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Stage 02 果然沒這麼簡單了事

1(Time line「Past」)

六月二日,過了晚上十點。D.R.O.K.的夜晚還是老樣子,所有黑暗都被龐大的舞台燈光吹散殆盡,但也因為如此,只要躲進暗處就能維持視野死角。

城山恭介與姬川美夏兩個人就是在這其中一個死角移動。

話雖如此,想直接這樣走到伏魔殿也不太可能。

因為藉由運用微波技術的雷達生命探測儀與紅外線探照燈,甜甜圈狀的貿易展內側、半徑約五公里的大草原變成了毫無死角的厚重防壁。

沒錯,如果是在平時。

「不愧是武器貿易展,買個氧氣筒還真容易。」

恭介把好幾個沉甸甸的物體咚、咚地放在草地上。

具備夜視功能的雙筒望遠鏡也是從商用攤位買來的。

「……好,好。昨天空襲轟炸的余波讓大大小小六個撞擊坑都連在一起了,從這個邊緣到五公里外的伏魔殿可以連成一條線。」

「因為有高低差,是比完全平坦的地勢好沒錯,但光靠這樣就能躲過雷達生命探測儀嗎?況且現在是高度戒備狀態,保安應該更嚴密了吧。」

「我不就是『為了這個而挖通地下水脈』,花了大半天讓撞擊坑淹水?」

恭介苦笑著回答她的疑問。

「雷達運用的微波怕水,碰到水面會反射掉一大部分,就算能進入水里也會嚴重衰減,不適合用來做水中掃描。」

「那紅外線探照燈呢?」

「那就更不用說了,無論是可見光還是不可見光,光的性質都不變,接觸水面時就會產生反射或折射,因此應該無法正常掃描。」

換言之,走在地上前進會馬上穿幫,所以要在黑暗的水里游泳接近,這就是粗略的計畫內容,為此他們才會用到氧氣筒。

只不過……

「……基于這點,我想問個問題。」

「什、什麼問題?」

姬川「正把脫下的便服與名牌側肩包等硬是塞進防水包」,伴隨著啪嘰一聲,縮起手說:

「哎喲喲,危險危險。哎呀——金屬拉煉磨到食指指甲了啊。修護液,指甲油的快乾修護液呢……」

「那個不重要。」

恭介無視于如瞬間膠般不用幾秒就能覆蓋指甲傷痕的藥劑,如此說道。

這麼大一個不協調感,哪能讓她蒙混過去。

「我說了要你去找水中裝備吧?因為關系到三圍之類的個人隱私,只有這件事是各自單獨行動……結果怎麼會選了競賽泳衣?游泳池還要一個多月才會開放吧。」

「咦,因、因為……!說到最具機能性的泳衣,我就只想得到這個……可、可是至少我沒選比基尼啊!又不是來玩的!」

被人面無表情地盯著似乎讓姬川承受不住,想用雙手遮住身體各部位,扭著身子,手指滑過泳衣上點綴的白線,又將手指伸到臀部附近,調整陷進肌膚的藍色泳衣。

「……」

附帶一提,恭介的是自脖子到腳尖完全包覆,潛水員穿的那種潛水服。與這套並非休閑用而是特殊作戰用的裝備相比,他腦中不禁模糊浮現出「白癡嗎?找死嗎?」這句話。應該說在武器貿易展想找合身的競賽泳衣反而比較難吧?完全搞錯努力的方向了。

「還有大腸圈,吸水之後會很慘喔。」

「嗚嗚——……」

看著憑依體嘟起嘴唇將雙手繞到後腦杓,無謂地挺著形狀渾圓的胸脯用發圈重綁頭發,除了不安還是不安。

而不祥的預感在背起氧氣筒時又升高了。

「呼呀!」

先是聽到一聲怪叫,接著姬川就這樣差點往後翻。恭介急忙從背後扶住她,只見她亂揮亂甩著纖細的手腳,就像打工的新人穿上穿不慣的布偶裝。這在平常的玩具之夢35不是什麼稀奇的光景,但在這里上演就傷腦筋了。

「我是不太敢相信,不過……」

「什、什麼事,恭介同學?」

「你不會連在水里也無法保持平衡吧……?」

「呃,呃呃,那個,應該說如果能借我游泳圈或浮板,我會盡量妥善處理……」

恭介忍不住以雙手掩面。要進行潛水任務了,她卻這樣。而且就算有游泳圈也只是盡量而不是確定,看來姬川美夏八成是……

「原來你是旱鴨子啊。」

「不、不是!我能浮起來,我會浮起來,不要用哀憐的眼神看大人!我會踢水,也會換氣!……只要教練抓著我的雙手,那個……」

「還是說,你就只是廢?」

「不可以用這種字眼說年紀比你大的人!」

看到姬川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拿與「罪狀項煉」融為一體的哨子,恭介這次卯足了全力去摀她的嘴。不管怎麼想都很廢!他只在心中下結論。

沒辦法,只好由恭介照顧她了。

更具體而言,恭介只能想到從背後抱住姬川,手臂穿過她的兩邊腋下,以近乎從背後扣住的姿勢游到目的地。

「這個姿勢有點害羞耶,因為這件泳衣背後意外地開很大……」

「不用擔心,我只感覺到硬梆梆的金屬氧氣筒觸感。」

「我是否該稱贊你沒說要從正面抱住我?」

「因為那樣會變成被溺水者抓住淹死的救難者。」

就這樣,恭介抱著有夠重的包袱,開始在撞擊坑湖中潛行。水中的距離長得令人意外,況且又身處于缺乏景色變化的陰暗人造湖中,刺激更少。途中,身穿藍色貼身競賽泳衣的姬川美夏扭動了一下身子,但恭介封殺了她的動作,維持一定的前進速度。

撞擊坑大小各異,最深的地方約十公尺。當然不可能以最短距離一直線前往伏魔殿,因此他們在複數重疊的圓圈當中,用連結中心點的方式選擇鋸齒狀軌道前進,實際上的距離也比最短的五公里要長。一再轉換方向可能會忘記方位,因此必須隨時謹慎注意。

(……雖然利用了地下水脈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水溫果然很低,也不能讓她硬撐太久……)

恭介可以顧慮她而盡量加快速度,但一著急就得不償失了。

原地繞圈可能會危害到她的性命,不是開玩笑的。

城山恭介秉持著某種冷酷無情的心態,最後抵達了目的地。

「噗哈!」

恭介在撞擊坑邊露出臉來,嘴巴放開了氧氣筒的吸嘴。離這里極近的位置就有超大仿生矽胞、多臂移動要塞伏魔殿的觸手推進裝置蠕動著。距離太近時,雷達生命探測儀等儀器會無法正常運作,這點似乎就跟構造圖說明的一樣。

恭介先讓姬川美夏上岸,但她似乎很難用雙臂自行爬上岸,于是恭介先從水面推她的臀部跟大腿一帶,硬是將她推上岸邊。接著恭介一個人爬上湖岸,還沒拆下氧氣筒就忽然被她抱住。

「哈,哈嗚,哈噗!啊嗚啊嗚抖抖抖抖抖抖……」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嘴唇都發青了,來,總之防水包里有毛巾吧,用這個取暖比較有建設性。」

在雪山中男女以肌膚互相取暖,在現實狀況下沒什麼效果。先用一條毛巾徹底擦乾水氣,再用第二條毛巾用力擦拭身體各部位,利用摩擦生熱取暖,效果還比較明顯。恭介覺得對方明明是長輩,卻像在照顧小孩子一樣。

(但就連這種地方都「跟她很像」……)

附帶一提,競賽泳衣濕透了的姬川美夏任由恭介動手,手腳也完全癱軟了。不過也好,要是她在這種救難行為中喊著什麼性騷擾然後吹哨子,那才傷腦筋。

確認姬川恢複到一定程度後,恭介把一只防水袋塞給她。

「喏,趁體溫還沒跑掉前趕快換衣服,換回平常的套裝應該會好一點吧。」

「哈,啊啊嗚嗚……」

「我是覺得不至于啦,但你不會連這都要我幫吧?」

恭介自己也迅速轉身,從自己的防水袋拿出平常穿的連帽外套與運動褲換上。潛水服與氧氣筒太占空間,他不想拿著到處走。恭介把袋子的繩索掛在岸邊的突起部分,暫且將它沉進水里。

然後他轉頭一看,姬川好不容易才剛把內衣褲穿好。也許是精神恍惚了,還沒穿衣服就想把頭上的發圈換成大腸圈。

「快點——!結果我還是得幫忙嗎!」

「嘿,嘿嘿嘿……看來我好像是變溫動物哩……」

姬川好像連喊「呀——色狼——」的力氣都沒有,作為一個人的發條完全停了。由于她虛弱的笑容看起來太可憐,恭介只好認真起來幫她換衣服。這下真的是在照顧小孩了。

然後才終于進入面對眼下目標的階段。

伏魔殿。

全長超過八百公尺的漆黑巨大移動要塞。

有如銀行金庫的仿生矽胞制厚門阻隔了要塞內外。

姬川美夏似乎恢複了一點力氣,也許是為了調校精神,故意用指甲抓破新的絲襪,然後輕輕敲了敲自己腰後的尾骨附近。

「『要硬是撬開嗎』?」

「不了,雖說那樣亂搞讓未踏級『紫電淑女』的力量衰減不少,但這裝甲好歹也撐過了祂的大爆炸。嗯……不只是單純堅硬,還做了表面加工呢。如同魔法陣跟隨規則性引導力量,這里是以紋路化解超自然負荷,使其在星球中稀釋?就像咒術式的接地線。那麼如果用神格級死腦筋地挑戰它,你覺得會怎樣?」

「既然如此……」

「假設構造圖的資訊正確,它應該采用了指紋、靜脈、虹膜等多種生物識別技術。我們還不知道詳細步驟,直接找出符合條件者應該比較快。所幸『在召喚儀式中可以讓戰敗者變成茫然自失的狀態,就像僵尸一樣可誘導其動作。而且只要應對方式正確,還能問出需要的情報』。」

語畢,恭介將視線拋向一旁。

姬川也跟著轉頭看向那邊……然後終于注意到了。

在暗處。

一條支撐要塞的觸手的背光處緩慢地走出一對男女。

「你們是伏魔殿……不,是滲透三大勢力的德爾塔斯通家養大的打手嗎?」

「你說呢?」

飛機頭男子回答。

他身穿寬松T恤與半筒褲,把下端加上大幅鼓起的金屬零件、以滑雪板般材質制成的鮮血印記扛在肩上。

「在那之前,麻煩你稱呼我……『政府組織』恩賞等級501『完全勝利』!」

恭介也從背後抽出仿生矽胞制鮮血印記,同時將手塞進口袋,抓住比罐裝咖啡沉重的物體。

激發手榴彈。

無論對手隸屬哪個勢力,恩賞等級多少,只要是敵人就要全力擊潰,這是他的作風。

「美夏,我要迅速打倒那兩個人,對方主動帶指紋與虹膜來了。」

「是美夏『小姐』,小鬼頭!」

憑依體的抱怨左耳進右耳出,恭介用嘴拔掉插銷,把金屬罐扔在腳下。他在爆炸前的五秒內掌握完附近一帶的空間,確保了約四十五種未來,無論三十六個spot出現在哪里,都能于三十秒內解決對手。

