響起的確實是桐人的聲音,但感覺好像還有另一道從未聽過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下一個瞬間。

規模難以估計的──可以說足以匹敵史提西亞神地形操作的超級現象籠罩住整座戰場。

從白色煙霧當中伸出藍色透明的冰藤蔓,纏繞住兩萬名以上的中國人、韓國人玩家以及PoH的身體。外表看起來明明相當纖細,好像用手指一碰就會折斷,但是進行激烈戰斗中的玩家們簡直像被施加了時間停止魔法一樣瞬間停止動作。

短暫的寂靜之後,雖然傳出驚訝與憤怒的聲音,但這些聲音也立刻減少了。被冰藤蔓卷住的玩家角色迅速被白色冰霜覆蓋,不到幾秒鍾的時間就凍結住了。

亞絲娜瞄了一眼背後前來幫助克萊因的紅騎士,結果他也變成了冰雕。但似乎感覺不到痛苦,面甲底下的雙眼安穩地閉著。不造成疼痛與艱苦,只是封住行動的技巧──

再次回過頭,就看到PoH也被凍成雪白。亞絲娜看著索爾緹莉娜的臉,然後對她點了點頭。

「謝謝你,莉娜小姐……我不要緊了。」

女性衛士長的手靜靜離開後,亞絲娜就踩著覆蓋地面的冰霜,拚命往桐人身邊趕去。除了背後的索爾緹莉娜之外,另一名從人界軍中跑出來的少女衛士羅妮耶也追了上來。

左手握住斷劍的桐人,依然趴著倒在地上。但亞絲娜已經知道。

現在這個瞬間,桐人的心正要蘇醒過來。觸碰他的手並抱緊他,然後呼喚他名字的話,他一定會回來。一定、一定會的。

僅僅十幾公尺的距離,就像天涯海角那麼遠。短暫的十幾秒,宛如永遠那麼漫長。但是,每當拚命動著疲憊不堪的雙腳,心愛的人身影就一點、一點地變大。看啊,還差一點點,手就能碰到──

亞絲娜全力伸出去的右手,正要碰到懷念黑發的那個剎那。

傳出了刺激鼓膜的尖銳破碎聲。

立刻把臉往右邊轉去的亞絲娜看見的是……

把白霜與冰藤蔓撕碎,猛力往前踏出一步的死神身影。

黑色斗篷的下襬像惡魔翅膀般飄動,接著PoH便用破鑼般的聲音大叫:

「我等好久了……!來,讓我們跳舞吧…………桐人!」

就亞絲娜所知,即使經過SAO時期也是第一次叫出這個名字的PoH,一邊舉起右手的殺友菜刀,一邊像只怪鳥一樣跳了起來。

纏繞著紅黑色死亡氣息,厚到令人害怕的刀刃從天而降。瞄准的不是桐人,而是亞絲娜等人。

「糟糕……!」

迅速來到前面的索爾緹莉娜,把全是傷痕的長劍舉到頭上,准備迎接死神的這一擊。

但是,巨大化到將近原本三倍的魔刀,刀刃根本不用互碰,光靠纏繞在上面的氣息就把索爾緹莉娜的劍粉碎成兩半。

衛士長因為沖擊而往後倒。亞絲娜與羅妮耶死命從背後支撐著她。

致命的斬擊迫近在地面縮成一團的三個人──

鏘────!

劇烈的沖擊聲出現,亞絲娜等人跌坐到地上。

但是菜刀的刀刃沒有擊中她們。像是在空中與透明障壁猛烈撞擊般震動著。就跟剛才從紅騎士手中保護了亞絲娜的現象一樣。

亞絲娜這次真的感覺到了。被溫暖、可靠、懷念的兩條臂膀守護著的感覺。

障壁的前方,可以看見某種發出細微光芒的物體。金色光粒在空中描繪出來的那個是,五根手指頭完全攤開的──右手。

可以聽見「嚓哩」的細微聲音。

亞絲娜像被吸引過去般看向左邊。

面朝下躺在地上的桐人,用左手把從中折斷的白劍插在地面上。

然後以它為支撐,瘦削的身體慢慢、慢慢地爬了起來。

黑色上衣沒有內容物的右袖隨風飄揚。不對,不是這樣。它逐漸膨脹起來,朝著前方──支撐住障壁的虛幻右手靠近。

袖口與虛幻的右手接觸的瞬間。

黃金光輝炸裂,將障壁後方卷動的紅黑色氣息沖散。障壁直接猛烈撞擊PoH的身體,讓他整個人被彈到後面。

光芒變淡時,亞絲娜眼里看見的是完全取回實體的右手。視線隨著還有些纖細的手臂往上移,通過肩膀後──亞絲娜就看見了。

隨著微風搖曳的稍長瀏海。露除平穩笑容的嘴唇。以及在同樣高度回望著她的兩顆黑色眼睛。

嘴唇動了起來,那個

聲音呼喚了女孩的名字:

