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Stage 03 于地球外死戰智慧生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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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潛艦的垂直電磁力管獲得解放的質量投射器彈體,終于飛越了灼熱燃燒的大氣層。

漆黑的世界,看得到不受遮蔽的滿天星斗。

而視野下方鋪展開來的,是只在地面上生活的話絕對無緣一見的青藍色彩。盡管身處于高空位于腳下的異常狀況,但恭介與少年A都沒那多余精神去在意。

鮮血印記一閃而過,銳利打出的“白棘”撞擊著好幾枚鮮紅“花瓣”,將其吹飛。

沒錯。

他們在這真空當中,竟然還緊貼著全長超過十公尺的圓筒側面,上演召喚儀式的死戰。

用直尺般墨鏡遮住視線的首領,看樣子已經爆笑到喘不過氣來了。

“咿!嘻!哈!果然好可怕啊,人類這玩意兒實在很可怕!是我方在奇襲你們耶,你竟然照樣跟我打得像真的一樣啊,恭介小弟弟!”

“……”

話說回來,當艙門被突破時,恭介是把激發手榴彈丟在彈體的地板上。換言之人工靈場的基准面是內部地板,而非外部的側面。

那麼這是怎麼回事?

不用說也知道,只要原先的立足處沒壞,人工靈場就不會設定新的立足處。是屢次的激烈戰斗,造成飛馳于彈道軌道的彈體本身從頭開始慢慢解體了。

雙方的被召物早已飛越“神格級”,到達“未踏級”的領域。

奧莉維亞是“未踏級”cost17,音域高音。

“以‘七色’淹沒一切的液化捕食者(hb.e.wuz.vc.a.weq.ei.lvz)”。

憑著閃耀CD表面般光澤的半透明液體,維持希臘雕像般完全平衡的美女屹立于眼前。他看似左右揮動綁成馬尾的長發,其實是個從頭頂到腳趾全以消化液構成的捕食者。

血紅的墮天使是“未踏級”cost18,音域低音。

“泅泳星海的奇異‘深灰’軟體(en.a.hf.ei.ja.o.cd.a.to.jok)”。

外貌是個袒胸露背的裸身少女,腰部以下卻滿是具有暗鉛灰色光澤的巨大章魚腳。它們伸長、勒緊、擠壓,將獵物納入體內。附有吸盤的無數腕足都能剝奪獵物的自由,最後于少女的中心將其生命咀嚼殆盡。

……乍看之下無論是cost或三者相克音域都是“戰爭虐殺者”占上風。但實際上,只要更深入細觀戰況,會發現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平頭少年A向來偏好運用與罪孽或背叛有著密不可分關系的被召物,而城山恭介奪走了“非法集團”頂點原本展現出的從容或玩心。

轟!!!二尊“未踏級”在粗圓筒的側面反覆爆發激烈沖突。

以半透明黏液形成的美女向前伸出手臂,拿自己的體積當代價,釋放出超高水壓的光束。軟骨少女扭動著無數腕足,沿著人類無法達到的軌跡躲開這記攻擊,用交叉反擊還以顏色,但黏液美女早已不在原處。他將所有體積當成光束一般釋放,于射出目標處展開漩渦,只見一位美女的輪廓再次屹立于該處。這有點類似射出鋼索進行的移動方式。

然而恭介把“白棘”當成箭矢搭在鮮血印記前端的同時,也有所自覺。

腳下地形很差。

真要說起來,時間也耗太久了。

砰嘎!揮空的章魚腳把質量投射器彈體挖掉了一大塊,留下了無數裂痕。比起大部分質量都在燃料上的火箭,射後不理的質量投射器算是比較堅固,但還是有其限度。轉眼間圓筒四分五裂,做為基准的立足處逐漸分裂瓦解。

在受到人工靈場支配時不太容易想到,但這里可是無重力的宇宙空間。

由于沒有地面或空氣,因此也沒有摩擦,所以物體不會減速。無數碎片維持著猛烈速度,直接用散彈槍般的高速往四面飛射。恭介把一塊碎片當成沖浪板踩上去,展開新的人工靈場,然而……

〈現、現現現現在怎麼辦啊哥哥假如被彈飛到宇宙遠方就回不來了耶真要說起來防護圓也只能撐十分鍾啊!〉

“沒事。”

恭介老神在在地低聲說完的瞬間,那個物體進入了視野。

那是個以巨大柱子為軸心,垂直伸出好幾根支柱的特殊構造體。不只如此,支柱上也以垂直排列的方式插著許多枚薄板,也就是太陽電池模板。整體輪廓看起來像是英文字母的H,不過重重枝葉互連、直角與直角相疊、大小四方形框架層層重疊的構造體,也有點像是座釣場。

不用說也知道。

這就是原本恭介他們的目的地,太空站“玩具之夢op-01”。

〈快要撞上了,哥哥!〉

“這就是正確答案。”

此時恭介或少年A委身的,是音速多少的世界?

緊接著,無數散彈撞進了太空站。

好幾枚太陽電池模板碎裂四散,恭介等人撞破了太空站的主柱。

防護圓即使在這種時候,仍然留下了優異的成果。

恭介撞破太空站的外牆鑽進里面,將內部地板指定為下個基准面時,身上沒有一點稱得上傷痕的傷痕。

而這就是極限了。

已經超過了十分鍾的時限。

伴隨著彷佛光之粒子彈開飛散的光景,人工靈場與防護圓都粉碎開來,往四面吹散。“無論是牆壁或天花板,永遠以發動戰斗的召喚師著地的平面為立足處”此一條件也失去效用,恭介的前發整把飄飛起來。無重力的奇妙感覺籠罩了現場所有人的身體。

奧莉維亞從被召物變回原本的小女孩,一邊原地轉圈圈一邊說:

“啊哇,啊哇,啊哇,啊哇!空、空氣!我要窒息了——!”

“奧莉維亞,那根管子連接的杯子是太空人專用的無重力廁所喔。”

“咦,這是廁所?嗚嗚……不行啦,一放心感覺又回來了——……”

“?”

恭介一面在最後一刻死守住小公主的初吻,眼睛一面望向他們撞破的大洞。以包含了必需氧氣的人造空氣加壓過的太空船或太空站當外牆破裂時,照理來講好像應該發生電影里常見的、被巨大吸塵器吸走般的現象,但其實並不會,可以看到像是透明塑膠厚布的物體塞住了洞口。內牆的壁紙做得容易剝落,當“電影那種空氣吸出現象”發生時,就跟大量落葉堵住排水溝的原理一樣,太空站早已准備了能夠自動補救的安全措施。

(這方面到哪里似乎都一樣,聽說由于宇宙開發產業沒有余力加上多余裝飾,所以每個國家打造的太空船或設施看起來都差不多……照這樣看來,即使沒有設計圖,探索起來似乎也不會太費力。)

原本就只有十分鍾的可用時間。

恭介他們必須往目的地——玩具之夢op-01太空站來個一杆進洞,還得盡量延長戰斗時間,在抵達這里之前不能分出勝負。而且不只恭介與奧莉維亞,還不能對“戰爭虐殺者”他們見死不救。除了這招之外,他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接下來嘛……”

“!”

煽動的不知道是情欲還是羞恥,她穿著燕尾服般背心配純白兔女郎裝,染成汙濁暗紅的堅硬天鵝翅膀只剩下一只。與這身外觀恰恰相反,如文學少女般缺乏存在感的憑依體,癱坐在太空站的地板上,卻還把召喚師的頭緊緊抱在意外豐滿的胸前,瞪著恭介他們。

沒錯。

戴著直尺般橫線型墨鏡的少年A,昏倒在憑依體的臂彎里。

“……怪不得你們,在受到防護圓保護開始召喚儀式之戰前,你們一直是以血肉之軀承受那樣強勁的水壓或空氣摩擦。雖然你似乎用那只翅膀盡可能化解落在身上的流體,但頂多只能減輕而不能完全化解吧。坦白講,你們還活著就已經讓我很驚訝了。得趕快替他做治療……”

“不要……碰他!”

把深紅栗色的卷發綁成兩束、看起來很乖巧的少女一邊更用力地抱緊召喚師的頭,一邊拚命搖頭。

在無重力環境中做這麼大的動作,兔耳竟然都不會脫落,也許是用了相當特殊的固定方式……也可能連那對耳朵都是人體改造的一部分。

斷斷續續的講話方式,或許是平時只跟特定人物講話造成的弊害。

“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他。我知道怎麼做,用不著你們幫忙。我不會讓你們……多管閑事!”

把想吼的話吼完後,憑依體少女從潔白服裝的胸口處,取出比眼藥水還小的瓶子。

或許是碰到意外時的蘇醒藥?

透明的液體在瓶中起舞。

“……沒事的,很快就不會痛了……”

她打開瓶蓋,手忙腳亂地應付差點變得像珍珠一樣飛入無重力空間的藥水,總算將它含入了口中。

少女朝兩人拋來一個視線,然後像是擺

脫某種情緒般撫摸少年A的雙頰調整下巴位置,接著雙眸低垂,一口氣讓雙方的嘴唇交疊。

“哦哦!”

“奧莉維亞。”

恭介簡短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但到這時候,他才忽然心生疑問。

沒事的,很快就不會痛了。

假如是將人從昏迷狀態中喚醒的蘇醒藥,應該正好相反才是,因為清醒之後才會想起疼痛。

這樣的話,那句話的意思是?