不料——

砰乓鏘!玻璃碎裂的聲音爆炸開來。

恭介張開人工靈場的〇·四秒後,靈場粉碎了。

「什……麼?」

沒有白棘,也沒有花瓣、薔薇或spot。就連恭介也不禁舉著鮮血印記,身體僵硬了一瞬間。

對手鑽進這個空隙。

轟!強風發出嘶吼,「完全勝利」的召喚師自正面迫近。不知何時,對手已改變了握法。他抓住鮮血印記原本的上端,把作為穩定器的金屬塊當成重錘。對手像龍卷風轉動身體,玻璃纖維制的鮮血印記彎曲得像釣竿,累積了夠多彈力的鈍器如釘頭錘逼近。

變更預定計畫。

恭介也握住仿生矽胞制鮮血印記重新擺出棍術姿勢,防禦往側頭部毆來的這一擊。

連諸神都當成墊腳石的召喚師們展開肉搏戰,在短短幾十公分內互瞪。

體育界出身般的肌肉大塊頭凶猛地笑著。

「『你是不是以為「政府組織」的五百多級輕松就能擺平』?」

「……」

「你不會懂的,『自由勢力』九百多級的最強哥。我們不是背負著無論如何都得贏的理由,而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輸,這種沉重的立場你不會懂的。」

恭介的背脊竄過一陣毛骨悚然的異常感覺。

他聽從危機訊號,將注意力集中到視野邊緣的一人。那是「完全勝利」的憑依體,戴著黑橘萬聖夜配色的魔女帽,披著帶袖披風,穿著亮橘小可愛,用黑色熱褲與鋸齒邊超短迷你裙覆蓋臀部,金發褐色肌膚,戴著眼鏡的嬌小少女。她並沒有躲在背光處或是遮起面孔。明明從一開始就站在眼前,自己怎麼會沒注意到泳衣日曬痕跡少女的真面目?

「調香師艾莉·史萊德!你錯開了我的認知嗎!」

少女揚起嘴角嗤笑。不是微笑,而是嗤笑。

嘲弄般大大伸出的舌頭上,舌環散發濕滑的光澤。

每個召喚師用來展開人工靈場的激發手榴彈各有差異,是能與指紋或虹膜匹敵的個人情資。因此激發手榴彈無法量產,只能由召喚師自行調配或是委托專門業者制作。而艾莉·史萊德是這方面的專家,憑她的實力,的確可能從個人等級的激發手榴彈成分反向計算,調制出打消靈場的「焚香」。

艾莉·史萊德拖著以重量打爛敵人的斷鎧斧。

仔細觀察會發現斧柄整頓得有如巨大菸斗,無數小瓶子插在單刃斧的背上。看來應該是采用電子菸的構造,藉以有效率地噴出霧狀「焚香」。而說到具有菸斗功能的斧頭,就是印地安人在部落做「決策」時所使用具有重要涵義的儀式用具。

這種道具以手指操作排列在銀色斧柄上的長笛般按鍵,利用扳柄排氣。散發甜香,泳衣狀日曬痕跡迷人的巧克力色魔女說道:

「你知道我的性子吧,愛麗絲的領路人。不管是個人間的善惡或勢力間的利害關系,都無法成為阻止我的手段。我不過是找出恩賞等級能達到1000的召喚師並締結契約,覺得沒有前途就加以舍棄罷了。」

不只如此。

從源頭說起,最早的焚香指的是在西洋魔法的儀式場域中焚燒以隔離俗世,幫助術士們進入出神狀態的「薰香」。像她這個等級的高手,就連「站在眼前卻能消除腦中的名字」這種認知操作都不是難事。

她的手指在斧柄上滑動。

刺在單刃背上的小瓶蓋子像氣缸一樣被按進去,瓶中液體散放出濕滑的光輝。

「而你應該記得我本身也有別名,『增幅者500』……我這個憑依體由于能讓搭檔召喚師的實力最大提升恩賞等級500,在這個領域受人畏懼。那麼考考你:我的現任搭檔馬克斯·力亞德一開始自稱為『政府組織』『恩賞等級多少』?」

「就是這麼回事。」

高頭大馬的馬克斯咧嘴笑了。

「誰都有不能輸的理由,別以為那是你的專利,『不殺王』!」

為了避免被對手以蠻力壓過,恭介姑且先大幅後退。

飛機頭的馬克斯沒有窮追不舍。

不對——

「我為了贏,可是無所不用其極!所以才被稱為『完全勝利』!就算你是『自由勢力』的九百多級,一旦在沒有防護圓的狀態下吃了未踏級的攻擊,也會粉身碎骨吧。嘗嘗D.R.O.K.的怪異力量吧!!!」

沒有聲音。

只有光。起初,恭介看向自己身上出現的紋路,然後環顧整片黑漆漆的草原。當注意到時,寬達數百公尺的廣大魔法陣已經描繪完成,而頭頂上有隱形轟炸機融入夜色中翱翔。

身穿窄裙套裝的姬川美夏仰望正上方,臉色鐵青。

「『政府組織』的召喚轟炸……!如果按照現場展示的內容,『紫電淑女』將會在沒有憑依體主軸的狀態下被呼喚出來,在策劃的廣大魔法陣里席卷一切!」

面對這少了憑依體肉體外殼而暴露在外的威光塑造出的圓頂狀爆炸波,不知道「完全勝利」馬克斯與艾莉打算如何脫身。然而事實是如果轟炸就這樣投下,他只能以血肉之軀承受未踏級的破壞力。

「美夏。」

「是美夏『小姐』!是說……呀!」

沒有倒數計時。

攻擊即時發動。

咚磅!!!

紫色閃光打出直徑約三百公尺的新撞擊坑。

「——!」

這種所作所為對制造出這個狀況的馬克斯·力亞德與艾莉·史萊德而言一樣致命。伏魔殿曾一度遭受過轟炸機的「錯誤轟炸」而撐了下來。那龐大身軀看起來既像仿生矽胞制的巨大棺材,又像巨烏賊。只要即刻做出追儺指示將威光的爆炸時間壓到最短,然後兩人重疊著躲在粗大觸手的背後,是撐得過攻擊,但他們可是在沒有防護圓的狀態下將自己投入未踏級的凶猛巨浪。對召喚儀式了解越深,就越無法揮除讓喉嚨乾燥的恐懼。

但他笑著。

硬是笑著。

「嘿……這可是未踏級,是『紫電淑女』喔。你是死是活我們都無所謂,管你是傳說還是啥的,人類的血肉之軀不可能承受得住——」

話都還沒說完。

咚的一聲。

只聽見一個輕快的聲響,飛機頭的馬克斯視線往下一看,仿生矽胞制鮮血印記的前端漂亮地埋進了他的心窩。

「啊!咳噗?」

呼吸暫停,同時那前

端往正上方一揚。在持有者少年的雙手引導下,鮮血印記由下往上刺擊馬克斯的下巴,驚人的痛打用力頂起了他的整顆腦袋。

「啊啊啊,啊?啊!嘔惡!什……?」

馬克斯四腳朝天摔在地上,還來不及感到痛苦就先產生了強烈疑問:

城山恭介為什麼沒化為齏粉?

從站立的位置判斷,他不覺得對方能躲到伏魔殿的觸手等處防禦爆炸波,那家伙應該就站在原爆點才對啊。

「伏魔殿之所以撐得過召喚轟炸,並不是因為裝甲夠硬。因為就如同超高溫的電漿,那已經不是把牆蓋厚一點就能撐過的層級了。比較合理的推測,應該是利用表面加工化解『紫電淑女』的力量,像接地線稀釋到大地,也就是某種法陣的效用。」

恭介把轉動著的鮮血印記扛到肩上說:

「已經知道理論,眼前又有可供參考的資料,事情就簡單了。只要加以分析並挪為己用即可,光用腳在地面畫出形狀就解決了……只不過這是因為盡量浪費過力量,經過大幅衰減的召喚轟炸才這麼好解決,要是用正統鮮血印記式召喚出來的,肯定早已被炸得灰飛煙滅。」

「……」

才沒他說的那麼簡單。

應該說這種神乎其技的技術真的是人類的頭腦與四肢實行得來的嗎?他所說的方式說穿了就像在提議只靠雙手組合出與刻在矽晶片上的紋路相同的回路,就能組合出同一種運算裝置一樣。

辦不到,不可能辦到。

這不是召喚師的本領問題,沒有工具根本不能成立。

什麼樣的學者都要有顯微鏡才能研究病原體。

什麼樣的醫生都要有手術器械才能拯救病患。

恭介的說法等于是要人用肉眼捕捉病原菌,用五根手指切開病患的腹部。就算九百多級再厲害,難道能如此異于常人?

的確是有辦法。

有種玻璃濾鏡可讓肉眼讀取超越高密度LSI的細密「法陣」。有個器材同樣刻滿了精密溝紋,兩者重疊在一起觀看,溝紋與溝紋就會互相干涉,描繪出特有的紋路。有一種創意商品為了遮蓋個人情資,隨機將成排數字或文字蓋印在信件的收信人姓名或住址欄位上,使人無法解讀文字內容;從感覺來說,這種器材就類似那種商品倒反過來。或許該說就像將條碼加工成平常人類眼睛無法閱讀,但只要蓋印上特殊圖文就能以肉眼解讀資訊。

然而環視整個「政府組織」,應該也只有不到二十組玻璃濾鏡,其價格也遠比一般電子顯微鏡貴。數量龐大的玻璃或水晶、各種寶石複雜組合而成的鏡片、棱鏡、鏡子的集合體,光論質量的話比學校的校舍龐大,一般認為若是將設計圖拉長到能用肉眼辨識,甚至能繞地球一圈。

所以他肯定是在虛張聲勢。

馬克斯·力亞德勉強想讓自己這樣相信,然而……

「啊。」

有個東西輕飄飄地隨風飛舞。

那是個類似半透明薄膜的物體。

而恭介的手里握著應該是向憑依體女性拿來的小鏡子。

「啊啊……」

老舊的留聲機是以尖針接觸塗上薄薄一層蠟的圓筒以記錄聲頻。


而小鏡子……玻璃會隨著聲音震動。

在小鏡子表面塗滿會像瞬間膠般快乾的指甲油修護液,再從極近距離接觸聲波,其振幅或許會刻在薄膜上。

城山恭介腦中有比矽晶片更精密的玻璃濾鏡的完整構造。

如果能利用聲音的振幅完整輸出其構造。

或許……

……把小鏡子上撕下來的修護液像墨鏡一樣放在眼前……?