「我回來了,亞絲娜。」

淚水不斷從雙眼落下,無法抑制喉嚨里面泄漏出又細又尖銳的嗚咽。亞絲娜在胸前緊握雙手,拚命將滿溢出的心情化為聲音。

「…………歡迎回來,桐人。」

接著索爾緹莉娜與羅妮耶也同時呼喚:

「桐人……」「桐人學長。」

也微笑著對兩人深深點頭後,桐人便把視線移回正面。側臉上又出現嚴肅的表情。

被彈飛十公尺以上的PoH,正再次以像是感覺不到重力般的動作緩緩站起來。

開始全面自相殘殺的中國與韓國玩家雖然已經全部被冰藤蔓纏住並且凍結,所以應該不會出現新的空間資源才對,但上空的黑云仍像生物般卷動,而PoH的菜刀則持續吸收著它們。看來不破壞那把魔刀,就無法阻止這名死神。

比PoH晚一些站起身的桐人,一瞬間腳步踉蹌,但立刻就穩住了。亞絲娜拚命抑制想沖過去支撐他身體的沖動。因為她自己也沒有能夠好好走路的力量了,隨便闖過去只會礙手礙腳罷了。現在要相信桐人。只要專心相信他,應該就能成為力量。

桐人舉起再生的右手,掉落在遠處的漆黑長劍就自己離鞘,無聲地浮起並來到他的掌中。

雖然形狀和過去的愛劍「闡釋者」形狀不同,左手上的白劍也從中折斷,但拿著黑白雙劍的模樣,正是從相遇那天起就守護、引導亞絲娜,並且給予她力量戰斗的「黑衣劍士」。

左手上的白劍持續放射出鑽石星塵般的光芒與森森寒氣。雖然現在應該也維持著瞬間凍結兩萬名以上玩家的超絕技巧,但桐人平靜的側臉卻絲毫沒有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有人靠在他身邊賦予他力量一樣。

PoH兜帽深處發出紅光的雙眸緊盯垂著兩把劍,緩緩走過來的桐人。像是要表示歡迎般攤開雙手,露出胸口的大洞開口說:

「……終于醒過來了嗎?有多久沒像這樣看著你的臉說話了呢……」

死神宛如生鏽金屬互相摩擦的聲音,讓桐人以彷佛艾恩葛朗特時代那種飄然中帶著冷冽的聲音回應:

「誰知道,我忘了。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已經是最後了。」

PoH吹了一聲口哨。

「不錯喔……你真是太棒了,桐人。來吧,讓我們繼續……在艾恩葛朗特被中斷的那場秀吧。」

光靠一只右手,就輕松舉起脹大三倍以上,已經像是開山刀一樣的殺友菜刀。上空的黑云卷動得更加激烈,厚厚的鐵塊上爬著紅黑色閃電。

對峙的桐人也筆直地舉起黑色長劍。

但是,劍在到達頂點的瞬間,瘦削的身體像是無法承受武器的重量般再次晃動了一下。

亞絲娜已經理解,這個Underworld不只是The Seed規格的VRMMO世界而已。所有物體全是「泛用視覺化記憶」──也就等于是記憶本身,而且可以藉由印象加以干涉。

據整合騎士愛麗絲所說,桐人在這個時間遭到加速的世界里,已經有將近半年的時間處于心神喪失狀態。雖然不清楚這段期間是不是有記憶,但他應該理解自己一直沉睡著才對。恐怕是「自己衰弱了」這樣的印象讓桐人的肉體實際上弱化了吧。

不對,或許不只是這樣。

RATH的比嘉健是這麼說明桐人的主體──Self-image被破壞的理由。

──桐人他似乎有好幾名協力者,也就是說他應該有伙伴。在和教會的戰爭當中,他的伙伴幾乎全都死亡,結果就是成功打開聯絡我們的線路時,就產生強烈的自責感。換句話說,也就是自己攻擊自己的搖光。剛好這個時候,那群全身黑的家伙又切斷電源纜線,因為短路而發生的過電流讓STL的輸出瞬間上升。結果桐人小弟他自我破壞的沖動變成現實……讓他的「自我」非活性化。

雖然不是立刻就能理解的內容,但總之就是桐人在這個世界失去了重要的人。因為太過于悲傷,讓他的心靈壞掉了。亞絲娜已經知道那個人的名字。與愛麗絲、羅妮耶、索爾緹莉娜在帳篷里聊到天亮的那一夜,曾數次聽過那個名字。也就是上級修劍士尤吉歐。

桐人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麼奇跡而取回自己的心,但是依然無法接受與尤吉歐的別離。無法痊愈的悲傷,在心靈……以及肉體上留下了陰影。

