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22節:第四章(7)

李桂香在房間里揚聲問道:"你怎麼才回來?你跟誰一起回來的?"

小燕說:"我到同學家複習功課去了,司馬叔叔來了。"

司馬達連忙應聲:"大姐,是我,給洪書記開車的司機。我可以進來嗎?"

李桂香說:"可以,沒關系,你進來坐。"

小燕把司馬達領到了外間屋,外間屋擺了一張折疊飯桌,圍著桌子擺著幾張凳子。屋角擺放了一個上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的高低櫃,櫃子上擺了一台上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的十四英寸電視機。李桂香步履艱難地從里間屋蹭了出來,昏暗的燈光下更顯得憔悴、疲憊。見到司馬達她赧然一笑:"那天的事實在對不起,我們確實怕交不起醫藥費,只好……噢,等我身體好一些找到工作,欠醫院的醫藥費我一定還上。"然後對小燕說,"燕子,去,飯熱在鍋上,趕緊吃,你這麼晚才回來,浪費了多少火。"

司馬達連忙說:"你別想這些事了,明天我帶你到醫院看病,你的病不治好,不能出去上班,哪來錢供小燕上學。"

小燕從廚房端出來一盤炒土豆絲,土豆絲的邊上擺著兩個饅頭,她把盤子放到桌上讓司馬達:"叔叔,你還沒吃飯吧?一起吃吧。"

司馬達看著這簡單的飯菜,心里覺得疼,雖然他自己也不富裕,可是他和他周圍的人,確實沒有誰會把這種簡陋粗食當成一頓飯的。他看看狼吞虎咽的小燕,孩子顯然很餓了,不然現在的孩子哪有啃著饅頭就土豆絲吃得這麼香甜的。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有條件,誰會讓正在長身體上學的孩子僅僅用食物充饑根本不考慮營養呢?司馬達又說了一遍:"你明天還是去看病吧,醫藥費不要擔心,我給醫院說你是洪書記的親戚,他們不會催你交醫藥費的,如果催,我就先墊上,以後有了錢慢慢再還。"

李桂香連忙謝絕:"這怎麼行?那天在醫院的醫藥費還沒結我們就跑了,丟人死了,再接著欠,還冒充人家洪書記的親戚,怎麼好意思?"

司馬達有些著急:"那你就這麼熬著?病也不治,班也沒辦法上,小燕怎麼辦?"他想挑明了說你這病可能就是那天坐空調車落下的,可是現在還沒有明確的結論,僅僅是自己的猜測,就硬憋住沒有說,"你還是抓緊到醫院檢查一下,總得把病因徹底查清楚吧?萬一你有個什麼,小燕怎麼辦?"

司馬達三番兩次提到小燕,李桂香的眼圈紅了,掙紮著坐在小燕對面,看著小燕津津有味地吃飯,沉默不語。

司馬達想問問他丈夫怎麼了,轉念想起上一次在醫院問起這個話題,李桂香避開了,好像不願回答,就忍住了沒問。他沒問,李桂香卻主動說了:"說起來我們小燕也可憐,她爸爸上班的工廠破產倒閉了,職工大批下崗。誰也沒想到在國有企業里辛辛苦苦干了一輩子,說下崗就下崗了。她爸爸當時就蒙了,傻了一樣渾渾噩噩地往家走,路上讓車給撞成了重傷。車跑了,到現在也沒抓住肇事司機。她爸爸住院搶救,單位說他下崗了,又是回家的路上出的車禍,不算公傷,一切費用自理。那一年小燕才剛剛五歲,家里沒有幾個錢的積蓄,我就只好變賣家當,除了這套房子沒賣,剩下的東西基本上都變賣了,到頭來還是沒有把她爸爸留住,唉,那些年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我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一場噩夢啊。"

司馬達問她:"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李桂香慘然一笑:"沒工作,到處跑著找工作。前年市政府把我們廠賣給外國人了,說是搞什麼資產重組,引進外資,結果我們這些中年職工都下崗失業了,廠子每個月給三百五十塊錢的生活費,也只給三年,過了三年就啥也不管了。三百五十塊錢,比最低城市生活保障線還低,根本無法生活。我一參加工作就在生產線上工作,除了裝配線上的工作,別的我啥也不會,到了這個年齡再想重新找工作真比上天還難啊。現在像我這種人太多了,滿大街都是,所以找工作就更難了。"

司馬達知道,李桂香的遭遇只不過是現今中國無數個城市貧苦居民中的普通一例而已,他自己的親哥嫂就是李桂香的同類,不同的是李桂香的丈夫死了,所以境遇更慘一些。這些事情靠他一個司機根本不可能解決得了,盡管他是市委書記的司機,也照樣解決不了,因為連市委書記都解決不了。于是他還是把話題拉回到自己能解決的問題上來:"大姐,你看這樣好不好,明天你還是到醫院檢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醫藥費的問題你別考慮,我先給你墊上,你以後有了錢再還。"

李桂香疑惑地看著他,眼神里滿是疑問,嘴張了又張,話卻問不出口。司馬達知道她想問什麼,便回答說:"大姐,你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也不是我學雷鋒,現在想學雷鋒我也學不起,太貴了。我總覺得你這病會不會跟那天坐我們的車有關系,對了,你給我說說你的病到底是什麼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