應該說搞了半天,小瓶子里裝的究竟是什麼藥水……?

嘔噗!

緊接著,從嘴唇與嘴唇的縫隙間,奇妙的暗紅色血珠溜到了半空中。

“該死!”

恭介大叫一聲,重新握好鮮血印記,背部緊靠牆壁。不用說,自然是為了控制無重力之下的反作用力。他把鮮血印記當成長槍,打算直接將尖端銳利地刺向憑依體少女,然而……

“哥哥!”

碰!鏗——!一陣悶響爆發了。

文學少女閉著眼睛,一邊將含在嘴里的最後一滴藥水注入召喚師的喉嚨深處,一邊用背上汙濁暗紅的單翼打落了恭介的鮮血印記。

如果是不使用召喚儀式的單純戰斗,接受過人體改造的她更有一手。而且在無重力環境下,平常那種利用體重移動帶來威力的格斗術也不能用。如今堅硬翅膀一揮就能形成殺傷力的少女可說無人能敵。

唰鏘!眼眸低垂的少女一邊發出凶惡聲響,用汙濁暗紅的翅膀對准恭介他們發出警告,一邊伸出細瘦的手臂。這動作恐怕並非出自少年A的意志,他的雙臂像各自獨立的大蛇般抽搐蠕動,少女慢慢按住他的雙手手腕。

生命的脈動徐緩地轉弱。

墮天使盡情享受完最後一陣痙攣後,才總算從完全停止動作、變得有如蟬蛻的某人臉上,松開了柔嫩的嘴唇。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背脊一陣震顫,沉浸在某方面的悖德余韻中。那具軀體在空無一物的半空中轉圈,背部撞上牆壁的模樣,不具有“非法集團”首領的重量。

理平頭的少年A說過,她曾經是他的青梅竹馬。

少女歪扭著被他的血染得鮮紅嬌豔的嘴唇淺淺笑著,看起來判若兩人。

“……騙人……的吧。為什麼……?”

聽到奧莉維亞臉色發青地變得啞然無言,飄散出死亡香氣的妖豔美女讓意外豐滿的胸脯上下起伏,用平板到奇怪的聲調立刻回答:

“還需要理由嗎……?看到我的身體被弄成這樣,還不夠明白?”

“……”

“那邊那個召喚師說過,我是待在台風眼里吧?一點也沒錯,我是待在最安全的地方,一直一直等著獲救的時刻到來。現在不動手,下次不知道要等到幾時,我總算能夠走出暴風雨中的山間小屋下山了。”

過去明明是青梅竹馬。

不,或許正因為如此吧。

恭介也見識過由愛生恨的瞬間,那比一開始就只勉強只有憎惡關系之人,能夠恨得更重、更深。

恭介眯起眼睛簡短地問了: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我會遵照‘前例’。”

成了游離分子的憑依體在無重力環境下讓豐滿胸部浮動著,同時用不帶感情的聲調逐一作答。

不知道是從一開始就料想好了,還是一直以來滿腦子只有這件事。

“犯罪集團雖然是報複性社會,但我可以選擇離開。綠娘藍拿殺死‘政府組織’之王的功績自我推銷,在‘非法集團’一樣受到厚待。既然這樣,我只要反過來拎著這家伙的頭離開‘非法集團’去別的地方就行了。我早就想好了,不要緊,我不會有事……”

“……”

聽起來像是有考慮過出路,其實根本沒想好。

恭介大略想像了一下她的心境,忍不住沉重地歎了口氣。

……她就跟她恐怕恨透了的“戰爭虐殺者”少年A沒兩樣。她或許以為自己騙倒了所有人,如果她真是這麼想的,那對他們雙方而言都只是場悲劇。恭介感覺自己就像是聽到了一個悲慘至極的故事,說追查一名震驚社會的連續殺人犯的身世背景,最後發現他在兒時也受到了嚴重的虐待。

城山恭介針對此時眼前發生的事態思索片刻。

可能是不習慣無重力環境,奧莉維亞簡直像在尋找安全繩一樣,輕輕抓住了恭介的帽T。

“哥、哥哥,這個人要怎麼辦啊……?”

無論染成血紅色的堅硬天鵝翅膀有多厲害,只要丟顆激發手榴彈就能瞬間解決了。因為對手只是個憑依體,叫不出被召物。

然而恭介搖了搖頭。

來到這里的路上已經用掉了兩顆,手邊存量讓人不太放心。

最重要的是……

“太空站應該有幾個地方正在崩壞,自動化技術的修複作業治標不治本,頂多只能爭取一點時間。把她留在這里,只會讓她跟著四分五裂地自我崩壞的太空站一起在宇宙中漂流……帶她一起走吧。”

被迫穿上純白兔女郎裝的某某人,緩緩地偏了偏頭。

獨自被正常流逝的時間拋下的她,說不定根本不在乎。她想活著,想活下來,卻又似乎沒想到活下來要做什麼。

“……”

沒有一點抵抗或要偷襲的樣子,蛇蠍美人在無重力環境下任由發絲與胸脯隨意飄動,身體弛緩到奇怪的地步,優哉游哉地乖乖從命。恭介等人帶著她,重新把太空站看過一遍。她似乎對樸素托特包或里面的東西也已經失去了興趣,把宛如前端鼓脹棍棒般的激發手榴彈棄置在無重力空間中。

奧莉維亞硬把頭鑽進恭介與蛇蠍美人之間,將自己卡進去,一邊做出好像拿自己身體當盾牌的舉動,一邊說:

“都鬧得這麼大了,可是都沒有人來耶,哥哥。”

“氣密艙應該已破裂造成空氣外泄,卻連警報都沒響一下,我想現在這里大概沒人吧。”

“什麼!太空站不是很貴嗎?都沒有管理員叔叔之類的喔?”

“現在這個時代,維護檢修工作都可以交給工業機器人代勞了。”

不過太空站特地用人造空氣填滿內部,又為太空飛行員准備了廁所等等,所以應該還是隨時有整頓好居住環境。

兩人來此的目的,是破壞玩具之夢公司的VFX制作機具“亞特蘭提斯系統”,藉此遏止他們用戰爭贊同影片“謎片”操縱輿論。為的就是阻止每集十分鍾,全部加起來也不到一小時,卻光憑這樣就能改變曆史走向的終極影片大肆擴散。

恭介等人在通道上前進,與其說是走在地板上,倒比較像是用手推牆,將飄在空中的自己的身體頂向前方。聽到太空站,大家可能會想像一個異乎尋常的詭異景象,但其實只要想像學校會有的那種直線長走廊就很好懂了。也就是說這個地方有著一扇扇等間隔的門,前方則通往垂直插在大柱上的支柱。

可能是總算從真空環境進入密閉的室內帶來了安心感,奧莉維亞似乎這才終于有余力觀察無重力的神奇感受。她興味盎然地望著自己的雙麻花辮像有生命似地扭動,同時說:

“奇怪?總覺得泳裝內側有東西在蠕動……嗯噫!等、等一……哥哥你沒有在摸我吧?”

“我干嘛摸你啊。”

“那、那這是什麼啊!有蟲子跑進來了嗎!謎樣的宇宙生物在覬覦我的身體!”

“當然不是啦,是因為即使在無重力環境下,空間里仍然充滿了人造空氣,所以應該是肌膚與泳裝之間的氣泡在動吧。”

“好、好癢喔……”

奧莉維亞扭著身子忍耐,但就在這時,離恭介傻眼的表情不遠處,有顆像是透明寶珠的東西慢慢飄了過去。

是飄浮于無重力空間的液體。

“!毒、毒藥!”

可能是回想起方才吐血或痙攣的一幕了,奧莉維亞全身抖了一下之後整個僵住。霎時間,只見同樣的寶珠有好幾顆布滿了空間。

恭介一面用歎氣消耗掉寶貴的氧氣,一面說:

“那只是海水啦,奧莉維亞,你忘了你全身都濕答答的嗎?”

附帶一提,任由別人拉著手的文學少女,只是像顆灌滿氦氣的氣球般,頭下腳上地飄浮于半空中。即使有人錯怪她,或是水滴碰到臉頰,她都沒有半點明顯的反應。

反倒是奧莉維亞睜大了眼睛,說:

“咦!那樣也很傷腦筋耶!這個那個,因為這些水原本在我的身體與泳裝中間,總、總之哥哥你不可以喝到!”

“就算喝到也不會有毒,而且我也跟你一樣啊。”

“哦?也就是說這里面也有哥哥的……那我倒有點想喝喝看……不行!這樣太超過了,雖然很可惜,但我得用上全副心力仔細拉好這條

界線!”

“?”