「嗚啊啊啊啊啊啊!不可能,不可能吧?少開玩笑了!光靠聲音!光是讓塗了修護液的小鏡子接觸到聲波!就做出了解析用的濾鏡?那濾鏡可是比隨便一台電子顯微鏡還貴啊!」

時常聽說優秀工匠的指尖甚至能超越機械工廠的極限。

但實際上親眼看到,能相信嗎?

居然只一個聲音就能超越高密度LSI,輕易描繪出全「政府組織」都只能准備二十組的極限幾何圖案。

相較之下,恭介不屑地說:

「比起那個女王的生產性,這就像小孩子幫忙做家事。」

居住的世界差太多了,根本從擬定假想敵的階段就有病。

而且還不只如此。

就算他用超凡技巧分析完畢,他是何時架構出理論的?

實際上是在哪個階段描繪完成的?

整個算起來,多余時間根本不到十秒吧?光靠這樣,光用這點時間就追上了「伏魔殿」不知花多少金錢與時間建造的裝甲與理論防禦系統。這家伙的頭腦、指尖……不對,是整個心技體究竟達到了哪個層次?

「就!就就就!就就就就就算就就就算是玩笑也太過分了吧,他媽的!」

「你解釋一下哪里好笑了。」

恭介冷淡地說,拔掉激發手榴彈的插銷隨便一扔。馬克斯還沒重新握住鮮血印記,維持著跌坐在地的姿勢,倒是先看向與自己搭檔的艾莉·史萊德。任誰來看都知道,那與其說是應戰的暗號,還比較像是消極地確認「只要有妨礙用的『焚香』就躲得掉吧?」的動作。

而調香師兼憑依體少女只輕歎了口氣。

恭介說出正確答案:

「在那麼大的爆炸波當中,艾莉的『焚香』怎麼可能還有殘留?」

「!」

「……沒想到這麼快就得換搭檔了。」

最後連他自己的憑依體都一邊從腰帶冷靜地拔出替換小瓶子,一邊無奈地說。

緊接著,人工靈場這次終于擴及四周,「不殺王」的鮮血印記發出吼聲。

2(Time line「Past」)

要打倒喪失戰意、嚇得腿軟的對手很容易。

應該說,那或許已經不是戰斗了。

「……」

恭介使用鮮血印記的前端,誘導受到「自己信奉的神在眼前慘遭殺害的沖擊」,而變得只會像僵尸般慢吞吞重複相同動作的馬克斯。他搖搖晃晃地移動,拉出藏在伏魔殿厚重正門旁的識別觸控板。解了幾道鎖後,恭介與姬川兩人潛入其中。

「進來了是很好,但一定穿幫了。轟炸機已經收到命令,我們又張開人工靈場用召喚儀式打了一場。不管誰來看,都會覺得這超出秘密行動的范圍太遠了……!」

「那就改變預定計畫,反正我根本沒想過能和平解決,這只是早晚問題。」

畢竟這個仿生矽胞光是胴體的全長就超過八百公尺,連「觸手」一起算進去還會更大。單純來說可以縱向容納兩艘核動力航母,但跟船艦不同的是絲毫不考慮低重心、降低油耗與波浪阻力等,厚度與高度都擴大到極點,總計起來不知道會是多廣大的空間。

船艦和飛機都會顧慮到裝載量而省去多余部分,不過伏魔殿似乎是例外。它的走道無謂地寬敞,每個房間也都大得莫名其妙。聽說國際貿易展D.R.O.K.中陸續發表的邪門召喚術幾乎都受到這個巨大「錦匣」支援,可見其規模之大。

因此——

能躲藏的地點也很多,即使「政府組織」、「非法集團」、「自由勢力」的雜牌搜索隊到處亂跑,也不容易發現恭介等人。

「只要進來了,之後就簡單了。要救的三百五十三名憑依體待在中央運算核心的厚重門扉後面,總之前往那里就對了。」

「怎麼去?你看過構造圖了吧,伏魔殿內將各區域分等級加以限制,出入相當困難。而且現在是高度戒備狀態,到處都是召喚師,在這當中要怎麼安全前進!」

「我說了。」

恭介拿出激發手榴彈的金屬罐。

「有這麼多召喚師的話,只要重複『連鎖』就能以防護圓護身,安全地沖進最深層區域。召喚師的單位面積人數越多,『連鎖』就越容易連續下去,當然安全了。半路上的門?有陷阱?你不覺得那種的只要叫出高cost的被召物硬是破壞掉就行了嗎?」

聽他講得這麼簡單,姬川反而被震懾了。

這種想法的前提是:無論敵人有一百人還是一千人,是「政府組織」恩賞等級100還是「自由勢力」恩賞等級900,遇到敵人一個不剩統統打倒就對了。既非放棄思考也非樂觀推測,恭介只是作為最佳程序而選了這張牌。

就在這時候。

憑依體姬川美夏的頭頂上落下了某種像是落雷的東西。

……咚轟!!!晚了一瞬後,響起一陣爆炸聲。

姬川慢了半拍嚇得縮起身子,但毫發無傷。因為倏然高舉砸下的滑雪板般材質的鮮血印記,鼓脹到最大的金屬材質穩定器同樣被恭介的仿生矽胞制

鮮血印記正面擋下。

是似曾相識的黑發飛機頭大個子。

那是照理來說被他以鮮血印記式擊敗,受到「自己信奉的神在眼前遭到殺害的沖擊」,被迫陷入茫然自失狀態整整一天以上的召喚師,直到剛才都是如此。

然而,此時的馬克斯·力亞德沒有那種戰敗者的神情。

而是流露出活用全副理性與知性,某種想以狡猾手段取勝的人性特徵。

「又是利用艾莉·史萊德的『焚香』耍的犯規手段嗎?不愧是提高召喚師水准的專家,那家伙的本事到底有多方便啊!」

正在咒罵時,馬克斯從口袋中掏出鳳梨形的激發手榴彈扔出。恭介保護著姬川,姿勢失去平衡而搖搖欲墜,在這狀態下無法即時反應,只能隨便對方了。

之前不知躲在哪里的憑依體艾莉·史萊德隨著引爆被吸了過來。

這次讓「完全勝利」先發制人了。

而且就在恭介重新用鮮血印記擺好架式時,暗處又冒出另一批召喚師岔入戰局。他們甯可犧牲「白棘」接受不利的狀況,也要闖進他人展開的人工靈場。

「政府組織」恩賞等級501「完全勝利」。

「非法集團」恩賞等級808「獅子之心」。

「自由勢力」恩賞等級897「後宮收藏家98」。

恭介第一個看的不是每個召喚師,而是三組敵人的陣勢,淡淡一笑。

「原來如此啊。」

「可別說我們卑鄙喔,沒人規定召喚師之戰一定得一對一,不管是誰都有不能輸的理由!」

「完全勝利」不屑地說,但恭介反而對他產生了好感。

為求勝利努力不懈,無所不用其極,試著靠自己的雙手突破第三者決定的序列或難關。這種態度正是人類所具備的堅強。

喀!「白棘」同時自三方向打出,聚合成四角立方體的「薔薇」破碎開來。兩百一十六個拳頭大的赤紅光球「花瓣」往四面八方散開。

鮮血印記式基本上是三者相克的戰斗。

換言之,一對多的情況下,只要將高音、中音、低音的被召物全呼喚出來包圍對手,其中一個必定能打擊到單一召喚師的弱點。就像在猜拳時沒有平手的狀態,這正是集團、組織的強項。

然而——

咚喀喀!暢快的聲音連續響起。

恭介打出的「白棘」不是朝向周圍的「花瓣」,而是敵方的「白棘」。

「什……啊?」

發出這聲驚叫的是誰?

僅僅一發的擊球複雜地反彈,接二連三打亂了三名召喚師的「白棘」軌道。與本來目標不同的「花瓣」落進spot。基本上獲得的「花瓣」能自由改變組合並任選時機消耗,但只有第一個被召物不行。應該說,不盡快叫出第一個被召物就無法展開防護圓,憑依體也會維持著人類狀態,用血肉之軀挨個一擊就會當場死亡,等于是自殺行為。

結果三人都從音域「中音」cost1「始祖之綠【k】」開始。

他們統一召喚出三公尺大的凝膠狀被召物,並大吃一驚。

相較之下,恭介的是音域「高音」cost4「裝甲獸【dr.zx】」。正如其名,是一尊組合黃金西洋甲冑制成、呈現過度凶暴獅子外形的規定級。

cost有所差距,以三者相克的「音域」而言也是恭介占上風。

這樣下去少許的數量優勢根本毫無意義。

只會被對手針對弱點「音域」攻擊,像割草一樣掃蕩殆盡。

「但令人傷心的是……」

爆發激烈沖突前,恭介如此低語。

他對于飛機頭男子為了不能輸的戰斗,無論是何種卑鄙行徑或犯規手段都吞下去的豁達心態由衷抱持著敬意,但是……

他還是說了:

「即使如此,比起我緊咬女王不放的垂死掙紮,簡直是小兒科。」

這次——

金屬材質的獅子終于發出吼叫,以凶惡利爪掃蕩一切。

3(Time line「Now」)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來這里嗎?哎,不可能知道吧。」

然後到了隔天的現在。

「完全勝利」馬克斯·力亞德與艾莉·史萊德二人組再度現身擋在伏魔殿正面,在城山恭介面前扔出了鳳梨形的激發手榴彈。

「我知道……」

人工靈場伴隨著爆炸展開。

三十六個spot浮現,中央出現兩百一十六個「花瓣」聚合而成的立方體「薔薇」。召喚師之間的戰斗即將開始。

「我知道你們是誰……!」

「是喔~~」

然後面無表情的「白之女王」破壞了一切。

轟啪!!!驚天動地的轟炸聲爆發開來。

「咦,啊?」

正要以渾身力氣從鮮血印記打出「白棘」的飛機頭馬克斯這時啞然無語地叫了一聲。

立方體「薔薇」消失了。

只有純白爪痕直接挖掉了空間,其他什麼也不剩。

而「白之女王」禮服的一部分明確地改變了形狀。

「恐龍來喔——」

只聽見毫無干勁的聲音。

同時,高達數十公尺的巨大肉食恐龍上半身似的某種物體從正上方猛烈襲向馬克斯,巨顎與尖牙淹沒了他們的視野。血肉之軀挨了這一記,必然當場斃命……不,縱然有防護圓保護,恐怕也會一並被咬碎!