──桐人。

亞絲娜一邊凝視著架起黑劍的站姿,一邊在心里呼喚著。

──現在的我……無法想像你究竟經曆了如何辛苦、悲傷的事情。但只有這一點是我能確信的。

──你重要的朋友,現在也還活在你心中。就像有紀還活在我心里一樣。這些回憶一定會給你力量。給你再次拿起劍來戰斗的力量。

亞絲娜的思念像是變成聲音傳達了出去一樣──

桐人右手依然舉著黑劍,左手則是舉起折斷的白劍來貼在自己胸口。

可能是認為這個動作是空檔吧,PoH開始有所行動。

高挑的身體輕輕往前傾,就像在充滿瓦礫的地面上滑行一樣,瞬間跑過十公尺的距離。以像是感覺不到重量般的流暢動作,揮落厚厚的巨大開山刀。

桐人沒有用腳步回避,而是准備以右手的劍來迎擊。但是在亞絲娜眼里,他使出的斬擊已經失去過去的凌厲度了。

與巨大開山刀沖突的長劍好不容易才沒有被彈開,但是無法造成勢均力敵的互抵狀態,而是被從正上方往下壓。桐人的膝蓋跪下,背部整個拱了起來。緊踏地面的靴子,往後打滑了三十公分以上。

「……喂喂,別讓我失望啊。我為了今天已經等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喲……」

以陰郁的聲音這麼呢喃完,黑斗篷死神就把左手放到殺友菜刀和刀身同樣巨大化的刀柄上。

接觸點產生「嘰嘰」的摩擦聲,桐人的膝蓋繼續往下沉。如果和PoH一樣用雙手持劍的話……雖然這麼想,但桐人的左手上還握著白劍。而且因為從中折斷,根本無法用它來攻擊。

死神兜帽深處厚厚的嘴唇露出殘虐的笑容。一點一點,但是確實往下降的開山刀刀刃迫近桐人的脖子。

「……桐人……!」

以沙啞聲音這麼呢喃的索爾緹莉娜,手拿折斷的長劍准備站起來。

但是亞絲娜卻確實地按住了她的左肩。

「不用擔心,莉娜小姐。」

她一邊壓抑自身的恐懼,一邊對在人界的劍術學校里指導桐人的女性衛士長這麼呢喃。

「桐人他不要緊的。他絕對……不會輸給那種家伙。」

這時反過來是由桐人加以指導的羅妮耶,也雙眼含淚地點了點頭。

「沒錯。桐人學長他不會輸的。」

「…………說得也是。」

如此回答的索爾緹莉娜,用力握住亞絲娜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但就在下一刻。

像要嘲笑三人近似祈禱的確信般,PoH的殺友菜刀大大地往下壓。桐人的左膝跪到了地上。支撐黑劍的右臂不停發抖,讓人產生已經將近界限的預感。

面對露出咬緊牙根表情的桐人,PoH把自己的臉靠過去再次笑著說:

「……差不多該丟掉那把爛劍,把左手拿來用了吧。被你凍住的那些中國與韓國的家伙,可是干掉很多你的同伴喲。那種家伙自相殘殺根本不關你的事吧?」

聽見惡魔的呢喃──桐人一邊抵抗著重壓一邊冷冷地回應:

「我很清楚你的手法。讓人互相斗爭,種下憎恨的種子好引起下一場斗爭。雖然SAO時代被你這種手法弄得一個頭兩個大,但在這個Underworld……你絕對不可能得逞。」

「哦……那你想怎麼樣?冰融化的話,那些家伙就會把殘存的日本人和你重視的Underworld人殺得一個不剩喲。為了阻止這件事,你只能把他們都干掉。趁著凍結的時候全都砍死。你的伙伴應該能辦得到才對。來,下達把中韓那些家伙全殺掉的命令吧……」

「………………」

桐人沒有回答對方滴著毒液般的唆使。

亞絲娜也很清楚PoH邪惡的企圖。

被冰藤蔓卷住的中韓玩家們,現狀似乎感覺不到痛苦,但是把冰藤蔓擊碎應該會產生劇烈的疼痛。而疼痛將帶來憤怒,將會造成他們對日本人玩家懷有決定性的敵意。

同時PoH則可以藉由殺友菜刀吸收中韓玩家死亡之後放射在空間當中的大量資源。因此獲得戰勝桐人,並獨自把剩下來的日本人玩家與Underworld人全滅的力量。

應該理解這一點的桐人,當然不可能聽信PoH的煽動。但是為了避免決定性的破局,就只能維持左手白劍所使出的大規模凍結術,而這麼做也讓他在跟宿敵的決戰當中陷入更加艱難的狀況。