或許是多枚太陽電池模板碎裂造成的,燈光多少有點靠不住地一明一滅;兩人在閃爍的燈光下,到處看過每一個“房間”。這邊是更進一步垂直插在支柱上的構造體,只要想成旅行車大小的鐵桶形圓筒容器連接在它上面就對了。

“好不可思議喔——體內的血液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

“在沒有縫隙的管子內,液體其實還算會正常循環。畢竟說來說去,像電池、冷卻裝置或火箭助推器都是要用到液體的。不過裝在一個袋子里的胃液等等就很難說了。”

盡管在不習慣無重力活動時,容易因為胃液倒流至喉嚨造成胃食道逆流症,或是無法正確分開運用食道與氣管導致罹患肺炎或支氣管炎,不過恭介認為只是逗留短暫時間,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他們看到了用安全帶把一個個睡袋固定在床上以免飄上半空的休息室,以及擺滿了植物苗床,似乎在進行某種品種改良的實驗室等等。

其中有一個房間可能是餐廳,奧莉維亞好像覺得很新鮮,拿起透明包裝的漢堡排或奶油菠菜炒玉米等太空食品看看,說:

“全都是現成的……明明有床有廁所,卻沒有廚房呢。”

“因為在密閉太空站里開火會有危險,而且也不能拿鍋子裝水啊。聽說就連沖澡也得用特殊凝膠狀的洗發精呢。”

看樣子果然沒人。

從雙重窗戶往外看看,才終于發現對面豎井外牆有個像蠍子的工業機器人攀在上頭。它大小不到一塊榻榻米,用多腳構造緊抓牆壁,長尾巴部分似乎是精密的機械手臂。除了它之外,太空站里里外外想必還有其他各種機械。

“宇宙開發也進入了刪減人力成本的時代,是吧……”

“嗯?怎麼好像在講日子不好過的事情?”

不單純只是氣息或聲響的有無,探頭看看垃圾桶,里面也並未塞滿太空食品的空包裝。睡袋乾淨整齊,特殊凝膠狀的洗發精庫存也都沒少;完全找不到類似日常生活的痕跡。

恭介眼睛望向做了強力紫外線防護的厚玻璃外頭,說道:

“……還沒調查過的地方,就只剩對面的豎井了吧。”

“太空中沒有東西南北或上下對吧?那些在這種迷宮般的地方走來走去的人,都是怎麼告訴別人自己在哪里的啊?”

嘰嘰嘰嘰滋滋滋!就在這時,一陣建物擠壓般的聲音響起。

聲音本身並不大,但已足以對心髒帶來負面沖擊了。待在身邊的奧莉維亞臉色鐵青地黏在恭介的腰上。

“好、好、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喔?不會是太空站被剛才那一下打歪了吧?要是它整個解體就完蛋了!”

“不,這是……”

就在恭介喃喃說完的時候……


〈……大、人……〉

某種雜音般的訊息,在腦髓深處響起。

恭介以及奧莉維亞早已在潛艦上體驗過一次,光是這樣就灼燒得他們全身的神經陷入緊張狀態。

只有脫離現實、身穿燕尾服般背心加潔白兔女郎裝以及堅硬汙黑單翼的墮天使,慢慢地偏了偏頭。雖然動作很小,但在無重力環境下光是這樣,就讓意外豐滿的胸部暴動了一下。

就連恭介也不禁苦著臉說:

“做好准備,奧莉維亞。”

“騙、騙人的吧……?這里是外太空耶,哥哥,都來到地球盡頭之外的地方了耶!那家伙,那個混帳連這種地方都能追來嗎!”

奧莉維亞一邊從金發雙麻花辮潑撒出水滴寶珠,一邊張大雙眼顫栗不已。相較之下,恭介為了將步步進逼的恐怖化為自己的助力,一邊繼續觀察一邊說:

“那可是曾成功殺死‘白之女王’的存在,哪能用小小行星的規模去討論?”

而無論遭到誰追趕,該做的事都一樣。他們必須破壞放在這座太空站里的VFX制作機具“亞特蘭提斯系統”以遏止戰爭贊同影片的發布。恭介抓住假如放著不管,搞不好會在原處飄浮上幾世紀的文學少女的手,伴著奧莉維亞一同通過玩具之夢op-01的直線通道,飛進尚未調查過的另一根支柱里。身穿潔白兔女郎裝的憑依體,簡直就跟小孩子手里的氣球一樣任人擺布。即使她在無重力環境中倒著飄浮,兔耳還是沒有要脫落的樣子。

“找到了。”

恭介如此喃喃說了。

還沒進“房間”就發現了,有種類似通訊粗電纜的東西,從門扉延伸到通道上。這些電纜在牆邊集聚成一束以免妨礙通行,連接到隔壁以及再隔壁的房間。簡直就像用導線連接電池與電池,以提升電力似的。

每一個“房間”都只有旅行車大小。

用來收納名為亞特蘭提斯系統,支撐著每部價值三百億的電影工業的巨大電腦,空間想必是不夠用。因此那些人只能將電腦分裝進多個“房間”,然後全部用通訊電纜連接起來,架構出並列系統。

實際上往“房間”探頭看看,會感覺到一陣超市蔬菜賣場般的沁涼冷氣。室內就像窄小舊書店一樣被置物鐵架排得滿滿的,似乎是用螺栓釘死在地板上。而每個鐵架上都擺滿了四方形器材,綠色指示燈如星海般閃爍。

“……這些,全部都是?”

奧莉維亞眼睛望向在直線通道上一字排開的門扉,說:

“隨便估計也有二、三十間耶,要怎麼弄壞啊?在這種輕飄飄的無重力環境下,拳打腳踢好像也都使不上力……”

“沒必要靠暴力。”

恭介隨口回答得簡單,又說:

“這類大型器材一定會附冷卻裝置,沒什麼特別的,就跟隨便一台空調或冰箱一樣。只要把裝置關掉,之後電腦應該會用自己產生的熱量把硬體毀了。”

“可以說得具體點嗎?”

對于奧莉維亞的詢問,恭介拿起附近飄浮的螺絲起子,刺進牆上的配電盤。以大型器材來說,寫在標簽上的伏特或安培都太低了。換言之,這是獨立于亞特蘭提斯系統本體之外的冷卻裝置。可能是某些線路發生接觸不良而短路,在遭受到恭介的一擊後,低吼般的聲響停了。

“這下亞特蘭提斯系統就會自己壽終正寢了。為了保險起見,只要確認過有沒有備用的冷卻系統……”

〈兄長大人,還沒……〉

被切斷了。

彷佛直接岔入正常流逝的時間般,極不自然的聲音刺進了他們耳里。

緊接著,恭介等人看見的風景全變了。

轟!砰!!!

伴隨著恐怖的爆炸聲,玩具之夢op-01太空站的整根支柱像被猛犬咬碎的空罐般卷起來。收納亞特蘭提斯系統的“房間”不用等到熱失控就被一間間拋進虛空去了。而在恭介眼前鋪展開來的,是無限的繁星。沒錯,就是宇宙。人類的血肉之軀不該直接體驗的死亡絕景已經迫在眉睫。

跟潛艦那時候一樣。

“僅只貫徹單一目的的無色女童”。

那家伙再次現身了。

在這真空中,即使只穿著類似泳裝或緊身體操服的單薄衣裳,也絲毫不以為意。

而且無論是一頭長發、一部分如獸耳般尖起的發絲,或是貓一般細長的尾巴,都不允許受到半點傷害。

“嗚喔喔啊!”

就連恭介也忍不住慘叫了。

大洞在潛艦那時候已經是死亡的象征,但在外太空造成的沖擊力更大。

充滿太空站內部的人造空氣,簡直像心血來潮似地有了突發性動作。就像被巨大吸塵器吸走一樣,所有事物全集中飛往破開的大洞。當然,一旦被拋到外頭就玩完了。如果沒有防護圓或被召物的恩惠,召喚師與憑依體都只不過是個人類罷了。

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可以聽見彷佛洞窟中有無數蝙蝠厭惡手電筒燈光而亂飛亂撞的聲響。故意做得較脆弱的壁紙剝落下來,接二連三地飛往牆上大洞,但不同于方才的狀況,這次有個超乎常理的“未踏級”在嚴陣以待。十歲上下的小女孩,連一根手指都沒動。長裙狀展開的無數刀劍槍矛一閃而過的瞬間,填料被切成細絲,沒能塞住大洞就直接高速飛向宇宙。

“哥哥……!”

“嘖!”

兩個女生會比恭介更撐不久。恭介做好了覺悟,揮動著鮮血印記,對著用驚人速度飛過通道的螺栓再補上一記重擊。螺栓就像棒球擊球般飛去,撞上噴出火花的配電盤,器材發生致命性短路而引發電氣爆炸。

比起向外吸走的空氣,爆炸的推力更勝一籌。

“咕嗚嗚!”

恭介、奧莉維亞與逃避現實的文學少女三人這才總算遠離了牆上大洞。恭介更進一步在無重力環境下扭轉身體,重新抓好了鮮血印記,用前端往牆上的一個點銳利地一刺。長棍刺穿強化玻

璃的保護罩,用力按下鮮紅色按鈕後,一道隔牆隨即像斷頭台般猛地降在恭介等人與“無色女童”之間。

毫無意義。

〈好險,兄長大人。〉

稚嫩的手掌打穿了厚重隔牆的中心位置。

轟!!!伴隨著火焰吸入氧氣的聲響,以手掌的一個點為中心,整面隔牆開始發出橘色的光輝。變成融化金屬的殘骸在無重力環境下分裂成無數小團,各自變作寶石般的美麗球體。它們就這樣被人造空氣的流向吸走,飛往玩具之夢op-01太空站的外面。

暴風再次吹襲。

恭介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爭取到的些微時間把通訊粗電纜拉到手邊,把安全繩纏在奧莉維亞與“非法集團”憑依體的腰上。

恭介自己則直接被吹走。

簡直就像被拉往立于黑洞中心的“無色女童”身邊一樣。

恭介將鮮血印記銳利地刺向天花板想藉此踩煞車,但沒能減速。他就這樣被吸往大洞的位置——“無色女童”那一邊。一旦完全接觸到他就沒救了,只消碰到他的指尖或發梢一下,恭介的血肉之軀就會名符其實地被炸成碎肉。

(唔……!)

