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三章忍讓還是沖突(下)

市環保局對農村面源汙染課題沒有認真做過深入研究,對農村小型汙水處理系統也陌生得很,猛然間聽到侯市長問起,都有點發懵。

等到環保局分管副局長老彭急匆匆回到辦公室召集各科室商議後,又緊急與省環保廳的關系戶進行了銜接,這才知道侯市長所言不虛,確實省環保廳新近一項專門針對農村面源汙染的政策,國家和省里都有資金,當然也需要地方配套。

得到確切消息後,關元岳趕緊就給侯衛東報告。

侯衛東接到回話時,抬起手表看了看,剛好過去二十六分鍾。他比較滿意環保局的反映速度,道:“今天你們做一個准備,沒有時間做項目可研報告,但是要拿出茂云農村面源汙染的基本情況,特別是城區沿河一帶的面源汙染情況。我的想法是爭取省環保廳的理解和支持,把沿河一帶的聚居區搞了。”

關元岳道:“我們盡快把報告拿出來。”

侯衛東打斷道:“不是盡快,就算熬夜都要在明天拿出來,我和趙廳長聯系好了,明天上午十一點到他辦公室見面,關局長和彭局長一起過來參加。”

安排完與趙廳長見面的事,侯衛東拿著電話回到管海洋和朱小勇桌旁。

管海洋道:“衛東還真是敬業。很多市長都把這些事情分解給副市長,一把手就監督檢查,這樣可進可退。”

與侯衛東相較,管海洋是臨近退居二線的老資格正廳級干部,因此在與侯衛東談話時變得很灑脫,頗有點返璞歸真的味道。

侯衛東在老前輩面前也就不玩虛的。道:“才到茂云工作,立足未穩,**不足,如果在政府坐鎮指揮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可是能否真正做好工作就很難說了。我現在還沒有到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和水平。”

管海洋道:“這就是年輕領導干部的銳氣,我們已經是暮氣深重了。”

侯衛東這一番話說的是真心話,可是只講了一半真心話,更關鍵的一部分沒有講出來。他對于市委書記段宜勇大力開發南城的決策是有看法的,可是作為領導集體的一員必須得服從常委會的決定。在服從的同時,他還是盡量利用能夠爭取到的資源有條不紊地推動北城建設。市政府不同于縣政府。財政盤子大得多,在開發南城同時並不妨礙北城建設。

特別是在國家和嶺西省各種項目經費大量投入情況下,很多項目就由市政府推動變成了政策推動,成為茂云市不得不完成的任務。

侯衛東一直記得當年益楊縣長楊森林上任時鋒芒畢露的情形,當時他就告誡自己要避免這樣外表過于強硬和鋒利的狀態。而是一種更理性、更溫和、更強大的方式完成自己的戰略目的。

政治,必須要妥協。

妥協,並非懦弱,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堅持不懈。

與管海洋、朱子勇和禇良分手以後,侯衛東沒有回茂東,而是站在水庫邊上,先給老婆打了個電話。

“老公,你在哪里?怎麼有閑情給我打電話。”小佳以前在市級部門工作。主要抓業務,相對單純一些。如今當了分管文教衛的副縣長,每天都被各種瑣事纏身。忙得昏頭轉向,仍然覺得事情堆積如山。

侯衛東彎腰撿起一個石塊,打了一個水漂,道:“我在八一水庫,沒做什麼,喝了點小酒。現在在打水漂玩。”

小佳很感慨地道:“你這個當市長的,應該坐辦公室日理萬機。為錢的事情焦得愁眉苦臉,怎麼還有閑心躲在八一水庫打水漂。”


侯衛東道:“這是修煉的結果。如果你二十八歲當了縣委書記。到了這個時候估計也在哪里打水漂。”

夫妻倆在電話里閑聊了幾句,都覺得很愉快。

掛斷電話,侯衛東覺得有些心神不甯,在湖邊轉了一圈後,撥通了楚休宏的電話。

“休宏,周省長情況怎麼樣?”

楚休宏聲音很低沉,道:“情況不太妙,今天上午已經回到嶺西,住在第一醫院。”

侯衛東便明白自己心神不甯的原因,道:“我正在嶺西,是否方便過來。”

楚休宏道:“周省長不願意見其他客人,侯市長不算外人,隨時可以過來。”

侯衛東蹲在湖邊,將手洗乾淨,坐車直奔省人民醫院。

這兩年到省人民醫院的次數頗多,進了醫院都有了熟門熟路的感覺,對侯衛東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好事。走到病房前,醫院特有的味道撲面而來,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浮在空氣中的醫院特有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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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休宏站在病房前面,目光迎著侯衛東。這一段時間楚休宏明顯瘦了一圈,頭發稍顯凌亂,胡子在下巴變成黑青色。他以前的形象稍顯有些表演,沉默和穩重是環境逼迫的,現在人變得憔悴之後,反而倒真有一種男人的深沉氣質,而且是發自內心的。

侯衛東問:“嚴重嗎?”