每當擋住巨大開山刀的右手發抖,接觸點就會爆出火花。巨大開山刀的刀刃持續確實地下降,到達桐人的左肩已經剩下一個拳頭左右的距離。

「……嗯,要因為頑固而死我是無所謂啦。」


PoH嘻皮笑臉地

這麼說著。

「放心吧。殺掉你之後,我會把『閃光』和其他家伙一個不留地送進棺材里。」

兜帽深處,死神的雙眸發出鬼火一般的紅光。嘴巴裂到臉頰骨附近,露出了尖銳的牙齒。

「來吧……讓我嘗嘗你的血與生命吧,桐人。」

用宛如爬蟲類的尖舌頭舔了一下嘴唇,PoH握住殺友菜刀的雙手更加用力了。黑劍發出嘰嘰的悲鳴,致命的刀刃每一秒都確實地往桐人移近一公分的距離──

忽然間,亞絲娜正後方傳出細微的祈禱聲。

「拜托你,尤吉歐學長。救救桐人學長吧。」

回過頭的三個人看見的是在胸前緊握住雙手的紅發少女──緹潔。

瞬間,亞絲娜確實感覺到了。緹潔的頭發輕輕擴散開來,綻放出宛如微風般的波動。

再次回頭往前看。

化成開山刀的殺友菜刀,正觸碰到桐人的左肩。

光是這樣,黑色上衣的布料就像爆開般被撕裂了。接著預感會出現桐人濺血的光景,亞絲娜不由得屏住呼吸。

但是──

這時候,殺友菜刀停止下降了。

甚至還一點一點地被確實地推了回去。桐人纖細瘦削,而且疲憊不堪的右臂怎麼可能有這種力量……

「啊…………」

不知道是羅妮耶還是索爾緹莉娜發出細微的叫聲。

同一時間,亞絲娜也看見了。另一只金色透明的手臂緊緊握住了黑劍的劍柄。

遲了一會兒,桐人似乎也注意到那條手臂了。他瞪大雙眼,接著臉龐扭曲了起來。眼角隨之滲出淚水,化成光粒飛散在空中。

雖然他的嘴唇微動,不過卻聽不見聲音。

但是下一刻──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從桐人喉嚨里迸發出足以撕裂綿帛的吼叫,然後把殺友菜刀用力彈了回去。雙臂整個往後彈的PoH,一邊咒罵一邊腳步踉蹌地往後退去。

桐人立刻從單腳跪地的情況下迅速站起來,高高舉起左手上的斷劍並大叫:

「Release recollection!」

難以形容的眩目閃光炸裂,把世界染成一片純白。PoH就像是討厭光線一樣,把一只手遮在臉孔前方並繼續往後退。

即使眯起眼睛,亞絲娜還是看見了。

光線本身凝聚在從中狼狽折斷的白劍劍身,宛如結晶化一般逐漸再生。

短短幾秒鍾便恢複原來模樣的劍,綻放出更加強烈的光芒──

閃光隨著「咻啪!」的聲音擴散開來。

經過一瞬間的寂靜,整座戰場就像有幾千、幾萬顆鈴鐺震動般,響起了清澈且雄壯的聲響。移動視線的亞絲娜等四個人,隨即茫然瞪大了眼睛。

凍成白色的中國、韓國VRMMO玩家身上逐漸開出無數的花朵。那是宛若從琉璃中雕刻出來一般,綻放出清澈藍光的薔薇。

競豔的大朵薔薇們,開始從花心綻放銀色粒子。亞絲娜直覺那正是純粹的生命資源──也就是玩家們的HP。

短短十幾分鍾前還燃燒著怒火,准備互相殘殺的玩家們,像是睡著了一樣一個又一個地被光柱包圍並且消滅。沒有任何痛苦,可以說是能想得到的方法里最為安穩的強制登出。

PoH想種植在中韓玩家心里的憎恨種子,這樣應該就不會發芽了。

「你這家伙……竟然敢這麼做……!」

邪惡企圖遭到破壞的死神雖然發出咒罵聲,但立刻就又恢複充滿自信的笑容,舉起右手上的巨大開山刀。

看見PoH的動作,亞絲娜就注意到他的想法了。

現在這座戰場充滿無數藍薔薇放射出的生命資源──以Underworld的話來說就是飄蕩著濃密的神聖力。PoH是想利用擁有吸收資源能力的殺友菜刀把它們全占為己有。

「桐人……」

感到戰栗的亞絲娜忘我地呼喚著意中人的姓名。

光是吸收剛才的戰斗里被殺害的日本人玩家,大約兩千人的生命,PoH的菜刀就脹了三倍大,發揮出與史提西亞的GM裝備同等甚至在其之上的威力。如果吸收了十倍,也就是兩萬人的生命,PoH將會變成貨真價實的惡魔……不對,應該說是魔王。如果桐人在行使大規模術式中無法有所行動的話,那麼亞絲娜就必須去幫忙──