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丟出激發手榴彈嗎?

就在空轉的思維甚至開始列出這種毫無意義的選項時……

嘶……

“無色女童”就這麼穿過了恭介的身邊。

“……嗄?”

疑問填滿了恭介的腦袋,但他“趕過對方”的身體幾乎是自動地繼續行動。恭介拔出插在天花板上的鮮血印記,這次改用它的前端撞擊牆壁。他像是滑行一般順勢前往大洞,連續將故意做得脆弱的壁紙掀起來。伴隨著近似成群鳥類振翅的聲響,大量填料被撒向空中。“無色女童”不在恭介與大洞之間。整張攤開的大批壁紙就這樣接連不斷地殺向大洞,地獄吸塵器這才總算願意停下來。

(但是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麼……!)

恭介轉過頭去,然後不寒而栗。

因為“無色女童”不針對恭介,而是慢慢靠近腰上纏著通訊粗電纜代替安全繩的兩個女孩。沒人知道瘋狂的“未踏級”行動基准是什麼。他在潛艦上表現出幫助恭介等人的舉動,但沒有一個士兵能讓准星失准的戰略匿蹤轟炸機在頭上盤旋,還感到放心。

一句話都沒有。

與兩個女孩對峙的“無色女童”隨便把右手往後一拉。

會是鐵拳,還是手刀?

恭介想起方才被那柔嫩手掌打穿的隔牆有什麼樣的下場。

此時錯誤轟炸即將降臨,面對炸彈就要落在自己人頭上的終極荒謬狀況,恭介不由得喊出了太不像話的一句話:

“等等!”

說時遲那時快。

令人無法置信的事發生了。

當場頓住。

怪物五指並攏,正要朝著奧莉維亞她們刺出貫手的動作,竟然真的停住了。

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應該說就連“無色女童”自己都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微微偏著頭。

“這、這是怎麼……回事……?”

奧莉維亞發出可說理所當然的疑問,但沒人能答得上來。

恭介也一樣咕嘟吞了口唾液。

他握著鮮血印記在暴風止息的太空站中緩緩飄飛,逐步靠近“無色女童”,來到他身邊,與奧莉維亞她們一起探頭,從正面看看他那年幼的臉龐。

〈……〉

沒有任何能稱為感情的感情。

即使恭介在他面前輕輕揮手,他依然偏著頭,沒做出像樣的反應。

不對……

(他是在忠實聽從‘等等’這項命令……嗎?)

不可能。

恭介雖然這麼想,但還是試著做更進一步的測試。

“坐下。”

〈?〉

一屁股坐下。

毫不遲疑地殺死了“白之女王”的“無色女童”就這麼把他的小屁股按在玩具之夢op-01的地板上。而且是把正坐姿勢的雙腳往外開,坐成W字形。

抬頭看恭介的“未踏級”並沒有說些什麼,但腰部後面的尾巴往上伸直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描繪出弧線,看起來恰似“?”問號起源的尾巴動作。未成熟少女抬眼看人的方式,確實在訴說著一句話:

請解釋你的意思。

恭介故意視若無睹,試著伸出右手看看。

“握手。”

已經不容置疑了。

將那個“白之女王”的身體撕成碎片的小手,安安穩穩、爽快地放到了恭介的掌心里。其中找不到半點如建設重機怪手般的不祥臂力,從手掌傳來的,只有體溫偏高的女生柔嫩肌膚觸感。

(等等喔,這樣的話果然是……)

並不只有恭介一個人驚訝得直眨眼。

奧莉維亞解開漸漸變得礙事的安全繩,一邊動作戰戰兢兢地貼到恭介背後,一邊說:

“太、太驚人了……這個女生,好像會聽哥哥的命令……?”

“錯了。”

嘰嘰!只聽見一陣拉扯整把厚實纖維的聲響。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滋滋滋滋……每當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連續響起,坐在地上伸出右手的“無色女童”嬌小的身軀就會不規則地振動。很明顯地,這是試圖擺脫束縛的前兆。果然徹頭徹尾就是個失控的最終兵器,不可能期待什麼安定性。

也許是回想起剛才生死一線間的狀況了,奧莉維亞大驚失色,繼續把臉抵在恭介的背上,像腹語師那樣叫道:

“哇,哇啊!我是恭介喔等等停下來我會摸摸禰的頭獎勵禰所以禰冷靜一點——!!!”

這成了最後一根稻草。

啪滋!伴隨著近似凶惡電氣火花的聲音,“無色女童”就像側頭部被人狙擊了一樣,小腦袋往旁一甩。

恭介急忙把手收回。

“無色女童”只不過是握緊小巧的五指,空間就受到壓縮,連光線都被扭曲,甚至造成一種宛如融化起司般被拉長的景觀,有那麼一瞬間集聚于他那拳頭里的錯覺。

(根本已經是小規模的黑洞了!)

緊張的汗水變成水珠飄浮于半空中。只要判斷慢了一瞬間,誰也不知道恭介的肉體會被破壞到什麼程度。

〈兄長大人,離遠點。〉

能講些只言片語,反而把人拖進迷途的森林里。

到頭來只聽到簡短過度的詞語,卻無法理解其中含藏何種感情。總覺得不管是照字面上去理解還是深入解釋,好像都會被火燒到手。

對付這種怪物就算扔出激發手榴彈也無濟于事,總之恭介把鮮血印記像長槍一樣舉起,然後銳利地刺出。

不是對准眼前的“無色女童”。

是通過他的身邊,往後方刺去。目標是失去自我意志,像氣球一樣飄浮,潔白兔女郎裝搭配赤紅羽翼的墮天使。

“咦?”

奧莉維亞怪叫了一聲。

咚!!!沉重的聲響爆發開來。“無色女童”穿過明明就在他眼前的恭介或奧莉維亞身旁,將他那小手刺向完全不做抵抗的憑依體身上。若不是他在最後一刻用上了鮮血印記,毫無防備的憑依體恐怕已經被揉成肉丸子了。為了不造成多余的旋轉,他准確地戳刺了身體中心、肚臍下方的部位。沒做多余抵抗也帶來了好處,文學少女像揮動著堅硬的單翼,被打飛到超乎預期地遙遠的位置,勉強逃離了“無色女童”的指甲尖端。

“未踏級”的稚幼輪廓,並未散發出沖天的怒火。

他只是淡然地……

就像流水作業一樣,為了使出下一擊,他一步又一步縮短與“非法集團”憑依體之間的距離。

“為、為什麼……!現在是什麼狀況啊,哥哥!”

“嘖!原本說來‘無色女童’早就已經在准星功能故障的狀態下,表現得像是為了保護我而行動。如果這項假設屬實,那麼這家伙專程來到外太空也就有其原因了。無論‘無色女童’的瘋狂支援射擊會對周遭造成多嚴重的災害,做為大前提,都要等到感應到我的危機才會開始行動。”

假設是這樣的話……

假如“無色女童”不沖著恭介或奧莉維亞來,第一個就找上此時已經沒跟任何人締結契約,毫無防備的“非法集團”憑依體的話……

“我早就覺得很突兀了。”

恭介簡短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雖然只有些微感覺,但的確早有不協調感了。

……光是流過喉嚨就會造成致命傷的劇毒,怎麼會嘴對嘴喂食?

……怎麼會讓獵物嘔出來的血沾在嘴唇上,放著不管?

最重

要的是……

那個城山恭介,雖說是面對一個敵人,但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放棄一條即將消逝的生命?

假設他是因為感覺到無法言喻的不協調感而下意識地保持警戒,踩了煞車呢?

不協調感的來源是……

“‘戰爭虐殺者’的毒殺。不是刺殺也不是射殺,而是難以驗傷的毒殺。假如那只是用含在嘴里會變色的顏料,演出的一場假象呢?逃離我們注意力的少年A其實還在虎視眈眈地躲在暗處,想找機會對我們下手。換言之危機根本還在持續當中!”

碰!傳來一聲悶響。

是一只類似前端鼓脹棍棒的柄式手榴彈,從垂直相連的另一條通道扔了進來。原來憑依體呆滯而無力地丟開托特包也是有意義的。恭介祈求它最好就像潛艦那時候一樣只是顆炸彈,但是錯了。這次千真萬確是召喚儀式中使用的激發手榴彈,人工靈場就這麼直接鋪展開來。

落入絕境的蛇蠍美人被吸往爆炸地點。

從另一個入口前來會合的,果然是……

“‘戰爭虐殺者’……!笨蛋!你這超級大白癡!”