「唔喔喔喔喔喔啊!」

馬克斯·力亞德驚聲大叫,連滾帶爬地閃避,但未踏級的頂點可沒這麼好應付。

他之所以沒死,是因為恭介緊急從側面一把抱住銀色雙馬尾的少女。與其說是阻止了動作,毋甯說是臉紅的「白之女王」瞄准歪了。從馬克斯往旁錯開半步的綠色大地被殘酷無情地吃乾抹淨,連同世界的組成元素一塊被挖掉,變得一片空白。

「可惡!大姊大!到伏魔殿的觸手那邊!」

驚惶失措的馬克斯把手伸到耳朵附近。那應該不是耳麥。他耳邊裝了類似運動員使用的網路攝影機那種裝置。

或是傳達位置資訊以要求轟炸掩護的裝置?

「就算讓女王保護著,反正就是沒有防護圓。只要用同樣身為『未踏級』的力量重擊——」

啪啪!眩目光輝發射,整片草原與周遭描繪出光的藝術。數百公尺規模的魔法陣建構成形,以「作為計畫的一部分,由于未彙集于主軸憑依體中就降臨現世,暴露在外的威光爆發性擴散」的狀態借用伏魔殿的力量,開始召喚「紫電淑女」。

然而「白之女王」毫不動搖。

應該說想像這個少女動搖的模樣還比較困難。

「夢幻……」

禮服的一部分再次變形。

優雅的飾帶重新組合為棒狀,女王握住這有如金屬球棒的物體,用那種約會行程選擇棒球打擊場,為了讓男生細心教導自己,故意揮棒揮得笨笨的耍心機式動作……

「全壘打————————————————————————————!獻丑了。」

發生了不可能發生的事。

紫色的爆炸波歪扭了。

被球棒狠狠敲打的圓頂狀強光像橡皮球一樣壓扁,本應無秩序地擴散的未踏級威光與爆炸熱風都被壓抑住了。力量像要逃離女王似的得到了指向性,硬是被炸得飛往藍天直線上方的一個點。不是什麼從上方重疊追儺之陣,整片厚厚白云被一口氣吹散,差點沒將轟炸機蒸發掉,一路掃蕩乾淨到大氣圈外。恐怕連位于中心如閃光燈的「紫電淑女」都消滅了。

揮棒結束,「白之女王」用手背擦擦額頭,一副暢快地流了身大汗的模樣。變幻自如的裝束不知何時產生了變異,不知為何變成了玉肌魅力四射的比基尼。

女王俏皮地眨眨一只眼睛,一臉燦笑轉過頭來。

「我這套搶先體驗暑假打西瓜的打扮如何?哥哥大人☆」

根本在開玩笑。

「完全勝利」的馬克斯·力亞德卻笑不出來,都快哭出來了。

引以為傲的飛機頭像受潮的薄紙軟趴趴。

「什、什麼東東?哪能這樣!偶、偶應該一樣是『未踏級』吧!」

恭介不由得望向遠方。

看來馬克斯似乎沒看過「本尊」。要是能繼續保持無知,人生一定很幸福,恭介卻好像給他留下了一個黑暗汙點,甚至感到有點歉疚。

而面對這個狀況,恭介可高興不起來。

他很快就感覺出「白之(比基尼)女王」設下的「謬誤」。

女王雙手握著球棒,一邊急促地搖晃前端計算著某種時機,一邊說:

「嘿嘿嘿——!敢妨礙我與哥哥大人的約會計畫,小心老娘把你打到冥王星上一頭栽進寒冰大地喔。想被瘋狂星象迷之類的發現,謠傳成恐怖火星人臉嗎,呆子~~!」

「噫噫!噫咿!」

「順便告訴你,哥哥大人似乎很想進入這個廢鐵城堡。這種抱持著敬意訪問卻不予理會的失禮城門就打破算了,看我的~~☆」

……咚轟磅!!!一陣爆炸聲砸向世界。

球棒伸長了。

纖瘦的泳衣女孩只用到手,腰都沒轉就使出的鈍器一擊,動作都可說是逗趣了,卻把伏魔殿連「紫電淑女」的引爆都能撐過的厚重門扉像保麗龍一樣打成碎塊四處飛散。馬克斯差點被比冰箱還大的巨大碎塊壓爛,似乎已經毫無斗志。可以看到他只顧著把憑依體艾莉·史萊德夾在腋下,也不顧私人物品沿路掉了滿地,狼狽不堪地逃之夭夭。

「……」

恭介沉默了半晌,「白之女王」用一只手大動作地把白色球棒轉啊轉的,笑容滿面地開始往四面揮灑「快稱贊我」的光環。

「來來來,哥哥大人。我為你開拓道路了,稍微摸摸我的頭,然後以我這個迷人的女友為傲抬頭挺胸也不為過吧?」

「……這就是禰的目的吧。」

恭介以手扶額,不屑地說。

「沒錯,現在的我幾乎站在最強的位置。強到能驅逐任何召喚師,不管多厚的門或陷阱都能一聲令下就破壞掉……『但這不是我的力量』,女王,禰是故意塑造出讓我招人怨恨的情況,企圖讓我變得沒有『白之女王』的力量就無法維持自身安全吧?」

「啊哈☆」

銀色雙馬尾把球棒與比基尼變回原本的禮服,雙手在胸前合握。

她帶著無憂無慮的笑靨說道:

「哥哥大人說這話就不對了,還說什麼企圖,我的存在從一根發絲到魂魄的中心一開始就是全部屬于哥哥大人的啊。」

「……」

恭介搖搖頭。

誤以為「白之女王」變成自己的所有物,得到其力量的自己是特別的存在,得意忘形而迎接悲慘下場的召喚師何其多。若是心靈脆弱到會被得到女王所帶來的全能感、欣快感與勝利感影響,在實際爆發沖突前就等于已經輸了。

就像一旦知道了冷氣、網購與GPS地圖應用程式的好,就再也無法想像沒有這些的生活。

所謂的方便性,是個光憑本身特性就能扭曲人心樣貌的黑洞。

絕不能受對方的誘惑,要保持自我,只要依靠祂一次就完了。

城山恭介強烈地如此想。

「哥哥大人,接下來的預定行程呢?」

才剛說完,「白之女王」的裝束簌簌簌簌地蠢動起來。

衣服瞬間改變形態……

「勇往直前!Go~~Go~~!哥哥大人最可愛☆」

「干嘛忽然扮起兩手拿彩球的啦啦隊女生……?」

「當然是為了提振哥哥大人的勇氣,敬請欣賞這健康躍動的肉體美~~☆」

「……」

「哎呀,你不喜歡?如果要更不健康的裝扮才能讓你振作精神,要我扮成兔女郎、護士、女仆或女服務生,不然乾脆換成裸體圍裙或女忍者裝也在所不辭喔。」

她真的會說到做到,所以才教人無奈。她那令人頭暈目眩的魅惑百變弄得恭介煩透了,同時陷入沉思。

答案就在眼前。

只要從「白之女王」打破的門走進去,翻遍周圍所有地方,把趕來的召喚師們一個不剩地驅除,就能迅速知道一切想知道的事。

只不過……

恭介的背脊竄過某種寒意。

無論他怎麼想就是無法踏出最簡單的「第一步」。

就像只要再跑短短幾公尺就能越過國境線,逃出地獄般的戰場得到保護。放眼前後左右,看起來沒有敵兵,恐怕只有現在這個機會。然而他知道一旦踏進那幾公尺,就會從天空、遙遠的大氣層外毫不留情地射下雷射炮擊。

正常人不會察覺,只會被炸碎。

但恭介是能看見藍天另一側的人種。

(……就這樣繼續前進,引人側目的程度會超過極限。不只德爾塔斯通家,全世界會一齊對我表示敵意。有女王在的話還好,但女王一消失的瞬間,走投無路的包圍網就完成了。接受祂的引誘太危險了,會變得無法擺脫對祂的依賴。)

恭介沉重地歎口氣,低聲說:

「……多管閑事。」

「呵呵☆」

即使被他咒罵,恢複原本裝束的銀色雙馬尾少女還是一副幸福模樣。也許只要恭介願意理祂,祂都高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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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白之女王」共同行動果然太危險了,恭介重新有此體認。祂不需要特別做什麼,這里是聚集了數萬召喚師與憑依體們的國際貿易展D.R.O.K.,換言之大家都知道女王的價值。光是帶著「白之女王」到處走來走去,那種永久性的獨占就會引來嫉妒、豔羨、憎惡與恐懼……總之難保各種情感不會爆發。這方面也一樣,累積到超過一定程度後,可能發展成為「沒有女王的話就阻止不來的暴動」。這種情況一旦開始,說不定會像雪崩擴散到D.R.O.K.的場地外。若只是與德爾塔斯通家全面開戰還好,恭介可不願突然與全世界為敵。

刻意從最短路徑別開目光實在煎熬。

但恭介切換思考,告訴她:

「看來只能從別的路線進攻了。」

「……是喔。」

拋下闔起一眼意味深長地低喃的「白之女王」(就如同來路不明的預言書,鑽牛角尖只會中了作者的詭計),恭介當場蹲下。「完全勝利」大個子馬克斯·力亞德掉了幾件私人物品。他從中撿起智慧型手機,用幾種特殊操作讓指紋辨識失效後瀏覽資料。手機完全是公務用,還設定了用掃描方式開關門扉的IC鎖功能與誘導轟炸機進行掩護的網路攝影機等的主機端。

恭介用指尖操作畫面,然後對照目前的狀況,忍不住低聲說:

「……『奇怪了,這絕對有問題』。」

「你指什麼呢?」

不理會裝傻的笑容,恭介細細思量。

然後他決定方針:

「目前還是不要亂闖進伏魔殿好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哥哥大人真是夠可愛的了,竟然刻意遠離擺在眼前的結局,你就這麼想享受與我的幽會嗎?」

……聽起來像是惡劣玩笑,但「白之女王」真的會「只為了這個」而讓人類滅亡,所以才大意不得。

不要被她擺布,現在要逐步把焦點放在該做的事上。

眼前張開的大口是所有真相等待著的最短最快路程,伏魔殿的出入口。然而恭介全力擺脫了這種蛛網般的誘惑,畢竟這可是那個女王不求回報地殺出的道路,其中絕對有鬼。不能光憑模糊曖昧的主觀,要等到發現它具體而言是呈現何種形狀的「什麼東西」才能行動,否則會有危險。需要的是就算焦躁,就算焦急,就算心焦,也不會輕率地選擇輕松的路,能暫時遠離強大引力的「堅強」。