但是,當她鞭策著無力的雙腳想要站起來的時候。

不用擔心……你看。

原本以為已經消失的有紀聲音,再次宛如微風般吹過耳朵旁邊。

同時亞絲娜就注意到了。在空中聚集起來,形成幾條緞帶一樣飄動著的銀色光芒,完全無視PoH的殺友菜刀。死神不論再怎麼樣舉起魔刀,它們都沒有靠近的模樣。

再次傳出細微的聲音。

亞絲娜不是說過嗎?生命會運送、傳遞心意啊。

聚集在這個世界的各國人民,其實也不想自相殘殺。

大家有著共同的願望,想去一個充滿興奮、期待……像我和亞絲娜相遇的精靈國度那樣漂亮、快樂又高興的世界……就是這麼簡單喲。

「……嗯。說得也是呢,有紀。」

亞絲娜不成聲的呢喃似乎變成了下一個行動的契機。

桐人依然舉著完全再生的白劍,接著又把右手的黑劍也筆直地指向天空。

PoH呼喚過來的旋轉黑云,一邊反向旋轉一邊往外擴散。從中央稍微露出的一絲藍天中降下一道金色陽光,讓黑劍的劍身像是黑水晶一樣閃閃發亮。

「Release recollection。」

桐人這次像是感慨良多一般,詠唱出與剛才同樣的指令。

下一個瞬間──

在戰場的天空緩緩流動的無數銀色緞帶,就像是互相揉合在一起般開始被黑劍吸收進去。

「Suck!」

用英文咒罵著的PoH,像要對抗桐人般揮舞著殺友菜刀。但緞帶宛如有自己的意志一樣避開魔刀,不斷地與黑劍融合。

「……尤吉歐學長曾經說過。桐人學長的黑劍,原本是長在人界北方盡頭的一棵巨大黑杉樹。」

亞絲娜身後的緹潔以顫抖的聲音這麼說。索爾緹莉娜立刻像瞭解怎麼回事般點了點頭。

「這樣啊……所以才擁有吸收神聖力的力量……」

她的話在腦袋里和剛才有紀的呢喃融合在一起,亞絲娜這才終于了解發生在眼前的事情是什麼意思。

就算桐人的黑劍擁有吸收資源的能力,那麼PoH應該擁有同樣力量的殺友菜刀,為什麼完全無法吸收藍薔薇所放射出來的資源呢?那是因為,菜刀的力量原本不是「吸收生命」,而是「吸收死亡」。

PoH自己也說過。殺友菜刀是殺害越多玩家……殺害越多人類越強的武器。如果說是持有者的想像給予魔刀吸收資源的能力,那麼就算能夠吸收經由慘烈互相殺戮所放射出來的「死之資源」,它也無法吸收藉由白劍力量,不經過死亡就直接放射出來的「生命資源」。

但桐人的黑劍就不一樣了。如果原本就是靠著大地與太陽力量成長的樹木,那麼劍以及持有者應該都擁有吸收生命的想像才對。

左手的白劍凍結廣范圍的對象,將其生命解放至空中。

右手的黑劍從周圍的空間吸收生命力,然後轉變成能源。

這是極為簡單,但也因此而強力無比的相乘效果。最完美的一對劍。也是最棒的搭檔。

隨著吸收數量龐大的緞帶,黑劍的中心部分開始閃爍金色光輝。資源透過劍柄流進桐人的手臂。

原本像木棒一樣又瘦又無力的身體,急速地取回原本強壯的模樣。複活現象不僅限于肉體,連在激戰中到處出現破洞的黑色上衣都瞬間再生,手上出現露指手套,腳上也換上帶有鉚釘的靴子。

光之線條繼續從肩口延伸到雙臂然後降到背部,晚了一會兒後就實體化成帶有烏亮光澤的皮革。出現的是SAO時代作為他注冊商標的長大衣。猛烈飄動的下襬平靜下來後,掉落在遠方的兩把劍鞘也飛過來,以交叉的形式著裝在他背後。

「…………桐、人…………」

百感交集的亞絲娜,透過溢出的淚水凝視著高舉雙劍的「黑衣劍士」桐人完全複活的模樣。右邊的索爾緹莉娜以及左邊的羅妮耶臉頰上也都流著發光的液體。背後的緹潔甚至發出細微的嗚咽。

幾秒鍾後,完全吸收生命緞帶的桐人,緩緩放下右手的劍。

充斥整座戰場的中國、韓國玩家似乎有大半都登出了。亞絲娜回過頭,以視線向前來救助克萊因的紅騎士表達謝意。下一刻,他也跟著消失,不毛的荒野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讓人感覺至今為止的連場死斗就像在作夢一樣。

能聽見的就只有乾燥的風聲,以及「鏘、鏘」這種高溫金屬摩擦般的聲音。聲音的來源是積蓄龐大能源,纏繞著黃金氣息的黑劍。

終于放棄吸收資源的PoH,默默地放下殺友菜刀。

他的胸口依然開著被亞絲娜的OSS聖母聖詠直接轟出來

的大洞。殘留在魔刀上的資源用盡時,PoH也將喪命。

明明應該了解這一點,但死神已經不再咒罵,只是靜靜地直立在現場。但是他完全沒有承認敗北的模樣,從全身放射出冷冽凍氣般的氣息,讓只是在遠處觀看的亞絲娜感覺皮膚刺痛。

兜帽深處,只有一端露出扭曲笑容的嘴唇微微動了起來。

「你果然是最棒的家伙,桐人。能讓我這麼主動想要殺掉的人,你也算是空前絕後。雖然就此結束真的很可惜,但應該不會有比這更棒的舞台了……」

以流暢的動作擺出右手的巨大開山刀,然後左手往前伸出。像是要展示手背上「微笑棺木」刺青一樣,以細長的手指招喚對方。

「……來,讓我們好好享受一番吧,黑衣劍士。」

面對這宛如將惡意濃縮到極限般的挑釁台詞,桐人只回應了一句話:

「嗯,讓一切結束吧。」

打開雙腳沉下腰部,接著擺出白劍在前,黑劍在後的架式。

對峙的雙方斗氣急遽膨脹,在中間地點爆散出激烈的火光。

正如兩人所說的,接下來的攻擊將結束一切。有了這種預感的亞絲娜,把雙眼瞪大到極限並屏住呼吸。

乾燥的風再度吹起,停下來的瞬間,黑衣劍士與死神同時動了起來。

PoH舉起的殺友菜刀包裹在紅黑色黏液質的光芒下。下一刻,死神以驚人速度奔跑的身體就分裂成三個。這是亞絲娜不知道的劍技。

相對地桐人右手上的劍則是依然往下垂,左手的白劍上帶著深紅色光輝。這是單手直劍用劍技「七大罪」。

桐人的連續技迎擊著PoH由前方與左右揮出的斬擊。每當纏繞著血般紅色的巨大開山刀與帶著紅寶石般光芒的長劍劇烈碰撞,地面與大氣就會產生激烈震動。

變成三個人的PoH在各攻擊了兩次,總計六次的攻擊之後,左右兩邊的分身便消失了。剩下來的本體以厚厚的刀刃由上段猛然揮落。桐人則是用左斜斬擋下這一擊,結果便造成宛如爆炸般的火花與沖擊。

「七大罪」是七連擊技。這時桐人將陷入技後僵硬狀態。如果PoH還有接下來的一擊,那麼他就無法抵擋了。

上段斬被反彈回來的沖擊造成死神的兜帽翻起,讓他自從SAO時代以來首次露出底下的真面目。

那不太像日本人,輪廓深邃的臉上露出激烈的笑容──PoH再次准備把依然纏著紅黑色氣息的巨大開山刀轟向桐人肩口。還有第八記攻擊。

但是,剎那間。

握在桐人右手上的黑劍開始迸發鮮紅光芒。比「七大罪」的特效光線更深、更熾熱的火焰般紅光。

消除了本來應該會持續一秒以上的僵硬時間,黑劍發動了神速的突刺技。以左右手連續使用單手用劍技,是桐人才能辦得到的絕技──「劍技連攜」。

隨著如同外燃機般金屬質轟聲的單發重攻擊「奪命擊」,在空中與應該是PoH分身八連擊技的最後一擊劇烈碰撞。

造成至今為止最大的沖擊波後,地面產生放射狀的裂痕。雖然有混雜著沙塵與熱氣的暴風湧至,但亞絲娜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激戰的最後結果。

暴風止歇後,可以看見的是兩人手上黑劍與紅色巨大開山刀尖端互相接觸並且靜止不動的模樣。

戰斗尚未結束。兩人皆把巨大的能源集中在極小的接觸點上,用盡全身的力量想把對方的攻擊推回去。

如果光是比較積蓄在武器上的資源,那麼桐人吸收兩萬人生命的黑劍絕對遠超過PoH的殺友菜刀,但事情並非如此單純。這個世界里,印象……也就是騎士們所說的「心念」是帶有可以顛覆任何數值性能的可能性。

PoH的心念相當單純,也因此而非常強大。為了殺戮……死神是為了讓世界充滿不和與猜忌,並且充滿敵意與惡意而作戰。

這樣的話,桐人又是為何而戰呢?

他在這個世界里失去了重要的朋友。雖說也有外在因素,但他依然嘗到足以令人陷入心神喪失狀態長達半年的哀傷。不過卻還是像這樣站起來握住了長劍。到底是什麼樣的心念,給了他如此的力量呢……

亞絲娜無法用言語來說出答案。但是,她也認為沒有這種必要了。桐人至今為止,可以說是背負了許多東西一路戰斗過來。不論是在舊SAO、ALO還是GGO都是如此。而現在這個瞬間一定也是一樣。