面對連“白之女王”都像是拔掉昆蟲的腳一樣慢慢殺掉、超乎常理的“無色女童”,什麼不好選,居然用召喚儀式向他挑戰,簡直是愚蠢透頂。而且更糟的是,連恭介與奧莉維亞也被吸進了“戰爭虐殺者”張開的人工靈場。在這種狀況下雙方要是叫出被召物互相搏斗,等于是在叫“無色女童”撲向自己。這就跟雙方關在沒有出口的牢籠里拿著劍,一邊頻頻側眼偷瞧主宰牢籠的猛獸,一邊進行決斗沒兩樣。

就某種意味來說,憑依體的複雜程度也不輸少年A。

結果依偎著癲狂召喚師、兩眼含淚的文學少女,本質究竟在哪里?

是愛情,還是恐懼?

是甘願一同墜入地獄,還是認為台風眼反而最安全?

無論是追求純粹的愛情,還是丑陋地掙紮著想逃離恐懼,也許追根究柢到了最後,抵達的終點都是同一處。

如同強盜犯與人質在奇妙的緣分下攜手合作。

但是說成物極必反還不足以形容,感覺得到類似莫比烏斯環的扭曲。

“……你別鬧了,恭介小弟弟。”

有這種召喚師,就有這種憑依體。無可救藥、昏亂汙濁的比翼雙飛。

那人對著只要搭檔希望,連人體改造都在所不惜的蛇蠍美人猙獰地一笑。

然後,少年A重新放話:

“誰在跟你講什麼‘無色女童’啊。兩個國家打仗打得如火如荼時,會因為發生地震或火山爆發就停戰嗎?怎麼可能嘛。戰爭這玩意兒啊,一旦開戰就不可能打成平手了!我才不管別人怎樣咧,反正我們就是得殺個你死我活才行!”

除了咂嘴也不能怎麼辦了。

現在的“無色女童”就像只不高興的貓。如果怕刺激到他而不敢叫出被召物,將會無法躲避來自“戰爭虐殺者”的慘烈攻擊。但如果全力以赴接受挑戰,連“白之女王”都能秒殺的那個超規格怪物又會撲過來。

無路可走。

正可謂無法預測的死亡競賽。

接下來的戰斗,就連“在防護圓的保護下可以安心”這種常規都不適用。“無色女童”光是待在現場就能把第三規則逐一破壞。

“怎、怎麼辦,哥哥!”

“……”

城山恭介靜靜地重新舉起了鮮血印記。

初期存量為三顆,恭介用手拿起一顆“白棘”,搭在鮮血印記的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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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這樣就對了。”

咻咻!只聽見一陣銳利劃破人造空氣的聲音。“戰爭虐殺者”少年A也從空中取出三根惡魔棍。

統理黑社會的首領甚至還伸舌舔嘴,做出了宣告:

“雙方各自拿出所有槍炮對准對方,來個正面交火吧~恭介小弟弟。閃光與爆炸聲,貫穿身體的震動!哈哈!不沉溺在讓人腦袋空空的亂槍射擊之中,就算不上戰爭啦!”

2

規則不同了。

首先做為大前提,恭介他們必須打贏這場對戰。也就是撞擊“白棘”將“花瓣”打入spot,排列獲得的文字,從異世界叫出被召物。然後運用cost與三者相克的適性制伏對手的被召物,使其喪失戰力。

這點非得達成不可。

因為即使巨大隕石搭上往地球的墜落路線,抵著腦門的手槍威力也不會因此下降。

但同時,假如動作太大又會引起“無色女童”的注意。那家伙或許以為自己是來幫助恭介的,但准星完全故障的轟炸機根本不可靠,最好認定他會不分敵我胡亂攻擊。不然等到炸彈掉自己頭上,再來後悔就太遲了。

憑手上的卡牌無法打倒“無色女童”。

就算搬出未踏級的“大三角”,也無法給予他有效打擊。

因此只能無視于“無色女童”的存在。

就看如何一邊躲避他的動作,一邊給予“戰爭虐殺者”那邊的被召物沉重打擊了。

或者。

將“無色女童”塞給“戰爭虐殺者”,用兩面同時攻擊讓他無處可逃。

這就是較勁的內容。

“呼!”

“戰爭虐殺者”按照常套戰術,對立方體“薔薇”打出了最初的一擊;相較之下,恭介則是對著毫不相關的地板打下了“白棘”。銳利反彈的“白棘”從背後鑽過“無色女童”的雙腿之間,飛向他的面前。

〈?〉

稚幼的視線動了起來……不對,是受到誘導。

就像對逗貓棒起了反應一樣,纖纖玉手像要抓住什麼似地,一伸向半空中的瞬間……

“哈哈!第一招就這麼嗆!”

轟!!!空間裂開了。

管他是“規定級”還是“未踏級”,只要結結實實挨了“無色女童”的一下都會當場死亡。變身為紅色黏液狀被召物的墮天使少女全力往後跳……或者應該說是調整攻擊朝向後方完全不相關的氧氣瓶,以試著躲開終極鬼牌般的小手。

太空站“玩具之夢op-01”的直線通道……不對,整根支柱攔腰折斷了。

恭介有防護圓,奧莉維亞則是變成綠色黏液逃過一劫,但若不是如此,兩人一被拋進外太空的瞬間就會當場死亡了。

沒錯,這次他們是真的被拋進空無一物的真空地帶。

〈嗚!嗚啊啊,嗚啊啊啊啊!哥……哥哥!〉

“冷靜,奧莉維亞,只要人工靈場還在就不會有事!”

由于她正陷入混亂所以恭介不便說出口,但相反地一旦分出勝負,大家就死定了。盡管勝利的一方可得到九十秒的“連鎖”待機時間,但敗北的一方卻會即刻失去防護圓與被召物,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暴露于真空之中。

藍色地球在腳下廣大地擴展開來。

僅僅十分鍾的不死能力,是多麼的令人不安啊。假如出個差錯被重力拉過去,就別想逃命了。他們將會被死亡大氣層燒毀,就此灰飛煙滅。

或許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丟出激發手榴彈展開人工靈場的是“戰爭虐殺者”那一方。換言之,人工靈場會以那家伙雙腳著地的立足處為基准。當太空站一分為二時,人工靈場將以少年A站立的那一邊為基准,制造出每邊長二十公尺的立方體。就算恭介他們被拋到真空中,只要還受到這面牆壁保護,就不用擔心展開浩瀚無垠的宇宙之旅,能夠繼續進行戰斗。

現在只要專心于“花瓣”與spot的位置即可。

比起“戰爭虐殺者”只能停留于玩具之夢op-01的剖面——斷裂隧道般的直線通道,恭介這邊的視野更開闊,能夠狙擊各種不同的“花瓣”。

問題在于……

(在潛艦里,“無色女童”第一次出手就打碎了人工靈場。那招他隨時都能辦到。在這種真空中要是神秘現象冷不防被奪走,我們當然只能坐以待斃了……!)

雖然需要速戰速決,但操之過急又會不必要地引來注目。

為了避免直接刺激到“無色女童”,恭介故意把“白棘”往人工靈場遠處界線的牆上打,一邊讓它大繞遠路,一邊卻又覺得整個景象似乎有哪里不對勁。

在視野下方。

藍色的地球上,發出了一些奇怪的光輝。

〈那是……什麼?在我的國家所在地區的東歐附近……???〉

“奧莉維亞。”

〈那個滾滾的煙霧……好像,不是云……?好像是……像是某種猛烈的塵土!而、而且,那個橘色的光芒,該不會是大火吧!〉

“奧莉維亞,把注意力放在這場戰斗上!”

據說用人造衛星拍攝亞馬遜的熱帶雨林,可以清

楚看到火耕或森林大火延燒的火勢。但那應該至少要有數公頃規模的大火災才拍得到。

發生某種狀況了。

而且是在東歐,把奧莉維亞·海蘭德的祖國F國牽扯了進去。

(亞特蘭提斯系統已經順利破壞掉了,本來應該分成四集操縱輿論的謎片也泡湯了……即使如此,他們還是強行排除障礙了嗎?該死!美國國會同意挑起白銀資源戰爭了是吧!)

戰爭贊成影片“謎片”喪失了絕對性。

事已至此,是否破壞了亞特蘭提斯系統就不再具有關鍵意義。

戰爭不見得會等政府決定才派遣軍隊,假如事前于現場待機的那些人隨著信號付諸行動,也有零時間差展開即時攻擊的風險。

(我要改變做法……)

情況已經刻不容緩。

早已過了只要防范于未然就能了事的階段。

(就算要落個惡魔的臭名,我也不在乎!)

恭介踢踹周遭散落一地、比榻榻米還大的壁材,彷佛撕裂空間般在人工靈場之中狂奔。

這是為了立于有利位置,以“白棘”獲取大量“花瓣”。

才怪。

轟!!!一聲。

他岔入了“戰爭虐殺者”與“無色女童”兩人之間。

想當然耳。

此時正在與敵對召喚師展開生死斗,即使恭介冠有“不殺王”這個綽號,也不會主動放棄勝負去替敵人擋子彈。

不如說正好相反。

“非法集團”的首領也一樣,盡管這是他自己安排的膽小鬼博弈,但正因為如此,他更是理解“無色女童”的可怕。基于這點,為了適當保持距離以免被他一口咬住,他都有在細微地調整間距。

而城山恭介魯莽草率地,沖進了這個中間位置——極其危險的地雷區。

一旦他踩到地雷,爆炸波將會波及理應待在安全地帶的“戰爭虐殺者”。

“你這家伙……!”

