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21節:第四章(6)

小女孩說:"叔叔,我出來要錢的事情我媽不知道,我騙她說我在同學家補習功課呢,你千萬別告訴她,她知道了會生氣,還會傷心的,她生病了,動不了。"

司馬達驚問:"你媽媽怎麼了?那天我聽醫生說她的病不要緊,就是一般的感冒啊。"

小女孩說:"我也不知道,反正那天從醫院回來她就起不來床了,一動渾身都疼。"

司馬達問:"沒上醫院看看?"問完了又覺得自己的問題愚蠢,如果能上醫院,小女孩還會在這里乞討嗎?

果然小女孩回答說:"媽媽沒錢。"

司馬達的心顫抖了,拉起小女孩說:"起來,別在這兒跪著了,領叔叔到你家去。"

小女孩把罐頭瓶里的零錢掏出來裝進了書包,然後拎起了書包,還不忘撿起地上用來裝零錢的罐頭瓶子,做事倒井井有條的。臨上車前女孩又囑咐了司馬達一陣:"叔叔,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媽媽啊,我媽媽知道我在外面掙錢,肯定會生氣傷心的。"

司馬達說:"叔叔保證不會告訴你媽媽,但是你也要保證今後不再乞討了。"

小女孩遲疑了:"我不出來掙錢,媽媽用什麼看病啊?我只有媽媽一個親人,如果媽媽病治不好我可怎麼辦啊?"

司馬達讓小女孩弄得哭笑不得,這孩子真有意思,把乞討定性為"掙錢"。司馬達鄭重其事地告訴小女孩:"這不是掙錢,是要錢,掙錢是要靠勞動的。你媽媽的病你就別擔心了,我會負責的。"

小女孩奇怪地問:"我媽媽的病叔叔你為什麼要負責呢?你認識媽媽嗎?"

司馬達沒辦法跟她解釋,但是他卻暗暗擔心,八成小女孩媽媽的病就是坐他的空調車坐出來的。那天天氣太熱了,空調車又太冷了,冰火加身,身強體壯的人都難以忍受,別說一個瘦弱、疲憊的婦女了。如果病情嚴重,他自己也難以承擔全部責任,到那個時候就只好把書記洪鍾華也拉上,拉上了洪鍾華,治什麼病都能公費報銷。根據他對洪鍾華的了解,洪鍾華應該不是那種推卸責任的人。上車之後,盡管傍晚的天氣仍然十分炎熱,司馬達還是把車窗搖了下來,沒敢再開空調。

在小女孩的指引下,司馬達來到了城市中心的石頭巷。這里是老城區,城市的管理者們現在把眼光都盯在了那些新開發區,這些老城區的背巷就成了破舊不堪的貧民窟。巷子很窄,汽車無法進去,司馬達只好把車停在巷子口跟著小女孩走。巷子活像一條曲折蜿蜒的腸子,地面鋪著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面坑窪不平,沒有路燈,全靠路兩側老舊建築門窗縫隙偶爾泄漏出來的昏黃燈光照明。兩旁的老舊建築把天空裁成了窄窄的一條,天空看上去活像一條鏽蝕的爛鐵皮。空中密布著零亂的電線、電話線、網線和晾衣繩,仿佛是手藝不好的大蜘蛛織成的爛蛛網。女孩兒在一座磚混結構的老房子狹窄的門道前面停下了步子,再次叮囑司馬達:"叔叔,你千萬別告訴我媽媽。"

司馬達故作輕松地承諾:"你看你,小小的年紀怎麼這麼啰唆,叔叔已經保證過了,絕對不會不講信用。對了,我還沒顧上問你叫什麼?"

女孩兒說:"我姓周,叫小燕,燕子的燕。我媽媽姓李,叫李桂香。"

司馬達告訴她:"我姓司馬,叫司馬達。"

周小燕回頭問他:"那你們家的老祖先是司馬遷還是司馬懿啊?"

司馬達跟在她後面上樓,老式木質樓梯踩上去咯吱咯吱亂響,活像老年病人沉重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承受不了重壓而轟然坍塌下去。司馬達小心翼翼地用腳試探著樓梯磴,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小燕走:"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就像你姓周不見得就是周文王的親戚一樣。"

周小燕咯咯笑了:"司馬叔叔你不懂啊,周文王和周武王都不姓周,那是他們的國號,他們姓姬。"

多虧樓梯道黑暗,不然此時司馬達的臉一定能讓人看到紅成了一塊大柿餅。司馬達說:"叔叔確實不懂,叔叔是當兵出身,沒有上過大學。"

周小燕笑嘻嘻地說:"這是常識,用不著上大學就知道。"

司馬達誠心誠意地說:"小燕批評得對,今後叔叔一定抓緊學習,像小燕一樣好好讀書。小燕,你在學校一定是好學生吧?"

周小燕說了一句所有孩子在大人打聽他們學習情況的時候,用來應付大人的常用詞組:"還可以吧。"

兩個人邊說邊爬到四樓,四樓有四個門,小燕家正對樓梯。小燕脖子上掛著鑰匙,鑰匙塞在衣襟里頭,掏出來打開門請司馬達進去。這是一個兩居室,房間和所有擺設的共同特征就是兩個字:破舊。牆壁活像白癜風病人的皮膚,有些地方還有下雨從外牆滲漏的雨漬,像小孩子用過的尿不濕。照明用的是已經可以送進博物館的白熾燈泡,為了節電,最多只有十五瓦,昏黃的燈光似乎壓縮了空間,讓人覺得這套房子空氣稀薄。狹窄的過道停放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還有一些破紙箱、爛酸菜缸、煤氣罐等雜物,小燕提醒司馬達:"叔叔小心點,別碰著了。"然後沖房間里面喊,"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