迷惘、痛苦與悲傷也可以轉換成力量,眼淚也能夠幻化成光芒。所以絕對不可能輸給PoH的黑暗。

一定是這樣吧……桐人。

不知道亞絲娜的祈禱能否傳達給桐人。但是下一刻,傳出了細微,同時具決定性的聲音。

嗶嘰。

PoH的魔刀,人類為了殺人而產生的凶器「殺友菜刀」,從尖端到底部都出現紅色閃電一般的裂痕。

接下來,巨大開山刀就變成無數碎片四散──

桐人的奪命擊連PoH握著菜刀的右臂都轟成碎片,然後繼續延伸了五公尺以上。

被再次湧至的暴風奪走視界後,亞絲娜忍不住站起身子。另一邊的緹潔等人,以及後方從束縛當中解放出來的克萊因、西莉卡、莉茲貝特等也一起站起來。

最後煙塵變淡,緊靠在一起的兩位前SAO玩家現出身影。

失去武器,無力垂著雙臂的PoH,胸口被桐人的黑劍深深刺入。但該處原本就被亞絲娜轟出一個大洞,所以沒有給肉體造成新的傷害。

或許是殺友菜刀的供給斷絕了的緣故,從大洞與嘴里流出大量鮮血,但PoH依然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

「……不愧是你,就是得這樣才行。但是……不是這樣就結束了喲。即使從這個世界登出,我還是會不斷出現在你面前。在割斷你和『閃光』的喉嚨、挖出你們的心髒前,不論要出現幾次都沒問題……」

面對這近乎詛咒的宣言。

桐人以幾乎不帶感情的平靜聲音回應:

「不,這次就結束了。你不會從這個Underworld登出。」

下一刻,黑劍便一瞬間綻放出閃光。

閃光收束後,桐人就把劍緩緩從PoH胸口抽出來並後退幾步。

即使沒有支撐,PoH也沒有倒下。臉上依然帶著淒慘笑容的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但是張開的嘴巴卻隨著嗶嘰的聲音僵住了。

而且手腳也是一樣。以不自然的姿勢停止的四肢,一邊發出嗶嘰嗶嘰的摩擦聲一邊改變質感。光豔的黑皮革變成纖細碎裂的纖維質。金屬鉚釘變成了隆起的瘤。

桐人再次對進行著異樣變身的死神說道:

「……這把劍原本是盧利特村里被稱為『惡魔之樹』的大杉樹。村民用斧頭花了兩百年的時間都砍不倒它。而『劍的記憶』已經流進你的身體里。」

正如他所說的,PoH的身體表面已經有一半以上變成黑炭般的黑色樹皮。雙腳融合在一起,開始在地面長出根來。兩手變成扭曲成奇妙角度的樹枝,頭發則變成尖銳的樹葉……至于雙眼與嘴巴則成為三個並排的小樹洞。

「確認中韓玩家登出之後,你的伙伴就會再次開始時間加速吧。不知道把你移出STL之前會經過幾年……或者幾十年,你還是盡量祈禱時間短一點吧。要是將來這邊附近建立起開拓者的村莊,可能會有拿著斧頭的小孩子來把你砍倒喔。」

已經不知道PoH有沒有意識聽見這些話了。存在桐人面前的不是人類,而是高約兩公尺的丑陋杉樹。

凝視著那棵樹一會兒後,桐人才轉過身子,首先看向亞絲娜等人。微笑著點點頭後,就把視線移到受傷的日本人以及Underworld人身上。

接著右手再次高舉起劍身深處還殘留著金色光芒的黑劍──

「System call。Transfer human unit durability right to area!」

沙啊啊啊……

這種細微且毫無界限的聲音充滿整座戰場。

開始下雨了。

從劍上解放出來的資源在上空實體化,變成淡淡的光雨降了下來。治愈了遍體麟傷、筋疲力盡而躺在地上的日本人玩家們,以及經過連番激戰而脫力的人界守備軍衛士們的身體。

或許──連心靈也一起治愈了吧。

桐人接著把積蓄資源用盡的黑劍以及左手的白劍靜靜地插進背部的劍鞘里。

治愈一切的光雨底下,亞絲娜只是凝視著一步步踩著堅定腳步靠過來的黑衣劍士。

她沒有動作,也沒有向對方搭話。感覺一開口,一切好像就會變成幻影。所以亞絲娜只是確實睜開雙眼,嘴唇露出微笑等待著。

代替她走到前面的是克萊因。

被砍下來的左臂與身體被貫穿的傷勢已經完全痊愈。但是這名刀使卻像是依然感到疼痛般緊抓住胸口附近,然後搖搖晃晃地前進。

「桐人……桐人啊。」

平常開朗的聲音里此時帶了一些濕潤的感覺。



怎麼老是這樣,總是把最棒的部分搶走,你這家伙真的是……」

嘴里發出的幾乎已經是哭聲了。

高挑的刀使抓住黑衣雙劍士的雙肩,就把失去頭巾的額頭,靠到比自己矮的對象肩口。只見他震動著背部,發出渾厚的嗚咽。

「嗚喔……嗚喔喔喔喔嗚嗚嗚…………」

桐人也把雙臂繞到痛哭的好友背後。緊閉雙眼,咬緊牙根的桐人臉頰上也有發光的液體。

「……學長。」

在亞絲娜身邊這麼呢喃完,羅妮耶就站起來開始往前跑。在空中拖引著淚珠,撞到桐人的右肩上。索爾緹莉娜也立刻從後面追上來。

這時艾基爾的眼睛也濡濕了。莉茲貝特與西莉卡則是互相抱著哭泣。從周圍聚集過來的日本人玩家們──ALO領主朔夜與亞麗莎、尤金,沉睡騎士的朱涅與淳等其他多數人臉上也都流著混雜了光雨與眼淚的水珠。

