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最後一天(四)

他的老師此時臉色發白,不知何時,額頭密密麻麻爬滿了汗珠,他更不知道,吳小雨心中正翻湧著驚濤駭浪。

湊巧嗎?

吳小雨是晚上出生的,但不是昨天晚上。這種騙三歲小孩糖果的理由,他無法用于自欺欺人。

他顫抖著,回想著早晨的失去記憶,回想著一天的饑餓感,回想到剛才發生的事。

此時此刻,再遲鈍的人,也會察覺自己身上發生了無法理解的大事。

或者正在發生著!

這個最接近事實的猜測將他的心拉至萬丈深淵,他倏地站起,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無法站穩。

“家里……找我有急事,下課吧……我得去打個電話。”

學生努力分辨出吳小雨類似說話,也類似嘴唇哆嗦的聲音。看著他跌跌撞撞走開,在門口拐角幾乎被走廊的廉價地毯拌倒。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後以一聲鐵門撞擊的“框鐺”作為結尾。

他以後還會無數次見到吳小雨,但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真正意義上的吳小雨。

“砰!”

孫醫師診所地玻璃門被大力摔開。湧進一陣寒風。

他只稍微抬頭打量一下。是個不認識地人。腳步匆忙。生意上門。

等下收錢地時候得把精神損失費一並算上。

孫醫師心下暗罵。臉上微笑著將手中地雜志塞到醫療報刊底下。看著滿頭大汗地來客直走過來。雙手壓著他身前地辦公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醫生。我好象有點問題。很不舒服。”

“不用著急,坐下慢慢說。哪里不舒服?”

有問題不舒服就好,等下你的錢包也得不舒服了,希望它沒什麼問題。孫醫師微笑著,這種千錘百煉的微笑有著讓人平靜,讓錢包干癟的魔力。

“我今天總是感覺非常餓,而且……而且……”

而且怎麼說呢?吳小雨很焦躁,教室的事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醫生聽不懂是白說,就算聽得,他也只會當自己胡說八道。

來這兒是個錯誤!

他這麼想著,感覺愈加煩躁。

越來越煩躁。

好難受。

對面醫生的輕聲細語似乎也逐漸變成嗡嗡聲。

腦袋好疼。

腦袋好熱。

眼睛好難受!

他好想安靜下來!

他如願了,正專心勸慰他不要諱疾忌醫,放心說出難言之隱孫醫生怔怔地望著他,張大嘴巴後仰著身子。

但他並不知道。他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什麼都看不到了。

眼睛好熱,好難受!

疼。

作為一個純粹的人類,這是他的最後一個念頭。

然後他,或者說它,坐在那兒不動了。

孫醫生渾身僵硬地坐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他直直地盯著對面的人低頭坐了十幾分鍾,然後那人輕輕站起來,慢慢地,穩穩地轉過身子,走出大門。

良久,孫醫師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冷風一直往里灌,他手腳冰涼,但後背不知何時已被汗水浸透。

他知道,他恐怕永遠也無法忘記剛才發生的事。他甚至無法找人訴說。

作為一名醫師,他知道自己並非白日夢,但若是將剛才發生的事講出去,他大約得在並不樂意的情況下去見見自己的精神科同事。

呆坐半刻後,孫醫師忽然打開桌子最下層的抽屜,那里有他醫學院畢業後就一直放在那兒的教科書。

他將書擺上桌子,翻開天藍色的書皮,迅速在目錄中找到“眼科”條目。

孫醫師注定只能得到失望。

他的在醫術上的造詣,大約相當于吳小雨在計算機上的造詣。

但醫術再高超/見識再廣博的醫生,也肯定從未聽說過有誰會在一分鍾之內,瞳孔忽然由黑轉變為血紅,然後再完全消失,最後只剩下眼白的臨床案例。

大街上年節氣氛未散,歡喜的人們和匆忙的人們專著于各自的歡喜與匆忙。

一位身著天藍色外套的身影低著頭,用他沒有瞳孔的眼睛望著地上。慢慢地,堅定地朝著吳小雨家的方向----糾正一下,現在是1A7489家的方向----前行。

同時,宇宙X3327.2558,Y1458.1112,Z2268.3254位置,密密麻麻的艦隊遮蔽住恒星的光芒……

從這一刻開始,地球的命運已不再由地球人掌控,也不再由地球上的任何原生生物或原生非生物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