「基于這一點,我要試著對可能最懂內情的人下手。『完全勝利』的那兩人也行,但照那樣子看來肯定是跑不見了。帶著女王禰這種比太陽還顯眼的地標別想正常找人,所以我要從其他地方著手。」

「那麼哥哥大人,具體而言要往哪里去呢?」

對于最強最糟的伙伴的詢問,少年毫不迷惘地如此回答:

「直接找上滲透三大勢力、演出君權神授這出鬧劇的罪魁禍首,德爾塔斯通家的當家。」

4(Time line「Now」)

確認條件後,恭介的第一優先成了包括下落不明的姬川美夏在內,確認伏魔殿那邊的三百五十三名憑依體的安危。

姬川這邊滿有可能是被收在「白之女王」的內部,但這也只是一項假設,無憑無據。

再來為了填補自己的記憶空白以求得真實,需要情報。

為此,他必須找主導伏魔殿相關計畫的德爾塔斯通家的人下手。不是中心點而是外圍的圈子,就像撥開遺忘河的水流。

這是第一前提。

「哎呀,哥哥大人,他們有賣炸香蕉呢,明明是香蕉卻拿來炸?水果耶!」

「……」

看著緊緊抓住人家的手臂,對攤販小吃興致盎然的「白之女王」,恭介就快到達無的境地了。在人群中,周遭的召喚師和憑依體又開始無謂地喧鬧:

「是陛下!嗚!但現在或許不加以打擾才是為陛下著想……!」

「是也是也……一旦那女王加以擾亂,目前的停滯狀態就……」

「我不妨礙祂,但至少讓我站在祂的視

野邊緣吧。祂、祂在看我~~~~!」

恭介想速速離去,但女王笑容可掬地像船錨般不動。在祂周圍打滾打了半天後,恭介最後判斷比起砍斷手臂,還是買份裝在紙盒里的炸水果薄片比較劃算。

「唔嗯唔嗯,炸過之後口感就變得硬脆呢。該說是零嘴類,還是薯片類呢?」

「香蕉加沙拉油整個熱量超高吧。」

「然後再附上香草冰淇淋,設計得讓人不會吃膩。熱食配冰品!喏喏,也請哥哥大人享受一下這種新口感,來,啊~~☆」

「還給我這麼一大口……是說禰心情在好什麼啊?呃,是因為香蕉果肉、面衣與香草冰淇淋都是白的嗎……」

「呵呵,我可是最喜歡香蕉的『白之女——!」

「……我是不會阻止禰啦。」

「那、那個~~哥哥大人,你這樣不會略嫌殘忍了點嗎?我知道我是因為很久沒約會才興奮過頭,但哥哥大人你也是,會不會對女性潔癖有點太重,或者說太有夢想了……?」

講這種事現在根本無關緊要。

恭介與「白之女王」走在喧鬧不休的人群之中,但銀色雙馬尾少女毫不介意。

「呵呵,呵呵呵。竟能像這樣走在哥哥大人的身邊……我想稍稍奢侈一點,站到哥哥大人的右邊。呵呵,獨占慣用手!我成為哥哥大人的中心了!」

「……」

無論怎樣往哪邊走,「白之女王」的存在都太過顯眼。除非是調香師艾莉·史萊德,否則以職業召喚師或憑依體為對手,想錯開認知前進恐怕很難。不管是站在追捕或被追捕的立場,這都不是理想的狀況。換個說法,就像要獵捕膽小的小鹿,卻全身纏繞聖誕節燈飾在夜晚山區到處奔跑一樣。

然而出于立場問題,也有些人不能逃跑。

例如名門貴族,德爾塔斯通家的當家。

越是地位崇高的VIP,每一個行動就會伴隨著越重大的意義。像對方那樣的大人物,縱然颶風逼近,恐怕也不允許放下掩嘴的扇子。「會被看扁」這種幫團年齡【Gang Age】的幼稚概念,到了他們那個等級很可能在水壩留下小裂痕,演變成日後的重大謀反隱憂。

因此……

「附設賭場、歌劇院與撞球室的最高級飯店,房型最低從套房起,最大規模的稱為極致皇家豪華尊爵森呼吸……名稱怎麼取得像咖啡廳那種鮮奶油一大堆的咖啡一樣?」

「不管是什麼,反正都是貨櫃集合體。」

恭介仰望巨大建築結構。

這個建築物基本上就是用四方形貨櫃像積木一樣堆成,但這里每個貨櫃都跟學校體育館一樣大。而且只要有需要,還能打通內牆連接房間。堆法也沒個標准,好像是注重現代藝術的要素。

「表面上是當成『政府組織』、『非法集團』、『自由勢力』可自由住宿兼開拓人脈的名流社交場合,但德爾塔斯通家滲透了三大勢力,實質上等于是被家族包下的根據地……話說回來,以『白之女王』的『傳說』為主題的音樂劇啊……該說是喜好真怪還是信仰走火入魔呢……」

「哥哥大人也把房間提高一個等級如何?既然要與我打情罵俏,至少該有張特大雙人床才像話吧。啊啊,不過四張半榻榻米放一套被褥的世界也難以舍棄……」

「我說禰滿腦袋真的是……」

「不、不是的!我很重視心意相通後從親吻開始的過程!」

想預防襲擊、綁票與暗殺等,隱藏行蹤是最好的辦法。但還是一句老話,VIP這種貴人就是身不由己,被人胡亂猜測是因為害怕而躲起來也會有問題,所以比方說國家元首都是住在王宮或官邸等公開的地點。很容易找到他們人在哪里,非到不得已也不會選擇逃跑,所以如果只是想拜訪他們並不難……當然前提是要有能打穿厚厚防壁的力量,否則想都別想。

「那麼這樣如何呢?我願意只跟著哥哥大人四處行動,但是否還是應該從外面炸飛薄弱的紙箱,從瓦礫中拖出目標呢?」

「什麼叫還是應該,我完全不懂。」

「噢,只要對櫃台說我這未踏級的頂點慈悲為懷,抱持著敬意來訪,也許對方會立刻鋪一條紅毯,帶我們直達目的地呢。」

「拜托不要,真的會。」

……即使在這時候,「白之女王」的萬能鑰匙性照常存在。雖然任何強人所難的要求都能通過,但每次都會造成他人對恭介的側目程度爆發性上升。只要「白之女王」什麼時候一歸返,不只是德爾塔斯通家,恭介將會承受全世界的憎惡與嫉妒而萬劫不複,于是落得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無法離開女王,依賴與奴役的悲慘人生。

所以恭介銘記在心,絕不把女王的力量算進去。

「不管是什麼地點,只要維持著飯店的形式就很容易入侵。女王,禰先過來。」

「討厭,從後門偷偷摸摸進去不符合我的主義。真要說起來,就算待在月亮的背面,也不可能藏得了我的存在吧。」

「沒有必要躲藏。」

事情真的就像他隨口說的一樣。

恭介繞到飯店後面,豪不客氣地抓住逃生門的門把轉動。門沒上鎖,但開關時防盜警報器鈴聲大作。不過,他們倆不慌不忙,踏進離門口最近的布巾室。雖說本質上是在巨大貨櫃里,不過內部裝潢不讓人有這種感覺。室內仔細鋪著壁紙與地毯,比起隨便一家高級飯店毫不遜色。牆邊排滿大量洗衣機與乾衣機,還有推車與清潔人員的制服,恭介從中借用一張什麼都沒寫的奶油色卡片鑰匙。

「飯店的萬能鑰匙比一般大廈等公寓多得多,也常常遺失,只是不常讓大眾知道。只要有這枚鑰匙就能暢行無阻,真是太不注重安全了。」

「這樣啊,但無論怎麼做,想帶著我進行潛入任務,從物理層面而言都是不可能的吧?我認為只要再走個二十公尺就會被全世界知道,湧進來一大批狂熱信徒與狗仔隊。不像展開人工靈場的時候,被攝影機或感應器照到的我正適合讓他們拿來做聖像畫嘛。」

「這不需要禰來擔心。」

「?」

恭介說著,把布巾室里的浴巾、工具箱與整卷牛皮膠布等一個個抱到懷里。

只是做做樣子的防犯鈴聲自動停止。

「白之女王」興味盎然地從旁觀察,恭介帶著祂毫不客氣地來到走廊上。銀色雙馬尾少女像導航系統低喃:

「十五公尺前方,左手邊的門有反應,要開了喲。」

正如同她的預告。

那應該不是客房,而是休息室或茶水間之類的「內部人員」空間。門朝外打開,某個人露出臉來。

「來吧,哥哥大人接下來怎麼——哇呀!」

女王的聲音之所以冷不防中斷,是因為身旁的恭介抓住銀色雙馬尾腦袋「唰唰唰唰——!」地亂摸一通。接著少年又把浴巾扔在有些凌亂地散開的頭發上。

恭介抱著工具箱與牛皮膠帶之類的,故意裝出嘶啞的粗嗓門大聲對祂說話。面對一臉疑惑、看似女仆的清潔人員小姐,他不躲也不藏,反而像是主動迎上前去,說了:

「不到二十分鍾後就要彩排了竟然迷路,太離譜了吧!想抽根菸消除緊張情緒?像什麼話,你穿著戲服耶!把衣服薰黃就完了,別因為有備用戲服就大意,正式演出前會出哪些意外,誰也料不到!」

「咦!啊?」

不理會一臉莫名其妙的「白之女王」,恭介對清潔人員小姐低頭道歉。

「抱歉吵到你了,看在我們都是幕後人員的份上,網開一面吧!……好啦,你也來低頭賠罪!誰叫你擅闖專業人士的工作領域!然後就要去彩排了!真是,我這個好像叫『不殺王』?我只是布景人員耶,卻被迫扮成這樣陪你們排音樂劇,誰來替我想想啊,午餐吃不到還沒錢領!」

「呼、呼哇,哥哥大人你真是的……」

女王纖細的手臂被抓住拉扯,一個人自顧自地臉紅。

恭介不理她,自己播放智慧型手機的來電鈴聲,拿到耳邊演獨腳戲。

「現在又是怎樣!……喔,制作人啊?找到那個母老虎啦!麻煩你也管管她吧,傳說中的『白之女王』居然躲在飯店後面流氓蹲哈菸,太誇張了!她可是扮成世界級名人耶,做這種事光被拍到照片就可能引來一堆抗議!你要怎麼跟贊助商解釋!」