在遠處看著這一幕的眾人界軍衛士與修道士也紅了眼眶。他們全都跪下來,把右拳靠在胸口並深深低下頭。

「…………第一次見面時,我就知道了。那個人還有那兩把劍會解救大家。」

忽然從背後傳來這種平穩的聲音。

回過頭的亞絲娜所看見的是少年騎士連利,以及跟在他身後的飛龍。兩者原本都身負瀕死的重傷,但現在只有鎧甲上還留有痕跡。

胸口充塞感觸的亞絲娜這時只能點了一兩下頭。連利向她回點完頭,就走近依然跪在地上的緹潔,然後在她身邊坐了下去。

再次環視周圍,就能發現超過兩萬名以上的中國與韓國VRMMO玩家們全都消失得一個不剩了。

確認他們登出的話,襲擊者們應該會中止從現實世界找來戰力的作戰,再次把時間加速提升到上限才對。以AmuSphere潛行到這里的克萊因他們,那個時候就會自動被切斷連線。

桐人應該也注意到這一點了吧,他拍了拍克萊因的肩膀並移開身體,然後環視周圍的日本人玩家。

接著深深低下頭去,開口說道:

「各位……謝謝你們。我絕不會浪費大家的心意,以及為我流下的血與汗。真的很謝謝你們。」

沒錯──

戰斗尚未結束。

雖然強敵PoH以及來自美國、中國、韓國的攻擊者已經被排除在外,但敵人首腦皇帝貝庫達還殘留在這個世界里。綁架Alicization計畫的精髓,也就是整合騎士愛麗絲的他,現在這個瞬間也正朝著遙遠南方的「世界盡頭的祭壇」飛去。

亞絲娜用力吸了一口氣後,終于才站了起來。

在百感交集之下,穿越呆立在現場的諸玩家之間,緩緩走向桐人。

抬起臉來的桐人,筆直地看著亞絲娜。

瞬間,極為強烈的沖動襲上心頭,讓亞絲娜屏住了呼吸。

立刻就想沖進愛人的懷抱里。像個小孩子一樣大哭一場,把壓抑的情感解放出來。

但是亞絲娜還是費盡心思壓抑住快要溢出的感情,宣告目前擔心的事情:

「桐人……皇帝貝庫達他抓走了愛麗絲。」

「嗯。狀況我有朦朧的記憶。」

桐人露出嚴肅的表情點點頭,然後伸出右手。

「我們去救她。來幫忙吧,亞絲娜。」

「…………嗚…………」

再也無法忍耐了。

亞絲娜小跑步過去拉起那只手,然後把臉頰貼上去。

桐人的左臂繞過她的背後,用力把她抱過去。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擁抱,亞絲娜卻感覺兩人的靈魂瞬時交換了言語無法形容的大量情報。

桐人在至近距離下與亞絲娜視線相交並且點了點頭,接著眼睛便朝向南方的天空。

他往那個方向舉起右手。五根指頭像在找尋什麼一樣動著。

「…………找到了。」

「咦……?」

亞絲娜雖然眨了眨眼睛,但是桐人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些許微笑。

桐人再次環視了一下眾人,輕拍克萊因的肩膀與羅妮耶的頭之後就開口說:

「那麼,我過去了。」

緊接著──

***

緊接著莉茲貝特就看見被鮮豔綠色光芒裹住的桐人與亞絲娜,以驚人的速度朝著南方飛去。

瞪大的雙眼眨了一眨,莉茲貝特才「呼」一聲歎了長長一口氣。

「真是的……還是一樣不知道該說是魯莽還是不按牌理出牌……」

身邊的西莉卡輕笑了一聲。

克萊因拍手發出啪嘰一聲,然後大叫:

「喂喂,可惡……那個家伙是──嗎?這樣不是無敵了嗎?氣死了,老是把最精華的部分搶走……」

說出很久以前少年格斗漫畫的主角名字來抱怨了一聲的刀使,臉頰上閃動著新的淚光。對他來說,自從在艾恩葛朗特相遇以來就對其憧憬不已的桐人,一定就是那樣的存在吧。無敵且具壓倒性的,永遠的英雄。

──而且,對我來說也一樣。

莉茲貝特也把淚流不止的眼睛朝向南方的天空。

這是為了把不久後就要登出,說不定一輩子再也不會到訪的這個世界烙印在記憶里。

也是為了對許多在苦痛與屈辱下被切斷連線的玩家,傳達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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