楚休宏道:“很嚴重。”

推開門,侯衛東便明白“很嚴重”是什麼意思。周昌全原本就瘦,是典型的“筋骨人”,但是瘦得有精神,瘦得有氣質。此時周昌全精氣神完全垮掉了,臉上似乎就剩下一張皮,身上骨頭頂著衣服,用瘦骨嶙峋用在這里十分形象。臉上呈現出淡淡的綠色,小腹部腫脹。

母親得病後,侯衛東惡補過許多有關癌症的知識,看見周昌全的狀態,便明白周昌全的肝髒受到了癌的吞噬,病情很難控制了。

周昌全在愛人幫助上坐了起來,閉目養神片刻,才對侯衛東道:“衛東,我命不久了。”說這話時。他神情十分平靜,就如在沙州主持常委會,對重大決策作出判斷一般理智和平靜。

侯衛東違心地道:“周省長,我們不能放棄,奇跡總會發生的。”

周昌全靠著床上。道:“不用安慰我了,現在我是靠止痛藥才能勉強不痛。”

侯衛東道:“痛嗎?”

周昌全又閉了一會眼睛,道:“很痛,鑽心,噬骨。”


周昌全病情加重了,躺在床上很少說話。大周見父親精神好轉。趕緊又拿了一把藥,道:“爸,吃藥了。”

周昌全道:“吃罷。”將藥片吃進去,他又道:“我的人生路走完了,回顧這一輩子。總體來說還是滿意的,一個農村娃兒能當到副省長,不容易。”

大周見父親願意跟著以前的秘書談話,便給母親做了個臉色,兩人出了房門。

“你爸說這麼多話,等會又要疼。”

“媽,我爸不說話也要疼,他願意和侯衛東說話。就讓他說個痛快。”大周狠狠地抽了一枝煙,道:“這些年我真不應該去美國,和爸爸接觸得少。根本不知道他腦子里裝的是什麼。平時感覺不到,這次在醫院里,我們父子倆很難交流。反而是侯衛東來了,父親就有了談話的**。我希望時間能倒退幾年,我能守在爸爸身邊,現在想盡點孝心都沒有機會了。”

“你還是不了解你爸。他哪里想兒子們守在身邊,他是想你們事業有成。他這人一輩子都是干事業的人。一個農村娃如果不執著于干事業,也當不了省長。”

大周深陷于悲傷中。卻還是想安慰媽媽,道:“媽,你要有心理准備啊,醫生說隨時都有可能。”

“人固有一死,我也想得開了。”大周媽媽這一段時間老了近十歲,頭發完全白了,神情倒顯得比較淡然。

在病房里,周昌全稍稍恢複了精力,用淡然的眼光看著微微鼓起的腹部,道:“你別安慰我,我知道病情。在前一段身體還行時,我也注意在看有關茂云的新聞,研究了茂云的決策,開發南城不妥當啊。”

侯衛東沒有想到周昌全在這個時候還關心茂云,很是百感交集,他在老領導面前沒有說假話,道:“我打心眼里不贊成在南城大搞,必然會大規模拆遷。茂云原本就是貧富差距比較大的城市,不患貧而患不均,搞拆遷風險太大。但是,段宜勇作為市委書記在大力推進南城工程,我作為新任市長,還得執行市委決定。”

周昌全道:“依著你的性子,也不會就放任不管?”

侯衛東道:“搞城市建設和治水一樣,宜疏不宜堵,我不是向老領導學習,另立爐灶,回避拆遷矛盾,同時改善市民的居住環境。”

周昌全頭靠在床背,道:“北城不適宜建城。”

侯衛東道:“這個觀點是傳統觀點,我是想利用綜合手段,借用國家和省里對老礦區改造的資金以及銀行貸款,將北城廢棄的礦井建成礦山公園,周圍大片的無用的國有地立刻就升值。只要資金到位,北城改造基本沒有阻力,肯定能打造成一流的城區。”

。”

說了一大段話,疼痛感又悄然襲來,他沒在再繞彎子,道:“開發北城是大工程,你要把大周帶上。他是海歸博士,可是不如你。把他交給你,我放心。”

這是周昌全第二次向侯衛東談起此事,這一次談話便有了白帝城托孤的意味。

離開醫院時,侯衛東心情頗為沉重。一位受人尊敬的熟悉的老領導就要離開他十分眷戀的人世間,無論再大的官職,再多的金錢,都不能挽回其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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