連怒吼的閑工夫都沒有。

准星故障的轟炸機,終于行動了。

〈我要動手,兄長大人,我要戰斗。〉

隨隨便便、突如其來地,纖柔的雙手伸了過來。恭介用鮮血印記突刺飄浮于附近的太空站碎片,利用反作用力扭曲了軌道而躲過這擊;充滿奇異力量的十指撲了個空,輕輕碰到“戰爭虐殺者”的防護圓。

就像接觸到列車的高壓線一樣,駭人的巨響與火花轟然爆開了。

“咕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哪里還講什麼規則。

“白之女王”支配的第三召喚儀式,老早就被毀棄了。

全身承受到第四洗禮的“戰爭虐殺者”像鑽子鑽孔一般旋轉著。

但這樣還沒結束。

自在操縱三根惡魔棍的召喚師,在極限劇痛與意識混濁之中,一邊高速旋轉著,一邊卻也清楚掌握到了要點與核心。

追根究底,這終究是拿被召物與被召物對打的召喚儀式比斗。

而城山恭介忙于應付“無色女童”,卻輕忽了本來應該最優先處理的被召物煉成。

“你這,白癡……!太遺憾了,恭介小弟弟~在你分心的時候,我這邊已經是‘神格級’啦!!!”

龍佩爾施迪爾欽。

“神格級”cost15,音域中音。

與浮誇的名字恰恰相反,叫出的不過是個約莫拇指大小的小矮人。而且還不是紮根于世界級神話宗教的神格,只不過是做為一種妖精,在童話當中勉強留下敘述的存在罷了。

但神只就是神只。

這種浮誇到愚蠢的名稱文字組合,在純粹只以文字數cost決定引發力量大小的召喚儀式之中,比奧丁或宙斯等立于一套神話頂點的主神更有用。

恭介這邊還在“規定級”當中掙紮,諒他如何打出“白棘”,都無法顛覆這種戰力差距。

“戰爭虐殺者”的確沒有辦法對抗“無色女童”,但恭介這邊也一樣,只要挨到少年A那方的強力一擊,就立刻全盤皆輸了。

“哈哈……”

一發對一發。

如同西部片的決斗場面,僅僅一次的攻擊交錯將決定一切。

“想不到在這無人機與網路攻擊暗中活躍的現代,竟然能享受到這麼古典的戰爭!”

用直尺般墨鏡隱藏視線的少年A正打算對自己的憑依體發出命令,這時卻察覺到一件事。

最重要的目標,奧莉維亞·海蘭德操縱的被召物上哪去了?

就在龐大含意即將湧進些許空欄,只有分秒之差的前一刻。

轟!!!一聲,一陣沉重的沖擊自“戰爭虐殺者”的正上方飛竄而過。

“什……!”

〈哼嗯——!〉

敵方應該是聽不見的,不過奧莉維亞的聲音還是響徹了恭介的腦海。

像要打穿太空站“玩具之夢op-01”的屋頂,巨大長槍般的“規定級”飛了出來。當然,用一般方法無法傷害受到防護圓保護的少年A。然而一旦丟出激發手榴彈的“戰爭虐殺者”立足處受到余波震蕩而崩垮,人工靈場將會失去基准面,況且單純搖撼視野也能帶來混亂。

但是話說回來,竟然會做得這麼絕?

又是“神格級”又是“無色女童”,只要被其中哪邊的攻擊擦到一下就完蛋了,他竟然還敢刻意主動沖進最前線的彈幕中?

雖然是瘋子的行徑,但正因為如此,才能成功對“戰爭虐殺者”來個出其不意。

而只要有這一瞬間……

“僅只貫徹單一目的的無色女童”。

〈兄長大人,怎麼了,兄長大人?〉

不知是有他的用意,抑或只是反射行動。

面對極大危機,恭介將鮮血印記的前端隨便指向稚幼女孩的鼻頭。然後他就像控制逗貓棒一樣輕快地將它動個幾下,說:

“放馬過來。”

轟嗡嗡嘩!!!連真空的宇宙空間都被壓縮了。

恭介全力轉動脖子一躲開之後,“戰爭虐殺者”連同防護圓一起挨了小女孩的一掌,像隕石一樣被打飛,壓爛延長線上的龍佩爾施迪爾欽,召喚師與憑依體一塊陷進了太空站“玩具之夢-op01”的最深處。

3

基本上來說,就跟最早闖進太空站時一樣。

遭到擊敗的少年A與憑依體只要還飄浮在充滿人造空氣的太空站內部,就不會有事。反倒是恭介他們大有問題,“連鎖”待機時間只有九十秒,但是面對“無色女童”重新張開人工靈場,又無異于自己脫掉衣服走進獅籠。

每一秒都已經浪費不得。

受到防護圓保護的恭介與形成巨大長槍的奧莉維亞,火速鑽進玩具之夢-op01的密封艙。

“噗哈!”

在被打到破爛不堪的太空站里,恭介這才終于吸進一大口氣。整座太空站不自然地扭曲,可以感覺到正在往某個方向逐漸偏斜。不管是被放逐至太空中,還是被大氣層燒毀,總之這里恐怕已經撐不住了。

“……哥哥……”

“我們來把陷入敗北狀態的‘戰爭虐殺者’綁起來吧,然後就到噴氣操縱用的控制室去。什麼都還沒結束,‘無色女童’還在真空宇宙中隨心所欲地飄浮著呢。”

“我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啊……?”

那聲音泫然欲泣。

“白銀資源戰爭開打了,沒人在管躺在這里的幕後黑手怎樣!你看那邊,從這里都能看到那邊火勢燒得好猛烈!什麼影片怎樣或‘非法集團’怎樣,根本已經不是那種階段了嘛。那我們的終點到底在哪里!”

“這還用說嗎?”

但恭介忿忿地說了。

目前還沒聽到那聲令人產生危機意識的“兄長大人”。他應該還在用血肉之軀隨興飄浮于周遭的宇宙空間,沒這麼做也許是因為對恭介的直接危害消失了吧。

故障的部分是准星。

或許只要不去扣扳機,“無色女童”就不會擦槍走火?

……或者就連這種想法,都跟“白之女王”的信奉者一樣想得太天真了?

“那我們就阻止戰爭。奧莉維亞,我們可是有辦法操縱那些超越神話諸神的存在耶。”

他講得太過干脆,反而讓奧莉維亞趕不上現實狀況。

不知道是哭是笑,她一張臉皺巴巴地低喃:

“……用講的當然很簡單啊。”

就像在呻吟。

像忍不住嗚咽出聲,用不安定地搖擺的語調說:

“我也很想這麼做啊……所以我才會潛入海底,還飛上宇宙,一直

努力到現在。可是還是失敗了啊!怪怪影片那一堆問題都跑到哪里去了啦!原本不是說只要阻止那些影片,就不用開戰了嗎!”

比賽規則由對方決定,阻止事態發展的終點已經由我方決定好了。

只是這並非有裁判觀戰的體育大賽。

就直接踹倒。

用蠻力踹倒,強行讓棋子前進。

現實情況其實意外地粗制濫造,總是設計得對強者有利,許多不合理的狀況恣意橫行。就算對一個莽漢講道理讓他啞口無言,也只會在一聲咂嘴之下被人拿菸頭燙,這也是一種無可救藥的現實狀況。長久受到“白之女王”擺弄的恭介,對這點是再清楚不過。

但是,恭介不會就此屈服。

為什麼?

“……只有一種力量能對抗不合理。”

恭介不會高高在上地給她建議。

此時的奧莉維亞,就跟恭介一樣。明明遵守規則正確地反敗為勝了,卻在不合理的狀況下看著人家把勝利搶走。她只不過是被這種無處發泄的徒勞感,弄到幾乎心力交瘁罷了。

身為以同樣視線高度跨越過困境的人,他懂。

這種心情不過是幻覺,只是一時的迷惘罷了。在真正真正內心的深處,深藏于靈魂中的心志絕不會屈服。

絕對不會。

“聽好了,奧莉維亞,回想起最純粹的心情吧。你是為了什麼才來到這種世界邊緣之外的邊境?是因為我叫你這麼做嗎?是因為你媽媽對你寄予期待嗎?不是。你的動機在你自己的手里,只要不要搞錯這點,你就能戰斗。這跟對手是誰無關。”

“這種精神論有什麼用……!”

“你看。”

城山恭介打斷她,堅決地說了。

少年長久以來嘗受過不知多少次砂土的滋味,所以才能毫不遲疑地這麼說:

“我要你看清楚,奧莉維亞,看清楚人類的原動力。我要你回想起腳踏實地誕生于這個世界的我們的原動力,而不是那些潛藏于諸神背後的存在!這樣就足以改變世界,而不是靠什麼無聊的好聽話。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也是經驗法則,我就是這樣對付那個令人絕望的‘白色’,一路奮斗到現在!這樣還不夠做為根據嗎!”

恭介用他的手指指出的,是在這太空站上隨處可見的顯示器之一。盡管這里以設置亞特蘭提斯系統為第一優先,但既然這里不是衛星而是巨大太空站,那麼應該也具有進行其他各種觀測或實驗的複合設施的性質才對。

所以,理所當然地也有這一面。

也有利用高空天眼傲視地表的狀態,做為觀測衛星的一面。

“咦……?”