恭介與女王一邊碎嘴個不停一邊經過清潔人員身邊。他給了非日常裝扮一個還說得過去的理由,而且還用電話這個透明隔牆阻止對方追問。

恭介就這樣成功走向員工用電梯,頭上還披著浴巾的「白之女王」噗哧一笑。

「原來如此,『名人』可真方便呢,哥、哥、大、人。」

「我不是什麼名人,只有禰一個在無謂地引人注目。」

「啊!還有哥

哥大人,剛才那個摸摸頭可以再來一次嗎!」

「黏太緊會偏離演員與布景人員的『角色』,所以——不,也許這樣比較好演?假裝我們偷偷談戀愛,別人就會自動幫我解釋在後面偷偷摸摸的理由了。」

「偷、偷、偷偷談戀愛——!!?」

「白之女王」差點沒全身發光,恭介急忙將祂塞進載貨電梯。

一般來說,進入特殊樓層需要插入卡片鑰匙,但只有客用電梯才需要這樣。員工電梯為了提升便利性,誰都能自由進出,知道這點的人意外地不多……應該說所有員工都持有萬能鑰匙,所以設那種限制沒有意義。

「哈!哈嗚哈嗚!哥哥大人請再追加一點摸摸!……不過可疑人物在禁止進入的區域走動,應該還是留下了情報。一旦他們查出卡片鑰匙遺失,不會第一個就懷疑到我們頭上嗎?哈嗚哈嗚!無論如何哈嗚哈嗚!」

「門已經關上了,不用再演戲了吧……所以禰說會懷疑誰?待在飯店歌劇院里的正牌音樂劇劇團?然後要怎麼查到我們頭上?等德爾塔斯通那邊的護衛團刺探了跟我們毫不相干的一堆外人清白的心思,檢查他們的隨身物品時,我早已達成目標了。」

「天啊~~只要結果能洗清嫌疑,把冤罪冠到別人頭上也無所謂,看來哥哥大人也是很瘋狂的呢☆」

「禰沒有任何資格說我。」

這里本來就不是鋼筋建造的數十樓高層建築,因此電梯很快就抵達了目的樓層。

那里讓人聯想到愛歌的公寓大廈,打通整個樓層,空間廣大如學校或校舍。然而當他們與客用電梯會合,站到僅此一扇的大門前時,已經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了。

「……果然。」

「就是呀。」

「怎麼會一個護衛也沒有?D.R.O.K.……這里可是數萬名召喚師與憑依體來來往往的臨時城鎮之王居住的城堡耶!」

恭介想起來到這里之前弄到手的「完全勝利」召喚師馬克斯·力亞德的智慧型手機。

手機里裝了各種資訊,但那時有另一件事令恭介在意。

馬克斯屬于「政府組織」,更進一步說,是處于與德爾塔斯通家親近的位置,手機里「卻沒有任何工作性質的通訊」,簡直像組織本身有名無實似的。如果恭介記得沒錯,伏魔殿內應該有相當多的召喚師和憑依體,但就連最基本提到搬進糧食或生活物資的郵件都沒有。

這要說不對勁,或許還算無足輕重。

伏魔殿就在面前張開大口,不要磨磨蹭蹭,在沖進去就能知道真相的狀況下,或許沒那個必要特地掉頭。

但是不對。

包括這點在內,勇于轉身離去的「堅強」也是必要的。

對一些壞處視而不見,急于掌握巨大好處,換個說法就是忽視狀況失控的風險,毫無根據地判斷「我辦得到」,握住「白之女王」的手。這種心態會輕易受誘惑、迷惑,三兩下慘遭吞沒。

就是在面對令人目眩神迷的機會時才更不可迷失自己的方向。

而事實上,恭介一路來到這里,不惜腳踏實地繞遠路。

他拿清潔人員用的萬能鑰匙從正面開門,踏進其中,但只有讓人耳朵發痛的寂靜。家庭劇院設備齊全的客廳、以准備下酒菜而言規模未免太誇張的開放式廚房、搞不清楚是浴室還是泳池酒吧的大浴場,以及附天蓋、整套安眠音樂用組合式音響與芳香精油的特大雙人床臥室等,恭介一間間看過,但完全沒有人的氣息。

特徵是明明是飯店房間,個人物品卻很多,到處裝飾著滿滿的藝術品和骨董,讓人忘記這是打通整個樓層的空間。古希臘的雕刻、帆船模型、年代久遠的留聲機。掛在牆上的盾形紋章也許是德爾塔斯通家的家徽,紅、白、藍三色寶石反射的光輝反而顯得廉價。符合歐洲貴族聯盟成員之一的風格,帶進來的私人物品統一為歐風。每件物品的價值想必不菲,遺憾的是似乎欠缺整體搭配的品味,整個房間只給人壓迫感。

所以一開始恭介不慎看漏了。

他把靠著擺在牆邊的「那個」當成了客房各處裝飾的低級藝術品之一,就像擺鍾或無謂誇張的音樂盒擺飾之類。

「哥哥大人。」

銀色雙馬尾的白色禮服少女溫柔地提醒恭介注意時,「那個」搖晃著歪向一旁,然後就這樣不支倒地。恭介轉頭一看,明白自己的預料當中最糟的發展來了。

身穿奢華浴袍、邁入老年的男子倒在地上。

眼中沒有理性之光,橫著倒地,不停重複以拐杖戳地的動作。

這代表召喚儀式中的戰敗者。

戰敗者承受自己信奉的神在眼前慘遭殺害的沖擊,會成為名符其實如僵尸慢吞吞重複同樣動作的存在。這種存在會服從任何人的動作和呼喚,連懸崖都任人誘導一路走去。

「德爾塔斯通家穿新衣的國王嗎?」

當然,自己一個人不會變成這樣。

既然他成了召喚儀式的戰敗者,自然有其他人讓他吃土。

從狀況考量,他變成「這樣」應該還沒過二十四小時。

不過身上各處的傷勢輕重與痊愈程度有差距,也有可能是敗北時摔倒留下的。但會不會是戰斗時間超過一天,打了不只一場?像是每次「狀態解除」就再度遭到打擊。

若是如此……

「……起頭的是這些家伙,但如今這個計畫已經落入別人之手。」

恭介呻吟般說道。

看著這可悲的老人,後腦杓就竄過一道不快的痛楚,是記憶的瘡疤被嚴重刺激了。

原本只是有一絲不協調感。

但跟隨這種感覺,結果是對的。

假使恭介一無所知地用最短路線沖進伏魔殿,必然已犯下致命錯誤。等于是朝大錯特錯的方向舉起盾牌,然後被箭雨當頭灑下。

換言之——

恭介必須先設法解決這個問題才行。

「究竟是什麼人在支配伏魔殿?」

5(Time line「Past」)

半夜即將進入深夜的時刻。

成功入侵伏魔殿的城山恭介與姬川美夏從複雜交錯的通道與許多寬敞房間當中選了一個房間藏身。

恭介原本看召喚師的單位面積人數夠多,打算將其一一擊敗,連接「連鎖」維持住強力被召物突破中央地帶,前往三百五十三名憑依體等待著的目的地「運算核心」。假如對方總是必須從規定級cost1開始,那麼一路煉成到神格級或未踏級的個人可以贏過集團。情況就會像真正的魔王掃蕩斥候或步兵群一樣,絕不是開玩笑。

然而——

好不容易召喚出未踏級「招引慈悲與尊嚴之死的『灰燼』巫女【em.ao.lev.ck.rol.ei.vb.yu.a.ps】」,「連鎖」卻中斷而變回了原本的憑依體。當然,這不是因為恭介的技術不夠成熟。

「為了切斷我們的『連鎖』重新來過,故意讓敵方的召喚師們撤退了呢。」

少年坦率地逐步分析。

「本來以為對方是『政府組織』、『非法集團』、『自由勢力』的雜牌軍,會缺乏這種聯手能力,看來德爾塔斯通家的管制比想像中徹底。」

恭介的防護圓遭到解除,憑依體也變回了破絲襪露出美妙膚色,藍色窄裙套裝加上碧綠黑發的馬尾美女。姬川四處張望,如此詢問他:

「那、那接下來對方會使出什麼手段?」

「誰知道呢?」

(同樣從規定級cost1開始也打不贏我,這點敵方所有人應該都知道了。話雖如此,我不認為對方會利用以失控與隨機破壞為前提的「守鑰聖女」之類手段,在核心……伏魔殿的內部解放不受控制的神格級……既然敵方紀律嚴明,最有可能的就是「同類相食」了。他們可能會故意自相殘殺,將王牌召喚師的被召物養到一定程度後再派來打我。)

講出來也只會嚇到搭檔,所以恭介決定先不提。

(既然如此,我也用同一招就是了。「同類相食」不但能替我確實減少敵人的數量,而且「連鎖」只能維持九十秒。我只要巧妙逃跑,不惜犧牲同伴才好不容易養大的被召物就會化為烏有了。)

召喚師本來就是在使喚超越人類智慧的異世界存在,縱然敵人是對付不來、高不可攀或是從正面進攻打不贏、對自己不利的對手或狀況,要是這樣就敗給恐懼而停止思考,那就太不像話了。必須先對人類的渺小有所自覺,然後還要利用這點,克服難關,這才是召喚師的本質。

恭介保持高密度的緊張感,同時為了激發出心技體的最大效能而放松身心,維持著兩者共存的某種獨特的精神狀態,說道:

「美夏。」

「是美夏『小姐』。什麼事?」

「不用勉強自己,剛才低水溫造成的傷害應該還沒退吧。趁現在隨便借用周遭的東西,替自己暖暖身子。」

「上岸已經過這麼久了,而且不是切換被召物打過好幾場了?」

「『我是在講複發的問題』。」

姬川美夏。

恭介沒有看漏,她的身體中心在不自然地發抖。

要成為憑依體必須有某種天分,不過這種類似靈媒體質的「能力」並不只帶來好處。憑依體必須用類似戒具的飾品自我戒律,否則可能無意間引發失誤,喚來邪惡精靈或怨靈。

這次情況還沒那麼嚴重,但似乎發生了點輕度問題。

就恭介看來,是憑空失控【Imaginary Flashback】。

「就是變身為被召物前抱持的不滿或欲望,在變回憑依體時加倍爆發的特有現象。你那時身體弄得那麼冰,怪不得你。」

「嗚嗚……」

說得明白點,就像提神飲料的效果一結束,之前遺忘的困意就全回來了。「成為被召物的期間物理無效」並不代表能治療憑依體本身的肉體。

「美夏,沒什麼好感到丟臉的。你不但被迫與不屬于人世的怪物互相削減意識,本身又懷抱著守鑰聖女這種異常力量,比普通憑依體容易出問題,不是理所當然嗎?」

「是美夏『小姐』!嗚嗚,我竟然會失誤。即使你這樣說,我還是覺得好難為情……」

他們現在的所在位置既非軍事設施滿是莫名其妙儀器類的管制中心,也不是一根火柴就能引起直達月球的大爆炸的火藥庫。比學校教室寬敞的空間牆邊,罐裝飲料或面包等自動販賣機一字排開,房間中間擺了幾張桌子。椅子可以調椅背,似乎能直接躺下來小睡片刻。椅背上掛著摺好的毛毯。