奧莉維亞起初是用憤怒的眼神跟過去看,接著驚愕的空白逐漸填滿了她的思維。

因為眼前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比起強硬走下戰爭這步棋的美軍,還要更不合理。

顯示在螢幕上的事物盡管視角比較陌生,但卻是她熟悉不已的場所。她彷佛從正上方俯視紙張地圖般看著的,是東歐F國受到群山環繞的石造街景。烏云般的紗幕,可能是從某處飄來的黑煙。這對掌控世界經濟的一方來說只是不足為道的小小生活區域,但對奧莉維亞·海蘭德而言卻是比什麼都寶貴,心中最原始的風景。

在那個地方……


在黑色髒汙的底下,彷佛要淹沒有點規模的廣場或大道……

“不會……吧,為什麼……”

有位中年男性拿著明顯屬于舊型的步槍,另一位主婦抓著就算拿來護身也缺乏魄力的手槍。在勉強修複的戰車周圍,還聚集著與奧莉維亞年紀相仿的一群孩童。他們都不像是受過正規訓練的軍人,打開每扇房門陸續會合的,擺明了都是花店老板或教堂修女等等,應該都只是隨處可見的一般民眾才對。

許多旗幟在人們的手中搖動。

那是代表F國——富蘭吉德永久中立王國的國旗。

“笨蛋,笨蛋,笨蛋!要是表示出戰斗的意志,就真的會不可收拾了!你們只要指責我們王室成員是獨裁者然後舉雙手投降,至少還有機會活命啊!”

“F國是全民皆兵制,一旦遭受到外國攻擊,除了接受過特別訓練的騎士團之外,一般民眾也會拿起武器,瑞秋不是也說過了嗎?”

“這些規定我知道啦!我不是在說這個,誰在跟你說這個啦!說到底,F國已經完了,既然這樣何必還遵從F國的規定?何必管王室那些老到發黴的傳說,根本不用賠上性命,只要舉起雙手接受新時代來臨,說不定就能得救了啊!!!”

奧莉維亞臉色發青地喊叫,但這邊的聲音當然傳不過去。

除了淹沒大街的群眾之外,還有幾個身影在石造街道的屋頂上疾走。這邊應該就是F國的真正武力,支撐召喚儀式的騎士團了。

一旦跟超級強國打起來,誰都知道會有何種下場。

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沒舉雙手投降。

答案根本只有一個。

“奧莉維亞,這當然是因為大家想保衛你們母女的歸宿啊。”

這次……

這一次,奧莉維亞是真的連反射性的怒罵都喊不出來了。

真要說的話,無論是國君辛西爾莉亞還是公主奧莉維亞,現在都不在F國國內。不用勉強死守國土,最糟的情況下,還是能保住她們的血統。

所以,這跟人無關。

只守護形式上的君主專制政體還不能令他們滿意。

他們不忍心讓奧莉維亞·海蘭德回到故鄉時,眼前看到的是一整片斷垣殘壁。他們想守護充滿各種回憶的F國風景。

就只是這樣。

只為了這種無形的心情問題,就有這麼多的人表示願意付出生命。

“……你們又不認識我們。”

奧莉維亞如此顫聲說了。

“如果是深陷召喚儀式的騎士團或者侍從隊也就算了,他們一般人哪里會記得我們的長相啊。就算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可以輕松打招呼,眼睛一離開就忘了啊。這跟感情熱絡還是冷淡無關,規則就是這樣啊。明明是這樣,為什麼還會做到這種地步……!”

“就是啊,奧莉維亞。”

恭介也沒拿好聽話來否定她。

他不會說是發生了某種奇跡讓大家毫無道理地想起來了,不會用那種愚蠢的佳話作結。

完全沒有必要用假話做敷衍。

“所以他們正打算為了某些見都沒見過的人付出生命。他們是以你剛才說的老到發黴的什麼王室傳說做為依歸,拚命試著掌握必須守護的事物的輪廓,持續著絕對得不到回報的努力,在死命掙紮啊。”

“……”

對于緊抓薄型螢幕不放、陷入沉默的奧莉維亞,恭介再次好好告訴她:

“……假如是強國一氣呵成進攻的戰爭,應該會是預計短期決勝負的閃電戰。”

這不是在做毀滅預言。

為了具體跨越危機,必須先正確掌握現況。

“首先當然得確保制空權,他們第一個會先破壞通訊網路,接著用巡弋飛彈或齊射火箭炮破壞主要防衛設施,最後再用人類士兵或戰車大軍切斷後勤,讓目標都市或要塞陷入孤立。所謂強國的戰爭,並不是正面交火打個你死我活。計算標准不在如何殺死更多敵人,而是如何在不犧牲自軍士兵的狀況下解決問題。換言之,推演戰局的正常作法應該是設法不讓敵人拿出全力。也就是說,在華府戰斗的政治家對付的並非外國將軍或英雄,而是在客廳看電視的各位選民。”

“……那又怎麼樣?”

奧莉維亞頭也不回,喃喃說道。

她無法不關注螢幕另一頭的發展。

“簡而言之,就是我的故鄉F國只會一路被人打著當好玩,不是嗎……?我們明明沒做任何壞事,也根本沒聽過什麼東歐軸心國……”

“現在還只是第一階段,對方的目標是天然城塞——圍繞F國的山脈。F國不是山巒環繞的內陸國家嗎?就算說要破壞通訊網路,也不會冷不防就展開大屠殺。他們應該會優先把沿著山嶺設置的預警雷達,或順著斜坡鋪設的高壓電線鐵塔等等一一破壞掉才對。”

“……所以那又怎樣!”

“……你還不明白嗎?”

恭介越過背對自己的奧莉維亞的肩膀,直接用指尖碰觸螢幕,在衛星影像上指出其他該注意的地方。

“既然這樣,就用二氧化碳的分布情形確認一下吧。雖然看得到滾滾黑煙,但從都市地區卻看不到實際上的火災。這是從天然要塞也就是山區飄來的,換言之,在第一階段被搗毀的是無人設施。這是范圍廣大的森林大火,看起來是很有沖擊性,但實際上的人口密度卻是零。在這個階段當然還不會有人員傷

亡,陷入一片火海的應該是無人的山間地區吧。只要我們趁現在阻止這個狀況,那些遭受到無妄之災的人就都不用死了!”

他的確聽見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奧莉維亞繼續背對著他,一直看著森林大火的影像,小巧的肩膀抖動了一下。

“真的……”

“嗯。”

“真的可以拯救得了F國的所有人嗎……?”

“可以!只要有我們,只要有我跟奧莉維亞,就能救得了大家。不只是喊著‘救我’,奧莉維亞,這次你可以跟我一起成為‘不殺王’及時救出他們!”

她就在身邊,但恭介沒將手放在她的肩上。

現在需要做的,不是寵溺衰弱的靈魂。

一旦犯下這種錯誤,她就會一路沉淪頹喪下去了。如同“白之女王”的甜言蜜語或其領袖魅力,長久給予了許多人不顧後果的安心感。

所以……

“回頭看看吧,奧莉維亞,用你自己的力量!假如你要跟我一同完成‘自由勢力’恩賞等級903的生命姿態,就用你的眼睛凝視現實,用你的雙手改變現實給我看!”

奧莉維亞用小小的手背,用力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在無重力的太空站當中,她揮灑著寶石般的淚珠,再一次轉過身來。為的是讓已經開始的毀滅不再映入眼瞼,將視線轉向城山恭介的臉上。

兩人四目交接。

恭介確認她的意志力。

“……我該怎麼做……?”

一國的公主,即將再度挺身面對嚴酷的現實。

不對。

她的神情,已不再是繪本里只會求救的小公主。

“你打算怎麼做?怎麼做才能去救大家?快告訴我,快點!!!”

“不用說也知道。是對方先改變規則的,既然這樣我們也不需要拘泥于影片,把整個階段全部改掉就行了。”

過去,複仇狂比安黛妲曾經自稱為呢喃的惡魔。

那麼這時候,回應少女淚眼懇求的城山恭介又是什麼?

總之,少年交出了比沉醉于血海的惡魔更可怖的正確答案。

而且毫不猶豫。

“我們要用最短路線走捷徑。我們就讓這座玩具之夢op-01墜落,直接闖入那場白銀資源戰爭吧。”

召喚師與憑依體再次展開行動。

在他們背對著的液晶螢幕里,好幾面代表富蘭吉德永久中立王國尊嚴與榮耀的大旗在翻飛著。

國旗的邊緣用噴漆或粗油性筆潦草寫著一句話:

‘救我。為了這份心願,我也要戰斗’。

少年與少女同時宣告:

““彼此彼此,悉聽尊便。””

不再依賴“救我”二字。

奧莉維亞·海蘭德為了捍衛國土而戰,化身為真正的最終王牌。

間章 三

在外文磚頭書與夢幻圖畫書奇妙地共處一室的豪華郵輪“失落公主號”辦公室里,白發老人沉郁地歎了口氣。

他原本為了在派對上台而穿著正式的燕尾服,不過現在已經拿掉蝴蝶領結,拘謹的外套也脫掉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悶悶不樂。

老人想從皮椅上站起來,卻像被膠水黏住般挺不起身體。因此,他也無法從正面的薄型液晶螢幕別開目光。

‘這里是華盛頓特區,記者現在在白宮前面!剛才議會已正式通過白銀資源戰爭草案,但並未給予記者團提問的時間,新聞秘書似乎已經離席了。這是史無前例的應對方式,但關于這點,根據消息來源指出……’

……怎麼會變成這樣?老人自我檢討。

預定全四集的戰爭贊同影片“謎片”由于出現種種意外狀況,散播計畫在第一集之後告吹了。他們可能是因為嗅出了失速的氣味,反而強行讓作戰行動提前展開,但照目前這樣強硬行事,民眾會跟不上世界的潮流。就算白銀資源戰爭在完全勝利下落幕,恐怕也只會惹來一頓噓聲。當機場跑道才蓋到一半時,假如只因為行程會亂掉就硬要讓飛機起飛,會有什麼結果?這是自明之理。

本來應該是結果已定的抽鬼牌,事情卻出了差錯。

如果子虛烏有的“東歐軸心國”當不了壞蛋,肮髒的鬼牌就會落到發動戰爭者的手里。因為不同于實際上的複雜戰爭,在民眾的想像中,戰爭永遠是善惡兩方的交戰。而“曆史上從未輸過的國家”無論如何都不願讓自己的紀錄沾上汙泥。這麼一來,最後會是誰抽到鬼牌?

一開始是哪里的什麼人提案並召集成員,已經無關緊要了。

美國將會宣稱自己是受到玩具之夢公司的欺騙。

然後說:所以我們完全沒做錯事。

“……”

這就好像親眼目睹自己的城堡,從毫不相關的地方開始慢慢崩塌。又像是長年打拚好不容易有了成果,在比佛利山莊黃金地段建造了豪宅,卻隨著莫名其妙的地盤下陷一起倒塌得片瓦無存。

為什麼?他在心中只重複了一遍。

不過這次的語氣與之前有些許不同,因為白發老人無意間,腦海中閃過了一個疑問:自己為什麼會想讓這場白銀資源戰爭成功?至今他投注了所有心力,但現在回想起來,卻不知道自己一開始為何想讓它成功。

如果不管怎麼想都無法從自己的內心找到原因,那麼會不會是外界灌輸的?

老人正在思索時,“登!”耳朵聽見了柔和的電子音效。

不是來自液晶螢幕。

是來自為家人所准備的私人智慧型手機,那是他收購大型網路服務供應商或SNS企業讓他們制作的,唯一能盡情使用玩具之夢角色插畫或大頭貼做裝飾的角色款行動裝置。

功能介于電子信箱與聊天室中間的訊息百寶箱,收到了新訊息。

‘差不多受到教訓了吧?’

文章很簡短。

但不知為何,附加的從來不曾看過的女性角色大頭貼圖檔,針紮般地刺激著白發老人的腦海一隅。明明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這是什麼感覺……不,正因為如此,才會讓他心中充滿無法壓抑的焦躁感。

不管怎麼想,憑他的力量恐怕都想不出答案。

畢竟他現在連“失落公主號”這個名稱的真正含意都想不起來。

‘你因為政府高官對你嚼耳根子,說你親自創作的繪本或電影使用的主題——F國其實是個萬惡淵藪,覺得好像連自己的作品都被玷汙了,所以才會出手幫助明顯是捏造的白銀資源戰爭。

有個名詞叫做二元團體,是一種心理學上的定義,認為人在團體當中比個人更容易沖動做出犯罪行為。舉個貼近生活的例子,匿名留言板比看得到網名的社群網站更容易做出暴力性發言,這樣應該很好懂吧。

你對“白之女王”並沒有正確的認知。

因此,你既沒有站在直接知悉女王遇刺的立場,也不在陷入混亂局面的位置。

但你卻做出了如此大膽的行動,背後的原因可能是“白之女王”遇刺造成的無形不安或混亂已廣泛擴散至一般社會之中,因此也對你造成了影響。

只是——

我想你已經明白,“東歐軸心國”實際上是什麼情形。

我不會同情你,包括資訊素養在內,你做的判斷應該由你負責。假如你很清楚你自己的影響力,還刻意試圖散播具有惡意的資訊,那我只能說你罪不可赦。’

一個素未謀面,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人像這樣單方面譴責他,本來並不能夠打動他的心。他是世界級的童話作家,只要看看隨處可見的購物網站,其中可是寫滿了多達數億的評價,日常生活中承受的壓力不同于一般人。

但是……

他卻能感覺到整個背上汗出如漿。這個,只有這個,他怎樣都無法看看就算了。如果要比喻的話,對,就像是在自己的兒孫面前丑態畢露那樣,無法舒緩的羞恥感情從內側引爆全身每個角落。

‘打從你想到操控觀者的感情以傷害他人的時候起,你已經失去了創作童話的資格,更不用說事情扯到死傷慘重的戰爭。’

面對不打心理戰,不做讓步的譴責,老人連視野都搖動了。

問題不只是令人費解的大頭貼圖片。

腦海中甚至閃過一個兩眼含淚,用手指指著自己的小女孩幻影。

明明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一個女孩。

‘太遺憾了,我本來還想也許,說不定有這個可能性。還以為總有一天,一切會在某種契機下恢複原狀,你會親手完成我這個作品,讓我成為替廣大世界帶來歡笑的一本書。

然而,這下就確定了。

我永遠不會完成。這篇童話,看來要以未完作結了。’

“等、等……”

老人並未開啟語音輸入用的APP,卻忍不住對著角色行動裝置低聲呼喚。他想阻止接連湧來的謎樣百寶箱訊息,用顫抖的嘴唇對智慧手機喊叫。

“難道說……不,不可能有那種東西……你到底是什麼?我並沒有參與制作‘夢幻少女’,那應該只是狂熱粉絲之間長久誤傳的謠言罷了。還是說難道,難道你是真實存在的嗎……!”

腦海一隅的不協調感膨脹到最大極限。

就快要掌握到什麼了,他敢確定。

然而太過脆弱易逝的輪廓,冷酷無情地擺出了強硬態度:

‘我要你從今天起立刻封筆,迅速退出創作界。忘記為人們帶來笑容的童話作家,不配稱為玩具之夢的成員。’

假設……

就算被銀子彈一直線射穿心髒,想必也不會造成這麼大的沖擊。

老人敢如此肯定。

別說食指指尖,連顫抖的嘴唇都說不出話來。

如今……

自己總算有了實際感受,體會到將理想棄置在遙遠彼方的寂寥感。

他花上了很長的時間。

就算是酒精中毒患者,恐怕手指也不會抖成這樣。這樣別說一張素描,連把手指放在僅僅五寸的螢幕上都不容易。他只能慢慢花時間做深呼吸,狼狽不堪地盡量抓緊智慧手機,以免將它弄掉。

重新來過。

他啟動語音輸入程式,無視于阻塞的呼吸,勉強擠出聲音來。

不順利到即使是高性能程式,也失敗了三次以上才辨識出聲音內容。

‘但是戰爭已經開始了,我不認為現在我退位就能承擔起責任。’

‘是的,這是當然。因為是我利用“政府組織”的權限在背後推了一把,好讓事情如此發展。主要是拿環境保護團體的土地購入與影響調查的准備做威脅,告訴他們再不快點掌握到土地的所有權與采掘權,事情就會變得超級麻煩。’

全是些意味不明的詞語。

真要說起來,老人連“政府組織”是什麼都沒能理解,但他又收到了一封訊息:

‘美國絕對不會輸。不對,應該說這個勢力認為無論處于多麼不利的劣勢,不管在何種狀況下,都絕不能做出認輸的結論。

就算遏止了一、兩場戰爭,他們為了洗刷汙名,會沒完沒了地追加擬定並實行其他作戰,這樣就沒意義了。

所以,我要用這一次行動擠出所有的膿。

然後如果能在現場阻止世界最強的軍隊,才終于有機會讓白銀資源戰爭這個巨大齒輪停止轉動。我並不是在說微觀的戰術,為了用宏觀的戰略取勝,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有效的解決辦法。’

‘這太亂來了,你是說你為了阻止戰爭而掀起了戰爭?’

‘是的,不過你不用擔心。’

對方回答得毫無顧忌。

這讓老人明白到了一點。

這個自己不記得曾經設計過的大頭貼的使用者,從自己的掌心里決定性地溜走的夢幻少女……她的身旁有一個人,站在比自己離她更親近的位置。

說不定……

如果他沒做出這種事,說不定會是他陪伴在離她最近的位置,只可惜……

背後有最終王牌當靠山的少女如此告訴他:

‘我這邊也已湊齊了最強的王牌,不管對手是誰都無所謂。因為那個背負著求救者性命的存在,絕對不可能在戰斗行為中吃下敗仗。’

啪答。

在遙遠他方的高級公寓里,傳出了將角色行動裝置翻過來遮住螢幕,放在桌面上的聲響,就好像悄悄讓卡牌的背面朝上那樣。

拿五公尺猛獸代替沙發的條紋比基尼少女,將小臉埋進了平常靠在背後的長毛里。特制旗袍美女說:

“怎麼了,情緒忽然這麼激動,是撿到哪部感人巨作了嗎?”

“……沒啥摸啦,混帳東西……”

只有這副表情。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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