(一〇公尺×二〇公尺×……)

冷靜想想就知道這是理所當然,即使是軍事設施也要有人來運作,當然也就有提供食衣住的生活空間。

(十七·〇四公尺?真可惜,差一點就一比二比三的平方根了。)

恭介出于召喚師的習慣,不知不覺間掌握了空間,漫不經心地想。


無論如何,五分鍾或十分鍾都好。總之恭介把椅背放下來,讓姬川躺下,態度有點強硬地蓋上毛毯。然而身穿藍色窄裙的美女背脊似乎抖了抖,說道:

「嗚……身體發冷時突然取暖,該怎麼說,冷熱差會讓膀胱……」

「需要的話,我可以背對你喔。」

「不用了!我也是有自尊的!」

總之恭介把熱水倒進泡面里,放在桌上後,姬川裹著毛毯對他說道:

「恭介同學,你說過我很像你以前遇過的女性,對吧?」

「怎麼了?」

「……我可能也遇過同一個人。」

她淡然一笑,如此告白。

接著,姬川對面露意外表情的恭介說:

「應該說我甚至因為崇拜她而重新規劃了人生。身材、穿著、言行、學曆、技能,以及對救濟的定義……恭介同學也許會因為把我當成另一個人看待而感到心虛,但其實別人跟我說我很像她,對我來說卻是種救贖,會讓我覺得『啊啊,我選這條路並沒有錯』。」

「可是,她應該是屬于『政府組織』才對。」

「我之前追尋過下落不明的『教授禦前』,可是待在『政府組織』會因為抵觸上級利益而無法閱覽資訊。所以我才想說如果轉到敵對的『非法集團』,事情或許會有所改變。」

真相仍藏在黑暗中。

而且那黑暗深不見底,甚至牽扯到城山恭介及「白之女王」等人的根源。

那不是靠個人等級的努力能觸碰到的機密,但姬川美夏並不因而對恭介抱持敵意或疑心。她那雙眼眸只是柔和地眯細。

啊啊,她即使消失了,仍然是自己所知道的那個人。

繼承了那些流風遺澤的少年現在竟就在自己眼前。

縱使那人已經不在了,已經被當成過去的人物談論,她直到最後都貫徹自己理念的人生必然是毫無悔恨。

就是那樣的眼神。

「……她是個怪人。」

注意到時,恭介已經如此低語。

「她本來就是個馬馬虎虎的人,成天遲到,大白天就在工作場合喝酒,除了高麗菜與蘿蔔之外什麼蔬菜都不敢吃,別說電影或小說,就連漫畫都容易看膩,堆在一邊。工作也是,說什麼這個系統冷冰冰的毫無人情味,就擅自在空白處添加程式碼。看到她曾經讓我有點認真地想所謂的大人或許不該看年齡,而是要通過像駕照那種國家考試才行。大家都真的被她惹火過,但不可思議的是最後大家都笑了,即使是冷酷的開發者和戰斗人員也一樣。」

姬川接過泡好的泡面碗,表情也和緩下來。

「啊——哈哈~~我說不清楚,但你說的這些我能體會。」

「而且那人完全不會看場合,在地下五百公尺深的『箱庭』中,所有一切深奧知識與最新技術塞車的繽紛彩蛋里,她教育我們的卻是一件最奇怪的事。」

「具體來說呢?」

「早上看到人,要精神飽滿地打招呼。」

恭介重複一遍如今已不在的人說過的話,然後淡然一笑。

「不可思議吧?但她真的是這樣教我們的。她不管企圖獨占『白之女王』的縫界召喚,也不管賭上地球全人類和平的十五兄弟姊妹計畫,先從這件事開始教起。但我想這種細節或許就影響到了最重要的部分。如同連結寒冷夜空的星星觀賞星座,我變得能夠從染上冷酷色彩的人們內心深處找出些許人情味。」

這只是小事。

但為了催生出巨大的意義,卻是不可或缺的齒輪。

城山恭介之所以能不沉淪于「白之女王」的力量,能不輸給絕對性誘惑而戰,必定也是因為在那里累積了小小的但絕對正確的事物。因為他得到了不冷嘲熱諷,能從正面看世界的力量。就是這種理所當然的部分給予他力量,即使目睹女王的壓倒性力量,即使全世界的召喚師和憑依體都俯首稱臣,也能認定那是不對的並加以拒絕。

「只要有特別的出身背景或目的,言行異常也能得到認可;只要是對社會有貢獻的天才,即使是個怪人也能得到包容;為顧全大局可以舍棄小利……我之所以沒用這些藉口逃避,絕對是拜他們之賜。我並不覺得自己是世界的平均值,但還是保持住了『底線』,這都是因為她與其他人教過我理所當然的常識。」

否則他早已屈服了。

早已一頭栽進「白之女王」這個特別性的象徵,無止無盡地扭曲下去了。

或者——

也許城山恭介自己會淪為比女王更惡劣的怪物。

「比安黛妲說過,過去的家人這種概念已經在背叛與變賣下被丟棄,狹窄的箱庭中沒有什麼朋友,所有大人都是邪惡的,社會根本就膚淺至極,被人後天加上姊弟這種關系,變得連這種情誼都無法相信。」

只有少許。

他用含有少許苦澀的語氣低聲說道。

「……但還是有的,只要除去疑心與憎惡的薄紗,凝神細看就能發現。就像佛教所說的一水四見吧,同樣是水,天人看起來像點綴著寶石的池塘,餓鬼看起來像血池,一切都看你怎麼去想。沒錯,我們十五人走過的道路跟普通人不同,或許是『最糟的』,我所說的普通或許跟一般差遠了。即使如此,在那箱庭里的絕不是冷血機器,是有呼吸的活人。沒錯,『教授禦前』的存在成了大家的開心果,但她說笑容是大家本來就有的。既然如此,不管怎樣強裝冷血透徹,只要一放松心情,當然會流露出某種溫情才對……」

那時比安黛妲忿忿不平,說十五個孩子當中只有你接收到「女王的愛情」才沒發瘋。

但恭介認為不是。

他反而認為可能是比安黛妲他們被「白之女王」「毒害太深了」。或許能稱為光環效應吧,誤以為強大過頭的祂所說的每字每句好像都有重大意義。就像如果國民偶像只看著自己,用雙手包住自己的手微笑,就會讓人看不見其他事物,身邊的人些微的善意與好意都會飛到九霄云外。

若是能不受過度眩目的太陽所困。

若是能細心理解夜空閃爍的群星光輝。

世界看起來或許就完全不一樣了。

雖說箱庭是被隔離的密室,卻是那麼大的一個空間。光是維持環境就需要一千人,根本不可能感到孤獨,只要看得見他們的話。

姬川美夏喝下泡面的湯,吸著面條,稍稍眯細眼睛說:

「可是能想到這種可能性也是……」

「對,絕對是拜她所賜,不是自以為天才的大笨蛋辦得到的。」

講到這

里,恭介震了一下,抬起頭來。

他側耳傾聽,嗅出一絲空氣的味道。

「……來了。」

「咦,什麼……」

「美夏,吃完泡面休息就結束了。從腳步聲回音的不自然變化與激發手榴彈組合成分的氣味,可以知道對方是『連鎖』待機中的召喚師。」

掀開毛毯,兩人一同從休息區沖到通道上,只見一名年輕的女性召喚師正從遠處一個轉角露出臉來。

身旁待命的是「神格級」cost6,音域「低音」。

那只巨鳥是印度神話中毗濕奴神的坐騎,同時也是所有蛇類的天敵。當然,對手不可能隨便就叫出神格級,很可能是同伴之間互相交戰,把其他眾多召喚師當成了墊腳石的「同類相食」結果。從規定級cost1的「始祖系列」開始挑戰只會被瞬殺。

「找~~到你們了☆」

噠!召喚師往這邊跑來。只要以每邊二十公尺長的四方形領域包圍兩人,就能從「連鎖」待機狀態進入一般戰斗。

然而,恭介抓住身旁憑依體的肩膀,只往後退了一步。

只不過是這樣。

本應吞沒恭介他們的人工靈場就像關掉開關般消失。

「怎……」

「連鎖」狀態本來就只能維持九十秒。

而由于白棘每隔十秒就會得到補充,因此最大可以保有七個。即使如此,還是可以從敵方的白棘數量粗略算出時間。因為以進行「同類相食」的立場來想,獲得需要的被召物後應該不會想繼續戰斗。

「啊?」

而就在對手的人工靈場消失,防護圓與被召物消失後,換成恭介把拔掉插銷的激發手榴彈扔過去。

這次變成以他為主體的人工靈場往四周布下。

恭介舉起鮮血印記,重新以同等條件挑起戰斗,咧嘴一笑。

「節哀嘍。」

6(Time line「Past」)

接下來步調就快了。

原本為了當成「同類相食」的墊腳石,伏魔殿一方已經替恭介消耗掉擁有的召喚師,而就算把當作命根子的神格級一並拿來對付他也還是打不贏。理由很簡單,因為他自己遇上能夠打倒的對手時也盡可能拖延戰斗時間。

這當然是為了在少數戰斗中將大量「花瓣」打進spot,盡可能將被召物煉成到更高階。

結果他召喚到了未踏級「紫電淑女」,將不知情而攻來的一堆神格級一口氣掃蕩乾淨。病態的蒼白肌膚纏繞袒胸露肚的紫色布料,無力地坐在破爛輪椅上的祂每次將食指伸出去,雷射光束般的一擊就一次除掉多個敵人。

「嗚喔喔!那不是『紫電淑女』嗎?我們一個接一個上鉤啊!」

「不行,在周圍亂晃的戰敗者很礙事!讓他們滾去一邊——!」

「啊,等一下,不要看這邊!為什麼是我——!」

打到某個程度後對方似乎覺得不劃算,三大勢力的召喚師們陸續准備撤退。大概是想讓煉成到未踏級的被召物超出「連鎖」待機狀態而消失吧。

然而恭介並不怎麼執著,敵方召喚師和憑依體人數減少就不能再濫用方才那種「同類相食」手段了。換言之,時間經過越久對敵方越不利。

比起這個,恭介他們有其他該去的地方。

拋下喪失戰意的召喚師們,恭介他們前往伏魔殿的中央運算核心。途中待機狀態中斷,姬川美夏變回了原本的人類形體,但無所謂。伏魔殿一方的召喚師們如今知道連「同類相食」都派不上用場,在他們想出下一招前應該多少有點時間。在那之前零散來襲的對手,恭介能夠用正常方式驅散。

怦通怦通的具有規則性卻又莫名煽動不安情緒的低沉聲響填滿通道。

(……是仿生矽胞的心髒爐吧,附近有動脈經過。這樣的話,前方一定有大量消耗能源的「某種東西」不會錯。)

實際上等于沒遭到抵抗。

發出鏗鏗鏗鏗的金屬聲,兩人走在貓道般細長的鐵橋上。鐵網狀的橋面下是一片讓人忘記這里是要塞內部有限空間的光景。高度有十公尺以上,下面一層鋪滿了來路不明的透明球體。每顆大小約等于雙手環抱的平衡球,中心有著發出橘色光輝的核心一閃一閃,外側插了好幾根粗纜線。看起來既像巨大成堆魚卵,也像某種平行計算裝置。

「我們快走吧,恭介同學。」

「!好……」

他將意識轉回正面,闖進最後一個空間。

城山恭介站在特別巨大厚重,有如大金庫般的門扉前。

「這里就是構造圖上的運算核心嗎!憑依體們就在門後等著!」

「……」

恭介靠近最後一扇門,用手掌撫摸表面。

用未踏級的火力直接打穿也是個辦法,只可惜「連鎖」沒維持到這里,沒辦法。他用其他方法開門。

「門鎖是真空式,也就是藉由周遭氣壓鎖門的方式。」

所幸事前已獲得詳細的構造圖,關于門扉構造與設計等都有資料。而無論是多堅固的門,都無法做成不需任何螺絲或熔接的無縫構造。只要有這種接縫部分,反過來說就能拆解。

「但只要反過來將空氣灌入真空層,二極之間的壓力差就會歸零。換句話說,門會打開。行得通,道理很簡單。只需拆掉一塊板子,在不會碰到感應網的地方用火加熱……不管是多誇張的構造,橡膠墊片永遠是隔絕空氣的最好幫手。等橡膠部位受熱融化了,大量空氣就會從空出的隙縫湧進真空層!」

這種時候,最好用的就是仿生矽胞制的鮮血印記。

由于它具有生物般活動的功能,因此只需稍加支撐就能像鑽頭一樣旋轉,以摩擦的方式點燃紙張或布料,裝上矽性的顆粒燃料送料口那種鳥嘴形零件,還能拔除一般程度的螺絲釘。

鏗轟!一陣金屬巨響響起。恭介退後以免被慢慢向外開啟的門扉壓扁,就漸漸看見了封印起來的運算核心。

這里暫且算是折返地點。

他們得帶著三百五十三名憑依體逃出伏魔殿,還得考慮之後如何安排。好不容易把憑依體放出來,若是又被帶回去就沒意義了。視情況而定,或許需要與整個德爾塔斯通家起沖突。

恭介原本是這麼想的。

他太天真了。

在大大敞開的門扉前方。

那里只有一片廣大空間,沒有半個人。

(五〇×五〇×……)

那是個每邊長達五十公尺,好似骰子的巨大空間。空間六面牆壁全被比頭發細的幾何圖案填得毫無空隙,彷佛某種脈動,紅、綠和黃光不定時如波浪起伏。

(……四九·九九八?)

但也就這樣了。

痕跡是有的,就像國際會議廳一樣,室內呈同心圓狀擺著大量椅子,而且每把都像牙醫的椅子附有皮帶。假設所有椅子都坐了人,那或許正如前提,能夠收容一百名以上的人員。但實際上卻沒半個人,只有空空蕩蕩的冷清空間鋪展開來。

前提從哪里開始出錯的?

例如入手的構造圖有錯,或是敵方刻意放出的誘餌。

例如對方發現了恭介他們暗中的行動,把所有人移到別處了。

或是……

「我想確認一件事。」

恭介緩緩回頭看向背後。

身穿深沉藍色窄裙套裝的馬尾美女從剛才就不發一語。

他對著脖子上掛著罪狀串飾叮當作響的姬川美夏說: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這里真的有過三百五十三名憑依體嗎』?」

某個召喚師與憑依體的故事01

調香師艾莉·史萊德沒有善惡觀念。

應該說她本質上是個無根浮萍,沒有基于特定地區、文化、傳統或宗教的主義。因此對于上述機制之一的善惡論也沒有興趣。

這點看她的裝扮也能知道。她雖是西歐魔女,身上卻配戴虎頭海雕的羽毛,全身上下的穿環,捕夢網以及具備菸斗功能的斧頭等,各處加入了印地安人的設計元素。雖然從血統上來說,有著在歐洲遭受迫害的魔女後代前往新大陸偷偷落地生根的身世背景,然而她的體內早已不具有家族宿願或怨念那些。

具備菸斗功能的巨大銀色斷鎧斧還采用了最先進的電子菸結構。

掛在脖子上的圓形捕夢網不是捕捉美夢的蛛網,而是呈現更強烈的召喚儀式根源「薔薇」的記號性。

其處事態度為「增幅者500」,也就是徹底提升締結契約的召喚師的實力。她並非有什麼明確的主義信條或信奉特定宗教的神明而在召喚儀式的世界里闖蕩。到頭來,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無根浮萍。

她的目的只有一個。

無論隸屬于「政府組織」、「非法集團」還是「自由勢力」,總之她的目的就是親眼見證搭檔的召喚師恩賞等級超越1000的瞬間。

為此只要有必要,艾莉可以利用一切。

例如正義、保護欲或世界和平。

例如惡行、殘忍性或人類滅亡。

無論點火開關是什麼,只要能激勵對應的召喚師使其振奮,什麼都行。而不負增幅者之名,她只要看出對方有潛力,接下來就會為了增長召喚師的精神性而徹底煽動其情緒。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啊……!」

艾莉從腰帶取出替換的小瓶子,冷靜地換掉斧背上的瓶子;在她的身旁,把黑發梳成飛機頭的大個子滿身大汗。他把身體彎成小小一團,似乎正在死命壓抑自體內產生的顫抖。

他哭喪著臉,回到甜甜圈狀會場的最外側這里。國際貿易展D.R.O.K.雖有數萬人來來往往,但可不是所有人都住得起高級休閑飯店的房間。這個露營車與車屋停得亂七八糟的角落或許稱得上是最落魄的場所。

「好、好可怕……果真是『白之女王』。我是早就知道了,但還是超可怕的!那個小鬼也差不多,雖然在玩具之夢35打過照面,但他怎麼敢跟那種的走在一塊啊,腦袋不正常……!」

飛機頭男子沖向放在烤肉用具組旁的海灘椅,連陽傘整個打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背靠著銀色車屋牆壁癱軟坐下。

然後他立刻翻找口袋,抖著手拿出手掌大小的小瓶威士忌。他拔掉瓶子側面用橡皮筋圈起夾住的防水厚紙,照著折線折出一個只能勉強裝顆核桃的小容器,注入蜜糖色透明液體後一仰而盡。不過,這不是酒,而是兒童用的胃藥糖漿。看來他身為世界警察「政府組織」的召喚師還留有一點驕傲,會在乎旁人眼光與面子……只是同時看他動作熟練,也能知道他很依賴它。

嚇到牙齒格格打顫,也不難諒解。

但他繼續這樣畏縮下去就傷腦筋了。艾莉·史萊德晃動著帶袖披風,從善惡與好惡中搜尋所需之物,然後如鏡子般輸出。

「那你要放棄了嗎?這也是一種選擇,畢竟以姬川美夏為中心的三百五十三名憑依體或德爾塔斯通家,跟你的人生都沒有直接關聯,拋開這些繼續漫無目的地走『政府組織』的路還來得有建設性多了。」

「!」

「『完全勝利』並不是絕對能戰勝任何對手的無敵力量,而是不管得到什麼結果,最後都能重組成己方勝利的別名。既然如此,選擇不戰不也是一條路嗎?聽說不管是格斗技還是西洋棋的比賽,選擇對戰對手都是常套手段。」

「……要你啰嗦。」

「總之先從擬定撤退路線開始如何?因為你整個人就是橫沖直撞,毫無戰術理論可言。目前這樣下去,連戰術性撤退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藉口都講不出來。好啦,要在哪里劃清界線,又要放棄什麼?要舍棄哪個部分才能找到辦法東山再起?仔細計算,自己找出答——」

「好~~大姊大,來用那邊的烤肉用具組烤水牛肉吧~~」

「耶~~我要熱三明治。」

「……」

「……」

反射性地高舉雙手露出整個肚臍的少女發出一聲乾咳。

艾莉·史萊德嘟起嘴唇,兩根食指在胸前互戳又放開,說了:

「真、真要說起來,這種瀕危物種可是我提供的耶。在沙漠正中央做出綠地讓水牛恢複到一定數量,是我艾莉·史萊德的本事與功勞耶。所以牧場里的水牛應該全部屬于我才對,為什麼我得低聲下氣求人啊?」

「還不是因為如果全交給大姊大照顧,好不容易增加的數量又要急速歸零了?」

「你想說我是肉食動物嗎!」

「我從沒看過大姊大吃蔬菜的樣子。」

「胡說八道,我會吃洋芋片跟爆米花。」

「除了大白癡,我想不到還能用什麼形容……!」

雖然對話內容有點扯遠了,但也無所謂。

事實上,對艾莉·史萊德而言現在怎樣都好,就算把他惹火了而挨揍也沒問題。只要這樣能讓召喚師發憤圖強,成為獲得更高恩賞的動力,什麼她都能包容。要蜜糖她可以讓召喚師躺大腿,要鞭子她可以高高舉起牛皮拍。

到頭來,這並不是艾莉的意志。

就像占卜一樣,她問出召喚師的歪扭之處,用鏡子照得無所遁形,如此而已。

她的執著只有親眼見證恩賞等級達到1000的瞬間,再來頂多就是在沙漠正中央打造的人工綠地牧場成長茁壯,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厚厚水牛肉片吧。

不過這次不需要蜜糖也不需要鞭子。

就某種意義來說不出所料,馬克斯·力亞德咬緊了牙關。

飛機頭男子背靠著銀色車屋的牆壁,癱坐在地緩緩吐氣。

「……我知道自己實力不足,也知道我不配。畢竟對手可是『自由勢力』903加上最強中的最強『白之女王』,正面起沖突不可能打得起來。」

「所以呢?」

「我才不要就這樣放棄,我不是有辦法取勝才戰斗的,是因為有不能輸的理由才戰斗。」

用力一擦。

馬克斯用手背擦掉額上令人不快的汗水,然後看著前方。

他眼中的斗志並未消失。

「這樣的話,再來就是我的領域了。輸贏不重要,不管再卑鄙、再愚蠢,只要最後『弄成』我贏就行了。」

鏡子效果極大。

調香師艾莉·史萊德本身沒有善惡觀念。

她終究只是增幅者。

如果馬克斯·力亞德是個惡人,增長的惡性會奪走幾人的人生;如果他是個善人,增長的善性會拯救幾人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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